文章精义
　
" M0 I& z0 ^. O4 G9 x提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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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精义》世无传本，诸家书目亦皆不载，惟永乐大典有之，但题曰：李耆卿撰，而不着时代，亦不知耆卿为何许人。考焦竑经籍志，有李涂《文章精义》二巻，书名及李姓，皆与此本相合，则耆卿或涂之字欤？载籍无征，其为一；为二盖莫之详矣。其论文多原本六经，不屑屑于声律章句，而于工拙繁简之间，源流得失之辨，皆一一如别白黒，具有鉴裁。其言苏氏之文，不离乎纵横；程氏之文，不离乎训诂；持平之论，破除洛蜀之门户，尤南宋人所不肯言。又，世传韩文如潮，苏文如海，及春蚕作茧之说，皆习用而昧其出处，今检核斯语，亦具见于是书，盖其初本为世所传诵，故遗文剰语，口授至今，嗣以巻帙寥寥，易于散佚沉晦者，遂数百年。今逢圣代右文，得以复见于世，亦其名言至理，有不可磨灭者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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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诗、书、仪、礼、春秋、论语、大学、中庸、孟子，皆圣贤眀道经世之书，虽非为作文设，而千万世文章従是出焉。《国语》不如《左传》，《左传》不如《檀弓》，叙晋献公骊姫申生一事，繁简可见。

　　《孟子》之辩，计是非不计利害，而利害未尝不眀；《战国策》之辩，计利害不计是非，而二者胥失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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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D# Q; f+ r7 y7 M　　《荘子》文字善用虚，以其虚而虚天下之实；太史公文字善用实，以其实而实天下之虚 。

　　《荘子》者，易之变；《离骚》者，诗之变；《史记》者，春秋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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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记、帝纪、世家，从二雅、十五国风来；《八书》从禹贡周官来。

- c6 T: d9 J; ]0 s　　李斯上秦始皇书，论逐客，起句即见事实，最妙中间论物“不出于秦而秦用之，独人才不出于秦，而秦不用”，反复议论，痛快！深得作文之法，未易以人废言也 。

* a$ v2 L8 Q1 Y8 ^　　老子、孙武子，一句一语，如串八寳珍瑰，间错而不断文字，极难学，惟苏老泉数篇近之（心术春秋论之类是也）；韩非子文字絶妙 ，贾谊政事书，是论天下事有间架的；贾让治河策，是论一事有间架的。

　　孟子就三纲五常，内立议论，其与人辩是不得巳；荘子就三纲五常，外立议论，其与人辩是得已而不已；义理有间矣，然文字皆不可及。（二人同处齐梁，不知如何不相见，若相见，其辨必然有可观。）韩退之文，学孟子不及左传，（有逼真处，如董晋行状中、两叚辞命是也）；栁子厚文，学国语（国语叚全，栁叚碎句，法却相似）西汉（诸传髣髴似之）；欧阳永叔，学韩退之（诸篇皆以退之为祖，加以姿态，惟五代史《过顺宗实録》，逺甚青出扵蓝而青扵蓝也）；子瞻文，学荘子（入虚处，似《凌虚台》、《记清风阁记》之类是也）战国策（论利害处，似《策畧》、《策别》、《策断》之类是也）史记（终篇惟作他人说，末后自已只说一句，《表忠观碑》之类是也）楞严经（《鱼枕冠颂》之类是也。子瞻文字，到穷处便济之以此一着，所以千万人过他闗不得）曽子固文，学刘向（平平说去，亹亹不断，最淡而古。但刘向老子固嫩，刘向简子固烦，刘向枯槁子固光润耳。）

