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册找回密码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国学复兴网 门户 查看主题

【原创】长篇历史小说《只有青山不改》(连载)

发布者: 笔似青锋 | 发布时间: 2017-8-15 11:41| 查看数: 39768| 评论数: 116|帖子模式

最新评论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1-17 12:21:38
第八十六章


  王得仁到底没有拗过金声桓。
  一大早,王得仁即率着汤进和几个亲兵骑马直奔巡按衙门,他们是给董学成送银子并赔罪的。
  “这三千两银子可是老子的半个家底,如此就送与董学成这个狗贼,老子真不甘心!”王得仁见骑行在后的汤进一直耷拉着脑壳不做声,于是挑起话题。
  “小弟也是没有想到,一阵拳脚下去,倒是给大哥惹下了不少麻烦。真正是窝囊背气!”汤进原本不愿上巡按衙门赔罪,经过王得仁的好说歹说,总算是勉强跟了出来。
  其实,王得仁也不愿上门给董学成赔罪,无奈金声桓对其反复劝导和威逼,想着这金声桓对自己以及手下兄弟也是照顾,这个面子不能不给,也就只得答应了下来。
  “想当日老子在大顺军中是何等的快活,哪里会受这般鸟气?若不是金大哥的面子,老子真想即刻调起人马,只把章于天董学成等狗官杀得一个不留!然后就推举金哥主事,率着人马杀向南京。若是不成,大不了做回匪寇!”想到这里,王得仁轻吐一气对汤进说道:
  “老子目下也想好一计,你狗日的知晓后可不得乱说。”王得仁说话的神情有几分自得。
  “大哥莫非想好整治董学成的妙计?”问此话时,汤进眼中露出一丝喜悦的光亮。
  “哈哈哈!”王得仁大笑数声接着问道:
  “你狗日的可知晓贡鳌?”王得仁所说的贡鳌乃手下的一个千总,属于官卑职小之人。
  “这贡鳌和董学成又有何干?”汤进不知王得仁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是觉得事情越说越远了。
  “你难不成忘了?那贡鳌原本和老子一样,都是皇上封的威武将军,后因在北京对明降官拷掠助饷时顶撞刘宗敏,被痛打一顿并贬为千总。他的这条小命还是靠老子给刘宗敏奉上两千两银子才被救下的。”王得仁说此话时神色中有些忿忿。
  “那贡鳌敢是因为是大哥同乡,大哥才出手相救吧?”汤进记起了贡鳌,他知道那贡鳌和王得仁都是米脂人。
  “呵呵,同乡可多着呢!”王得仁说着轻哼一声:
  “老子实实看不惯那刘宗敏仗势欺人!他狗日的仗着权将军的高位,又在皇上的武将中列班第一,哪把其余人等看在眼里?拷掠助饷更是惨无人性,一些个投顺过来的明朝官员生生就被他的酷刑折磨致死。吴三桂的老子吴襄也被他抓入大牢,加之把吴三桂这小子的相好陈圆圆掳入府中糟蹋玩弄,硬是逼反了山海关的吴三桂,害得老子们如今像狗一般!”
  “这刘宗敏端的算是我大顺朝的罪人。”汤进叹息了一声接着道:
  “不过这贡鳌与那董学成又有何关系?”
  “贡鳌这狗日的一直念着老子的好处。这小子可是有着万夫不当之勇!老子已打探得知,数天以后那董学成即要率人前去赣州查巡。老子就令贡鳌率着一班心腹扮作剪径的土匪,在半道上结果了董学成这个狗贼!”
  “哈哈哈!大哥端的妙计!”汤进此时不得不佩服王得仁了:
  “贡鳌乃一小卒,头面上几乎无人得识!他办此事之时我等兄弟都在南昌呆着,董学成丧命可是不好赖在我等头上!大哥实实妙算可比诸葛孔明!”
  “你狗日的倒是会掇臀捧屁!老子粗人一个,怎敢和诸葛亮相比?”王得仁虽是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得意万分:
  “贡鳌那小子老子一直不拔擢与他,实实就是考虑要留下一不抛头露脸的心腹以备不测之需,想不到还真是天遂人愿,使得我等今日能将他派上用场!”
  “哈哈哈!除却了董学成这狗贼,不定那章于天也会收敛许多,届时就不用发愁这班狗贼屡屡前来搜刮我等的钱财了。”汤进此时是一脸的高兴。
  “他娘的,前面就是董学成的衙门了。方才所说之事可千万不要给老子捅将出去,对吕信才和程超这些狗日的也不要提及。老子怕他们酒后乱性,从而惹出事端。”王得仁见快到了衙门门前,于是对着汤进叮嘱了一声。
  “嘿嘿,大哥嘱托,小弟安敢不听?若是小弟说了出去,大哥就割掉小弟的舌头。”汤进涎皮搭脸地说完此话后,心里已是想着如何方能度过眼前这旮烦心事了。

  董学成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这区区三千两银子就能息事宁人?那被汤将军所伤之人乃本按的心腹家人,曾侍奉老太爷多年。如今被汤将军打残不能下地走动,这些许银子如何能够应付?”坐在太师椅上的董学成用手在胸前掸了掸,而后不紧不慢地对汤进说道。
  “这银子虽是不多,可也是末将尽其所有。还望大人高抬贵手。”站着的汤进见董学成仍嫌银少,虽是心中愤恨,但此时也只得委曲求全地对着董学成拱手回话。
  “汤将军若是前日能有现今这般绵条,哪会惹下如此祸事?”董学成鄙夷地看了看汤进,随即转过头来对坐在另一边的王得仁说道:
  “若是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将王将军的部下打伤,王将军会善罢甘休么?”
  “嘿嘿,杂毛自是不会放过,杂毛定要把打伤俺兄弟的家伙揍个半死,若俺兄弟伤得严重,老子就取了他的狗命!”王得仁说罢此话随即话锋一转:
  “俺看大人大人大量,不会真的和俺的这位兄弟计较。这三千两银子大人暂且收下,待我等兄弟宽裕之时,自然不会少了给大人的孝敬。嘿嘿,这样可好!”
  闻得王得仁所说,那董学成鼻子里哼着干笑了两声,然后面朝王得仁说道:
  “即是你王将军发下话来,本按看就这么办着:不加银子也可,只不过汤将军须得为本按前去栖凤楼,将那头牌香芍赎出身来。本按家眷俱在京城,身边少不了得有女子照顾。王将军你看如何?”说罢此话,那董学成即把身子靠紧太师椅,伸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那香芍可是栖凤楼的头牌,赎身至少也得好几千两银子。董学成见王得仁和汤进话软,也就把一股贪心激起。随即用眼将王得仁瞄定,只等着他的回话。
  “大人何必把事做绝!”听罢董学成所说,王得仁心中不觉怒起:
  “汤进兄弟到底也是大清参将,头脸上也是要的!这香芍就是他的相好,如今大人却要他将此人从青楼赎出奉献大人,这将叫我这兄弟今后如何在人前露脸?!”说罢此话,那王得仁即站起身来,对汤进喊道:
  “你狗日的还耸在这里作甚,还不给老子快走?!”
  董学成见王得仁欲走,一时也是怒从心头起,想着你王杂毛不过就是一个归顺过来的匪贼,岂能容得在自己面前口出骂言?于是将茶几之上的茶盅拿起朝地上猛然一摔,厉声对王得仁喝道:
  “好个胆大狂徒!事情未了就想走去?莫说是一个婊子,就是要你王杂毛的老婆陪本按睡觉,你也是不能不依!”
  “你说啥子?!”本欲离去的王得仁闻言转身,一把将董学成当胸提起:
  “俺王杂毛虽是作贼二十年,却也知道男女之别!老子的女人尔也敢动那邪念?实实就是找死!”说罢此话,那王得仁即抡起巴掌,一掌将董学成打了个满脸花!
  “尔竟敢谋反?!来人啊!”董学成虽是口鼻出血,却也拗劲上来,想着自己乃朝廷命官,王得仁不敢更进一步,于是挣扎着对着厅外高喊了一声。
  闻得喊叫,立时就从厅外冲入七八个董学成的亲兵。那些亲兵见董学成被王得仁擒住挣扎,顿时一起抽出腰刀,朝着王得仁和汤进围拢过来。
  “哈哈哈!”王得仁大笑数声接着说道:
  “你说老子谋反?老子就反给你看!”王得仁说着快速拔出宝剑,将剑横在董学成的脖子上:
  “老子乃顶天立地的英雄,安能跪伏于猪狗之辈面前以求苟活?你可告与阎王,就说俺王杂毛反了!”
  “王将军饶命!”此时董学成方才知晓这王得仁是一个不要命的主,他想保住性命。
  “董某再也不敢与将军为难,还请王将军饶过小命。”此时董学成已是浑身乱抖,口气充满了乞求。
  “嘿嘿,如今却是晚了!老子可不会被你这个狗官哄骗!”说罢那王得仁即把牙一咬,手上猛一使劲,眼见得董学成已是颈血飞溅,整个身子瘫了下去。
  “不要让他等走了!”王得仁见进来的几个亲兵欲走,连忙对着仍在发愣的汤进大喊了一声,接着快步上前,几下挥舞,已把好几个砍翻在地。那汤进见状也急抽宝剑,把亲兵杀得是一个不剩。
  “当下如何是好?”汤进拎着仍在滴血的宝剑看了看满地的尸首,颤声对王得仁问道。他知道已是闯下天大的祸事,心中充满了惶恐和害怕。
  “你狗日的真没出息!”王得仁把宝剑在董学成的尸体上来回抽磨了几下,然后插入剑鞘。
  “眼下我等只有反了!你速速令衙外我等带来的亲兵守在这巡按衙门之外,任何人等一概不得入内!老子即刻返回营中布置,做好起事准备。然后老子即上门告知金大帅,祈望他能与我等同反!”王得仁说罢就欲出门。
  “若是金声桓不反,我等又将如何?”汤进对金声桓的态度有些担忧。
  “他若是不反,大不了老子在他面前自刎谢罪!这事老子一人担了!届时你等狗日的几个就跟随着金大帅,好生看好老子的婆姨和儿子!”想着自己还未出世的儿子,王得仁说此话时不由心下唏嘘,眼角有些湿润。
  “金声桓若是不反,我等就率兵离去,即便落草为寇好歹还有得大哥做主!”
  “放肆!”王得仁对汤进接着喝道:
  “金大哥待俺不薄,若是我等离去,朝廷定然将他问死。俺王杂毛可不能做下不义之事!”说罢此话,那王得仁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厅。

  “你把董学成杀了?!”坐在提督府太师椅上的金声桓闻得王得仁所讲,立时将双眼瞪得鸡蛋大小,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杀了!”王得仁倒是心底坦然:
  “那狗官当着小弟面前,说要睡小弟的婆姨,实在是欺人太甚!”
  “哎呀!那章于天董学成早就对我等搜根剔齿地找着不是,我等须得隐忍才是!可如今你岂是在撩蜂剔蝎?你是踢天弄井给闯下了天大的祸事!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金声桓说罢起身,只是在大厅内背着手来回走动,心里也是慌乱如麻。
  “俺看大哥不如就随我等反了这清廷。我等在此振臂一呼,不定就万方相应!那鞑子太过可恨,大哥东征西讨,打下了江西大部之地,也不过官封提督总兵官,还要受章于天那狗官的节制。若光是这些也罢,那些个狗官还屡屡勒索敲诈。如此骑在头上拉屎之事,小弟实实难忍。”
  “唉!”金声桓看了一眼堂中挂着的那个“忍”字,深叹一口气对王得仁摆手说道:
  “你赶紧率着手下人马走去,至于汝去往何处,为兄只能愿你自求多福了!”
  “小弟岂可弃大哥而去?!”王得仁说着“咔哧!”一声拔出宝剑:
  “小弟若走,朝廷岂会放过大哥?章于天这家伙也会乘机投井下石。若大哥不愿随小弟起事,小弟即刻自刎于大哥面前,小弟已作交代,帐下人马还是跟随大哥,如此大哥就将罪过推在小弟一人身上,也好向朝廷交差!”
  “你这是要了哥哥的性命!”金声桓也是眼疾手快,一把将王得仁抹至脖颈的宝剑夺下扔于地上。
  “罢,罢,罢!”金声桓跺了跺脚,然后恨声说道:
  “我等兄弟,为兄焉能看着贤弟去死?!我等即便起事,也须打着大明的旗号!如此方能聚集人心。还有那章于天带来的八百汉旗军马我等不能小觑,须得斩光杀尽!起事之后,即派出心腹之人前去福建湖南各处联络明军,若有他等相援,大事或有可为!”
  “小弟闻得那前阁部姜曰广亦在南昌,我等竖起义旗之后,可登门求贤,他若出山,定能号召四方!大哥以为如何?”王得仁说此话时是一脸的兴奋,他为金声桓能随着自己一同起事感到万分高兴。
  “哈哈哈!那是自然。”金声桓回身坐上了太师椅。
  “昨日那章于天来我府上催逼本帅让贤弟率着汤进前去给董学成那狗贼赔罪,临走之时,一股狂风平地而起,那狗官险些被吹倒的大树压死,那风猛异无比,随即大雨如注,本帅曾嘀咕叹道:‘真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也!’想不到竟一语成箴。看来我等举事亦是顺天而为!”
  “小弟来找大哥之前,已回营安排,小弟手下的将校都愿追随。现在只虑大哥帐下的将领是否能与我等同心,若有卖靠之人,只怕会留下隐患。”王得仁对起事还有着一些担忧。
  “贤弟无须担忧,我金声桓的手下是何样人等本帅岂会不知?他们可都是追随本帅多年!只要本帅令下,他等何敢不遵?不过眼下要紧之事一是即刻召集众将前来宣布起事;二是速速派出兵马捕杀章于天这一班狗官。若是让他等逃去或是麾兵抵抗,届时对我等可不是一件好事!”说到这里,那金声桓即对着堂外高呼一声:
  “快来人啊!”
  立刻就有数名亲兵闻声而进,齐齐对着金声桓拱手问道:
  “大帅有何吩咐?”
  “尔等几个速速传令游击以上的将领火速前来督师府议事。若迟即斩!”
  待几个亲兵快速离去后,金声桓回身看了看仍是满脸兴奋的王得仁,乃长叹一声说道:
  “想不到我金声桓也有着被逼上梁山的一天。”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1-19 20:22:14
第八十七章


  金声桓的人马可谓动则飙发电举。
  午时刚过,金声桓的人马即从营中蜂拥而出,在一班将领的带领下只扑南昌城内的各个官府衙门。金声桓也是身披黑油重铠,头戴红缨金盔,率着王得仁和军马杀向巡抚衙门。
  衙门大门处的守卫一见大队军马杀到,哪里还敢迎战?一时间纷纷丢盔卸甲,只跪在地上乞求饶命。金声桓和王得仁翻身下马,率着人众就往院中冲去。那院中有着百十名汉旗人马,见这些人等竟然舞枪弄刀地杀来,有几个胆大的也就上前迎战。
  “简直就是找死!”王得仁挥刀砍翻几名冲上来的家伙,然后将金声桓护在身后对着兵将大声道:
  “给老子把这些狗日的悉数砍了!”
  那些跟着的兵将一听王得仁令下,于是纷纷上前,杀人就如砍瓜切菜一般,哪消片刻功夫即把那些章于天的护卫杀得是一个不剩。
  “哈哈哈!抚台大人别来无恙?”率着众人进得大堂的金声桓看见章于天正坐在案台后抖嗦,身旁站立的的布政使迟变龙、湖东道成大业也是惊恐万状,于是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对章于天喝道:
  “你这狗官恶直丑正,只是把人逼迫!而今可好,逼反了我等,本帅看尔是如何能向朝廷交差!”
  “金大帅息怒。”那章于天为活得性命,此时哪里还顾得许多?听得金声桓叱骂,赶紧起身走至金声桓的面前。
  “下官也是汉人,对金大帅反清起事实实隳胆抽肠!”说到此地,那章于天看了看金声桓身后的王得仁,乃接着颤声说道:
  “得仁将军也在此地。昔日下官多有得罪,实实是在下的不是!不过从今以后,我章于天将唯大帅和将军的马首是瞻,还请大帅和将军饶过小的不是!”说罢,那章于天就一跪到底,对着金王二人磕头不止。
  “哈哈哈!章大人快快请起!”发出爽笑的金声桓起身走到章于天的面前将其搀扶起来,随即诡谲地说道:
  “抚台大人真是达权知变,倒是知晓做那澜倒波随之事!”说罢此话,金声桓回头对王得仁问道:
  “抚台大人要同我等一同起事,贤弟看我等纳是不纳?”
  “大哥可不能被这狗官所惑!”王得仁闻言上前一步接着说道:
  “这狗官昔日对我等兄弟多有欺凌,若不杀了,只怕众位弟兄不会应允!”
  “哈哈哈!”金声桓闻言大笑了数声,然后对浑身发抖不止的章于天说道:
  “尔即便随我等起事,实实也是那临渴穿井之举,并非真心反清!再则尔平日作恶多端,对我等兄弟处处刁难,本帅却留你不得!尔还是和那董学成一起去地府吧!”说到这里,金声桓对身边的亲兵大喊一声:
  “给本帅将这几个狗官都拉出去斩了!而后将首级挂于城门口示众!”
  几个亲兵闻令即一拥而上,连拖带拽地将瘫如死狗的章于天和迟变龙成大业推了出去。

  就在金声桓王得仁在南昌城内大肆捕杀清廷官员的同时,柳同春算是幸运的一个。
  若是柳同春呆在都司衙门里,则必死无疑。但不巧的是,这日柳同春却因有事向章于天禀报,于是在午后即骑马前去巡抚衙门。就在快到之时,突见大批军兵急急往衙门而去。柳同春心觉有异,也就不敢上前,而是下马闪避到一偏僻之处细看端倪。不一会儿,就见王得仁合着几个亲兵把章于天等推出衙门,就在街面上把章于天等几个官员的脑袋给砍了。
  “想不到这王得仁竟敢兴兵作乱,看来这南昌城是不能呆了。”大惊不已的柳同春此时哪里还顾得城中家眷?于急忙处赶紧闪身进得一家店铺,掏出几钱碎银买下一套便装,然后寻得一处换下官服。
  “看来只有径奔九江,将王得仁作乱之事报知于朝廷方好。”想到这里,柳同春也是不敢耽搁,直直往南昌北门而去。谁知还未到城门,已见那城门已被大批兵将把守,对各色人等是许进不许出且盘审甚严。柳同春一见如此情形,也就赶紧回身,几番东躲西藏,只待到月出更深之际,随后就怀揣短匕,带上绳索,在紧靠城墙的地方寻觅得一棵大树,然后攀树跳上城墙,至城垛上系好绳索。正在柳同春朝着城下缓放绳索之际,突然不远处来了一队巡城的官兵,那领头之人乃是金声桓手下大将刘一鹏。
  “老子方才实实听到这边有些响动,缘何现时就无了动静?”刘一鹏一把夺过亲兵提着的灯笼,满脸狐疑地朝着四下查看了一番。
  “都跟老子仔细搜寻!若是放走了探子,老子就砍了你等的脑壳!”随着刘一鹏的一声发炸,那些个随行的兵将赶紧散开搜索了起来。
  “人在这里!”一名军校突然发现攀在墙垛后躲藏的柳同春,于是发出一声高喊,挥刀朝着柳同春砍来。说时迟那时快,柳同春一头闪过砍来的利刃,随即将短匕刺向军校的肚腹,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军校即栽倒在地。
  “果真有着奸细!”刘一鹏见军校倒地,于是甩掉手中灯笼,快速拔出腰间的宝剑,暴喊一声朝着这边冲来,此时柳同春也不顾高低,拉住绳索即往墙外跳去,刚跳之际,那刘一鹏的宝剑就如风而至,只把那系于城垛之上的绳索砍为两截!随即就听到城下传来一声惨叫。
  “快掌灯笼过来照看!”待七八个灯笼火把照向城下之时,哪里还有人影?
  “快快出城追击,这狗日的已是受伤,走去不会太远!”刘一鹏对着众人高叫一声,随后赶紧下城,骑上战马,打开城门,率着百十号人马追了出去。
  柳同春摔下城墙已是受伤不轻,但他不敢有片刻耽搁,只能撑起身子朝北急跑,跑出不过一里多路,就看见城门开启,接着涌出无数灯笼火把,那灯笼火把伴着马蹄之声只朝这边滚荡而来。
  “我命休矣!”柳同春眼见不能逃脱,乃朝天长叹一声,随即就把手中短刃要往那脖颈上横。正在此时,突听得“噗通!”一声,使得柳同春一时把手收住。柳同春朝响处一看,只见一人在道边的池塘中扑腾,一些渔具还散落在塘边。原来这人乘着晚间到塘里抓鱼捉虾,不料看见柳同春正要自杀,一时惊骇竟然落水。
  “哈哈哈,真是上天有眼,天不灭曹!”柳同春见此立时心里就有了金蝉脱壳的计策。紧接着柳同春也跳入水中,一拳将此人打晕,而后将手中短匕塞入其怀中,然后上得岸来,把那些渔具一揽,随即快速闪入了前边不远处的一处树林。
  就在柳同春躲入树林不久,那刘一鹏即率着人马追了过来。
  “将军,那奸细已跳入塘中!”一军校看见路边塘里似乎有人,于是对着前面的刘一鹏喊了一声。
  “狗娘养的,竟然藏于水中!”刘一鹏闻声赶紧勒马停住,同时对着军兵喊道:
  “快快把他拖了上来!”
  待几个军兵七手八脚地从塘中将人拉到塘边一看,此人已是气息全无,只是死人一个了。
  “险些让这家伙走去!”刘一鹏见死人身上搜出一把短刃,料定即是跳墙之人,于是对着随行军兵哼一声道:
  “这家伙也是活该,竟然跌入水中淹死!你等快快割下首级。我等回城!”
  屏住声气的柳同春在树林里看着逐渐远去的灯笼火把,好一会才蹑手蹑脚地摸了出来,长吐一气后,不歇脚地往北而去。