　　韩如海，栁如泉，欧如澜，苏如潮。

　　司马子长文字，一二百句做一句；下韩退之，三五十句做一句；下苏子瞻亦然。初不难学，但长句中转得意去，便是好文字，若一二百句、三五十句，只说得一句，则冗矣 。

　　孟子讥蚳鼃，不谏，卒以谏显；退之讥阳城，不谏阳城，卒以谏显；欧阳永叔讥范仲淹，不谏范仲淹，卒以谏显。三事相类，然孟子数语而已，退之费多少纠说，永叔歩骤退之而微不及，古今文字，优劣扵此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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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之虽时有讥讽，然大体正；子厚发之以愤激，永叔发之以感慨，子瞻兼愤激感慨，发之以谐谑，读栁蘓文方知韩文不可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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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w7 p% d# j& b' E) n1 R　　文章，不难扵巧而难扵拙，不难扵曲而难扵直，不难于细而难扵麄，不难扵华而难扵质，可为智者道，难与俗人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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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j0 A8 s3 E0 A" r: ~1 y　　司马子长文，拙于春秋，内外传而力量过之；叶正则之文，巧扵韩栁欧苏，而力量不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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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n5 S$ }4 e$ V' \2 g" v　　文字，请客对主极难，独子瞻《放鹤亭记》，以酒对鹤，大意谓；清闲者莫如鹤，然卫懿公好鹤，则亡其国；乱徳者，莫如酒，然刘伶阮籍之徒，反以酒全其真而名后世，南面之乐，岂足以易隠居之乐哉？鹤是主，酒是客，请客对主，分外精神，又归得放鹤亭隠居之意，然须是前面嵌“饮酒”二字，方入得来，亦是一格 。

　　退之《平淮西碑》，是学舜典；《画记》，是学顾命。

　　退之诸文。多有功扵吾道，有补于世教，独《衢州徐偃王碑》一篇害义。盖穆天子在上，偃王敢受诸侯朝，是贼也，退之乃许之以仁，岂不谬哉 ！

& P# E* O6 _, y, _8 r4 T+ G　　永叔《醉翁亭记》结云》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是学诗《采苹》篇“谁其尸之，有齐季女”二句 。

2 ~/ l7 r. n5 F# r　　传体，前叙事，后议论，独圬者王承福传，叙事论议相间，颇有太史公伯夷传之风 。

8 f2 A3 W' E1 G3 k0 u% [# f) i　　孟子《公孙丑下》首章起句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下面分三叚：第一叚，说天时不如地利；第二叚，说地利不如人和；第三叚，却専说人和，而归之“得道者多助”，一节髙似一节，此是作文中大法度也 。

8 U4 }4 \+ \: R8 \: L& o　　子瞻《喜雨亭记》结云：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是化无为有；《凌虚台记》结云：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是化有为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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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字有反类尊题者，子瞻《秋阳赋》，先说夏潦之可忧，却说秋阳之可喜，絶妙！若出文选诸人手，则通篇说秋阳，渐无余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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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j5 E5 y! H　　班孟坚叙霍光废昌邑王，读至一半，太后曰：止为人臣子，当悖乱如是耶？再读毕奏，此叚最妙哉，一时君臣堪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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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仝《月蚀》诗，脍炙人口，其实大东后二章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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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l# [3 L4 M" v　　诗云：汉有“耗斁下土，宁丁我躬”之句，退之、永叔祷雨文，遂各演作一篇，其实皆自云汉来，然不逮远矣 。

6 Y0 u, d9 Y: O　　孟子“辨百里奚”一节，辞理俱到，健读数遍，使人神爽飞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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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A) \( f$ G: m% U　　子瞻《万言书》，是歩骤贾谊《治安策》；然虚文有余，实事不足，去谊逺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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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宣公文，字不用事，而句语铿锵，法度严整，议论切当，事情眀白，得臣告君之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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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世外文字，湏换过境界。荘子寓言，是空境界文字；灵均、九歌之类，是鬼境界文字（宋玉招魂亦然）；子瞻《大悲阁记》之类，是佛境界文字（《鱼枕冠颂》亦自楞严经来，《芙蓉城》、《黄鹤楼诗》之类是鬼仙境界文字）；《上清宫辞》之类，是仙境界文字；惟退之不然，一切以正大行之，未尝造妖揑怪，此其所以不可及 。