  顺治五年二月初二,南昌全城已尽在金声桓和王得仁的掌控之中几天了。
  此时街边巷里到处站满了值守的军士,城门口和一些大街都贴上了金声桓和王得仁宣布反清起事的榜文,章于天董学成等一些官员的首级则被高挂于城楼之上,士民百姓也在忙于解辫易服,因为根据金声桓的军令,三日后若不穿回汉装,则会被斩首示众。
  提督府内外虽是警卫森严,却也显得热闹喜气。一些个前明的官员纷纷自荐而来,以图能在这反清的大事里做出一些惊天动地之举或在金声桓这里谋得一个官位。
  “哈哈哈,有姜阁部出山相助,何患清虏不灭?!”提督府大堂帅椅上的金声桓对坐于一旁的姜曰广拱手说道:
  “我大明三百年江山岂会轻易丧于清虏之手?而今我等义旗一举,便得四方相应!现据各处来报,瑞州、吉安、饶州和袁州等处均已打我大明旗号。本帅亦已向驻守赣州的刘武元和高进库及驻防长沙的徐勇发去书信,彼等原皆我大明战将,此时见我江西义举,想是亦会响应我等!”金声桓说此话时,气盛自得之情不免溢于言表。
  那姜曰广乃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崇祯朝官至詹事掌南京翰林院事。弘光朝拜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与史可法、高弘图并称“南中三贤相”,为南昌新建人。
  “老夫德薄能鲜,实实只配摇旗呐喊。”姜曰广此时已六十有五,自辞官归隐后虽是身在田园,却也热衷于反清之事,平日对一些义师多有资助,有着很高的人望。姜曰广闻得金声桓所言,乃离座对众人拱手道:
  “此次南昌起事全赖金大帅和王副帅义举。据老夫线报,桂王自前年岁末在肇庆登基后,原隆武帝的部下大多已归其麾下,可谓帐下不乏雄兵猛将。现今据有湖南广西大部和贵州云南,湖广之地也有堵胤锡经略。清虏在我东南已无多少人马,我等北上光复失地正当其时。为统筹人马,老夫企金大帅先行以国公之名行文号令,如此方能做到进锐退速。同时报奏朝廷允准,从而做到名正言顺!各位以为如何?”
  “哎,老阁部高抬金某了!”金声桓朝着姜曰广一拱手:
  “金某一介武夫,安敢居国公高位?金某只想效命皇上,为匡复大明江山尽一己之力!还望各位不要使在下为难。”金声桓虽是嘴里推辞,心中却是大喜,他巴望着有人再次出头力荐。
  “老阁部的话可是说到俺的心里去了!” 一旁的王得仁此时也插上了话:
  “那狗日的清廷当日漠视大哥建下的奇功,不赏也就罢了,还差来狗官百般欺凌!如今大哥为大明皇上夺得江西大部,就是封王俺杂毛看也是应该!若是大哥不领国公之爵,岂不冷了俺这些兄弟的心?!”说到此地,王得仁对着一班官员和将领喝道:
  “汝等还不快快上前来求俺的大哥?!”
  那些文武官员见王得仁发炸,想着金声桓若是封公,自己的官位自是水涨船高,于是赶紧上前跪下道:
  “金大帅受封公爵实是实至名归,还请大帅应允!”
  “罢了,罢了!”金声桓觉得火候已到,再装下去也是不妥,于是连忙起身走至众人面前道:
  “各位快快请起,金某应命就是。”
  “老夫还有话说。”姜曰广见众人站起后,乃转脸对金声桓拱手道:
  “王副帅乃性情中人,对金大帅也是忠心,此次举事南昌更是立下莫大功劳!皇上圣明,定会不吝赏赐!依老夫看来,王副帅即便领爵侯爷也是不过。不若金大帅暂称豫国公,王副帅暂称建武侯。豫国公即起就以此名号号令江西兵马,行兴兵北讨之事。”
  “俺杂毛谢过老阁部!”王得仁听罢姜曰广所说,只把大嘴一咧对着姜曰广一拱手:
  “嘿嘿,俺可不会似大哥那般推三阻四。看来俺老王家坟头风水不错,也出了一个侯爷!”说到这里,王得仁几步走到已坐回帅椅的金声桓面前:
  “大哥,现今情势可谓大好!这几日俺的招兵旗一竖,他娘的,这投军的士民百姓可是不少!光俺在这南昌四周即招得了二万余人马。还有各处反清的义师也纷纷前来投效,加之刘一鹏的吉安,饶州的潘永禧,袁州的汤执中等所招兵马,新增归顺人马不下十万!我等不妨现时就起兵北攻,先拿下九江,然后或东向南京,或北向泸州。俺这兵马一动,那四方豪杰必四处燃起烽烟,届时我等即便要取北京亦是不难!”
  “贤弟所言甚是!”金声桓说着站起身来,正色对两边的官员和将领说道:
  “我朝太祖开基三百年,焉能沦为外族之奴?本帅此次举兵反清,乃志在匡复大明!本公现即下令!”说到这里,金声桓用眼扫了扫仍在兴高采烈的王得仁一眼,然后高声叫道:
  “建武侯王得仁听令!”
  “末将在!”闻得喊声的王得仁随即站出对金声桓拱手应道。
  “尔速速回营准备,三日后率汤进、吕信才、程超及大军五万北上攻取九江。攻取九江之后,以大军顺势东下安庆、南京,同时派出一支人马北向攻往泸州,切切不得迟延!”
  “谨遵国公将令!”王得仁拱手答毕,随之退到一边。
  “巡抚黄人龙听令!”金声桓又对着班中喊了一声。
  “下官在!”随着应答,班中走出了一员文官,只见此人面色白净,唇下几缕胡须也是齐整,双目更是炯炯有神,此人乃崇祯七年进士出身,曾任兵部主事,后随左良玉东征西讨,是其麾下的一个重要幕僚,左梦庚降清后,则跟随金声桓平定江西,时常在金声桓左右出谋划策,金声桓对其也很是倚重,因此刚刚被委命为江西巡抚之职。
  “尔速速为北进大军筹集粮秣辎重,务要保证大军的各项供给,一应运输兵民皆要随军而进,不得有误!”
  “下官谨遵国公将令!”那黄人龙说着对金声桓深深一揖,随即退入班中。
  “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金声桓随口大声说出骆宾王所写《讨武曌檄》的结尾之句,然后拱手对着众人说道:
  “匡复大明江山还需各位鼎力相助,只要我等上下齐心,我大明军马定会饮马黄龙!”
  “我等皆愿为朝廷效犬马之力!”金声桓的话语,也激起了众人的决心,于是文武官员都一起拱手大声答道。
  姜曰广虽是也拱手回答,但心头却因金声桓引用《讨武曌檄》中的言辞而感到了一丝不祥。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1-21 11:00:28
第八十八章


  王得仁率着大军从南昌出发后,可谓势如劈竹。两日后即攻克德安,三日后,军马就直抵九江城下,并将九江围得水泄不通。
  清镇守九江的将领乃是原关宁铁骑副总兵冷允登,此人有着万夫不当之勇,曾在山海关之战中和李自成的大顺军恶战,数次在大顺军即将攻破城池时拼死将其挡了回去,王得仁也是知晓此人。冷允登此次率着五千人马驻防九江,虽知王得仁的人马甚多,但也未将其放在眼里。
  “大帅,现金声桓的兵马兵临城下,号称有十万之众,德安被其不费吹灰之力攻克,而我城中兵马不过五千,即便算上丁壮,守城之士最多也就万四五千人。粮草虽是能支撑两月有余,可一旦久困,这九江还是万万难守。”九江知府吴士奇在城楼上看见围城的兵马旌旗蔽日,心下已是惶恐,于是对正在望着城下的冷允登说道。
  “吴大人实实过虑了。”冷允登用手指了指城下的人马,随即对吴士奇言道:
  “据本帅所知,金声桓和王得仁的人马不过一万四五,数日之内即将人马扩至十万,可见其中多为乌合之众。那湖南的何腾蛟手下不乏前明将领和闯逆余孽,拥众也是好几十万,可当恭顺王孔有德率着五万人马扫荡湖南时,还不是被打得见风而逃?岳阳、长沙及衡州都被他接连攻占,那武冈的刘承胤更是举城而降,伪帝朱由榔若不是脚快,只怕这天下已平。本帅曾在山海关率三千人马击败闯逆近两万悍贼,我关宁铁骑的战力远在孔有德的兵马之上,本帅岂有惧怕城下这班贼子的道理?”冷允登说罢此话,眼中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
  “大帅万万不可轻敌!”吴士奇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汗水,他此时在担忧着自家几十口家眷的身家性命。因为一旦破城,或许眼前的冷允登等可倚仗勇力冲杀出去,可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手下又无兵将,自己犯得着为清廷送命么?想到这里,吴士奇对冷允登接着说道:
  “下官闻得带兵来攻的乃是金贼的臂膀王得仁。那王得仁原本闯逆手下的一员悍将,身经百战,智谋上也是了得,人呼‘王杂毛’。眼下他兵马甚多,我等还是小心为宜。”那吴士奇此时恨不得就劝冷允登开城投降,但他因惧怕其翻脸,也就只能如此说道。
  “吴大人何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冷允登说着将眼一瞪:
  “贼军远来,必是疲惫不堪。本帅即刻就率手下杀出城去,亲手斩得几员贼将,也好挫挫这贼军的锐气!”说着朝身后的亲兵喊道:
  “快给本帅把那大钢刀抬来!本帅倒要看看那王杂毛的本事!”

  列阵南门的领军将领乃是汤进,因攻占德安太过顺利,汤进也是未将这九江守军放在眼里。待城门开启,冷允登突然率着千余人马冲出来时,汤进还在懒散地吆喝指挥着一些个军士在那里架设几尊红夷大炮。
  关宁人马也还真是强悍,冷允登见明军少备,也就麾兵杀了过去,一时间,刀光闪处人头落,箭簇急来魂魄飞。那些个明军在突来的清军面前,一时是死伤惨重。
  汤进见清军杀至,急忙向被亲兵牵着的马匹跑去,于慌乱中一只靴子也跑掉了,但他此时顾不了许多,急忙翻身上马,紧带马缰抽出佩剑,就迎着杀来的冷允登冲了过去。
  “哎呀!”随着一声大叫,汤进感到手臂一阵发麻,他虽是用剑挡开了冷允登当头劈来的大钢刀,却深深感到了此将的功力。
  “狗日的还有些手段!”汤进心下想着,手上更是不敢怠慢分毫,于是刀剑相交,两人就在这乱军之中大战了起来,战至二三十回合,那汤进见周围明军已是四下溃散,心下也不由生出几分怯意,就在神思分去半丝之际,那冷允登的钢刀已朝着汤进的脖颈斜劈了下来。汤进见势不妙,急忙俯身一躲,那大钢刀即擦着汤进的头顶而过,只把其胯下战马的脑袋劈出了一仗开外。
  “看来俺汤进的死期到了!”“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的汤进见冷允登策马举刀又朝着自己冲了过来,于是在心底嘀咕一声,撒开脚丫就往大营方向逃去。
  “小子哪里走!”冷允登晓得这逃走之人定是明军的一员大将,哪会轻易放走?于是就打马急追。
  那汤进虽是跑得比兔子还快,怎奈冷允登骑的是四蹄快马?眼见马头就嗅着了汤进的屁*股。正在这危急时刻,冷不防从斜刺里杀出一人,此人一刀就将冷允登砍向汤进的大钢刀隔住,而后大叫一声:
  “狗日的腌臜家伙,竟敢想要俺兄弟的性命!”
  “来将何名?”冷允登一把勒住马缰,横刀向来将大声问了一句。
  “嘿嘿,你狗日的缘何不认得眼见的爷爷?老子乃是大明建武侯王得仁是也!”王得仁说此话时是一脸的自得。
  “哈哈哈!”冷允登见对面之人尖嘴猴腮,身板也是干瘦,几缕黄须杂乱地栽在嘴唇上下,眼中不觉露出了几丝轻蔑:
  “沐猴而冠之人尽然也能被封公侯,看来尔残明实实无人矣!”
  “废话少说,有胆就放马过来,老子与你狗日的大战三百回合,谁走就是王八!”王得仁把手中的大刀挥了挥,喊声就犹如敲响的破锣。
  “大哥不可轻出,这孙子的手段有些了得!”已换上战马的汤进此时也提刀在手,在一旁对王得仁劝道。
  “你狗日的打不过这家伙,难不成老子也战他不下?真他娘的没出息!都给老子滚到后面去!”王得仁横着眼对汤进和众亲兵大吼了一声,然后双腿将马腹一夹,提刀直奔冷允登。
  两马相交,双刀铿然,那王得仁和冷允登就在阵前开始大战了起来。两人连战三四十回合之后,只见那王得仁已是左右躲闪,气喘嘘嘘。而冷允登则是出刀如行云流水,越战越勇。
  “老子这几日得了伤风。身子甚是无力。”王得仁举刀将冷允登砍来的大刀架住,随即对冷允登谄笑道:
  “今日就到此地。待俺老王病体痊愈后,我等再战不迟。老子到时若不能将你擒下,俺就撞死在你的马前!如此可好?”王得仁说着,也不待冷允登作答,即勒转马缰欲走。
  “狗贼言而无信,好生恼人!”冷允登随即大喝一声:
  “狗贼留命再走!”挥刀只劈向王得仁的头顶。
  “都跟老子上!”伏鞍而回的王得仁对着汤进和众亲兵暴喊一声,那些个人等闻得王得仁唤叫,也就一起打马上前,奋力将冲上前来的冷允登挡住。冷允登见王得仁人多势众,知道不能取下王得仁性命,加之也有些力乏,于是也就勒马而去,率着人马退入城中。

  “大哥今日算是丢人丢到家了。”九江城外的明军大营内,汤进对刚刚回营的吕信才小声嘀咕了一声,同时朝着正在那边给战马挠痒的王得仁看了一眼。
  “大哥今日做了王八!”汤进见吕信才只顾着脱卸衣甲,似乎对自己所说并无多大兴趣,于是又对着吕信才加了一句。
  “咋的,你说俺家嫂子偷人了?”吕信才脱*衣卸甲的手一时停住了,眼里露出的是万分惊异之色。
  “你狗日的婆姨才是偷人!”给马挠痒的王得仁见汤进凑近吕信才,就一直把耳朵留在这边,王得仁听见汤进和吕信才所说,于是大骂一声,擦着手走了过来,将手拧住汤进的耳朵骂道:
  “老子让你狗日的乱嚼舌根!”
  “大哥快快松手,小弟的耳朵可快掉了!”汤进待王得仁放开手,用手揉了揉通红的耳朵嘀咕道:
  “大哥恁的心狠手毒,许做还不许人说,汤某今日非得让吕兄弟给评评理!”说罢此话,那汤进一把拉过吕信才愤然嚷道:
  “今日你汤哥正在城下之时,那守城清军主将冷允登突然率军杀出。这家伙端的有些本事。汤哥与他连战数十回合也不能取胜。俺见周围兵将溃散,也不想恋战,正在回马之际,却不料被其砍翻战马,害得老子赤脚而奔!”
  “就在你狗日的即将送命之时,是老子救了你小子的狗命!”王得仁打断了汤进的话语。
  “你狗日的非但不谢老子的救命之恩,还在这里糟鄙老子!”王得仁骂着,就坐到了一块石头上面,随即跷起二郎腿,轻抖起来。
  “你等说了半天,俺却是越来越听不懂了。”吕信才将卸下的衣甲往亲兵怀里一甩,然后对汤进催道:
  “你就说说大哥如何做的王八吧!”
  “大哥的德行你还不知?”汤进用眼斜看了一下在一旁得瑟的王得仁,眨巴了一下眼睛,诡笑着对吕信才接着说道:
  “大哥拦住冷允登后,即对其发下大话,说是要和他大战三百回合,谁走就是王八!”
  “如此说来,定是大哥败于那冷允登之手,来了个率先开溜。”吕信才已是猜到下文,于是转脸看着王得仁说道:
  “大哥尽说那不着边际的大话,也不怕落得他人和部下耻笑,真是丢丑!”说着伸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嘟哝道:
  “我等命苦,竟然摊上了这么的一个大哥!还是回军帐睡觉安逸。”
  “你狗日的们晓得个毬毛!”王得仁的一声恨骂把正欲走去的吕信才给震在了原地。
  “老子就是要让那冷允登轻视于我!”王得仁见汤进和吕信才欲听下文,乃接着说道:
  “那冷允登的武艺至多和老子是个平手,就是高于老子,老子也不是怕死之人!你等狗日的难道也不知晓?!”王得仁说着站起身来,神情肃严地对汤进和吕信才说道:
  “那冷允登原本是关宁铁骑的一员悍将,老子端的敬重于他!你等狗日的想想,若是我等强攻九江,自会折损不少兄弟。何况昔日在山海关之战中,就是皇上率着精兵也没有攻下他据守的关隘。”说到这里,王得仁想起来李自成,也想起那惨烈的山海关之战,想起了正是由于山海关之败而导致清军入关以致这一路蹉跎走来,不觉低头抽泣不止。
  “原来大哥是诈败于他?小弟实该掌嘴!”汤进见王得仁不能禁悲,也是伤感上来,连忙上前对王得仁加以劝慰。
  “既是那冷允登了得,难不成这九江城我等就不攻了?”吕信才说着,有些懊恼地蹲在了地上。
  “老子说了不攻了么?”王得仁抹了抹腮上的泪水,乃接着说道:
  “老子只说不宜强攻!这九江乃我大军东进或北取的要冲之地,岂能放任不管?老子今日阵前示弱,就是为了生擒那冷允登!你等狗日的想,若能擒下冷允登,这九江城的守军必军心涣散,届时招降这班关宁人马亦有可能。这事若成,老子们将会平添数千能战军马,如此东下安庆和南京也就多了几成胜算!”
  “嘿嘿,原来大哥早有妙计在胸,小弟还一直以为大哥是在犯傻呢!”汤进搓着手笑问道:
  “大哥还是说说如何擒下冷允登的妙策吧!”
  “你狗日的真的想听?”王得仁眨巴着眼睛,见汤进和吕信才都凑了过来,于是诡笑着小声说道:
  “只须如此如此……”
  “哈哈哈!”汤进和吕信才同时发出了爽笑,那吕信才更是笑得跌脚,他回头对着汤进猛踢一脚道:
  “我等兄弟今后可千万要提防着大哥,不然俺们兴许都会被他卖了!”
  “真正是放着狗屁!”王得仁一把拎住汤进的耳朵笑道:
  “老子肯定会将你等狗日的卖了,而不是兴许!”说着对身后的几个亲兵喝喊一声:
  “给老子们整几个好菜送到大帐!”

  围住九江城的明军在太阳刚刚露头之际就开始了向城墙的炮轰。不过由于明军的红夷大炮不多,这轰击对坚固的城墙并没有造成多大损伤。
  “这明军恁的有些奇怪,缘何只轰不攻?”清九江知府吴士奇在城楼见明军的人马都只是齐聚在离城边一里之外列阵而并没有攻城的意思,不觉面带狐疑地向一旁也在了望的冷允登说道。
  “他等还敢攻么?王得仁这贼将原本闯逆部下,曾在山海关败于本帅,昨日亦被本帅杀得大败,故此时他等只敢用炮轰城。”冷允登说到这里,又望了望城下的明军,然后对吴士奇说道:
  “本帅所虑只是这红夷大炮。若是王得仁将南昌的数十尊红夷大炮尽数调来,倒叫本帅有些担忧。”
  “若是那般,我等如何是好?”吴士奇见冷允登也有软肋,不由对前景感到不寒而栗。
  “吴大人不必担心!”冷允登眼神中露出一份自信:
  “本帅这就率着军马杀出城去,首先将城下的几尊大炮给损毁掉并顺势杀败明军,若彼胆寒,自会引兵退去。”说到此地,冷允登即对着身后的几员偏将一努嘴,随即率着一干人等走下城楼。

  城门一开,冷允登一马当先,率着千余人马即朝着明军猛冲过去。那些个明军一看清军杀出,也迎着清军冲了过来,顿时双方人马绞杀在了一起。这关宁人马确是战力强悍,明军虽是人多,但片刻之后明军即开始四散逃走。冷允登也不追赶,只是指挥着军士要将那几尊红夷大炮拖入城中。
  正在此时,突然一股明军杀到,为首大将正是王得仁。那冷允登一见,提刀策马直奔过来。
  “贼将休得猖狂!你家爷爷今日确是不会放你走去!”王得仁大喝一声,随即举刀迎了上前,两人你来我往一连战有三四十回合后,王得仁的刀法已是凌乱,急忙中将刀把冷允登的来刀架住,大汗淋漓地对冷允登说道:
  “今天算是你他娘的走运,老子现今腹中鼓噪,想要拉稀,待明日再取你的性命不迟!”说罢就一勒马缰,转身便走。
  “不知羞耻的狗贼,休得找那托词!”冷允登见王得仁败走,心想若能阵斩这涎皮搭脸的敌军主帅,定能大败这围城的明军,于是大喝一声,提刀打马就朝着王得仁追去。
  王得仁见冷允登追来,心中不由暗喜,但仍假作慌不择路之态,直往明军阵中逃去,那些个明军见主帅败回,也是一哄而散,撒开脚丫往后狂奔。
  “哈哈哈,这简直就是一班乌合之众!”追在后面的冷允登见明军溃散,那王得仁身边几无护卫,更是鼓起一股神力,誓要将王得仁擒杀。
  正追之际,突然前面的王得仁猛地马前失蹄,将王得仁一把甩了下来,手中的大刀也飞出了四五丈。
  “这狗贼也是命里该绝!”冷允登见王得仁落马,心中不禁狂喜,策马就朝滚翻在地的王得仁冲了过来,不料就在将到之际,冷允登突感身子猛地一沉,眼前原本的平地突然变成了一个陷马坑,冷允登顿时连人带马落入了坑中!
  “快快给老子将此人绑了!”翻身站起的王得仁拍了拍满身的尘土,冲着那原本溃逃的将士高喊了一声,那些个将士闻得叫声,于是纷纷嘻嘻哈哈地折返回来,将冷允登从坑中拉起捆作如粽子一般。
  “嘿嘿,老子真是运背!老子费力挖下八个大坑,竟然只是用上一个!”王得仁说着翻身上马,接过小校递过的大刀,然后对着一班军校令道:
  “将此人押往大帐!”随即一勒马缰打马而去。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1-22 11:54:55
第八十九章


  当冷允登被押入大帐时,王得仁早已坐于大帐内的帅椅之上,一旁自然站的是汤进、吕信才等一班将领。
  “他娘的,你狗日的几个真是不会办事!缘何将冷总兵如此捆绑?他可是老子的贵客!”王得仁见冷允登被绑缚进来,立时将眼对着那些军校一瞪,随即走下帅椅,把冷允登身上的七绳八索解下抛给军校。
  “给冷总兵看座!”王得仁喝喊一声,而后坐回帅椅。
  “哼!”冷允登轻哼一声,随即对王得仁鄙夷地说道:
  “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须惺惺作态?”说罢此话,那冷允登即把头扭向一边,神态中流露出一股傲气。
  “呵呵呵,冷总兵会错意思了!”王得仁说着起身对着冷允登一拱手:
  “得仁实实是敬重冷将军,岂会加害将军?昔日得仁在山海关阵前曾领教了将军的勇猛,时常盼着能和将军一晤,今日有幸和将军近谈,实乃得仁之幸也!”
  “哈哈哈,真是有幸的很!”冷允登冷笑数声乃对王得仁说道:
  “汝使奸计赚我,虽胜亦是不武!若有本事在阵上擒我,冷某倒会敬你几分!”
  “嘿嘿嘿,得仁给将军赔罪!”王得仁说着走到冷允登身边:
  “得仁岂是将军对手?若是一刀一枪的和将军厮杀,十个俺也敌不过将军一人。但得仁现奉皇命北讨,匡复大明江山乃己之责!得仁施计也是情非得已。若是久困九江不下,则必给清军以闲暇。将军原本明将,久食朝廷俸禄,故国之心亦当存之。若将军肯反正来归,朝廷定是不吝侯伯之赏,而九江军民也会免遭涂炭。得仁恳请将军三思!”
  冷允登见王得仁言辞恳切,心想着若是不降,则自己手下的兵马恐会全军覆没,他们可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降吧,自己心里确实不甘,因为只是中了王得仁的诡计才使得自己被擒,他对王得仁并不服气。
  “罢了!”冷允登深叹一气对王得仁拱手说道:
  “既是王将军如此看重冷某,冷某倒是愿意归顺。不过,末将手下一班将领未必赞同,末将还须回营说服。若是将军准允,末将这就回城做那迎接将军进城之事!”冷允登说此话的心思是,归顺之事只在左右之间,我倒想看看你王得仁有没有宰相的度量,是否真的相信于我。
  “大哥切勿轻信冷允登之言!”汤进从班中走了出来,对着王得仁一拱手:
  “眼下清军主将已为我所擒,守城军马定是人心惶惶。我等若是乘势攻城,何愁九江不下?”说到这里,汤进用眼扫了扫冷允登,然后对王得仁说道:
  “这冷允登回城后若是麾兵抵抗,我等将何以处之?故而大哥万万不可将其放归!”
  “你他娘的给老子滚一边去!”王得仁瞪着眼睛对着汤进一顿猛吼:
  “冷将军岂是作奸耍滑之人?老子就是不信你等也不能不信冷将军!”王得仁吼罢转头对着冷允登笑道:
  “这小子的肚量就如那瓜子儿一般,装不了多大的仁。不过眼下俺也不会放将军走去!”王得仁见冷允登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乃嘿然一笑接着道:
  “俺王杂毛实实敬重将军,我已让手下摆下酒宴为将军压惊接风,还望冷将军赏脸。吃喝完毕将军即可回城!”
  “末将谢过王将军!”此时冷允登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酒足菜饱之后,冷允登即告辞回城,王得仁率着众人一直送出了大营。
  “俺看这冷允登未必会如大哥所愿,开城投顺我等。”望着打马远去的冷允登,吕信才冷冷地嘀咕了一句。
  “你小子如何料定他不会归降?老子倒是信得过他!”王得仁收回眼神,对吕信才呛了一句。
  “大哥不是爱听那说书么?那三国里的诸葛亮可是七擒孟获!大哥缘何就给忘了?”吕信才并不认同王得仁的看法,于是引经据典的回了一句。
  “光争有个卵用!”汤进倒是想在黄鹤楼上看翻船,于是凑近王得仁谄笑道:
  “嘿嘿!俺看大哥就与吕兄弟赌上一把,俺做个中,只须五百两银子。”
  “如今老子稳操胜券,五百两也值得一赌?”王得仁说着一把将汤进凑到鼻尖的那张涎脸推开,然后看定吕信才,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浅笑:
  “你狗日的真有长进,还晓得七擒孟获!你若是和老子赌上一千两银子,老子就告诉你狗日的缘何老子一次就能让那冷允登献城投降!”
  “一千两就一千两!大哥即便吹破大天,那冷允登被擒一次就会来降?难不成大哥比那诸葛孔明还有能耐?”吕信才还真不相信眼前的王得仁能比得过诸葛亮。
  “你狗日的想要作死那是神仙也救不了!”王得仁指着吕信才接着道:
  “那诸葛亮七擒孟获怎能和当下相比?而今这城中守军尽是那冷允登的多年部下。我等大军现已将城围得铁桶相似,他若是不降,则只有死路一条!而昔日孟获的手下尽在荒芜之地,又没有被诸葛亮四周围定,孟获要死也只是死去自己一人!再则老子在众人面前将他擒拿,且好酒好菜地招待于他,他回城那酒气犹是熏天,其部下皆知是俺王得仁善待于他。老子之所以不放他即刻走去岂只是为了让他白吃一顿好酒菜?若你狗日的是那冷允登,难道会背着忘义之名带着手下走往死路么?你狗日的还啥子七擒孟获,真正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子明白地告诉你,你狗日的银子输定了!”
  吕信才听罢王得仁所说,觉得也是有些道理。想着即便换做自己,这吃喝罢了也不会率着手下做无谓的抵抗。想到这里,吕信才对王得仁那是真的服气了,但嘴里却嗫嚅道:
  “若是那冷允登献城投降,小弟自是愿赌服输。不过俺身边可没有一千两银子。大哥若是讨要,小弟每月就还账二百,吃喝开销大哥可是还要顾得小弟。”
  “老子看你是做梦娶天仙,想得倒美!老子现今要呼噜一会。两个时辰以后把老子唤醒,老子估摸着那旮旯冷允登应该开城了!”王得仁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随即转身向大帐走去。