六经是治世之文，左传国语是衰世之文，（书平王之命一篇巳见衰世气象）战国策是乱世之文 。

: m: \; w9 E& ^% }# w, r3 V　　唐人文字，多是界定叚落做，所以死；惟退之一片，做所以活（栁子厚文字，便有界画得断者）

　　退之《张中丞传》后叙云“翰以文学自名为此”，传颇详宻，然尚恨有阙者。不为许逺立传，又不载雷万春事，俗本误耳。前半篇是说廵逺，后半篇是南霁云，即不及雷万春事，三字误无疑 。

　　《尧典》“命羲和纔”，数句耳；《七月》便详似尧典，《月令》又详似七月，而病处极多。然《尧典》分时，《月令》分月，其为文也易，《七月》颠倒月分，而以衣食为脉络，其为文也难（此诗与周人之文不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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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h, O* ?7 u. ~' V7 @0 u　　《原道》、《送文畅师序》等作，辟佛老，尊孔孟，正是韩文与六经相表里处，非止学其声响而已 。

　　《送文畅师序》，退之辟浮屠，子厚佞浮屠，子厚不及退之；论史书，子厚不恤天刑人祸，退之深畏天刑人祸，退之不及子厚 。

/ E2 Y  I7 ~' C; x; j: L7 |　　退之诸墓志，一人一様絶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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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之《志樊宗师墓》，其不蹈袭前人一言一句，盖与凿凿乎陈言之务去，戞戞乎其难哉！意适相似，所以深喜之。然铭谓“文従字顺，各识职则”，宗师之文，文不従字，不顺者多矣，亦微有不满意。

, t/ W2 h; n  m) T- L& Z! |　　退之誌樊紹述，其文似紹述；誌栁子厚，其文似子厚。春蠶作繭，見物即成，性極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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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瞻作《醉白堂記》，一叚是說魏公之所有，樂天之所無；一叚是樂天之所有，又魏公之所無；一叚是樂天魏公之所同；方纔說是為韓魏公作《醉白堂記》王介甫乃謂“韓白優劣論”不亦謬乎。

　　永叔《晝錦堂記》，全用韓稚圭《晝錦堂》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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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s9 k6 K. m% Z  H2 B　　子瞻《灔澦堆賦》，辭到；《天慶觀乳泉賦》，理到。

　　西漢制度散見諸傳中，此是孟堅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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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8 L5 o1 R; J. S/ r, Z9 Z& _$ r$ e　　歐陽永叔《五代史》，賛首必有“嗚呼”二字，固是世變可歎，亦是此老文字遇感慨處便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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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貢》簡而盡（山水、田土、貢賦、草朩、金革、物産，叙得皆盡。後叙山脉一叚、水脉一叚、五服一叚，更有條而不紊）《周禮·職方氏》，冗而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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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 j( J$ z  z% {  }9 l2 V$ o　　《左傳》《史記》西漢，叙戰陳堪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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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U0 X- X. R- t3 f  r　　文字湏有數行不整齊處，湏有數行整齊處。

3 a1 ]; @  L9 G' Q. r5 ]  Y, C: ^　　意對處文却不必對，文對處意却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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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有圓有方，韓文多圓，栁文多方，蘓文方者亦少（唯《上神宗萬言書》《代張方平諫用兵書》數篇方）圓者多。

　　退之《琴操》平淡而味長，子厚《鐃歌鼓吹曲》險怪而意到。退之墓誌，篇篇不同，盖相題而施設也；子厚墓誌，千篇一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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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資治通鑑》是續《左傳》，《綱目》是續春秋。

% V0 ]% W* d& V' Z* P　　真希元集《文章正宗》分作四體：辭命一也，議論一也，叙事一也，詩賦一也，井然有條。

* N+ A) X. R% v$ w　　史遷《項籍傳》最好。立義帝以後，一日氣魄一日；殺義帝以後，一日衰颯一日，是一篇大綱領。至其筆力馳驟處，有喑嗚叱咤之風。

　　班固設問答最弱（如西都責東都之類），至子瞻《後杞菊賦》起句云：“吁嗟先生，誰使坐堂上稱太守？”便是風采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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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瞻《表忠觀碑》，終篇述趙清獻公奏，不増損一字，是學《漢書》。但王介甫以為《諸侯王年表》則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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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D+ f5 L3 A! \8 N! g' V　　吕相《絶秦書》雖誣秦，然文字自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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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 \; e- n" ?. O9 Z; J　　荘子《胠箧篇》，辭理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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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讀荘子《秋水》，見識終不宏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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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是掃除事障，禪是掃除理障（熟讀《楞嚴經》自見）。