  王得仁所料果真应验。冷允登回城的路上想着这王得仁也算义气,对自己回营也是放心,加之自己原本明将,降清那是无可奈何,而手下都是跟随自己征战多年,他从心底不愿为了满鞑子而让这班兄弟随着自己一起丧命。于是在回城以后,即刻召集众将商议,最后的结果是:归顺反清。
  临近傍晚的时候,九江南门徐徐开启,随着城门的打开,冷允登合着知府吴士奇及一班将校率着兵马开出了九江城。
  “末将冷允登参见大帅!”率队沿道站立的冷允登见王得仁率着汤进吕信才和程超等大队人马徐徐而来,连忙上前至道中跪下高声禀道。
  “冷将军快快请起!”那王得仁见此也是翻身下马,疾走几步上前将冷允登扶起。
  “俺王得仁奉皇命讨逆,今得冷将军来归,实乃天佑我大明也!”王得仁说罢回头,对着众人大声说道:
  “冷将军即刻起为我左路主将,乃统原部军马!本帅将上奏朝廷为各位请赏!”
  “我等谢过大帅美意!”那吴士奇说着上前对王得仁深深一揖:
  “匡复大明乃我等之愿,我等皆愿追随王大帅效犬马之力!”
  “好!”王得仁随即喝喊一声:
  “汤进吕信才何在?”
  “末将在!”汤进和吕信才闻声策马至王得仁面前,那回答如洪钟响起,神情也是肃严。
  “明日一早汤将军即率吕将军领本部人马杀向湖口和彭泽,不得耽误片刻!”
  “末将领令!”
  “冷将军明日即率军征集渡船,后日攻往蕲州!”
  “末将领令!”冷允登赶紧上前拱手答道。
  “贡鳌听令!”闻得王得仁呼唤,那贡鳌感到十分意外,因为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署理游击,人前人后都是摆不上台面的人物,此时不知那王得仁呼唤自己作甚?
  “小将贡鳌在此!”贡鳌赶紧下马,几步就到了王得仁面前。
  “你埋没多年,非是本帅不欲用之,实乃未到其时也!而今这九江之地,前扼长江,后护南昌,实乃东进和北伐之要地!”王得仁说到此地,上前将贡鳌缓缓扶起接着道:
  “你征战多年,乃将才也!本帅现委你为总兵职衔,统领五千军马驻守九江,负向大军供送粮秣辎重之责,不得有误!”
  “末将遵令!末将万万不敢有负大帅!”贡鳌拱手回答之际,已是泪润眼角。

  王得仁的大军在占得九江之后,立即兵分两路,一路渡过长江往北进发,一路沿江东下攻向南京。数日之间,东路的军马即在汤进吕信才的带领下,连下湖口、彭泽等地。而北路冷允登的人马虽是渡江较为顺利,也快速攻下黄梅,但却在蕲州城遇到清军的强烈抵抗。冷允登一连猛攻数日,但由于城池坚固,一时也难以攻破。
  “大帅,下官闻得东路的汤进军马已连破湖口和彭泽,前锋舟师已快抵安庆,可我等还在这蕲州城下耗着,这北路久未打通,只怕那王得仁会怪怨我等未尽心力。”吴士奇对冷允登说此话时,眼神中流过一丝担忧。
  骑在马上的冷允登此时看见搭着云梯攻城的军马又被城上据守的清军杀退,心中不觉恼怒异常。
  “这蕲州守将乃满军镶黄旗参领扈尔都,手下旗兵足有千余,加之汉军绿营人马,这守军总数不会少于五千。看来想在几天之间攻破这蕲州不是易事。”冷允登原想着黄梅被攻破后,蕲州守军必然胆寒而走,不料这扈尔都也是一员悍将,竟然死守城池,让自己在城下折损了不少的人马。
  “依下官之见,大帅不如西攻广济。广济清军人马均是原明降军,我等大军一到,只怕他等会顺势而降,即使据城相抗,我等攻下也是不难。广济若下,则武昌之路洞开。我大军若能攻下重镇武昌,亦是一件不小功劳,岂不是比拿下蕲州要好上百倍?”吴士奇此时想起了避实就虚之计。
  “可王得仁却是令我等攻取蕲州。若是转攻广济,只怕他会怪罪。”冷允登闻得吴士奇所言,虽是觉得有些道理,但却有些犹豫不决。
  “有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等反清,无非是匡复大明江山!这武昌乃东西要点,南北通衢。我等若占得武昌,于兵丁招募和粮秣收集上也会方便许多。且目下清虏在南方只有孔有德一只劲旅驻兵湖南,拿下武昌即断了其北归之路。届时联络湖南的何腾蛟大军,对其南北夹击,若能将其歼灭,则我军将势如中天,到时再兵峰北指,逐鹿中原,天下可定矣!若我等纠缠于蕲州,一旦受挫,必会伤了如今这大好情势。”吴士奇说此话时,神情是异常激动。
  “罢,罢,罢!”冷允登想着若是真在这蕲州城下遭到挫败,确实会影响到正在风起云涌的反清士气,而攻下广济也实实是眼下的最好选择。
  “本帅也是赤胆为国,这王得仁也还宽宏,想是不会责罚我等。”冷允登说到此地,乃唤过身后的中军吩咐道:
  “令全军明日四更时分,悄悄拔营向广济进发且把我大军的动向派出快马报知黄梅大营的王大帅。”



    “这冷允登倒是精敏,吃柿子专找软的捏!老子令他攻取蕲州,他却转攻广济,现今广济已下,闻得他的军马已快到黄州。若真能如他所讲,取下武昌重镇,倒也不失为大功一件!”已看见东山五祖寺的王得仁在马上对随行的程超说道,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得意。
  “可金大帅却是令我等兵分两路攻向南京和庐州,这蕲州不下,怎攻六安和庐州?我等不向北而往西,且和东路的汤进吕信才越来越远,在呼应和接济上只怕有些不妥。”程超说此话时,眼中透出的是几丝担忧。
  “那冷允登已是转攻西面,老子也不好不允。这冷允登新降,老子若是驳他面子,只怕他会心生芥蒂,认为老子并不信任于他。”王得仁认为只要那冷允登能拿下武昌,也好在金声桓面前交代,这些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王得仁今日可是来五祖寺讨彩头来的。想着自己的婆姨翠兰快要生产了,而这黄梅之地的五祖寺又是禅宗祖庭,灵验之名远播天下,希望得到儿子的切切心情让他有了今日之行。
  转眼之间,王得仁一行人已至山门。
  “他娘的,想不到这宏大寺院如今竟是如此破败!”王得仁下马后将马缰甩给了亲兵,只见寺院的大门已是残破,天王殿顶上原本的鎏金铜瓦也只是散乱着不多的几块,殿院几成残垣断壁,只有三棵千年古树仍然苍劲挺拔地屹立在天王殿前,它们盘根错节,枝叶繁茂。
  “这他娘的都是刘芳亮那狗日搞成这样的!”王得仁恨骂一声。王得仁所说的刘芳亮乃是李自成手下的一员大将。李自成被阿济格追到武昌时,为保得大顺军的东路顺畅,李自成令刘芳亮率着五万兵马驻防黄州,这黄梅自然也就驻有不少的大顺军。这一路败来的大顺军可比强盗还要凶狠,掠夺民间自是不说,闻得那寺庙的佛像也是涂有黄金,于是一些个寺庙纷纷遭受劫难。这殿顶上的鎏金铜瓦就是被一些军兵拆下放到火炭中烧炼,试图炼出一些金子来。
  “呱!呱!”随着叫声,一坨鸟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王得仁的头上,那鸟屎顺着头盔又滴在了王得仁的鼻尖上。
  “他娘的,看来今日老子是要倒霉!”王得仁扯了地上的一把草,小心地擦拭掉脸上的污秽,抬起头来看了看树梢。
  “哈哈哈,大哥看又怎地?”程超瘸着腿走近王得仁笑道:
  “那可是喜鹊!大哥是今日遇喜了,咋的有霉可倒?”
  “今日若真是遇喜,回营后老子请你喝酒!”王得仁也看清枝头确实是几只喜鹊在打闹,心下不觉暗忖道:看来老子要得儿子了,看来得快快去拜拜观音菩萨。
  这五祖寺虽是破败,但香客倒也有些。王得仁循着几位进香的妇人,轻易地就跟到了观音堂。
  “嘿嘿,施主请留步,阿弥陀佛。”正欲随几个妇人一同进去的王得仁等人被一个老和尚迎面拦住,只见此人瘦骨嶙峋,衣衫褴褛,一双满是泥污的僧鞋露出了脚趾头,满脸嬉笑地对着王得仁说道:
  “须得女施主出堂后,施主才方便进去。”
  “缘何这大雄宝殿之内只有三五个师傅在念经?”王得仁想起刚才经过大雄宝殿时的情形,此时不由对这老瘦和尚问道。
  “嘻嘻,昔日兵灾来,难把菩提栽,佛地被掠焚,僧众自走开。这寺院原有大小僧众五百来人,前几年不幸遭遇劫难,住持方丈圆寂,故许多和尚走往他处,剩下自是不多了。”老瘦和尚见问,于是嘻嘻哈哈地给了王得仁一个回答。
  “这和尚端的有些痴傻。”王得仁见老瘦和尚有些疯痴,心里不免有些嘀咕,此时见妇人依次都从堂里出来,于是率着程超走进了进去。
  进得堂内,就见到那怀抱小儿站于莲花座上的观音菩萨塑像。
  “嘿嘿,看来俺王得仁要的儿子了!”王得仁原想着那观音菩萨定然是手捧插柳净瓶站于那鳌鱼之上,不想却是怀抱婴儿面露慈光地看着自己。于是那王得仁赶紧将手中的三柱高香插入供桌上的香炉中,然后跪在蒲团上对着观音磕头不止。
  “嘻嘻,施主,该求签了。”那老瘦和尚的话语让王得仁醒悟了过来。王得仁随即起身走至签筒之前,将手在衣甲上擦拭了两把,然后双手捧定签筒,使劲地摇上了几下,随着“噼啪”两响,那签筒里竟然先后掉出两个竹签。
  “佛法无边,阿弥陀佛。”那老瘦和尚嬉笑着走到面露诧异之色的王得仁面前合掌道:
  “老僧在这寺院四十多年,今日乃头一次见双签同出,看来施主是好事成双了。”
  “真的么?”王得仁将信将疑地拾起一签展看,只见竹签上写有一诗:

  雄峙一山在江边,青石路上不见天。江水东流总不息,奔腾下海回家园。

  紧接着,王得仁接过程超递来的另一竹签细看,只见上面写道:

  香客往来讨机缘,观音南海显灵验,撒露必致百愁解,并蒂败于硕果前。

  “这签上端的写的啥意思?”王得仁见签上并无什么生下儿子的意思,于是不解地问道。
  “依小弟看来,这两支签都可称得上好签!”程超见王得仁满脸狐疑,乃接着说道:
  “这第一支虽是看似不知所云,但‘江水东流总不息’却有香火永继之意。而延续香火须有子嗣,小弟看大哥将得儿子。而第二支签更是说得明白,观音显灵百愁解不正是让大哥梦想成真么?而‘并蒂败于硕果前’有结果之意,这花女果儿大哥难道就未曾闻得?这硕果常伴有累累之意,只怕是说大哥将一胎二子。若是大哥一次得到两个儿子,可是要请我等兄弟连喝三天喜酒哟!”
  “你狗日的也太把老子看低了!”王得仁一拳打在程超的胸膛上:
  “老子若能真如你所说,老子就叫你等连喝十天喜酒,醉死你这班狗日的!哈哈哈!”王得仁觉得程超说得有理,高兴劲是一顿上来,简直就有些手舞足蹈了。王得仁高兴之际见一旁的老僧也随着嘻笑,乃拱手对着那老瘦和尚问道:
  “师傅以为这签解得对否?”
  “对即是错,错即是对,何来对错之说?嘻嘻,万事天定,贫僧佛法浅微,只知施主机缘,皆会在日后应验。阿弥陀佛!”那老瘦和尚说着合掌对着王得仁嘻嘻而笑。
  “取银子过来!”王得仁对着在门外侍候的亲兵呼喊一声,那亲兵即快步进来,将一包银子递给了王得仁。
  “这是五百两银子,也算是俺对宝寺的一点心意,若是俺得到儿子,还来宝寺还愿。”王得仁说着,将银子递给了那老瘦和尚。
  “嘻嘻,有着五锭大银!”那和尚开包一看,顿时脸露喜色,喜滋滋地掂拿起一锭银子揣入怀中后,将余下银子放入了供桌前的功德箱,然后对着观音塑像作了一揖。随即转身对王得仁笑道:
  “贫僧谢过施主给的酒钱,嘻嘻。”
  “那疯和尚端的胆大,竟敢当我等之面将供奉给寺庙的银子私吞!”下山的路上,骑行在王得仁身后的程超想着那老瘦和尚的所为,心中不禁有些忿忿。
  “岂止是大胆?那疯和尚可是在观音菩萨眼下!”王得仁突想起那和尚所说的机缘日后自会应验的话语,于是从怀中掏出竹签细细看了一番,随即对程超说道:
  “老子的机缘会在日后应验?哈哈哈,看来此签老子须得好生保存才是!”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1-24 11:18:15
第九十章


  金声桓和王得仁起事江西的消息如晴天霹雳震动了清廷。
  这一日,北京紫禁城的太和殿里,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合着一班勋贵和大臣正等待着皇上福临的驾临。
  “皇上驾到!”随着太监总管李晟的一声拖叫,就见福临在两个小太监的导引下,从侧门走进了大殿,那些等待已久的王公大臣见皇上进殿,赶紧齐刷刷地跪地高声颂祝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走进殿内的福临用凌厉的眼光扫了扫跪在地上的群臣,然后径直坐上了九龙宝座。福临见多尔衮循例低头站在前班,乃对一旁的李晟吩咐道:
  “快给皇叔父摄政王看座。”
  待多尔衮坐下后,福临方对着台基下的群臣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声:
  “都起来吧。”
  “谢皇上!”跪了半天的那班王公大臣于是纷纷站起身来。
  “朕蒙祖宗荫庇,得有江山。”福临说到此地,看了看坐于台阶之下一脸肃严神气的多尔衮,乃接着朗声说道:
  “朕登基以来,赖皇叔父摄政王内外操持,挥军入关,前败闯逆,后挫残明,惟广西、贵州等地尚阻声教,百姓辛苦垫隘,无所控诉。正在大军征讨之际,残明降将却据城反叛,竟至死灰复燃!”福临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用带有寒光的眼神盯向了国史院大学士刚林。
  “据江宁洪督臣奏报,那金声桓王得仁乃是因巡抚章于天等一班官员索贿所激而反叛!如此贪贿之人,眼中哪有朝廷和百姓?朕闻得那章于天原本小吏,竟被委以如此重任?到底是何人举荐?朕查实后当究其失察之责!”
  “奴才罪该万死!”刚林见皇上震怒,晓得事情不妙,于是赶紧从班中趋出,一头跪倒在地,豆大的汗珠滴淌在满是惶恐的脸上,整个身子是颤抖不止。
  多尔衮见刚林如此神态,心中不觉泛起一丝鄙夷之情,同时也对福临在朝堂上追责章于天任官一事心生不满:这章于天虽是刚林举荐,可毕竟是自己这个摄政王允准的。刚林乃自己死党,打狗也还须看主人之面!看来眼前的这位年仅十岁的小皇帝还真不是什么善类。若是容得他一意孤行,一旦他日亲政,只怕会对自己不利。
  想到这里,多尔衮用眼角扫视了一下范文程,那眼神分明在说:还等啥子,还不快快出班揽下一些罪责!
  “微臣也有过错。”那范文程煞是精明,一眼就明白了多尔衮的意思,于是也连忙出班跪下向福临禀道:
  “那章于天得任江西巡抚乃微臣和刚林大人共荐。而今激起事变,微臣罪在不赦,还请皇上治罪。”
  这范文程可非一般人等,乃大清开国元勋之一,曾先后辅佐过努尔哈赤和皇太极。顺治元年李自成攻占北京之时,是范文程上书摄政王多尔衮,奏请立即出兵伐明,夺取天下。范文程的建议,对清廷夺取中原起了巨大的作用,现今又名列大学士之首,实为三朝老臣。
  “范大人快快请起!”那福临见范文程跪地,乃亲下龙座将其扶起道:
  “范大人侍奉三朝二十余年,忠诚练达,不避艰辛,乃朕所倚赖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今在朝堂上不过要告谕各位知晓,要取真正才守之人,才能保得我大清江山永固。”
  “微臣谢皇上宽宥。”站起身来的范文程此时已是满脸泪水,心中充满了感激涕零之情。
  “启禀皇上。”多尔衮见福临回座坐定后,乃向福临拱手说道:
  “现今军情如火,金声桓已据有江西大部,只有赣州等地尚在朝廷之手;王得仁分兵西攻武昌,东攻江宁,兵锋已先后抵达黄州城下和安庆外围;各地残明余孽纷纷泛起作乱,伪督师何滕蛟亦在广西湖南攻城略地。为保重镇武昌不落入残明之手,臣已令恭顺王率所部大军回撤至湖广之地,武昌可保一时无虞。”说到这里,多尔衮回头看了看垂首恭听的众位臣僚,停顿了片刻乃接着道:
  “然我大清能战军马多已北返,江宁等地已是空虚,若残明人马攻下江宁,必至天下震动,故当下之急是派出精锐人马前往江宁稳住大局,一俟江宁得固,则军马直趋江西剿灭金王逆贼!”
  “皇叔父所说甚是。”听罢多尔衮所言,福临对其夸赞道:
  “皇叔父思虑缜密,处一应情事恢恢有余。朕看这江西之事就由皇叔父定夺吧!”
  “臣领旨。”多尔衮对福临答毕转头喝一声:
  “谭泰何在?”
  “奴才在!”闻得多尔衮呼唤,那班中立时站出一人应道。只见此人双目炯炯,面色赤红,一缕黑须已过脖颈,年在五十左右,此人就是历事三朝的老将谭泰。
  “本王代皇上委汝为征南大将军,和何洛会大人一道统领本部人马会同刘良佐大军,三日后出师江宁,不得有误!”
  “奴才遵令!”谭泰答罢随即退入班中。
  这谭泰和何洛会均是多尔衮死党,皇太极的崇德年间即随多尔衮东征西讨,现分别为满洲正黄旗和镶白旗的固山额真,两人都系清军悍将,多尔衮之所以派出此二人一则是相信他们一定能将金声桓的叛军剿灭,二则也是乘此机会将满洲正黄旗的人马更加牢靠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各位臣工还有要奏的事么?”福临见多尔衮安排了征讨江西的事宜后,群臣似乎已无话可说,于是对着下面的群臣问了一句。
  “微臣有本要奏。”范文程又从班中站出,看了看多尔衮,然后对着福临说道:
  “据微臣所知,湖南广西的何腾蛟在恭顺王的军马北撤后,即连克全州、衡州等州府,长沙也是危急,湖广的堵胤锡也乘机纠合闯逆余孽倡兵作乱。微臣以为,朝廷若能另派一支大军进剿这些残明人马,和征南大将军形成呼应,或是更佳。”
  “皇叔父摄政王以为如何?”福临听罢范文程所奏,觉得有些道理,于是转头向多尔衮问道。
  “启禀皇上。”多尔衮见福临征询自己的意见,于是于座上拱手向福临说道:
  “范大人所说甚有道理。”多尔衮随即转过话头道:
  “只不过当下满蒙精锐多在山西和汉中一带,调防还须时日。一俟调防到位,臣即令能征惯战之将统之杀向湖广湖南。”
  “如此甚好!”福临听罢多尔衮所说,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对李晟说道:
  “今日就到此吧。”
  “散朝!”
  随着李晟的这一声拖叫,那些个王公大臣赶紧都跪了下去,把头叩向了地面并齐声喊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广州越秀山麓树木繁茂,古木参天,遍地花草,浓香扑鼻。而那些高耸入云、猩红艳丽的红棉树,更是尤为引人注目。上下山的石蹬道上,李成栋合着七八个亲随和亲兵正在徐徐而行。
  “寒驹先生,此地的镇海楼较之杭州和福州的镇海楼景致如何?”走在前面的李成栋见原本紧随身后的孟文全已是落下了几步,于是停下脚步对其问了一声。
  “此地天气端的炎热。”有些气喘吁吁的孟文全从怀里搜出一块丝巾擦了擦满脸的汗水,有些自嘲地说道:
  “文全脚力不济,几成拖累了。”孟文全说到此地,见李成栋笑吟吟地将手中的纸扇折起敲在手上,神态还在等待着孟文全的回答,于是接着说道:
  “三地同曰镇海楼,均是依山望海而建。大帅若问景致,自是各有千秋。不过文全倒是不把景致看重。”
  “先生莫不是又要引经据典,好让成栋受教一番?”李成栋脸上露出一丝诡谲,带有些许嘲讽之意。
  “山上建楼可是不易,那百姓工匠担沉负重自是不说,官府也需花费大笔银钱,这山上镇海楼乃洪武年间所建,为的就是图个风调雨顺,万民安康。这楼名明意在楼,实意在海,那杭州有海潮,福州广州有飓风,那海潮飓风皆系妖龙作祟而兴,损毁田园,夺人性命。三地各建一镇海楼乃为镇住妖龙以保桑梓,乃是福民所举也!”孟文全说罢,即将眼神投向那山下广阔的珠江江面。
  “先生果然博古通今,看来先生真是诸事俱晓也!”李成栋心中不由对孟文全又多了几分叹服。
  “大帅派出打探消息的人等可有回音?”来到一间亭子的孟文全见李成栋惬意的坐上石凳摇开纸扇,于是也落座于李成栋对面的石凳并小声对其问了一声。
  “元胤派出的人等已回来几路。眼下南昌起事的金声桓已派出王得仁统兵十万攻占九江东西两面不少城池,东下的人马已快抵安庆,湖广和安徽等地亦有不少士民响应。不过,也有消息说清廷已派出谭泰和何洛会统领数万满旗精锐从北压来,前锋应该已过天津。”李成栋说到此地,乃对孟文全问道:
  “依先生所见,当下情势会如何演变?”
  “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孟文全沉吟了半晌,方冒出这么一句。
  “成栋还请先生细细说来。”李成栋见孟文全神色严峻,也是极想知晓孟文全的看法,于是又对孟文全说道。
  “清军入关以来,一路披靡,未曾遇到大挫。满人精于骑射,战力较明军强悍许多,故当下要胜清军实属不易。”
  “看来这大明还真要亡了。”听罢孟文全所说,李成栋不免是一声叹息。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眼下大明虽是风雨飘摇,但毕竟立国久远,亦有不少志士仁人不愿做那外族奴才,那金声桓王得仁即是一例。何况那桂王朱由榔还拥有西南半壁,麾下有何滕蛟瞿式耜堵胤锡等一班文臣武将,近日又闻张献忠的四个义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率大军进驻贵州云南,欲奉朱由榔为君,原李闯部属李过郝摇旗也在湖南湖广之地攻城略地,如此情形之下,清军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不得不北退武昌。明朝遂亡亦是很难。”孟文全说到此地,乃取过亲兵端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若如先生所说,则明清之间看来还胜负难分。”李成栋长吐一气乃接着问道:
  “现清军精锐正在南来,先生看那金声桓王得仁能否挡住清军?”
  “‘先到为君,后到为臣!’清军虽在南下,但一时半会也会受那山重水隔。若王得仁大军能先机一步攻下那兵马不足的南京,则将极大地鼓振起各地反清人士的士气!南京乃大明开国奠基之地,万众瞩目。南京若下,将震动天下,满蒙不过区区百万人马,而大明士民却有亿兆,届时必南北蜂举义旗,即便不能驱鞑子于黄龙,也将割据半壁江山!”孟文全说到此地,兴奋之情不禁溢于言表。
  “呵呵,看来先生还存有故国之情!”听罢孟文全所说,李成栋嘿然一笑,随即从怀中搜出一封书信递于孟文全。
  “大帅也和那朱由榔有着来往?”孟文全看罢书信,不禁对李成栋诧异地问道。
  “昨夜可是有故人寻来,此人先生亦是识得。”李成栋浅笑一声,随即探身对孟文全说道:
  “昨夜袁彭年造访提督府,还带来了张继世!”
  “哈哈哈,看来桂王对大帅反清寄予厚望,派来的说客也是自家兄弟。”孟文全眨了眨眼睛,然后小声对李成栋说道:
  “此事端的非同小可,风声是万万不能走露分毫。那佟养甲手下细作甚多,现今金声桓造反江西,清廷对我等降清之人是防范甚紧,一旦被佟养甲知晓我等和桂王往来,他手下的千余汉旗人马说不定就会对我等先行下手,大帅须得有所防备才是!”
  “先生所说甚是。”听罢孟文全所说,李成栋不禁点头:
  “现今陈甲率兵驻防肇庆,牛凤梧的人马还在梧州,徐元吉也是远在惠州,只有杨继贤和帅府中军的人马扎营在广州,总数也就不足三千。若是佟养甲先发制人,胜负还真是难说!”
  “清廷已是猜忌我等,不知大帅有何打算?”孟文全觉得当下情况已是紧急,他想知道李成栋的打算。
  “本帅若是举事反正,桂王许我公爵之位。”李成栋见孟文全听得仔细,乃接着道:
  “成栋倒是不会过多计较名位,实实是不愿受那清虏之气!”说到这里,李成栋眼中露出一丝担忧的目光:
  “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清虏占我中原,涂炭百姓,何曾将我等汉人当人?成栋早就想做下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只不过前途艰险,还须得和各位兄弟商议才是。”
  “大帅若真有起事打算,文全看则需立刻将牛凤梧和陈甲的军马暗中召回;惠州的徐元吉大帅可令其向东寻防,以备清军从福建而来。大帅则居中调度,届时飙发电举,力擒佟养甲,则广东可定。”
  “先生端的心思缜密。本帅看就这么办!”李成栋一拍大腿站起身来,对着一直在亭外侍候着的元胤喊道:
  “我儿元胤!”
  “父帅有何吩咐?”闻得呼喊,那李元胤赶紧快步进得亭内。
  “你速速让熊庆前往肇庆,熊喜去往梧州传我将令,令陈甲将军和牛凤梧将军火速回兵广州,不得有片刻耽误!”
  “孩儿遵命!”
  望着快速离去的李元胤背影,李成栋猛地感到一股热血涌上了头顶,以至感到有些天旋地转。
  “不成功,则成仁!只要名垂青史,死又何惧?!”李成栋趔趄着趋前一步扶住亭柱,心底不觉泛起一股壮烈之情。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1-26 20:21:32
第九十一章


  南昌章江门外滨江岗峦上的滕王阁这日是戒备森严。近百名挎刀的亲兵在几个将领的带领下面色肃严地站立于台阶两旁,台阶下偌大的一块平地上停满了官轿,平地的两侧树干则拴着不少战马。几个刚到的身着明朝官服的官员正急匆匆地沿着台阶而上,他们看来是要进入滕王阁商议重大事宜。
  “我朝太祖于元至正二十三年八月率军与陈友谅的六十万人马大战于鄱阳湖,结果以弱胜强。太祖为庆贺鄱阳湖大捷,曾在此楼大宴群臣,犒赏三军。想必此事各位亦有所闻。”坐于大厅正中的金声桓一身戎装,金盔上的那束红缨是格外的耀眼。说完此话的他用峻凌的眼神扫视了一下正凝神恭听的文官武将,略停了片刻乃接着道:
  “可本公今日请各位来此,非为游观宴集,也不为吟咏唱和,而是商议我大明中兴大事!”金声桓说到此地,乃拱手对坐于一旁的姜曰广说道:
  “阁部大人历官五朝,德高望重,看事鞭辟近里。声桓还请阁部大人对当下情势谈谈高见。”金声桓知晓这姜曰广门生故吏甚多,许多义师的依附也是看着姜曰广的名头而来,故金声桓对其不能不表示极其尊重。
  “曰广老矣,岂敢在众位大才面前逞能?”闻得金声桓所请,姜曰广站起身来,首先对着金声桓一拱手,然后环顾对着众位将领和官员拱手道:
  “豫国公起兵南昌致天下震动,各地英雄纷纷来附。建武侯提兵攻战,目下已东达安庆,西抵黄州,安徽多地望风趋附。湖南何督师连克十余城池,堵胤锡亦复湖广广袤之地,瞿式耜获全州大捷后,已将清军驱至梧州。清湖广总督罗绣锦亦派人致书表达愿归顺之意。依老朽之见,我大军若能全力攻下南京,而后腾檄四方,则天下可定!”说到此地,那姜曰广朝着各位一拱手,然后返身坐回座上。
  “老阁部所言甚是!”随着这一高声,只见众官员中站出一人,此人面红齿白,三缕长须过腹,有着关羽之相。此人就是崇祯年间进士,抚州知府刘思赉。
  “当务之急乃是攻克南京!南京乃我朝开元奠基之地,虎踞龙盘!太祖陵寝亦在该处!若能占得南京,进退有余自是不说,声势上也是为先。依思赉看,南京乃腹心,余地只不过肤皮。现清廷派出谭泰为将统兵南来,就是径奔南京,可见南京应是两重之地!思赉以为国公当下应令西进人马回师东进并派出援军佐建武侯赶在谭泰到达之前取下南京。如此则我朝中兴有望了!”
  “下官也是赞同老阁部和刘大人所言!”刘思赉话音刚落,右佥都御史余应桂也赶紧出班附议道:
  “江南富庶,实为募兵聚饷之地,且因剃发之事,民众对清廷恨之入骨,扬州十日,江阴和嘉定之惨,都使江南民众恨恨入心!我大军若拿下南京,各地趋附必风起云涌!故应桂认为攻取南京乃百策中之上策也!”
  “汝等难道忘了宁王之乱么?”正在议论纷纷的人们猛地被这一声问话给打住了。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黄人龙发话了。
  这黄人龙在崇祯朝曾任兵部主事,金声桓在南昌起事后曾被委任为江西巡抚,因其曾在兵部任事,后被朱由榔任命为总督川、陕、山东、山西、河南五省兵部侍郎。而今这川、陕、山东、山西、河南俱在清军手中,这总督只是虚衔,但黄人龙自恃中得甲科进士且看过几本兵书,想在众人面前博得个不同凡响,于是就来了个与众不同。
  这黄人龙所讲的宁王之乱乃指明武宗正德十四年由宁王朱宸濠在南昌发动的叛乱,波及江西北部及安徽南部,最后由赣南巡抚王守仁平定的事件。
  这金声桓虽是读得一些诗书,对史上之事有所知晓,但确实对黄人龙所说的宁王之乱不甚了解,于是就将眼把黄人龙看定,等待起下文。
  黄人龙也是精敏,见金声桓面露探询之色,即知自己所说有了效果,于是咳嗽一声接着道:
  “昔日宁王朱宸濠谋反,起兵于南昌,先占九江,而后往东攻杵,强攻安庆,欲下南京。不料汀赣巡抚、佥都御史王守仁闻变,举兵勤王,会齐各地人马兵出赣州,乘南昌空虚之际一举攻克!朱宸濠闻讯,匆忙中率军回救南昌,哪里还来得及?以致遭到大败被擒,被我武宗皇帝处斩!”黄人龙说到此处,见金声桓额冒虚汗,脸色由黄变赤,于是对着金声桓一拱手:
  “先前国公令大军北攻之际,国公曾下书让赣州守将归顺我大明。因招降之事未定,故下官不便多言。如今建武侯围攻安庆,冷允登欲下武昌,我军精锐已是大部在外,而赣州守将已来书拒绝归顺。那镇守赣州的清虏南赣巡抚刘武元乃满清悍将,手下又有胡有升、高进库等猛将相佐,人马也是两万有余,一俟他等攻我南昌,则我各路大军将后路不保。下官以为,想要成就大业,务当首先攻取赣州以绝后患!有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为此下官恳请国公撤回各路大军力攻赣州,攻取赣州之后,我等再行北伐不迟!”
  “此言乃大谬至极!” 刘思赉见黄人龙说罢,乃上前一步对金声桓拱手说道:
  “今非昔比!那朱宸濠作乱之时,可谓孤掌,故王守仁在吉安知府伍文定的相助下攻占南昌。而今我大明人马和义师广布各地,赣州自保尚是不易,焉能有攻我南昌之力?当下若将建武侯等各路大军召回,实乃半途而废之举!这些都望国公能够明察!”说到此地,那刘思赉横眼对着黄人龙“哼!”了一声,然后甩袖退入班中。
  刘思赉退下后,金声桓朝着在下的官员瞥了一眼,见众人不再说话,乃嘿然一笑道:
  “各位大人所言皆有些道理,这些倒令金某难于决断。”说到此地,金声桓低头沉思半晌方说道:
  “此事端的重大,从今日起,本公将斋戒三日,而后往永宁寺拜佛求签。听说这寺院灵验无比,金某看就命决于天吧!”
  “大帅差矣!”随着声音,人班中走出大将宋奎光。那宋奎光上前朝着金声桓一拱手:
  “如今军情紧急,三日之后会有无穷算变!常言道:‘兵贵神速’,末将看还是早做决断,何况佛爷也未必会管我等征战之事!”
  “你知晓甚的?”金声桓见宋奎光阻拦永宁寺之行,乃对宋奎光呵斥道:
  “那寺中住有高僧,能知晓过去未来之事!尔难不成未听闻我高祖皇帝有关此寺的轶事么?”金声桓得意地环顾了周围的人等,卖弄地说道:
  “这永宁寺,始建于南朝大梁天监年间,初名上兰寺,曾先后易名为大佛寺、承天寺、能仁寺,直至今日的永宁寺。我朝太祖曾微服私访此寺,因被寺僧再三询问姓名而恼火,动怒在殿壁上题诗一首:‘余尽江西数万兵,腰间宝剑摁留腥;野僧不识山河主,只管叨叨问姓名’。题毕掷笔而去,扬言要对寺僧严加问罪,僧人甚惧。恰逢一云游和尚至此,看罢题诗哈哈大笑,随即将原诗清掉,然后在原处挥题一首:‘御笔题诗不敢留,留时惟恐鬼神愁;好将江水频频洗,犹有毫光射斗牛。’太祖正待对寺僧问罪时,得知壁上新诗,顿时怒气顿消,嗟叹道:‘此寺端的有能人也!’”
  “哈哈哈!”待金声桓说罢,那宋奎光不觉大笑道:
  “依末将看,那永宁寺就更不必去了!”
  “那是为何?”金声桓见宋奎光大胆顶撞自己,心中已有几分不悦,但他也知晓这家伙对自己煞是忠诚,性格耿直,本意也是怕耽误了军情,于是只是在心底痛骂一声:“这厮端的太不给本公面子,实实是该死!”面上倒是和颜悦色地问了一句。
  “大帅方才言道,那题诗的和尚只不过一云游僧人,再则此事已过两百余年,缘何大帅就料定那永宁寺还有这知晓天命的僧人?”那宋奎光倒真是耿直,说话之际哪顾得他人感受?
  “那尔看我等大军到底是向东还是往南?”金声桓压住怒火继续问道。
  “向东往南自然还是如大帅所说,要看天意!”宋奎光说着,从怀中摸索出一枚铜钱,这铜钱可是在行军打仗之际,宋奎光和他的一班兄弟用作赌钱的物件。
  “这铜钱有着两面,而今大帅也正是两难。”宋奎光说着,将那枚铜钱恭敬地递到金声桓的手上接着道:
  “大帅可暗中祈祷上天,然后定下东进和南下之面并将铜钱掷于地上,朝上的一面乃定我进兵之向。如此我等进军何方乃是天定。”
  “哈哈哈,好一枚崇祯通宝!”听罢宋奎光所讲,金声桓看了看手中的铜钱,然后大笑着站起身来:
  “宋将军所言也是一法,倒是省去了不少繁文缛节!”说罢此话,那金声桓即将那枚铜钱合于掌中,然后站定身子,合掌向天祝祷:
  “四方菩萨,各路神仙。金某志在匡复大明江山,还望上天指点迷津!若天意往东,将让我等得见正面。”说完那金声桓就把两手分开,那枚铜钱即“叮咚!”一声坠于地上并转动不已。
  “但愿我等见到的是‘崇祯通宝’!”一直端坐着的姜曰广虽是觉得如此做法有些愚昧可笑,但此时也在心中希望得到的结果是能兵进南京。
  说来也怪,那枚转动的铜钱最终没有倒下,而是径直滚进了地砖中的一条夹缝,直直地露出了大半在外边。
  “咦,还真正出了奇事!”金声桓和众人一样,谁也没有料到这铜钱竟会是如此表演,一时感到诧异地自语道。
  “真乃天机尔!”黄人龙上前一步对这金声桓一拱手:
  “请国公下令发兵赣州!”
  “天意未明,黄大人缘何如此急切?”金声桓望着面露得意之色的黄人龙不解地问道。
  “天意已告知我等应往南而进!”黄人龙摇着脑袋得意地说:
  “天意岂会明示?可下官已看出天机!”黄人龙说着一甩袍袖转过身子对众人说道:
  “铜钱即便掷上万次也难有进入夹缝之事,但今日却在我等面前出现,可见是上天显灵!下官已观到这铜钱是从北至南滚进,现纹丝不动嵌入缝中。这缝走向南北而不是东西,实实就是告与我等向南才是正途。下官恭请国公顺应天意,下令南下赣州!”
  “确实不可违了天意。”经黄人龙如此一说,金声桓想起那铜钱确如黄人龙所说是由北往南滚入夹缝的,于是觉得黄人龙说得有理而不觉频频点头。
  “汤持中!”金声桓终于朝着班中喝喊了一声。
  “末将在!”汤执中应声上前拱手道。
  “汝速速调集所部人马做好南下攻取赣州的准备,同时火速派人持本公令箭调王得仁军马返回南昌!九江令贡鳌驻守!”
  “末将领令!”汤执中说罢,一甩披风即转身退出了大厅。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金声桓待汤执中退去,不觉心情大好地吟诵起王勃《滕王阁序》中的精妙语句,随即对众人道:
  “我等顺天行事,必致功成!此次攻取赣州实乃关系我朝中兴大事,本公可不敢怠慢。本公将率军亲征。这南昌诸事就烦姜老阁部和诸位费心了。”说罢就对着众人环顾拱手。
  “老朽愿国公马到成功!”此时姜曰广也站起身来,朝着金声桓拱手说道。
  姜曰广虽是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在嘀咕:将王得仁东下的兵马撤回南下,实实是坏了眼前的大好局势。

  身在南京坐镇的洪承畴这几日一直都在为重镇安庆被王得仁的大军围攻所烦恼。因为据从南昌逃出的柳同春禀报,兴兵反叛的金声桓倒还比较好对付,可其麾下的王得仁原本就是李自成手下的一员猛将,加之手下拥有万余能征惯战的大顺军作为东征大军的班底且有计斩王体中的前例,洪承畴深深感到这来者不善。
  “如今安庆势如危卵,若失安庆,则江宁危矣!”江宁城内的招抚江南各省总督府大厅里的洪承畴将手中刚刚看过的军报放置于茶几之上,然后对坐于一旁的操江总督陈锦不无担忧地说道,神情中还流露出几丝埋怨。
  这陈锦乃辽东人氏,也是汉人,行伍出身,曾任明朝大凌河都司,崇德年间降于皇太极,累军功刚刚擢升操江总督到任不久,负责上下江防军务。
  “洪大人勿须担忧!”坐于洪承畴另一侧的巴山见陈锦面露尴尬之色,乃端起茶盅轻呷一口,有些不屑地接着说道:
  “即便失去安庆,我等也可夺回。难不成洪大人未闻得谭泰与何洛会的大军已抵沧州,正奔江宁而来?”
  这说话的巴山乃属满洲正红旗,官居护军统领之职,携两千余满旗军马驻扎在江宁城内。此时巴山见洪承畴对陈锦有埋怨之意,想着这陈锦降清较洪承畴要早之几年且陈锦曾同自己征战过几次,于是就从旁帮腔。
  “远水难解近渴。”洪承畴虽是对巴山的无知感到有些愤怒,但却不敢将这种情绪流露出来,因为这巴山可不似自己和陈锦只是入旗的汉人,人家可是官至统领的满旗高官。
  “谭泰大军远在沧州,即便日夜兼程赶到也需月余。叛军若破安庆,则一路无险可阻,旬日之内即可直抵江宁城下。现江宁守军不过万余,而叛军人马号称二十万,总之不会少于十万之众。江宁乃前朝都城,江宁若破,则天下震动。本督不能不虑尔!”说罢此话,洪承畴即将身子往后一靠,闭上双眼,面容上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洪承畴心中还真是痛苦。闭上眼睛的洪承畴此时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往事。洪承畴虽是出身望族,但到了曾祖父一辈已是家道中落。因家境贫寒,作为家中长子的洪承畴不得不在十一岁停下私塾而在家帮母亲做豆干,做好后每日清晨还要出门沿街叫卖。“那时还是年幼小儿,就遍尝世事之艰,若不是母亲幼弟在堂,自己恐怕已投河上吊。”想到此地,洪承畴的心里一阵绞痛,泪水也从眼缝中流了出来。
  好在族叔洪启胤见洪承畴天资聪明,加之自身有着才子之名且在乡中教习,于是免去学银将其招入门下读书。洪承畴有此机会后更是发奋,时常从洪启胤那里借书来看,小小年纪即已通今博古,如此一来甚得洪启胤赏识。洪启胤曾在洪承畴的一篇文章中批下“家驹千里,国石万钧”的高评,看出了洪承畴的宏图大志和具有的本事。
  明万历四十三年,二十三岁的洪承畴赴省参加乡试,中得乙卯科中式第十九名举人。次年,赴京会试,连捷登科,得中殿试二甲第十四名,可谓金榜题名。
  “只可惜松山兵败,真是国负君恩,家负母教!”洪承畴不由想到了自缢于煤山的崇祯皇帝和仍呆在家乡的老母。
  洪承畴降清后,心中尚存故国。闻得崇祯皇帝自缢的死讯,更是三日不食,痛哭流涕。痛恨之下,献计于多尔衮,使得清军出其不意,从蓟州、密云等处,疾行而进,只趋北京,从而顺利击败李自成。洪承畴本意是为崇祯皇帝报仇,不料多尔衮志在一统,而立于南京的朱由崧也是糊不上墙的烂泥,至此洪承畴对清廷才有些死心塌地。但当下自己的老母对降清一事一直不肯原谅,多次派去的送达书信之人亦被逐出门外,故而眼下洪承畴心情复杂。“若王得仁能取下南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若大明真能将这班鞑子赶出中原,我洪承畴个人的荣辱和归宿又算得甚么!”想到此地,洪承畴睁开了双眼,轻蔑地瞧向巴山:
  “看来本督是做着阎王不急小鬼急的事情了!既是统领大人胸有成竹击败叛军,本督就回堂歇息了!”说罢此话,洪承畴即双手撑椅站起身来,用手掸了掸胸前和袖口,然后看也不看巴山和陈锦,就欲往后堂而去。
  “禀报总督大人,小将有紧要军情要报!”随着声音,一军校气喘吁吁地闯进大厅,径直朝着洪承畴跪下说道。
  “现今有何紧要军情?莫不是安庆又来告急文书?”洪承畴停下脚步,看了看身边的巴山,然后不耐烦地说道:
  “安庆丢就丢了吧!本督可是派不出援军!”洪承畴估摸着安庆的几千守军已是无力据守了,心里反而有了一丝高兴。
  “叛军已解围而去,安庆现今太平无事!”那军校的回答完全出乎洪承畴的意料。
  “竟有此等事情!”洪承畴惊诧万分地对着跪在地上的军校厉声说道:
  “若谎报军情,汝可是要被问斩的!”
  “小将岂敢!”那军校抬头对着洪承畴接着说道:
  “前日夜间,那攻城的贼将王得仁突然尽撤围城大军,天明时才被我等知晓。厄里多大人派人查实后令小将飞马报知洪大人,现有厄里多大人的书信在此!”说罢此话,那军校即从怀中掏出安庆守将厄里多写来的书信呈递给洪承畴。
  “这明军中尽是些酒囊饭袋之人!”看罢书信的洪承畴心中一顿恨骂,然后将书信递给巴山。他知道,王得仁的大军一撤,无疑是给了清廷一个大大的喘息机会。
  “看来大明是真要亡了!”洪承畴带着沉重和复杂的心思走进了后堂,原本上来的睡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1-30 12:03:20
本帖最后由 笔似清风 于 2018-1-30 12:04 编辑