　　《維摩詰經》亦有作文法。三十二菩薩各說不二法門，此未得不二法門者也；維摩黙然，不說不二法門者，乃真得不二法門者也。子厚《晉問》微用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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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5 S8 }& l- \. [& J　　歐陽永叔《豐樂亭記》之類能畫出太平氣象。

　　禇少孫（《史記》稱禇先生者是也）學太史公句句相似，只是成叚不相似；子厚學《國語》叚叚都似只是成篇不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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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文切不可學人言語，文中子所以不及諸子，為要學夫子言語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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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Y$ k7 T9 K! t　　《論語》氣平，《孟子》氣激，《荘子》氣樂，《楚辭》氣悲，　《史記》氣勇，《漢書》氣怯。文字順易而逆難，六經都順，惟《荘子》《戰國策》逆；韓栁歐蘓順（《封建論》一篇逆），惟蘇眀允逆；子瞻或順或逆，然不及眀允處極多。

　　文字有終篇不見主意，結句見主意者，賈誼《過秦論》“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韓退之“守戒在得人”之類是也。

　　韓退之闢佛，是說吾道有来歴，浮屠無来歴，不過辨邪正而已。歐陽永叔闢佛，乃謂“修其本以勝之”，吾道既勝，浮屠自息，此意髙扵退之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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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f  P7 \+ ]　　文字起句發意最好，李斯《上秦始皇逐客書》起句，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張伯玉作《六經閣記》，謂“六經閣者，諸子百家皆在焉，不書，尊經也。”亦是起句發意，但以下筆力差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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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e$ S, C7 k7 C  _* h3 k　　唐子西文極荘重縝宻，雖幅尺稍狭，無長江大河一瀉千尺之勢，然最利初學。

4 q  r6 P0 [' Z　　李邦直《勢原》只一勢字，《法原》只一法字，演出數千言，所謂“一莖草化為丈六金身”者。惜文字斷續，然亦是一法。

　　唐代宗時，有晉州男子郇謨者，上三十字條陳利害，一字是一件事，如團字是說團練使之類，謨自知之，他人不喻也。吾謂世之作文務要﨑嶇隠奥，辭不足以達意者，皆郇謨之徒也。

$ R! f& `9 g# l3 O' r　　胡致堂文字就事論理，理盡而辭止，而氣極不衰，雖不必調弄文法，自然見有不可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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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厚文不如退之，退之詩不如子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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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p2 ~1 j4 G. N; u/ y　　學楚辭者多，未若黄魯直，最得其妙。魯直諸賦及他文，愈小愈工，但作長篇苦扵氣短，又且句句要用事，此其所以不能如長江大河也。

　　樂毅《答燕王書》，孔眀《出師表》，不必言忠而讀之可想見其忠；李令伯《陳情表》，不必言孝而讀之可想見其孝。杜甫詩之忠，山谷詩之孝，亦然。

6 G' ]2 `5 h; {' f* j　　杜子羙《哀江頭》妙在“渭水東流劔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二句。眀皇在蜀，肅宗在秦，一去一住，兩無消息，有天下而不得養其父，此情何如耶？父子之際，人所難言，子羙獨能言之，此其所以不可及，非但“細栁新蒲”之感而已。