第九十二章


  王得仁接到金声桓传来的撤军将令后,原本还有些犹豫,因为安庆的清军只有不到五千军马,只要加紧猛攻,攻下应不是太难。吕信才也劝王得仁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继续统兵攻向南京。这汤进和吕信才都觉得在如此大好的情势下,回军攻赣州实在是不明之举,加之王得仁时时处处都听从金声桓的,也让他们这些原大顺军的将领心生不爽。
  “大哥,俺看金帅的南下赣州之举实实就是昏招!我等拿下南京虽不说十拿九稳,却也有八成胜算。如今却要我等吐出到口的肥肉回头去取赣州,真他娘的轻重颠倒!不知金帅是听信了哪个歪嘴和尚的鬼话,生生要将大好局面付之东流!”在安庆城下的大营内,吕信才烦躁得只是对着王得仁嚷嚷。
  “小弟也认为吕兄弟说得不错!”面露忿色的汤进见王得仁不语,乃接着说道:
  “俺看大哥就回书金帅表明我等心际,若金帅不允,这书信来回也有十好几日,届时我等只怕已抵南京城下,不定已攻下南京。到时皆大欢喜,金帅恐不会埋怨我等了。”
  “金帅若是埋怨,我等不妨另立!这起事南昌原本就是大哥首先发难!他金声桓能位居国公高位,首功的大哥理应也封国公!我等不听金声桓号令又待怎地?”吕信才的话越来越尖刻了。
  “放你娘的狗屁!”王得仁猛地一脚踹向了吕信才的屁*股:
  “老子乃顶天立地之人,岂能做那忘恩背义之事?!”王得仁见吕信才咧嘴退到一边,乃接着道:
  “俺和金大哥乃结义兄弟,金大哥对俺王得仁亦是割头换颈交心置肺的交情,老子岂能做下畜生之事?金大哥令我等回师,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我等若是不遵将令,金大哥今后何能做到令行禁止?速速传令下去,我等今夜拔营!”王得仁说罢也有些怏怏地坐到了帅椅上。
  “国公爷有书信到!”王得仁等人正说话间,一员亲兵进来禀道并将手中一封书信呈递给了王得仁。
  “说不定金帅回心转意,让我等继续东下。”吕信才此时倒是想起来一句说辞,那就是‘朝令夕改’。于是他就对一旁的汤进眨巴了一下眼睛,面容上也露出兴奋之色。
  “好哇!真是天大的喜事!”看罢书信的王得仁猛叫一声,一拍大腿站起身来,把正在嘀咕嘟囔的汤进和吕信才吓了一大跳。
  “老子有儿子了!”站起身来的王得仁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汤进的后背上。
  “金大哥真是仗义!俺家翠兰半月前即身子不爽,金大哥就叫嫂夫人将其接入府中静养,十日前那翠兰即给老子生下儿子了!现母子平安!好!好!好!”说到此地,那王得仁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朝着北方一连叩下三个响头,悲声说道:
  “父母大人,杂毛如今有后了!”叩罢又转身向西接连叩下三头道:
  “皇上啊,您老虽是未有完成为俺王杂毛赐婚之愿,可俺还是要将这喜事告知陛下,俺的婆姨已为俺一次生下了两个小杂毛。愿陛下在西天尽享极乐!”此时王得仁想起了李自成对自己的种种好处,也是泪如雨下。
  “咋的,嫂子一次生下了两个侄子?”眼中噙满泪水的汤进闻言收住伤戚,一把将王得仁拉起诧异地问道。
  “哈哈哈!这可是老子的本事!”王得仁大笑着接着道:
  “金大哥已写下两个名字让老子斟酌,一个叫王享平,一个叫王享安,也就是尽享平安之意。金大哥乃儒将,这名端的甚好!”
  “如此一来,你狗日的可是要破费不少了!”吕信才扯了扯汤进的衣袖说了一句。
  “这是为何?”汤进对吕信才的话语有些不解。
  “你可是曾许愿大哥,说是要为侄儿打下金锁的,如今可是两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俺汤进把话撂在这里,若大哥再给俺生出几个侄子,俺还是照送金锁不误,大不了老子去做打家劫舍的勾当!”汤进说着将脸凑近王得仁讪笑道:
  “俺这兄弟可还够意思吧?”
  “够意思个头!你狗日的拿不出银子,就要为匪为寇去抢人家!”王得仁一掌将汤进的涎脸推开,然后唤过亲兵吩咐道:
  “叫伙房弄上七八个好菜上来并传令程超将军前来大帐。”待亲兵退出后,王得仁转身对汤进和吕信才说道:
  “那狗日的还端的有些本事!上次老子在黄梅五祖寺求得两签,是他狗日的解签说老子要得两个儿子!嘿,竟然被这小子说中!”
  “看来我等东进无望了!”吕信才搓着手有些失落地说道:
  “大哥喜得二子,哪里还有心思征战?如此倒是遂了金帅之意。”
  “老子现今是归心似箭。老子端的想看看那两个小儿长得恁般模样。若是太像老子,以后只怕难以讨到婆姨。哈哈哈!”王得仁说此话时是一脸的惬意。

  历史往往在瞬间改变了走向。
  王得仁东进的大军南撤一月后,由谭泰和何洛会统领的清军方星夜兼程地赶到江宁。南昌城内的姜曰广得此消息后,不禁仰天长叹道: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王得仁的大军先机一步拿下南京,清虏必无措矣!即便一时没有攻下南京,只要将其围困,亦是震动天下,必将致各地反清人士蜂拥而起!如今大好情势尽付东流,这金声桓所作乃剖腹藏珠之事也!”随即呕血数升,竟至昏厥。

  被姜曰广深深恨怨的金声桓,此时府上倒是洋溢着喜庆之气。
  “弟妹和两个小侄刚刚歇息,贤弟还是待会再去探视才好。”坐在客厅太师椅上的金声桓见隔几坐着的王得仁心神不宁地搓手张望,知晓他是急迫着想要见到翠兰和儿子,于是转脸对跟随王得仁前来的汤进吕信才和程超说道:
  “三位将军亦是辛苦,何须恭立?也请坐下用茶。”
  待汤进三人唯唯落座后,金声桓对王得仁笑着说道:
  “愚兄料想贤弟三日后方能回到南昌,哪知贤弟今日即回。”说到此地,金声桓端起茶盅,揭起盅盖抹了抹盖沿的浮茶,然后端至嘴边呷了一口接着道:
  “愚兄思来想去,觉得愚兄给两个爱侄所取之名还不是最好。”
  “大哥说哪里话来?小弟觉得两个小儿叫享平和享安甚好,小弟真心感谢大哥赐名!”王得仁说着,起身对着金声桓一拱手。
  “哈哈哈!”金声桓大笑着将茶盅放于几上对王得仁说道:
  “汝王得仁何等之人愚兄岂会不知?尔敢不会想让子不类父吧?”见王得仁一脸疑惑不解之色,金声桓乃接着说道:
  “享平和享安之意乃是尽享平安之意,名虽好但却少了贤弟般的一股壮豪之气!愚兄觉得若是取名定平和定安,既有定享平安之意,又有安邦定国之涵。愚兄还真巴望着两位爱侄将来能出将入相做成一番大事!贤弟以为这名如何?”说罢此话,那金声桓是满脸的得意,将身子靠在了太师椅上。
  “俺的个娘,这名端的好过前番!”王得仁此时也觉得前番所取之名有些软绵绵,而现在的却是硬邦邦,煞是对上了自己秉性!于是满脸感激地对金声桓说道:
  “大哥对小弟端的煞费苦心,小弟实实感激不尽!”
  “哈哈哈,我等兄弟,何言感激?听你嫂子说,那两个爱侄端的可爱乖巧,虽是满月不久,却会瞧着人笑。”说到这里,那金声桓话锋一转,对王得仁问道:
  “愚兄闻得贤弟曾至五祖寺求得两签,签上所云已暗示贤弟将得两子,不知有否此事?”
  “此事倒也不虚。”王得仁说着,从怀里掏出两枚竹签,恭敬地呈递给了金声桓。
  “小弟没有解签的本事,倒是程超兄弟看出些端倪,说是俺将香火得续,有一举两得的意思。”
  “嗯,这两支签均有这番意思。”金声桓细细看着竹签道:
  “‘雄峙一山在江边,青石路上不见天。江水东流总不息,奔腾下海回家园’,这中的‘江水东流总不息’端的有些香火永继之意。”金声桓说罢,又重番看过另一支签。
  “‘香客往来讨机缘,观音南海显灵验,撒露必致百愁解,并蒂败于硕果前’,这最后的一句倒是有双儿胜过双女的意思。”金声桓说到此地,乃接着对王得仁问道:
  “这签程兄弟解得甚在道理。不知贤弟可向寺中方丈讨教?”
  “那刘芳亮在黄州被阿济格的清军击败后,其溃散的军士将五祖寺是洗劫一空,寺院焚去大半,僧众散去不少,哪里还有住持方丈?贤弟问及观音堂的一位僧人,谁知那和尚疯癫痴傻,他说没有对错之说,只道是日后自会应验。现今小弟一举得双,看来观音菩萨端的灵验。”王得仁说罢此话,即端起茶盅朝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
  “禀国公和老爷,夫人和两位少爷已是醒来。”随着声音,丫鬟小玉已是轻步进到客厅,对着众人深深道了一个万福:
  “现已梳洗停当,老爷可进去了!”
  “嘿嘿!小弟也想进去看看两位爱侄,俺可带来礼物!”汤进生怕王得仁不带自己进去,连忙从怀中掏出两把金锁在王得仁面前挥了挥:
  “这可是小弟在九江的瑞祥楼让金匠专门打造的,每个可是足足六两黄金啊!”
  “嘿嘿,我等都进去看看!”王得仁说罢此话,即转身对金声桓伸手做请:
  “大哥先请。”
  “你等进去吧。这两个爱侄每日都被你嫂子抱至客厅让我看玩,愚兄就不进去了。”金声桓所说也是实情,其中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金声桓觉得自己作为大哥,不方便进出弟妹的内室。当然,这层意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既是如此,那小弟先行告辞。”王得仁对着金声桓一拱手,随即转身对汤进几个道:
  “你等几个进去可不许高声喧闹!若是把俺的宝贝吓出屎尿,俺可要用老大巴掌扇翻你等嘴脸!”

  “贤弟既已返回,愚兄还有紧要之事须得贤弟出马。”待探视完翠兰母子的王得仁和汤进等人回到客厅,太师椅上的金声桓面色肃严地对王得仁说道。
  “小弟愿受差遣。”王得仁知道金声桓定是派遣自己南下攻取赣州之事,于是拱手对金声桓说道。
  “愚兄也是近日方从赣州阵前回来。昔日愚兄率宋奎光和汤执中统领十万军马攻赣州,无奈军中人马大多都系新招士民,战力着实不强。那守城的刘武元和其手下胡有升高进库所领军马虽只有近万人马,但都是久经战阵。愚兄攻城月余,折损人马数千,也只是攻下坚城外围。”金声桓说到此地,面露忧郁之色地长叹一声接着说道:
  “如今愚兄势如骑虎,若是不能攻下赣州,将使各处反清人士大失所望。故愚兄欲和贤弟一道,率贤弟人马全力攻下赣州。”
  “大哥之令,小弟自当谨遵!”王得仁随即话锋一转,小声对金声桓说道:
  “不过当下谭泰统领的清军已至南京,小弟估摸着这清军不久就会前来攻我江西,若我等将精锐尽遣南下,一俟清军过来,我等恐无力抵御。再则,这赣州的清军数不过万,小弟料想不会对我等形成大的威胁,我等只须留下汤执中或宋奎光一人率四五万兵将其围困,其余人马尽数北返以御谭泰,同时急书告湖南的何滕蛟和湖广的堵胤锡,让他等在湖南和湖广之地拖住北撤的孔有德大军。待我等击败谭泰大军,则顺势往攻南京。谭泰若败,孔有德将成孤军,届时数路大军齐围,必能将其剿灭。如此可回大半江山,不定还能乘势北伐,将清虏驱出关外。”说到此地,王得仁即将一双眼紧盯着金声桓,他希望金声桓能应允他的建议。
  “愚兄现在也在后悔不该听从那黄人龙的南下攻取赣州之计。”此时的金声桓也是懊恼。但他随即一想,这南下可是祷告上天而得之策,自己可不能逆天而行。于是对王得仁说道:
  “愚兄看还是这么着,贤弟神勇,手下也是精兵强将!我等不若火速南下,急攻赣州!同时令冷允登撤回西进武昌之师,协同贡鳌据守九江一线。我等攻下赣州后,然后回师北上,就在九江之地围歼谭泰!这赣州不下,将折损我等不少士气,吾实实不能为也!”
  “大哥既然决定,小弟遵命就是!”王得仁见金声桓决心已下,知道断无改变可能,心想着若能倾力快速攻下赣州,局面也还有挽回的可能。于是对着金声桓拱手朗声说道:
  “小弟这就回营准备。明日一早,即和大哥一道拔营南下!小弟即行告退。”王得仁说罢此话,即率着汤进等人退了出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究竟是清败还是明亡,尽在天意也!”金声桓在心底说罢此话,乃起身走到院内,此时院里已是绿荫葱葱,繁花似锦,一些个雀鸟叽叽喳喳的在枝头上上串下跳地嬉闹。可如此美景丝毫也不能改变金声桓眼下抑郁的心情。

  军情如火。金声桓王得仁兵出南昌之后,那可是不敢耽搁片刻,不消十日,即抵达赣州城下和宋奎光汤执中的人马会合。稍事休整后,金声桓和王得仁就麾动大军攻城,数十尊红夷大炮朝着城墙猛轰,一时间,城头烟雾弥漫,城内房舍被炸塌不少,连巡抚衙门的院墙也被炸垮数丈。
  “看来这金声桓真是急了!”在城楼上督战的刘武元看了看一旁的胡有升:
  “这金声桓现调王得仁大军南下攻城,城外贼军已达二十万众,看来我等前景不妙啊!”
  “抚台大人勿须担忧。”答话的胡有升乃辽东锦州人氏,也是清军的一员悍将,官领总兵之职。崇德年间在多尔衮和多铎率军攻打锦州时降清。后随清军东征西讨,也是久经战阵。
  “赣州眼下虽是一座孤城,但三面临水,地势险要,城墙坚固,易守难攻。而外围尚有副将徐启仁驻兵于都,李养臣统兵扎于南雄。贼军因水隔之险,目下只能全力攻打一面。这水路贼军还一时无法封死,抚台大人可派人走水路送出书信,令徐启仁和李养臣率军偷袭贼军后队,如此可缓兵多日。”胡有升虽是对王得仁的大军到来有些担忧,但他从线报得知清廷已派出谭泰大军南下,他感到只要坚守一段时日,这围城的明军定会撤去。
  “胡将军所说也在道理。”刘武元沉吟片刻乃接着道:
  “我等若能坚守至谭泰大军抵达南昌,此围自是能解。不过本抚仍虑那仍在江宁的大军在赶到江西之前,这赣州就陷入贼手。那王杂毛可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家伙!”刘武元担心就是谭泰马不停蹄往江西而来,沿途也会遇到彭泽和湖口驻守的明军拦阻,加之饶州和九江驻有不少明军,也非旦夕可以攻克,而又闻得王得仁在攻占九江时曾计降冷允登,他深感到这王得仁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刘武元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抚台大人可派人送信向驻扎广东的佟养甲和李成栋告急,让他等速速派出军马驰援。佟养甲大军距此地不到千里,途中未有明军拦阻,若是他等急速来援,二十日内即可到达。那佟养甲手下的四五万人马可都是久经战阵的精兵,而现今围我城池的贼军虽号称二十万,可其中只有金声桓和王得仁原统的两万余军马尚可一战,其余都是乌合之众。我等可在广东大军到来之际,来个内外夹击,如此可大破贼军!”胡有升说此话也在道理,因眼下围城的明军虽是人马不少,但确实其中大多数乃一些归附的义师和新招募的百姓,战力实实不强。
  “胡将军看事端的鞭辟近里!”刘武元对胡有升的分析很是赞同,不由从心底由衷地给了胡有升一声夸赞:
  “本抚当下就写书信令徐启仁和李养臣,令他等出兵袭扰贼军。同时传书佟养甲和李成栋,若广东出兵救援,我等无虞矣!”说罢此话,刘武元乃对胡有升接着说道:
  “我等现今前去高将军据守的西门看看,那里城垣不甚坚固,可是大意不得!”刘武元言及到的高将军,就是署理总兵高进库,刘武元在眼下情势之下,对这位原高杰的部下还有着几分不放心。


评分

参与人数 1銀子 +5 收起 理由
clh + 5 彩!

查看全部评分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2-1 11:58:23
第九十三章


  就在赣州鏖战正急之际,被刘武元寄予厚望的佟养甲和李成栋却在打着各自的算盘。
  这几日,李成栋的心情可以说是坏透了。自从袁彭年带张继世前来劝说李成栋响应江西的金声桓王得仁起事反清后,李成栋就一直在静观情势的发展和变化,当闻得王得仁兵围安庆,李成栋觉得起事时机已到。可就在此时,一直被李成栋倚为谋士的孟文全却不幸染上疟疾重症,以致终日高烧不退,陷入昏迷。
  “郎中把脉后说了些甚的?”一直站在孟文全帐外的李成栋待郎中走后,见一直侍候在内的元胤走了出来,于是心情焦急地上前几步问道。
  “孟叔仍不见好。郎中说,这几日恰是紧要,若能渡过五六日,方能说性命无忧。若还是烧上三两日,只怕…”说到此地,元胤已是双眼含泪,话不能语。
  “这可咋办,这可咋办!”牛凤梧边说边搓着手也从帐内走了出来。
  “如今这呆子说着胡话,真正是急煞俺老牛!”这牛凤梧也是刚刚接令从梧州率军返回广州,听说孟文全突患重病,一大早就赶过来探视。
  几人正说话间,就见熊庆一匹快马驰进辕门朝着这边过来,待至面前,熊庆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快步跑至李成栋跟前跪下禀道:
  “小将在北门值守时,在对进出人等进行盘查之际,见一欲出城门的汉子抽身欲回,小将见其诡异,于是喝喊让其停下,哪知这汉子不停反奔。数名军士见状欲将其擒住,不料这人施展拳脚打倒数人。小将上前将他击倒,正在绑缚之时他却咬舌自尽。小将从其身上搜出书信一封。请大帅过目!”说罢此话,熊庆即将一封书信呈递给李成栋。
  李成栋展开书信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大清汉军参领曾良谨致抚台刘大人:
  金、王二贼倡乱南昌,群起附和。前叛明归顺者,亦有不少蠢蠢欲动。小将忠事朝廷,久怀报国之心,动乱之时更不敢懈怠分毫。小将现侦知佟养甲与李成栋沆瀣一气,企举广东之地以叛清。小将心急如焚却无奈手下兵寡。现今广州城内佟、李麾下有兵三千,小将统领军马不满千人。若抚台能暗中派出三千人马火速前来接济,小将将力擒佟、李二贼。如此一来,抚台大人将地连赣粤,后方无忧。
  小将切盼。

  “哈哈哈!那佟养甲如此抓乖弄俏,简直是欲盖弥彰!”李成栋看罢书信,转头对熊庆问道:
  “擒拿那汉子时,可是惊动众人?”
  “小将遵大帅之令,岂敢做下那打草惊蛇之事?那几个看见的百姓都被小将送至城外军营看管了起来,且放出风声,说城外来了一股土匪,掠去了数个百姓作为肉票。小将已在城外数处贴出了索要赎银的告示。”
  “如此甚好!”李成栋很得意自己的这些安排。就在偷调数路人马返回广州之时,李成栋即叫元胤安排心腹之人把守住广州四门。因为他料定佟养甲已是嗅到气味,会派人出城前往他处求援。
  “这狗贼到底是看出了端倪!”此时李成栋脑海里飞快想着:既然佟养甲派人往外送信,那么此时必是做好了厮杀的准备,因为一旦事泄,他须防着被自己的人马攻击。
  “不过他眼下还不敢主动出击!”李成栋在心底“哼!”了一声:“只要送信之人的事情不为其知晓,他一定还会等着刘武元的人马!老子就再等上几天!”李成栋之所以不立即起事,一则是还想打探到一些北面的消息,二则是眼下孟文全病重,他真盼望着这呆子能很快的好起来并问计于他。

  在提督府内吃罢晚饭,李成栋又前去对病中的孟文全探视了一番,因孟文全仍不时昏迷,心情不好的李成栋只得怏怏地打马回到府中。
  “官人回了。”李成栋刚进堂中坐下,小妾赵氏即给李成栋端上一盅热茶:
  “想必官人又是饮酒,这茶可提神醒酒,官人可早些喝下。”这赵氏自从被李成栋收纳,对李成栋很是感激,因为她原本会被佟养甲索去,她忘不了夫君陈子壮在刑场被残忍锯成两片的惨状,她对佟养甲可以说是恨之入骨。若不是李成栋出手,赵氏必已自尽身亡,因为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痛恨的狗贼来糟蹋。
  “汝去歇息吧。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置。”李成栋说罢,就来到书案后坐下,拿起军报看阅了起来。
  “孟先生病情可是好些?”因为寻常那孟文全常到府上,赵氏自是认得,加之近日闻听元胤谈及他的病情,于是赵氏对李成栋小声地问了一句。
  “唉!”李成栋将手中军报放置一边,没有回答而只是长叹一气,神情中流露出的是无限失落。
  “孟先生病不见好,那官人的反正起事岂不是要耽搁下来?”赵氏言中也露出几丝担忧。
  李成栋闻言大惊失色,他不知眼前的这位小妾如何知晓到如此机密之事。
  “此话何来?我李成栋乃大清两广提督,安能反叛朝廷?此话可不能乱说!”李成栋感到也许是自己和元胤或是孟文全谈及反正之事时,于无意之间被赵氏听去了壁角。
  “官人就休要再瞒妾身了。”赵氏见李成栋低头不语,乃接着道:
  “那日官人饮酒后被元胤和熊庆熊喜扶回,妾身在为官人脱*衣上*床之际,官人身上掉下一封书信,由是妾身尽知官人之事。”
  “那汝说说,此事是当为还是不当为?”李成栋问此话时,心底已泛起一股杀意,他心里想着,眼前的赵氏若对自己进行劝阻,就一剑结果了她的性命!随着所想,那李成栋将手慢慢伸向了腰间的宝剑。
  “清虏乃满族,我辈是汉人!我等何须帮那异族,自戕同种?”说到此地,赵氏觉得一股愤恨涌至喉头,于是接着朗声说道:
  “妾看反正起事,实乃当行之事!况大帅曾为明臣,如甘做异族鹰犬,则将遗臭史册!”
  听罢赵氏所说,李成栋不觉起身高声道:
  “想不到夫人巾帼不让须眉,竟有着丈夫之气!”说到此地,李成栋放低声音接着道:
  “只是当下还有犹豫,但恐反正后,清兵到来,胜负难料,万一战败,如卿玉质娉婷,恐受殃及。”
  “看来大帅是为妾身拖累。”赵氏听罢成栋所言,眼中不觉垂下泪水:
  “妾身性命原本就是大帅所赐。若因妾身大帅遗臭,实乃妾身所不愿尔!罢罢罢,妾请即死,以成大帅之志!”说罢此话,还未等成栋回过神来,赵氏即将成栋腰间宝剑拔出横向了脖颈,顿时鲜血飞溅,香消玉殒,一缕英魂化烟而去。
  李成栋万万没有想到那看似柔弱的赵氏竟会做下如此壮烈之事:
  “烈女子,烈女子,真烈女子也!”李成栋不禁抱着赵氏的尸身放声大哭了起来,良久方缓缓将赵氏放下,对着赵氏连拜四拜,然后对着厅外大喊一声:
  “来人啊!”

  经连夜布置,东方泛白之际,那李成栋的军马就从广州内外的各个大营里纷纷出动直扑城内的几处紧要之地,李成栋举起了反清大旗。
  “他娘的,老子再也不受佟养甲这老狗的气了!”今日一早,牛凤梧即遵照李成栋之令,将全营将士集中于大营的空旷之地。看着台下人马寂静无声且充满探询的目光,牛凤梧高叫道:
  “弟兄们!我等原本明军,都是汉人!自打归顺那班鞑子后,也是东征西讨!先陷江阴,后过钱塘,再克金华!而后又他娘的进兵福建、广东、广西。人不歇鞍,马不停蹄,打下了无数城池,累得是如牛如狗!”牛凤梧说到此地,见台下将士起了些叹息之声,乃接着说道:
  “但朝廷待我等如何?汉人和旗人原本都是一个脑袋一张嘴,可那佟养甲的汉旗人马却拿着高饷!同是军卒,你等每月只有纹银二两,可汉旗却拿着五两!战阵之上,老子们冲锋在前,他等却是只在后面督战,死的是我等兄弟,肥的却是他们!如此之状,你等甘心么?!”
  “我等不甘!”台下将士同时举起了刀枪,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喊!
  牛凤梧挥了挥手,等众人安静下来后,随即又大声地喝问了一句:
  “既是不甘,今又何办?!”
  “我等不如反了!”一员偏将在下面喝喊了一声!
  “反了!反了!”下面的众多军士纷纷再次举起了刀枪。
  “好!好!好!”牛凤梧说着,一把将头盔摘下,然后将辫子甩到面前,随即抽出宝剑,一剑就将那金钱鼠尾的辫子割下!
  “我等今日就反了!而今李大帅已调集各部军马一同行事。我等现就进兵校场汉旗大营,都随老子拿起兵器,取下人头,把那班狗日的斩尽杀绝!”牛凤梧说罢此话,就一脚跳下高台,翻身上马,朝着手下人马大喊一声:
  “出营!”

  李成栋这次对佟养甲的汉旗人马可谓是杀鸡动了牛刀。
  就在牛凤梧领军直扑校场的同时,陈甲的骑兵已率先杀到。佟养甲自从派出向刘武元求援的信使后,就一直在观察着李成栋的动静。为了给自己留些周旋余地,佟养甲让麾下参领曾良抄写书信,做好了一旦送信之人被李成栋擒获前来问罪,即将曾良作为替罪羔羊推出的准备。当然,佟养甲也就不敢再呆在总督府了,而是住进了有着大量汉旗人马的校场军营。
  “李成栋的军马已杀至军营外面!”听得呐喊声四起,营内的佟养甲情知不妙,正在慌张之时,一巴牙喇护兵急匆匆地进帐跪地,声音颤抖地向着佟养甲禀道。
  “总督大人,当下我等应如何处之?”一旁的参领曾良见佟养甲神情惶恐,乃大声催促道:
  “现情势危急万分,请大人速做决断!”
  “依本督看,我等不若降了吧。”此时的佟养甲一屁*股瘫坐在帅椅上,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一双眼如死鱼已无了光泽,他只想能留下一条性命。
  “我等皆大清官将,岂能投向反贼?!”那曾良虽是品序不高,却因早年在辽东投军,跟随多尔衮征战多年,这一路胜仗过来,倒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强敌,根本就未把这些个明军和流寇放在眼里,对清廷就是一个死忠。如今见佟养甲欲降,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抽出宝剑抵到了佟养甲的喉咙!
  “本督乃缓兵之计也,缓兵之计也!”抵至喉头的剑尖让佟养甲几乎吓出了屎尿,他何曾见过如此阵势?他怕这曾良要了自己性命,于是在说话间对着一直侍候于两旁的几个巴牙喇护兵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巴牙喇护兵都是佟养甲亲信,见佟养甲眼色使到,即一拥而上,把曾良按翻在地。正在此时,又一护兵冲进禀道:
  “数路叛军已杀入大营,我等人马已折损不少!现已抵敌不住!”
  闻得此言,佟养甲生怕这李成栋的人马即刻冲了进来,因为如此一来,自己项上的这颗人头随时可能掉下。想到此地,佟养甲急切地对擒住曾良的几个巴牙喇护兵令道:
  “速速将此人推出斩首!”
  那些护兵闻言即将曾良拖起往外就推,曾良挣扎着对佟养甲暴吼如雷道:
  “你这狗贼,竟敢助纣为虐!老子到了黄泉,也会化作厉鬼取了你这反复小人的性命!”
  佟养甲等人刚押着曾良出得大帐,就见自己残存不多的手下人马已被杀来的李成栋军马逼至到大帐周围,在呐喊声和刀剑的撞击声中还不断的有人倒地。
  “本督志在反清!”佟养甲朝着正在厮杀的人群拖着嗓子高喊了一声。这一高喊顿时让人们停下了手中的兵器。佟养甲虽是声音洪亮,可此时他的浑身已是紧张得索索发抖,他是用尽全身气力发出此声高喊的。
  “本督乃汉人,久欲反清!李大帅举事广州,可谓与本督不谋而合!”说到此地,佟养甲侧头看了看被推跪于地的曾良,乃接着道:
  “可这狗贼不识时务,忘宗背祖,竟敢率兵相抗!实实饶他不得!斩!”
  随着巴牙喇护兵的刀光一闪,曾良的人头就滚翻在地。
  “总督大人何必如此之急?”陈甲没有料到这佟养甲如此快速地就将曾良给斩了,于是迈过被佟养甲手下弃于满地的刀剑兵器走至佟养甲身边戏谑地说道:
  “想不到总督大人亦存反清之志!不过,大人去留须得大帅做主。咋的,大人请吧。”陈甲说着就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将手一挥,立时就上前来了几个军校,将佟养甲的前后围定。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佟养甲尴尬地干笑着,随着那些军校,步履踉跄地向着停放在帐外的那顶官轿走去。

  不到半天,李成栋即控制了广州全城。
  在李元胤牛凤梧陈甲和徐元吉等一大班将校的簇拥下,李成栋径直来到了两广总督府。
  “袁彭年!”坐在总督大座上的李成栋面色峻凌地扫视了一眼两旁站立的人等,随后高叫一声。
  “下官在!”袁彭年闻声一摇三摆着走出班来,朝着李成栋拱手答道,面容上满是自得之情。
  “本帅差你为信使,速速起草给陛下的书信,待我署名后快速送至桂林呈奏给陛下,让皇上知晓我广东之事!”李成栋想着如今广州大局已定,广东除有几处尚不明了之外大都也在自己的大军控制之下,眼下要做的最要紧之事恐怕就是禀报皇上和传檄四方了。
  “下官遵令!”
  “徐元吉将军!”李成栋待袁彭年退下后,对着人丛中的徐元吉喊了一声。
  “末将在!”
  “你速速率本部人马赶往潮州的大埔和饶平一线布防,防阻清军从福建攻来!”李成栋虽然知道福建的清军不多,但他还是不敢大意。
  “末将领令!”徐元吉朝着李成栋一拱手,随即转身离开了大厅。
  “其余各将!”李成栋对着众人大喊了一声。
  “我等在!”李成栋震耳的喊声不觉使得众将领热血上涌,于是一起上前拱手对着李成栋大声答道。
  “现广州已定,陈甲将军还是兵回肇庆,牛凤梧将军仍回梧州驻防。此外,割辫蓄发穿回明服之事也须快办!各位散了吧!”说罢此话,李成栋即起身离座,他这是要赶着前去探视仍在重病之中的孟文全去了。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2-7 15:39:14
第九十四章


  李成栋起事广州七日后,孟文全总算从阎王殿里回转了过来。
  “元胤,让人把鸡汤给先生端上来。”榻旁的李成栋见孟文全将眼微微睁开,于是对一旁侍候的元胤吩咐了一声。
  “大帅!”孟文全见到李成栋,面露惊异之色地问道:
  “莫不是已经起事?”孟文全看见李成栋身着明朝官服,辫子也无了踪影,自然首先想到的就是李成栋已经竖起了反清大旗。
  “哈哈哈,我等在外厮杀,先生却在此处高卧,倒是真会享那清福。”李成栋接过亲兵端上的鸡汤,用小汤勺在碗里搅动了一番,然后将汤勺舀了些送至孟文全的嘴边。
  “孟某岂敢劳动大帅?”孟文全边说边想撑起身子。
  “哎,先生病体初愈,身子还是虚弱,本帅给先生喂上几口也是应做之事。”李成栋见孟文全将汤水咽下乃接着道:
  “先生着实吓煞了本帅。这些日子真是令本帅如坐针毡,生怕先生一觉不醒。看来先生还是福大命大。”
  “当下各处军情如何?”孟文全急切地想知道眼下的情势。
  “不知金声桓听信了何人献计,竟将王得仁围攻安庆的大军调回围攻赣州,眼下赣州正在大战。”
  “文全实实罪该万死!”孟文全听得李成栋所说,即抡开巴掌猛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先生何故如此?!”孟文全的举动把李成栋手中端着的汤碗都给惊得掉在了地上!
  “孟某病的不是时候也!”孟文全长叹一声道:
  “若是孟某不病,定会让大帅轻易拿下赣州。如今王得仁回师,实实将大好情势尽付东流也!”
  “先生何出此言?我等如何能轻易占得赣州?”李成栋也感觉有些不妙,于是对孟文全问道。
  “金声桓兵围赣州本就有错,调王得仁回来更是错上加错!大帅你想,那赣州不过万余军马,哪有什么威胁?”孟文全说到此地,更是满脸涨红,停顿了片刻乃接着道:
  “不是文全埋怨大帅,大帅起事也是有些唐突草率。若是文全在侧,定然劝大帅以驰援赣州为名,派出精锐赚取这座城池。如今大帅反清天下尽知,借援赣之名取赣已不能行矣!”
  “本帅看倒也未必!”李成栋虽是心里觉得孟文全说得在理,但因其说自己草率起事,心中也有几分不悦:
  “赣州方面并无书信求援,我等不请而至,那刘武元岂会不加提防?”
  “只要金声桓围攻赣州,那刘武元向我等求援是早晚之事。赣州只与我地接壤,他等可是只能求救于我。”
  正在两人相辩之际,一员亲兵进来禀道:
  “大帅,韶关守将急报,刘武元派信使携五万两白银前来求援,现已在来广州路上。韶关守将因军情紧急,故派快马先行报知大帅!”
  闻听亲兵所禀,李成栋顿时目瞪口呆!因他知道,自己麾下的韶关守将在接待信使时还不知道他李成栋已在广州起事!看来自己确实有些草率,不然正好乘此机会拿下赣州!
  “看来本帅着实有些唐突!”此时李成栋方感到孟文全的高明之处,然而一切都晚了,因为自己已派出快骑向自己的各处将领通报起事的事情,而这其中就包括韶关的守将,不定此时,再晚也不过明后,那韶关将换上明军的旗帜。而这一切,自然会被离韶关不远的清军知道得清清楚楚!
  “时运不济,命远多舛。”李成栋对没能抓住大好机会感到万分沮丧,他隐隐感到这就是天意作祟,不然的话,眼前的孟文全为什么早不病,晚不病,而偏偏要在即将起事之际落下一场重病呢?而且病得昏迷不醒,从而使得自己无法向他讨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失却了眼前的大好机会,我李成栋还有机会么?”李成栋想到此地,有些神情恍惚地对孟文全说道:
  “今日就不议军情了。先生大病初愈,还是歇息吧。”说罢此话,李成栋站起身子,率着元胤走了出去。

  因金声桓起事南昌,由湖南退至广西的何滕蛟总算缓过了一些劲来。
  由于清廷担心武昌被王得仁的西进兵马攻克,于是多尔衮派快马通过各个驿站接力传书正在湖南广西贵州征战的孔有德,令其火速北返武昌。那孔有德接令后,也是不敢耽搁,匆忙将大部军马北撤,只留下少数军马坚守已占的城池。退至长沙时,因长沙系湖南重镇,故留下总兵徐勇率着万余人的军马坚守长沙。如此一来,何腾蛟的人马顺势收复了一些失地。
  待孔有德的大军赶至武昌后,却得到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消息:王得仁的西进人马已退回到广济,且王得仁的东路大军也从安庆撤围退至到彭泽和湖口一线,王得仁率大部人马南下攻取赣州去了。
  “想不到那金声桓竟然会帮下我等大忙!日后这厮若是被本王所擒,本王不光不杀,还要将他待若上宾!”合着一班将校站在武昌大东门城楼上眺望四方的孔有德此时心情大好,口中也随之说起了风凉话。
  “看来这残明所用尽是些无能之辈!如此一来,实乃天助我大清也!”耿仲明见孔有德喜悦溢于言表,也从旁随声附和。
  “刘大人,本王让你传令你麾下的陈友龙率部撤离靖州,缘何如今却无了消息?”孔有德突然记起已多日未闻得陈友龙随后跟进的任何消息,于是对人丛中的刘承胤问道。那陈友龙的手下可是有着近万人马,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本钱。
  孔有德提到的陈友龙就是在武冈暗中给刘承胤母亲送信并使得朱由榔在清军进城前逃离的刘承胤部将。清军攻占靖州后,孔有德和刘承胤又令这陈友龙领军只趋黎平,俘获了居住于此的何腾蛟继母和妻子等家属一百余口并以此要挟何腾蛟归顺。而陈友龙虽是遵令,但心底却是对刘承胤极度鄙夷。
  “这个在下实实不知。”刘承胤从孔有德的眼神中瞧出了不满和猜疑,不觉心里打鼓道:“这陈友龙莫不是归降了残明?”嘴里却对孔有德说道:
  “这陈友龙追随在下多年,乃在下心腹爱将。在下现今只是担忧其被明军拦阻截杀,以致和大军失去通连。”刘承胤说此话时,实际上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说。他觉得这陈友龙没有跟上大队实实有些诡异,他担心在当下的情势下陈友龙会投向明军。

  刘承胤的担心的确没错,此时陈友龙已在靖州竖起了反清大旗。
  原本随清军而动的陈友龙在北撤途中故意滞留,待得知孔有德的大军已过长沙后,陈友龙于四月十五日突然发难,率军将靖州给围了个严严实实。大军环列城下,真个是火炮如电,戟列如霜。清署贵州巡抚彭而述遣派副将阎芳誉出城迎战,被陈友龙杀得大败,加之城内守将杨文义暗做内应,来了个里应外合,于是靖州被陈友龙攻占。那彭而述幸得几个偏将护卫,方冒死杀出一条血路逃往宝庆。十七日,陈友龙派兵进入贵州黎平,随即又连克黎靖、沅州、黔阳、平溪、清浪、镇远等城池,一时声威大震。身在桂林的永历皇帝朱由榔闻得陈友龙反正,不禁大喜过望,急急派出钦差敕授陈友龙总兵官左都督,封远安伯。
  这日夜里,原本准备歇息的耿仲明和尚可喜突然接到孔有德派人传话,说是有紧急军务要议,让他们火速前往孔有德大帐。耿仲明和尚可喜不敢怠慢,于是前脚搭后脚地来到了孔有德的大帐。
  俟耿仲明和尚可喜在孔有德的两边坐定后,孔有德对帐内的亲兵扫视了一眼,那几个亲兵即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本王刚刚接到皇叔父摄政王传来的谕令,令本王即刻返京,你等率兵火速驰援江西。”孔有德说着,即将手中的书信递给耿仲明和尚可喜传看。
  “此事明早再办也是不迟。定南王今夜着实是吵了我等的瞌睡。”这耿仲明和孔有德甚是熟络,说话也就随意,耿仲明挺腰伸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呼喊着孔有德新晋的爵位,来了一句埋怨。
  这孔有德原本被封恭顺王,由于一年前兵进湖南后,连败章旷、何腾蛟并攻克长沙、衡州、宝庆、武冈等地,将朱由榔驱赶至南宁和桂林,于是清廷加封其为定南王。而跟随作战的耿仲明和尚可喜仍是怀顺王和智顺王,而这也令耿仲明有些不满。
  “那陈友龙反叛之事汝等可是知晓?”孔有德虽是知道耿仲明心存不满,但不便发作,于是对着两人问了一句。
  “如此大事,焉能不晓?不过这陈友龙倡兵作乱与我等又有何干?”今日一早,耿仲明即接到陈友龙叛清的军报,他不知道孔有德而今说道此事的目地。
  “本王倒不担心远在千里之外的陈友龙,本王所虑着,乃刘承胤也!”孔有德见耿仲明和尚可喜面露惊诧,乃接着道:
  “现今金声桓反叛于江西,李成栋起事于广东,陈友龙倡乱贵州湖南,可见这一班前明降将中不乏反复小人!去年我大军围逼武冈之际,刘承胤降于军前,而今看来,实有无奈而降之嫌。那陈友龙原本刘承胤手下爱将,不定陈之所为就系刘之指使。现其手上握有四五万兵马,一旦作乱,恐致巨浪滔天!本王返京之前,不能不虑此事尔!”
  “那我等应如何对付?”一直未发一言的尚可喜闻得孔有德所说,也是感到事态严重,于是对孔有德小声问道。
  “今夜本王急招汝等前来,就是为商议此事!”说到此地,孔有德见耿仲明和尚可喜都在急切地等待下文,乃咬牙说道:
  “本王奉旨统军,就有便宜行事之权!这刘承胤前日移兵汉口后湖,就令本王猜疑,我等人马俱在武昌或汉阳,看来他有撇下我等之意。唯今之计,即便冤杀,也须防患于未然!”
  “在下谨遵定南王谕令!”尚可喜想着孔有德说得有理,因为若不如是,一旦真的刘承胤反了,这罪责可承担不起,何况孔有德即将返京,若是这刘承胤在孔有德离开后反叛,这罪责可是要大半落在自己头上。
  “管他反也罢,不反也罢,总之杀了干净!”耿仲明见尚可喜附和,心想着这刘承胤的死活也不干自己甚事,于是也点头说道。
  “好!”孔有德一拍大腿说道:
  “我等就星夜起兵!怀顺王领本部军马合着刘之源先行从汉阳只趋后湖,于天亮前将刘承胤的大营围定;本王和智顺王统领金励的军马随后赶至。若遇抵抗,即行剿灭!”
  “小王遵命!”闻得孔有德说罢,耿仲明和尚可喜一起起身向孔有德拱手答道。

  一连几天,刘承胤的左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自从那日孔有德向自己问及陈友龙的行踪后,刘承胤就预感到大祸即将临头。
  昨日闻得陈友龙在靖州反清之事后,刘承胤更是忐忑不安。他知道不定那孔有德会因此事而怪罪于自己,此时他还真对自己降清一事感到有些后悔了。联想到在浙江绍兴降清的方国安被博洛斩首的下场,刘承胤不觉有些不寒而栗。
  “傅大人,而今刘某端的有些后悔。”在汉口后湖的大营内,刘承胤同傅上瑞及一班亲兵乘着夜色巡营,虽是初夏之际,但夜间仍不时有寒风刮过。刘承胤见傅上瑞神情也是不好,知晓他也是为陈友龙一事犯愁,于是对着其叹气说道。
  这傅上瑞乃崇祯年间进士,曾为武昌推官,南京陷落后投奔在湖南督师的何滕蛟,被隆武帝朱聿键擢为右佥都御史巡抚湖南,朱聿键在汀州败亡后,随何滕蛟奉永历帝朱由榔为君,被授偏沅巡抚。孔有德大军攻武冈时,同刘承胤一道降清。
  “悔有何用?”傅上瑞随即也叹息道:
  “我等降清也过半年,朝廷至今也未明授我等官职。而今金声桓反于南昌,传闻李成栋也反于广东,朝廷即便睡觉也是睁着眼睛看着我等降官降将。现今陈友龙亦反,不定之后还有波澜。一俟朝廷对我等起疑,我等就是俎上之肉!”
  “这提心吊胆的日子还真没法过!”刘承胤愤声接着道: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等不若提兵往江西而去,朱由榔正在用人之际,想必会收纳我等。”此时刘承胤不禁想起在祖宗堂内撞桌而死的老母,一股愧疚之情也随之涌上心头。
  “大人所想,正合下官之意。依下官看,事不宜迟。我等当即刻起兵悄然东走,远远避开孔有德大军。我等动身之后,那孔有德即便知晓,也是数个时辰以后,只要我等马不停蹄,他等从汉阳发兵来追,也是难以追上。”傅上瑞说此话时,言语激动,几近催促。
  “来人啊!”刘承胤对着身后的几名亲兵喝喊了一声。
  “大人有何吩咐?”闻喊那几名亲兵连忙趋前拱手问道。
  “速速传令各营,令他等赶紧打锅造饭,做好卯时拔营的准备!”
  刘承胤吩咐了军士,随即合着傅上瑞回到大帐,令亲兵端上几个酒菜,自然是吃喝一番。将晓之际,那桌上只剩下一些残羹剩菜,刘承胤对傅上瑞说道:
  “现今我等已是酒足饭饱,时辰也是快到,该起身了。”说罢此话,两人就前后摇摆着走出了大帐。
  “咚!咚!咚!”猛然之间,突然金鼓大作,四面响起如雷般的喊杀之声,已是有些酒意的刘承胤循声看去,只见大营外人马如潮,剑戟如林,耿仲明骑在一匹白马上,横着大刀,正指挥者清军向着里面杀来。
  “实实天亡我也!”刘承胤见此情形,乃对天大叫一声,随即对那些正在惶恐的将士喊道:
  “清军要袭杀我等,此时不拼,更待何时?我等反了!”喊罢,即从身边亲兵腰间抽出腰刀,率着一些兵将朝着迎面而来的清军杀了过去,而此时傅上瑞因惊吓已是瘫倒在地。
  刘承胤的人马困兽犹斗,面对不断杀进大营的清军仍拼死抵抗,一时间刀剑的撞击声合着惨叫哀嚎不时有人倒地,刘承胤在一连砍翻数名冲至面前的清兵后已是锋卷刃缺,鲜血渗透了战袍。
  “噗!”的一声响过,只见刘承胤挺直了身子,举刀的手停在了半空。原来是耿仲明见刘承胤死战不退,于是拉开弓来,对着刘承胤射了一箭,这箭直直地穿透了刘承胤的胸膛。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刘承胤瞪圆了眼睛,趔趄了几步,断断续续地喊出了几个字,然后嘟哝道:
  “孩儿不孝!孩儿……该死!”随即一头扑倒在地。
  “投降者免死!”见刘承胤倒地身亡,耿仲明把刀一横,在马上对着那些个仍在搏杀的刘承胤兵将喊道:
  “首恶刘贼已亡!汝等还不快快投降!”
  刘承胤的那些将士见刘承胤已死,知道抵抗已是无用,于是纷纷投下手中兵器,惶恐地跪在了地上。
  就在刘承胤的部下纷纷跪地投降之际,孔有德和尚可喜也率人马随之杀到。
  “把这反贼推出去砍了!”骑在马上的孔有德见几名巴牙喇护兵将瘫软如泥的傅上瑞推了过来,立即就下令将其推出斩首。随后对身后的金励吩咐道:
  “速速将所有降兵降将赶出大营,押往汉阳!”
  面对如狼似虎的清军驱赶,那些个降兵降将何敢不从?一时间垂头丧气地纷纷出营,在持械的清军威逼下,摆队向汉阳而去。
  哪知这些个败兵刚刚走出数里之地,就见一浩淼烟波的大湖,在清军的呵斥下,众人沿湖而行,生怕慢了半步而遭鞭打枪刺。
  “给本王将叛军人等尽驱下湖,一个不留!”随着马上孔有德的一声高叫,顿时清军从三面向着这些个降军降将凶神恶煞地扑了过来,刀砍枪刺,只把这些败兵往湖里驱赶,一时间鬼哭狼嚎,拥挤和踩踏使得人们不断倒地,扑进湖中的人等也是扳命挣扎,扑腾着沉入水中。
  “定南王何故如此?”孔有德身旁的耿仲明见此惨状,心中有些不忍,因为这其中还有一些随军的眷属,于是想要阻拦孔有德。
  “怀顺王何存妇人之仁?这些个叛军若不斩草除根,势必为我后患!”孔有德见耿仲明流露出并不赞同的神色,乃面露轻蔑地接着道:
  “本王不日将领本部军马返京。尔和智顺王留下的人马加之也不过两万有余,而这些叛军总数却在四万之上!一旦与贼军交战,你还须得长着后眼提防。如此褚小杯大之事,汝也敢为?本王今效法白起长平坑卒,实实是为你等着想!而汝却持蠡测海,实实是有些不知好歹!”说罢此话,孔有德见清军已将大部败兵及眷属驱入了湖中,只有不多的一些在那里和清军相拒,于是对着清军暴喊一声:
  “给本王放箭!”
  随着箭矢的如雨而至,刘承胤手下的这些败兵纷纷倒地和沉入湖底,一妇人身中数箭,仍死死护住怀中的幼儿,最后一同跌入了湖中。这场屠杀,只使得整个湖里都泛满血泡,一片赤红。
  后人有诗写道:

  十年不捕后湖鱼,苇草萋萋述古今;万数生灵一声断,两千载过又长平。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2-10 10:45:09
第九十五章