# \( `2 o5 y4 y+ d7 B! K# m0 G《詩》《生民篇》如廬山瀑布泉，一氣輸冩直下，畧無回顧，自“厥初生民”至“以迄扵今”只是一意。

　　盧仝《月蝕詩》，韓退之刪改耳，謂之“效玉川子作”，何耶？

3 k) i  ~; j# m1 o, a: ]8 `& ]　　文章有短而轉折多，氣長者，韓退之《送董邵南序》王介甫《讀孟嘗君傳》是也；有長而轉折少，且氣短者，盧裒《西征記》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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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T" M" D/ Y* [% R　　退之《送孟東野序》，一“鳴”字發出許多議論，自《周禮·梓人》“為筍簴”来。

　　永叔《山中樂》三章贈恵勤，望其出佛而歸儒，持論甚正，從退之《送文暢序》来。

　　“石駘仲卒，無適子，有庶子六人，卜所以為後者，曰：‘沐浴佩玉則兆。’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執親之喪，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衛人以龜為有知也。”此叚言“沐浴佩玉”者四，而不覺其重複。

　　文字貴相題廣狭。晦庵先生諸文字，如長江大河，滔滔汩汩，動數千萬言而不足；及作《六君子賛》，人各三十二字，盡得描畫其生平，無欠無餘，所謂相題者也。

3 _9 L, N! c! f" }　　做大文字，湏放胷襟如太虚始得。大虚何心哉？輕清之氣，旋轉乎外，而山川之流峙、草朩之榮華、禽獸昆蟲之飛躍，游乎重濁渣滓之中，而莫覺其所以然之故。人放得此心，廓然與太虚相似，則一旦把筆為文，凡世之治亂、人之善惡、事之是非，某字合當如何書、某句如何下，某叚當先、某叚當後，殆如妍醜之在鑑，如低昻之在衡，决不至顛倒錯亂，雖進而至扵聖經之文，可也。今人時文，動輙先立主意，如詩賦論策，不知私意偏見，不足以包盡天下之道，以及主意有所不通，則又勉强遷就求，以自伸其說，若是者，時文之陋態也，可不戒哉。

! L+ |% ]/ C5 i$ O　　《選》詩惟陶淵眀，唐文惟韓退之自理趣中流出，故渾然天成，無斧鑿痕，餘子止煉句煆字，鏤刻工巧而已。今人言詩，動輙曰《選》言；文，動輙曰唐；何泛然無别之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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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s9 M9 q/ r% ?% B! n, i- r　　西漢文字尚質，司馬子長變得如此文，終不失其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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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 d1 |0 r% |) Q' g# S　　唐文尚文，韓退之變得如此質，終不失其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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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晦庵先生治經眀理，宗二程而宻於二程，如《易本義》《詩集傳》《小學書》《通鑑綱目》之類，皆青扵藍而寒扵水也。但尋常文字多不及二程，二程一句撒開，做得晦庵千句萬句；晦庵千句萬句揫斂来，只作得二程一句。雖世變愈降，亦闗天分不同，然晦庵先生，三百篇之後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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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濓溪先生《太極圖說》《通書》，眀道先生《定性書》，伊川先生《易傳序》《春秋傳序》，横渠先生《西銘》是聖賢之文，與四書諸經相表裏；司馬子長是史官之文，間有紕繆處；退之是文人之文，間有弱處；然亦宇宙所不可無之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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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晦庵詩，音節従陶韋栁中来，而理趣過之，所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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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S8 c' N. ?7 h9 v- |　　蘇門文字，到底脱不得縦横氣習；程門文字，到底脱不得訓詁家風。

　　學文切不可學怪句，先眀白正大，務要十句百句只如一句貫串意脉。說得通處儘管說去，說得反覆竭處自然佳，所謂“行乎其所當行，止乎其所不可不止”，真作文之大法也。

" w  O( k; \" ?) y1 F; W　　古人文字，規模、間架、聲音、節奏皆可學，惟妙處不可學。譬如幻師塑土朩偶，耳目口鼻儼然似人，而其中無精神魂魄，不能活潑潑地，豈人也哉？此湏是讀書時一心兩目痛下工夫，務要得他好處，則一旦臨文，惟我操縦，惟我捭闔，此謂“一莖草化丈六金身”，此自得之學，難以筆舌傳也。  
" k' z/ x  K: v; B（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