  金声桓的大军自从把赣州围定后就一直在攻打。无奈由于城墙坚固及三面环水的原因,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加之外围徐启仁和李养臣率清军不断骚扰,使得金声桓和王得仁不能投入全部力量全力攻城。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二十余天。这一日,赣州城外崆峒山下明军的阵前,金声桓和王得仁率着一班将领正指挥着一些个炮手操着红夷大炮对赣州轰击。
  “大哥,据线报报来,谭泰和何洛会的大军已抵南京,估计不日就会向江西攻来;耿仲明和尚可喜也已从汉阳和武昌率着三万人马东下。我等若不速速攻下赣州,只怕情势会对我等不利。”王得仁的担忧是有道理的,眼前的赣州由于赣江的三面环绕所形成的天然屏障,使得守城的清军能将主要兵力集中于北门的防守,从而使攻城变得无比艰难。更为可怕的是,此时大部人马都汇集到了赣州,九江和南昌的兵力十分薄弱,而谭泰和耿仲明的清军已是不远。
  “贤弟所言甚是。”金声桓对王得仁所说也是深有同感:
  “若是赣州再不能下,我等只有回撤南昌了。”金声桓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乃恨声道:
  “为兄给那何滕蛟送去书信月余,让其出兵相助。可这家伙不光不发兵,连粮草和火药硝石弹丸也不接济点滴,全然不以大局为重,只是做着隔岸观火之事,真是可恨可恼!”
  “那何滕蛟就是一条老狗!”谈及何滕蛟,王得仁的气也是不打一处来:
  “若不是我等起事,他狗日的还不是被孔有德追打得如丧家之犬一般?”王得仁所说乃是指清军于二月攻破全州后,直逼朱由榔所驻跸的桂林,正是由于金声桓王得仁起事南昌,方导致孔有德撤围北返。
  “靠他人总之是靠不住的。唉!”金声桓长叹一声接着道:
  “贤弟看何时退兵较为合适?”
  “依小弟看,现今不宜退兵!”王得仁沉思了一会,方才对金声桓回道。
  “这是为何?”金声桓对王得仁的回答有些不解。
  “若是我等急退,那刘武元胡有升势必出城追击。而我等久攻赣州不下而撤,我大军士气也会受挫,即便想要设伏以歼追兵恐也难以遂意,加之这外围又有徐启仁和李养臣的清军袭扰,一俟摇动根本,只怕兵败如山,不可收拾!”王得仁虽是不甚读书识字,却因爱听说书,倒也知晓不少古今之事,他此时不禁想到了前秦和东晋之间的淝水之战。
  “贤弟说得也在道理。”听罢王得仁所言,金声桓也对仓皇退兵流露出几分担忧,沉思了好一会方对王得仁问道:
  “以你之见,我等何办?”
  王得仁朝着赣州方向腾起的滚滚浓烟看了看,乃对金声桓说道:
  “依小弟看来,这赣州我等还须猛攻数日。我等若傾全部火药和弹丸猛轰北门数日,这赣州不定就会被轰开豁口,若是幸而破城,则乘胜回师。即便不能破城,这城池也是万分危急,如此情形之下,那徐启仁和李养臣也势必加大对我等袭扰,届时我等不妨顺势设伏重兵,把这两个贼子擒拿剿灭,到时再言退兵,士气不会低落且也少却了掣肘之忧。大哥以为如何?”
  “贤弟果然妙计!”金声桓听罢不觉一拍大腿叫好道:
  “明日一早,即将全部红夷大炮集中猛轰北门,为兄将亲往北门督战!而如何擒拿徐、李两个狗贼,就交予贤弟去办!”
  “小弟遵令!小弟这就回营谋划!”王得仁说罢对着金声桓一拱手,然后朝着一旁的亲兵一挥手,随即接过亲兵递过的马缰,踩蹬上马,疾驰着朝大营而去。

  王得仁回营后,立刻令亲兵传汤进吕信才和程超来大帐议事。
  待众人到齐后,王得仁振声对几人说道:
  “当下清军正分数路向江西而来。南昌乃我等根本,不容有半点闪失!故金大哥有意北返。”
  “北返就北返!眼下赣州也是难下,这鬼地方老子早就不想呆了。”吕信才原本就对将大军从安庆调回有些牢骚,此时正好说话泄愤。
  “可我等在北撤之前,须将他娘的徐启仁和李养臣这两个狗贼彻底击败,方能保得我等能顺利回撤!”王得仁一连肃严地说到此地,乃接着道:
  “老子已在金大哥面前立下军令状,七日内定将这两个狗贼擒杀!此事还须你等出力!”
  “我等都是兄弟,只要大哥一声吩咐,我等自当效死!只是办完事后,大哥可要请我等喝上一顿。嘿嘿,大哥,你说是吗?”汤进撩起袖子来了个擦拳磨掌,然后凑到王得仁面前涎着脸笑道。
  “你狗日的就惦记着吃喝!老子啥时亏待过你这张臭嘴?”王得仁说着揪起汤进的耳朵狠拧了一把。
  “大哥既是想要擒杀徐、李两个贼子,不知是否有了巧计?”一旁的程超此时发话了,因为他知晓这徐启仁的大营在于都,而李养臣的大营更是远在南雄,他们前来袭扰也是来去如风,打杀一番就走,还真是不好对付。
  “嘿嘿,由他奸似鬼,不信他不喝老子的洗脚水。”王得仁似乎记起《水浒传》中十字坡卖人肉的孙二娘所说的一句话,于是夹摆着来了一句,随即将眼珠一转,对汤进等几个小声地嘀咕了一番。

  赣州在金声桓的猛烈攻击下,北面城墙终于被轰开了一个宽两丈有余的豁口。
  “首先进城者,本公赏千金,进爵三级!”见城墙坍塌,金声桓兴奋地高叫一声,随后抽出宝剑,朝着列于两旁的将士高喊道:
  “都给本公杀进城去!”
  一旁的宋奎光一听此话,即将衣甲往下一扒,举刀朝天暴吼一声,随即光着膀子率着一些兵将就朝被轰塌的豁口冲去。
  常言说的好:困兽犹斗,禽困覆车!据守在此的刘武元等清军兵将眼见明军冲了上来,知道逃也无益,于是也拼死迎着冲过来的宋奎光等明军杀了过来,一时间,刀剑凌闪,喊声动地,一些个被刺倒杀翻的两方将士几乎将豁口填满。
  “去你娘的!”宋奎光一刀将一员冲至身边的清将砍翻在地,随后一脚踢向一名挺枪刺来的清军裆部,将其踢出了两丈开外。然后冲向一员被众人簇拥着的清军将领。这名清将不是旁人,乃是镇守赣州的主将,清南赣巡抚刘武元!刘武元身边的将校见冲杀过来的明将骁勇,也是不敢大意,于是纷纷上前抵挡。但此时宋奎光已不要命,只见簌簌几刀下去,人头已是滚落数颗。
  “贼将太过无礼!”刘武元见自己的兵将接连倒地,于是大喝一声,挥刀即上前接战,两人就在那豁口之处,一来一往地连斗了二三十回合,不分胜负。
  “你汤家爷爷来也!”一直在金声桓身边观战的汤持中见宋奎光战刘武元不下,唯恐其有所闪失,于是滚鞍下马,提起手中的大刀朝着豁口冲去。
  “铿!”的一声脆响!就在快如闪电的大刀即将落在刘武元的头顶之时,横刺里突然飞出一柄大刀将汤执中的大刀架住!汤持中定眼一看,来将不是别人,乃大清署理总兵高进库。这高进库曾在高杰手下为将,甚是骁勇。前番王得仁赚开城门夺取赣州时,曾派手下给孙之懈送奉一对东珠以求首功,原本被孙之懈上奏举荐为总兵之职,后因金声桓上书多尔衮弹劾孙之懈隔空滥赏,只是落下个署理总兵,因而对金声桓是恨之入骨!
  “原来是你这孙子!请吃你爷爷一刀!”这高进库汤执中自是认得,此时汤执中也不管一二,提刀对着高进库就劈。
  “哼!”见汤执中来势凶猛,这高进库只是冷冷一笑,随即舞动大刀朝着汤执中滚地而来。这高进库武艺果然出众,那刀就如蟒蛇出洞一般,上下左右翻飞,刀刀均奔汤执中的要害而去,不到十个回合,那汤执中就只剩下招架之功,更无了半点还手之力了。
  “嘭!”随着一声闷响,众人只见汤执中已被高进库踢翻在地。紧接着就见一道寒光闪过,“珰!”就在来刀即将划过自己的脖颈之时,汤执中一个翻滚,使得高进库的大刀劈在了瓦砾上,顿时火星四溅。
  “杀!”清军一看高进库神勇,顿时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喊并一起朝着豁口处的明军掩杀过来,紧接着万千枝箭矢也如暴风骤雨而至,那些个攻上去的明军一时纷纷倒地,宋奎光和汤执中也身背数箭,幸而侥幸逃回。清军终于夺回了豁口。
  “给本公猛轰此城!”金声桓见人马死伤惨重,知道一时攻破城池也难,于是恨声下令道。但他心里也在担忧: “这火药弹丸几乎用尽,这将如何是好?”他期盼着王得仁那边能早早传来捷音,因为如此一来,他就可以顺利撤军了。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一场小雨,使得原本应是宁静的夜晚充满了嘈杂之声。
  赣州东北面的江口,王得仁率着人马已暗暗埋伏了下来。
  “大哥,那徐启仁果真会来么?”树林里面,站于王得仁身旁的程超见王得仁在仔细聆听着东面的动静,于是小声对其岔问道。
  “他若不怕朝廷治罪倒是可以不来!”王得仁咂巴着嘴小声说道:
  “现今赣州命悬一线,他若不援,则一旦有失,他可不好交代!老子已得到线报,于都和南雄的清军前日即大部出动,不是奔赣州而来,他等还会去往何地?只不过他等相当谨慎,不遇大好机会,他等是不会露面的。”
  此时王得仁心里却有着一种预感,那就是徐启仁和李养臣不会错过今日的大好天气,因为这淅淅沥沥的小雨会将马蹄等声响都给遮盖过去,实在是一个偷袭的好时机。想着徐启仁和李养臣不定正在某一个暗处偷*窥着四下的动静,王得仁就不禁感到有些自得。
  “如今已近丑时,天竺山缘何还未见到火起?”程超抬头看了看天,那天上并无一个星星,于是估摸着说了一句。
  程超所说的天竺山可是一个要处,那山下乃是金声桓大军的粮草辎重重地。王得仁已令汤进率军于丑时在山上燃起大火。因为王得仁料定不是徐启仁就是李养臣会偷袭这个紧要之地,而他燃起大火,就是要告诉两面的清军,另外一路清军已偷袭成功,从而倒逼另外一路清军快速杀出相援。
  “他娘的,这火燃起来了!”说话之计,只见西南面的天际被火光照亮。王得仁兴奋地一拍脑袋对着身边的亲兵吩咐道:
  “速速传令下去,让将士都给老子瞪大眼睛盯紧大路!若是弄出声响,老子定然砍去他等的八个脑壳!”
  传令下去不过半个时辰,就闻得由远至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王得仁循声看去,就见大队黑影朝这边快速过来了。此时王得仁也不动弹,只待这大队人马全部过完,方对着程超小声说道:
  “嘿嘿!这过去的人马足足两千出头,看来徐启仁这狗贼是倾巢而来,真他娘的过瘾!”说罢此话,王得仁即翻身上马,然后对着埋伏的兵将大喊一声:
  “都随老子冲杀出去!杀!”
  正在急急前行的清军完全没有料到会在江口遇上明军的埋伏。领军将领徐启仁探知赣州被金声桓急攻的消息后,生怕赣州有失,于是率军从于都而出,准备相机偷袭明军的要害之处。徐启仁见天降小雨,觉得此时明军必然放松防备,于是率着人马准备偷袭明军在天竺山下的大仓。正在进兵之际,突见天竺山方向燃起大火,他心下估摸着定是从南雄而来的李养臣捷足先登了,于是催动军马朝着天竺山下杀去,不料却中了王得仁的埋伏。
  “都给本将挡住!”心下已是慌乱的徐启仁见自己的人马被冲上前来的明军砍得七零八落,于是对着不断溃退的兵将喝喊了一声,随即舞动长枪,率着一班亲兵沿来路回杀,他期望着能杀开一条血路。
  “贼将哪里走?!”随着一声震雷,徐启仁的面前横出来一员大将,在火把的映照下,只见此人头戴毡帽,一张驴脸上有着两处伤疤,几缕黄须飘在胸前,眼光如炬,杀气腾腾,一柄大刀提在右手,左手却是勒着马缰。
  “来将何人?竟敢拦阻天兵!”徐启仁大叫一声,随即挺枪跃马只取来将。
  “哈哈哈,贼将端的有眼无珠,连你家爷爷也不识得!老子乃王杂毛也!”横在徐启仁面前的明将就是王得仁。王得仁见徐启仁挺枪刺来,乃哈哈一笑,随即甩刀就砍,两人就于这乱军之中大战起来。连斗二十余合之后,那徐启仁已是力怯,想着自己不是对手,徐启仁抽枪欲走,但此时哪里还来得及?只见王得仁虚晃一刀,那座下马已至徐启仁身边,说时迟那时快,王得仁的大手已把徐启仁的腰带扣住,只听得一声大喝:
  “给爷爷过来!”就见王得仁已将徐启仁擒过马来。
  “投降者免死!”王得仁将徐启仁朝地上猛地一摔,而后对着徐启仁手下的那些残兵败将高喝了一声。
  眼见主将被擒,那些个清军已是魂飞胆破,此时闻得明将呼喊,顿时纷纷将兵器弃下跪之于地,只等着明军来绑来拿。
  “大哥端的料事如神!”程超吩咐亲兵将徐启仁绑缚后,策马至王得仁面前说道:
  “不知潭口龙岭的吕信才是否现已得手?”
  “老子料想那狗日的吕信才此时正在厮杀,那李养臣飞不了去!我等现今就回大仓等候。”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2-13 21:13:41
第九十六章


  王得仁率着兵马回到大仓大营不过一个多时辰,那吕信才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老子在雨中冻了一夜,至今还是牙齿打颤,大哥还不将些好酒出来,让小弟暖暖身子!”吕信才倒是不讲客套,进来就大大咧咧地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对着王得仁嚷嚷起来。
  “去伙房抱两坛酒来并整上几个大碗!”王得仁对亲兵呵斥了一声,随即对吕信才道:
  “你狗日的可不要说那李养臣给走脱了去!”
  “小弟若是让其走脱,岂不是等着大哥将小弟斩首?”吕信才对着王得仁诡笑道:
  “天竺山火起后,那李养臣果然从僻静处杀出。小弟乘其不备率人马冲出,将他狗日的围得是严严实实。那小子倒也不孬,硬是拼命冲杀,和小弟交手也是连战一百余合,幸亏小弟使出拖刀之计方将他擒下,现已押至帐外!”说到此地,吕信才对着帐外喝喊一声:
  “给老子将贼将推进帐来!”
  “呵呵,你小子倒给老子颜色?就如同老子欠你三百吊钱似的!”王得仁见绑缚进来的李养臣横眉冷眼,于是讪笑着坐回帅椅。
  “要杀便杀,要刮就刮,何须多言!”那李养臣说罢此话,就将头侧向一边,神情是满不在乎。
  “你这家伙并不畏死,还真是对上老子的脾气!”王得仁一拍大腿接着道:
  “老子知晓你曾是孙传庭的部将,南征北讨已是多年,清军南下之时被围南阳,坚守月余方无奈降清。”王得仁说到此地,乃起身走至李养臣跟前,亲解其缚接着道:
  “俺王杂毛亦和李将军类同。可俺见不得那鞑子欺凌和轻慢我等,故起兵反清。将军身为汉人,怎甘做异族鹰犬?若李将军大义反正,实乃我大明之幸,得仁将上奏朝廷不吝封赏。若将军一时不允,得仁亦不会阻拦将军离去,也算是结交一个朋友。”
  “罢,罢,罢!”被松开绑缚的李养臣仰天叹道:
  “李某久闻王将军侠肝义胆,今日得见,果不其然!在下曾食大明厚禄多年,心中亦存故国情怀!若王将军不弃,在下愿在将军麾下效死!”说罢此话,那李养臣就欲向王得仁跪拜。
  “李将军使不得!”王得仁连忙一把将李养臣搀起接着道:
  “李将军忠肝义胆,端的让得仁肃然起敬!今后你我就是兄弟,为兄还请贤弟继续统领本部军马,为匡复我大明江山建立不世之功!此外,为兄还有一事须得贤弟相助。”
  “大哥有话尽管吩咐就是,小弟定然效命!”站起身来的李养臣对着王得仁拱手答道。
  “那徐启仁也被为兄幸而擒获。为兄听说徐将军与贤弟乃莫逆之交,故而想请贤弟劝其反正。”说到此地,王得仁用手在李养臣的肩上轻拍一下,眼中充满了信任之情。
  “大哥所说不错,小弟和启仁将军都曾在孙传庭大人帐下为将,同袍多年。劝归之事,小弟自当尽力。不是小弟海口,虽不能满打包票,却也有八九分把握!”
  “好!”王得仁听罢李养臣所言,就对亲兵吩咐道:
  “快快将徐将军请入大帐!”

  王得仁连降徐李二将之后,即率着一干人等骑着快马赶至金声桓的大营。
  “贤弟来得正好!如今九江告急,谭泰大军已溯江而上,连下彭泽湖口等城池。冷允登率部于饶州和清军大战,已折损不少人马退入城内。这是贡鳌派人送来的告急文书。”金声桓说罢此话,即将一封书信递给了王得仁。
  “想不到清军来得是如此之快!”王得仁看罢书信,一股担忧的神情也随之露在眉头:
  “九江若失,则南昌门户尽开!看来我等只有火速撤军回救九江,方能保我江西无虞。”
  “为兄也是此意。眼下火药和弹丸也将殆尽,看来这赣州是不能攻了。不如我等今夜就拔营北返,贤弟以为如何?”金声桓担心着北来的清军,此时恨不得插上翅膀飞了回去。
  “这样也好!”王得仁说着,眼珠狡黠地转了几转,随即对金声桓说道:
  “小弟看不如这样,大哥立马传令下去令各营拔营,就不要等到夜间了。”
  “如此匆忙,那刘武元必然看出我等慌乱,若他率城中军马掩杀,我军恐会大败。”金声桓对王得仁的建议有些不解。
  “若是刘武元出城追杀,却正中小弟下怀!”王得仁见金声桓眼露诧异,乃接着道:
  “我等若是夜间撤军,则刘武元必不敢追。我等白日撤军,其匆忙慌乱之情刘武元在城上定是一览无余。大哥只管拔营北走,若是刘武元追出,大哥就且战且退,只败不胜,让刘武元离赣州越远越好。届时小弟让李养臣和徐启仁扮作救援清军直趋城门,若得赚开城门,则一举拿下赣州,然后挥军合击刘武元,如此则后患可除也!”
  “贤弟果然妙计!”金声桓听罢王得仁所说,不觉一拍大腿叫好道:
  “若能就此拿下赣州,实乃大功一件!为兄这就传令拔营,贤弟也即刻做好一应准备。”
  “就此说定。小弟告辞!”王得仁说着就对金声桓一拱手,随即率着汤进等人退出了大帐。

  原本不断炸响的炮声终于停了下来,但此时整个赣州内外已是到处瓦砾,被炸塌半边的巡抚衙门外安置着不少伤兵,刘武元则率着一些官员和将领在此梭巡和安抚。
  “如今伤兵也只有稀粥可喝,这城中眼见就要断粮,可如何是好?”刘武元心情沉重地对身旁的胡有升小声说道。
  “我等自被围孤城,已是两月有余。其间徐启仁派军马从贡江多次运粮,但都被明军截杀。现今仅存的粮草只能管守城将士半饱,百姓已是断粮多日,每日饿死的百姓是数以百计。昨夜有人倒毙于街边,竟被人偷偷砍走大腿。若是再延上几日,这人之相食之事只怕还会更多。”胡有升说此话时,也是一脸的担忧。
  “如今还有多少战马?”刘武元想着当下固守城中,战马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他在考虑宰马度日之事了。
  “回禀抚台大人,早在前些时日,各营将士已在偷偷宰杀马匹,末将所属的军马而今只剩不到百匹了。”一直紧随在刘武元身后的高进库见刘武元回头问话,于是赶紧趋前答道。
  “如此往多里说,全城所剩马匹最多也不过七八百匹了。”刘武元低声嘟噜了一声,他在心中快速地盘算着:十日以后,将无马可杀,届时可如何才好?看来只有身殉社稷了。想到此地,刘武元心中不觉泛起一股悲壮之情。
  “禀报抚台大人,围城的明军开始退了!”正在刘武元暗想之际,一员军校骑马飞驰而来,至刘武元面前翻身下马,然后急趋几步跪下对刘武元喘气禀道。
  “此事当真?!”刘武元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于是对着跪着的军校再问道:
  “如此可是你等亲眼所见?”
  “回禀大人,明军开撤确是小将亲眼所见!城上的杨将军亦是看得清楚,故让小将飞马报知抚台大人!”军校所言的杨将军乃是现下正在北门防守的副将杨遇明。
  “好,好,好!”刘武元一时涕泪交加,乃仰天呼道:
  “上苍有眼!我等赣州军民有救了也!”
  “抚台大人,看来是朝廷大军已进逼江西,或是攻下九江等地亦有可能,不然这金声桓不会匆忙而走!”一旁的胡有升早就风闻朝廷派出的谭泰大军正在南下,此时他觉得应该乘机出击:
  “我等不如乘明军北撤良机杀出追击!现明军军心已乱,我等乘势掩杀,不定能将金声桓擒下。如此则平定江西的大功非大人莫属!”胡有升此时一心想着建立丰功伟业,心情也是激动万分。
  “此时出击实实不妥!”一旁的高进库此时发了话,他觉得胡有升太过冲动。
  “如今我军将士几成饿殍,哪里还有什么战力?再则不光战马少之又少且大多将士因饥乏力,何能冲锋陷阵?”说到这里,高进库转身对刘武元拱手说道:
  “末将曾与金声桓王得仁一道攻克赣州,这王得仁端的诡计多端,我等万不可小觑!若是他等设下伏兵,乘我等出城追击之际再次攻城或是断我后路,则我等坚守数月就会功败垂成!”
  “高将军言之有理!”刘武元非常赞同高进库的料算:
  “我等立下大功过年,就是寸功未立还是过年,仅仅就是穷年和富年之别!若我等一着不慎致赣州有失,则年就过不成了!剿灭金王二贼的功劳就让与他人去吧!”刘武元说罢此话即将披风一撩对众人说道:
  “我等还是上城去看看吧。”

  王得仁因刘武元没有出城追击而显得有些沮丧。待至日落月出,王得仁即令徐启仁和李养臣率着人马只趋赣州城下。王得仁在做着最后一搏,他想让徐李二人以救援赣州的名义赚开城门。
  “城上人等听着,我乃于都右协副将徐启仁。现率兵驰援而至,还不快快放下吊桥让我等进城!”驰马到城下的徐启仁见城墙上站满兵丁,于是对着城上高叫道。
  随着叫喊,城上顿时聚拢过来无数灯笼火把,只把城下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嘿嘿,徐启仁这小子总算来了!”城上的胡有升看得清楚,果然是徐启仁在叫城。
  “快快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胡有升大声地对身后的亲兵吩咐道,他看见大队人马的后面有不少装满粮食的马车,那可是城里当下最急需的东西。
  “总兵大人且慢!”高进库的一句拦阻改写了明清的历史。这高进库原本值守时辰已到,正欲回营歇息之时听得城下马蹄声隆隆响起,为看一个究竟停下了脚步。
  “眼下贼军已退,这徐启仁进城与否对守城已无关紧要。”高进库说到这里沉思片刻方接着道:
  “我等不妨称抚台大人有令:说是非常时刻为防奸细一律不得擅自放人入城,只要他等将粮车放置城下退兵五里扎营,然后静等抚台大人将令行事!”这高进库思虑缜密,此时他想着明军虽是撤走,但也不会走远,万一有些疏漏,就会大祸临头!他忌惮着王得仁的诡计。
  胡有升一听高进库所讲,也觉得颇有道理,于是放开喉咙对着城下徐启仁叫道:
  “徐将军疾驰来援,实乃我赣州军民大幸!胡某在此谢过了!”胡有升喊到这里,乃嘿嘿一笑接着道:
  “不过将军想要进城,当下恐是不能!抚台大人有令:三日之内任何人等均不得放入城内,违令者斩!将军可将粮车留下,人马带至五里外扎营!”
  “岂有此理!”徐启仁高声叫道:
  “我等人马连日袭扰明军,疲惫已极。现今已到赣州城下,却不放我等进城,难不成还叫我等风餐露宿?!若你等惧怕违令招罚,可放我一人入城,本将将亲自向抚台大人陈情!”
  “嘿嘿!”听罢徐启仁所言,那胡有升不由嘲笑道:
  “徐将军虽不是本总兵的属下,但本总兵论序也还高尔一级。你拿本总兵所讲视为放屁也罢,但抚台大人将令你可不能不遵!若你还在此率兵鼓噪,休怪老子弓箭侍候!”
  “狗贼找死!”随着一声高叫,徐启仁身后转出一将,只见他张弓搭箭,对着正高喊着的胡有升一箭射来,那箭快如流星,弓弦响处已至胡有升喉头,那胡有升也是眼疾身快,只是下意识地一闪,那支箭竟深深地插入了肩胛。
  射箭之人正是混在徐启仁军中的王得仁。王得仁见清军不肯打开城门,知道赚城已不可能,一怒之下张弓就射,手下兵将见王得仁出手,也跟着纷纷将箭向着城上射去,一时间,箭如飞蝗,矢如密雨,城上守军躲得慢的,就直直往阎罗殿中而去。
  “真正好险!”倚靠在城垛之后的胡有升咬着牙关一把将箭簇狠命拔出,奋力将身边的几个亲兵推开,厉声对众人吼道:
  “徐启仁已反!快快对城下放箭!”
  那些个原本惊恐的将士,闻得主帅令下,也是不敢怠慢,纷纷抬枪弯弓,朝着城下猛射。
  “我等快走!”王得仁见不少人马在城上射来的箭矢和火铳下纷纷倒地,知晓再战也是无益,于是对着徐启仁和李养臣等将高喝一声,随即一勒马缰,转身朝着来路疾驰而去。
  待城下的人马退去后,胡有升已是面色惨白,内衣已被冷汗渗透。他瞧了瞧身旁的高进库,眼神中露出几分感激地说道:
  “今日若不是高将军在此,我全城军民恐遭灭顶了。胡某谢过高将军!”
  “高某何德何能?此乃天意耳!”高进库虽是嘴里这么说着,心底其实是得意万分,他心里想着,就凭这个功劳,自己署理总兵的职衔,也该去掉署理二字了。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2-20 17:23:40
第九十七章

  就在金声桓王得仁回撤南昌的同时,饶州的冷允登已是势危。
  攻打饶州的清军统帅何洛会也是一个人物,早年从皇太极东征西讨,因军功擢升固山额真,入关之后,被多尔衮命为靖远大将军征伐四川,曾屡败张献忠。此次佐谭泰征讨江西,所率大军乃能征惯战的满洲镶白旗人马。
  因饶州是南昌的东边屏障,九江守将贡鳌不敢轻言弃守,于是将从广济撤回的冷允登匆匆派去镇守。但由于清军的前锋已至江西,故而那冷允登也是一路苦战方抵饶州。冷允登进城不久,连克彭泽和湖口的何洛会大军即抵达城下。
  “饶州乃小城也。今我等匆忙进城,粮草也未筹集,加之城墙矮小单薄,如何能长久守之?”城墙之上的冷允登见清军如蚁附集而来,心底已是忐忑,于是不无忧虑地对身旁的吴士奇说道。
  “看来清军今日只是围城,并不会进攻我等。”吴士奇向城下看了半晌,然后对冷允登说道:
  “但一俟将那红夷大炮摆定,则我等危矣!大帅不若乘清军立足未稳之际,今夜出城劫寨,顺势突围往南昌而去,如此可保人马折损不大。”
  “今夜偷袭敌寨乃好计耳!”冷允登听罢吴士奇所言,不觉点首道,但随即话锋一转言道:
  “冷某受建武侯大恩,怎敢不守而走?今夜若幸而夺些粮草,这饶州兴许就能撑些时日,倘能坚守至豫国公和建武侯大军援至,冷某也就不负他人了!”说罢此话,那冷允登即将眼睛看向天际,神情中有着几分壮烈。
  “大帅琨玉秋霜,士奇原本不应磕牙料嘴。”吴士奇见冷允登静待下文,乃接着道:
  “非是士奇贪生畏死,但眼下情形守住饶州犹如牵鬼上剑,实实万难!若是大帅今夜不走,只怕再也无了机会。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何患无薪柴?’我等只要能率着人马突出重围,想那建武侯也不会怪怨大帅。”
  “总归须得有些成仁之士!”冷允登拍了拍吴士奇的肩膀小声说道:
  “今夜前去劫寨,吴大人可率大部军马顺势突围。冷某全力挡住清军。大人可回禀建武侯,只须言冷允登已为知己者死矣!”
  吴士奇听罢此言,知晓再劝也是无益,于是对冷允登说道:
  “下官遵命就是。眼下时辰已是不早,还是令人马歇息下来悄然准备,届时也好拼个死活!”
  “如此甚好!”冷允登随即对吴士奇说道:
  “大人可传本帅军令,让各营杀猪宰羊饱餐一顿。而后静待军令!”
  “下官遵令!”吴士奇对着冷允登一拱手,随即退了下去。
  待吴士奇走后,那冷允登即将腰间宝剑抽出细细审看了一番,随即悲怆地小声吟道:

  “沤浮泡影勿须求,一腔热血报公侯,马革裹尸终不悔,笑看大江向东流。”

  吟罢,冷允登即送剑入鞘,缓缓跪下,朝着北方一连叩下三个响头。

  二鼓时分,饶州城外的清军大营突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不少睡梦中的清军在还没有弄清东南西北之际就被突杀进营的明军砍飞了脑袋。
  “都给本帅快快上马!”闻警而起的何洛会在慌忙中赶紧披挂好甲盔,操起大刀奔至帐外,见不少兵将还在那里彷徨,于是暴喊一声,接着跨上巴牙喇护兵牵过来的战马,率着一些军马快速地向着杀来的明军迎了上去。
  就在何洛会快到寨门之际,就见一员明将舞刀冲了过来,那明将的那柄大刀是上下翻飞,数十名清兵清将眨眼之间就变作了无头之鬼。
  “贼将太过狂妄!何洛会来也!”恼怒万分的何洛会大喝一声,随即策马挺刀飞取明将,那明将透过火光瞧见来人也是北门南牙的高官,顿时也抖擞精神,拼死向着何洛会杀来。两将就于这万马军中,刀锋溅出火星,飞蹄荡起尘埃,寒光盘旋,凌闪之气想取来将性命;吼声环绕,震天霹雳欲做索命阎罗。两人是连战八九十回合,不分胜负。
  由于清军到底人多势众,冷允登的明军在经过一番惨烈的厮杀后,渐成强弩之末,被清军从四面紧紧地围上了。
  正与何洛会激战的冷允登见身边的明军在清军的袭杀下不断倒下,顿时心头火起,迎着何洛会的来刀只一拨,随即卖个破绽,让何洛会抢进身来,然后闪电般地回抽大刀朝着其脖颈劈去。
  “我命休矣!”何洛会感到一股寒风渐近,知晓大事不好,慌忙中赶紧低头一躲,只听得“喀嚓”一声响过,那何洛会的大红盔缨就被砍飞至五六丈开外,金盔也歪在一边,何洛会几乎被震下马来!
  “我的个娘!”此时何洛会被冷允登的神勇震慑,那里还敢续战?于急忙中赶紧勒转马头,策马便走。
  “虏酋哪里走?!”冷允登见何洛会败走,哪里肯放?也就双腿把马腹一夹,提刀就追了上去。
  何洛会身后的众清将一看冷允登追来,顿时八将齐出,生生将冷允登死死围在中间厮杀。那冷允登力敌八将,倒也不怯,格抢送柄,抽砍刺劈,简直一个血雨腥风!
  “下去!”随着冷允登一声大吼,就见一道血光飞过,一员清将的脑袋即飞了出去。剩下的七个清将一时定住,再想奋力相搏时,却到了无常索魂的时辰。眼见冷允登的大刀滚来,登时那几员清将全部栽翻下马!
  “放箭!快快放箭!”逃至后面惊魂未定的何洛会见冷允登又朝着自己冲杀过来,急忙抽出雕弓搭上羽箭朝着飞驰而来的冷允登射去,旁边的一些兵将闻得喊声也纷纷张弓就射,一时矢密如雨,簇似飞蝗,不少在前面抵挡的清军也纷纷中箭倒地。
  “哎呀!”随着叫喊,猛冲着的冷允登翻身落马,原来那冷允登的胸前已被射入数箭。那座下马见主人落地,乃对空长嘶一声,随即踏着碎步返至主人身边,它期望着冷允登能重新骑了上来,但紧接着就被不断飞来的箭簇射中,这马最后挣扎了几下随即倒了下去。
  “快快抢回大帅!”混战中的吴士奇见冷允登落马,也是心急如焚,赶紧对着身边的亲兵和兵将喝喊一声,随即率着残存的人马冒死向着这边杀来。冷允登的军马虽是不多,但毕竟原是明朝的关宁铁骑,其战力甚是强悍。这些人马在吴士奇的带领下,如一股狂风刮起,片刻功夫即杀到了冷允登的身边。
  “请大帅赶紧上马!”吴士奇冲到冷允登身边赶紧下马,踉跄了几步到得冷允登身旁,见冷允登满口鲜血,于是将其搀扶上马急催道:
  “大帅快走,吴某断后!”
  “本帅今日死国,阻拦者,斩!”冷允登恨恨吐出这几个字,然后牙关一咬,狠命将胸前的箭簇一拔,冷允登不顾鲜血从口中涌出,乃对身边已是惊呆的军校大叫道:
  “快给本帅把大刀递来!”
  冷允登接过大刀,在马上摇晃着对吴士奇道:
  “本帅令你速速率着人马杀出包围奔往南昌,若迟即斩!”
  “大帅要斩就斩吧!”吴士奇说罢抽剑出鞘接着道:
  “士奇乃一介书生,原本贪生怕死。可士奇也知晓忠义!前次不慎误入歧途,降于清虏狗贼,士奇无时不为之深恨痛悔!现士奇家眷人等俱在南昌,士奇无虑也!大帅今日死国,士奇自是无力相阻,可士奇不愿大帅黄泉路上走得孤单!士奇愿先走一步,在奈何桥上恭迎大帅!”说到此地,那吴士奇即将宝剑往项上一横,顿时鲜血喷溅而出,吴士奇摇晃了几步,露出几丝惨笑,随即一头栽倒在地。
  “好个忠烈的吴大人!”冷允登在马上对着吴士奇的尸身拱了拱手,随即对着身旁的兵将大喊道:
  “清虏暴戾恣睢,我等岂能做他等奴才?!人固有一死,何不死得轰轰烈烈!你等怕死么?!”
  “我等皆愿追随大帅战至最后!”残存的明军齐声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吼声!
  “杀!”冷允登举刀向着天空一声暴喊,随即策动战马,瞪着一双杀红的眼睛,率着手下向着前方冲杀了过去。

  随着冷允登战死饶州城下,那饶州也就沦陷。
  何洛会攻克饶州后,即引兵东进,数日内连下弋阳、广信和余干。而此时谭泰大军也是直趋九江,日前,清廷江南总督马国柱令手下副将杨捷攻克都昌,擒杀明尚书余应桂;固山额真朱马喇率军进抵九江外围瑞昌,大败明军于城外;刘良佐所部紧随朱马喇之后,迅疾进入瑞昌;从武昌汉阳而来的耿仲明和尚可喜进抵广济,九江岌岌可危。
  镇守九江的明将贡鳌探得清军四面而来,深知九江难以坚守,于是想乘大部清军还未到达城下之时,先行击败西面的朱马喇,从而减轻守城的压力。这贡鳌乘夜率军出击,在茶岭劫入朱马喇大营,斩杀梅勒章京和佐领等清将数名和清兵两千余,朱马喇大败而走。贡鳌挥师急追,一路连破清军数十营寨,只杀得朱马喇的人马丢盔卸甲,肝胆俱寒。
  但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贡鳌率军大破清军之际,留城镇守的副将吴高探知马国柱的清军已从都昌向九江攻来,不待贡鳌军令就慌忙率着人马打开南门急急逃向南昌,从而使得九江轻易失守。
  九江失守之后,贡鳌的人马即陷入两面被夹击的境地。不得已贡鳌只得率人马奔走德安,但突至林泉和马回岭一带时被数路清军追上包围。贡鳌麾兵死战,只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贡鳌在一连斩杀上十名清将后,最后身中数十箭落马身亡,手下万余将士亦全部战死。

  因金声桓和王得仁一时并不知九江已被清军攻下,因此金声桓的大军还在向着九江急急驰援。
  “报!”一匹快马飞驰而至,上面的军校紧接着翻身下马至金声桓马前跪下禀道:
  “禀报国公,当下我等已至九仙岭,前面不远就是德安城,前锋请示是否在城外扎营歇息!”因为此时天色渐晚。
  “这旮旯名头倒是好听。大哥,你是否劝劝金帅,今晚就在这酒仙岭扎寨歇息,我等哥几个找个酒肆喝上几碗,也把那酒仙做做?”王得仁身边的汤进闻得军校禀报,以为九仙岭是那酒仙岭,于是对王得仁挤了挤眼睛,小声地说道。
  “你狗日在如今情势下还惦记着喝酒?老子可没有似你恁的没心没肺!”王得仁呛了汤进一句。
  王得仁当下确实没有喝酒的兴致。因为王得仁已是感到情形不妙。他深感到当初回师南进攻取赣州实实是一个重大失误。因为现今除了广东的李成栋起兵响应外,其他地方虽有不少人士举起了义旗反清,但这些义师都无什么战力,在清军的攻打下往往一触即溃,迅速败亡。真正还有些战力的原降清明军几乎没有响应。究其原因,自己的大军没有攻下安庆和南京即撤军回攻赣州,直接导致了许多仍在观望犹疑的心存反清志向的前明将领放弃了行动,而这也使得清军能集中力量前来围剿。他隐隐地感觉到,九江在数路清军的强攻下,仅凭贡鳌的忠勇和其手下的万余人马是守不住的。
  “如今军情紧急,我等何能歇息?速速传令前锋疾进。”金声桓因担忧九江有失,于是对传报的军校呵斥了一声。他可不愿因歇息耽搁时间。
  大军在金声桓的严令下只得继续向着九江急行。前行不过十余里,就见前面的大路上涌来无数军民,那百姓是背囊挑担,扶老携小,惊惶和嚎哭不断,军兵则抢道践踏,只求快速狂奔。
  “不好!九江丢了!”王得仁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随即策马而上,拦住一员溃兵喝问道:
  “你等何部兵马?想要去往哪里?”
  “禀王副帅,小的是贡鳌将军部下。”那被拦军士一眼就认出眼前的将军乃王得仁,于是惊魂未定地回禀道:
  “九江现已失陷,清军正在南来,我等正随吴高将军往南而去,至于欲往何地,小的并不知晓。”
  “完了!”王得仁心底闷叫一声,身子似从万丈悬崖突然跌至谷底。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九江会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落入敌手。他突然有了想要杀人的念头。
  “老子问你,你等主将贡鳌今在何处?”
  “回禀王副帅,贡将军前日晚间率大部人马前往清营劫寨,不知生死。”那军士见王得仁颜怒声厉,也就战战兢兢,如实回禀。
  “将军,小民倒是知晓一些消息。”从王得仁身旁而过的一位老者听闻见王得仁和军士的问答,乃大胆上前对王得仁说道:
  “老朽乃瑞昌茶岭人氏,前日夜里突闻杀声震天,老朽和家人起身出门一瞧,只见扎于岭下的清军营寨火光冲天,能依稀看见明军来往冲杀。天将泛白之际,清军大溃,明军一路追杀而去,后问乡里保正,方知晓是九江守将贡鳌连夜劫营。老朽和乡亲怕遭兵火,于是携老幼纷纷南逃。昨日午后逃至马回岭时,前番追杀清军的明军也败退于此,但此时被清军骑兵追上,那场恶战真是天昏地暗!两个时辰以后,那场大战方才平息,明军是全部殒命,更无一人得活。老朽的一班乡亲乘清军疲惫休整之际方借机继续南奔。老朽想那贡鳌将军已是战死沙场了。”说到这里,那老者已是言语呜咽。
  “这就是了!”听罢老者所言,此时王得仁已料定定是贡鳌想乘清军立足未稳之际,率军出城突击争取缓解守城压力,而在取胜追击的情形下又往南败走,极大可能是守城将领将九江弃守从而受到清军夹击所致。
  “本帅谢过老丈!”王得仁在马上对着老者一拱手,见老者走去,王得仁乃对仍跪在地上的军士喝问道:
  “贡将军出城之际,可是令吴高将军守城?”
  “正是!”
  “那你等如何到此?九江又如何丢失?”
  “吴高将军闻得清军将从都昌攻至,于是率着我等打开南门而走。”
  “天杀的狗贼!”王得仁闻言大喝一声,随即回头对身后的军马喝喊道:
  “你等如是遇着吴高狗贼,务必将其押来面见老子!”王得仁此时恨不得将吴高剥皮抽筋。说到此地,王得仁即将马头一勒,急速驰至金声桓身边说道:
  “大哥,当下九江已沦入清虏之手,我等不能再进了!”
  “九江若失,则南昌门户洞开,且叫我等如何应对?”金声桓此时有些六神无主了。
  “大哥勿急!”王得仁赶紧对金声桓进行劝慰:
  “这九仙岭地势还算险要。我等可布置大部人马在此抗御清兵,另调出部分人马火速前往附近州县筹集粮草运进南昌,若得粮草充足,我等就退入南昌与清军相拒。那南昌城池坚固也将利于我等久守。此外我等火速派出快马向湖南的何腾蛟求援,让其派出能战之军在南昌周边对清军袭扰。清军仓促南来,粮秣辎重接济是山高路远,唯利在速战,若得何腾蛟相助,清虏必不能久。俟时清军后撤我等就率众掩杀,不定能取得大胜!”
  “为兄当下心绪已乱。”金声桓的慌乱心情一时还未缓过劲来,于是乃对王得仁说道:
  “贤弟如此布置倒是周全,就请贤弟对下安排行事吧!”
  “小弟谨遵大哥将令!”王得仁知晓此时推脱也是无益,于是对金声桓一拱手,随即对身后的一班亲兵令道:
  “你等速速传令各部人马后退五里挖壕扎营!同时令参将以上职衔的将领到国公大帐议事!”说罢此话,王得仁转过身来对金声桓说道:
  “大哥,我等还是回马吧。”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2-25 13:32:56
本帖最后由 笔似清风 于 2018-3-2 20:40 编辑

第九十八章


  王得仁为挡住清军也是不敢怠慢,迅即令宋奎光率一万人马急趋丰林;汤执中领一万人马布防于聂桥;刘一鹏和郭天才领兵两万赶往蛟塘泽泉,以防清军水师渡湖而来。而王得仁则和金声桓坐镇中军,两翼以汤进和吕信才作为协防后备,深壕高垒,枪锋剑利,只等待清军前来厮杀。
  “禀国公和大帅,清军前锋已至丰林,正与宋将军人马激战!”一插旗快马飞驰至正在九仙岭下中军大帐外的金声桓和王得仁面前,骑马军校随即翻身下马急趋几步跪下对金王禀道。
  “传令宋奎光将军,命他只须令弓箭手射住阵脚,不得轻易出战!”王得仁看着军校上马而去,乃回头对金声桓说道:
  “这清军端的来的快速。幸亏昨日已将宋奎光和汤持中派去前面。小弟想在聂桥的汤将军只怕也是在和清军相战了。”
  “我等正面谭泰的数路人马不下五万,为兄倒是担忧宋汤二人不能抵敌。”金声桓闻得清军已和宋奎光等处人马交战,心中不免七上八下起来。他知道,仅凭谭泰的正黄旗人马那宋奎光就未必能敌。
  “一时半会宋汤二将还不会溃败。”王得仁见金声桓闻言神色似有不信,乃接着说道:
  “满旗人马能战尽在弓马,若是平原之地任其冲杀,宋奎光等确实不是对手。不过小弟已令宋汤两将连夜率士卒和民夫在阵前挖下宽达一丈的壕沟数条,沟深五尺,每道壕沟之后留下一丈平地,而后再挖壕沟再留平地,直至二十丈后的我军阵前。”
  “挖下如此壕沟就能抵挡清军?”金声桓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军最惧清军骑兵,这挖下的壕沟宽达一丈,一般马匹腾跃可过,但后面只有一丈平地就紧接又一壕沟,那冲来的马匹一般均把刹不住而跌翻进去,如此七八上十道沟壑必致清军只能用步卒冲击我阵,而这些沟壑亦可将清军步卒滞阻。我人马只须用火铳和弓箭坚守,就可相持。”王得仁说着,脸上不觉露出得意之色。
  “贤弟端的妙法!”金声桓听王得仁说罢,脸上也是漾起十分喜色。
  “不止如此。”王得仁见金声桓眼中又露探询,乃接着说道:
  “这壕沟还有避炮之用!这后几道壕沟还可使我方守御将士在清军发炮之时尽藏其中,令折损减去不少。”
  “嗯,确是如此!”金声桓此时觉得眼前的王得仁简直就如刘备身边的卧龙和凤雏,不然怎会想出如此精妙之法。
  “看来贤弟是熟读兵书,精通韬略!先前为兄竟是看你不出!”这番话语倒真是金声桓从内心发出。
  “哈哈哈,小弟大字不识几个,如何能称熟读兵书?”王得仁看似自谦,实乃万分自得:
  “小弟当年在富池口与清军大战时,李延曾用此法使得清军三日未得前进半步,小弟今日只不过依样画着葫芦罢了。”说话间可见王得仁已是眉飞色舞:
  “那林密丛生不便挖壕之处,小弟亦让宋汤两将布下无数铁蒺藜以阻清军,同时在兵船上卸下七八十尊弗朗机炮架置阵前。这弗朗机炮虽是不及红夷大炮势猛,但轻巧便于拖运架设,若一炮轰如人堆,瞬间也可致数十人死伤。还有一点就是小弟已令汤进和吕信才率军赶制三千片竹排作铺设在壕沟上所用,一俟清军大败,我等便可快速反攻!”
  “好!好!好!”金声桓闻言大喜道:
  “如此一来,我等何惧清虏!”
  “不过,此法不能用之长久。”王得仁的这话让金声桓的高兴劲立时减去大半:
  “那是为何?”
  “这沟壑之法也能破之,只不过须多费时日。”王得仁见金声桓听得仔细,乃接着道:
  “清军可用红夷大炮的轰击将沟壑不断填平从而使得步卒能杀至阵前,不过如此清军将死伤甚巨,故小弟认为坚守十日应无大碍。十日之后,我等筹粮应是充裕,届时我等即可退入南昌防守了。”
  “我等还是要退入南昌?”金声桓的问话中流露出几分失望。正在此时,突然从前面的丰林方向传来密集的炮声,使得金声桓浑身一震。
  “看来前面战事激烈,我等还是前去看看吧。”金声桓说着,即将大氅的风扣系紧,他此时浑身已感到了丝丝凉意。

  从战局的进程来看,王得仁还真算得上知兵之人。
  最初谭泰所统的清军完全没有将金声桓的人马看在眼里。谭泰在获知金声桓在丰林和聂桥一线布下拦阻的人马后,即令马国柱等将领率着军马直扑而来。当马国柱到达丰林时,远远就看见明军列阵而排,无数旗帜在烟尘中迎风飘舞。
  “简直是以卵迎石!”马上的马国柱不觉在心里冷笑道:
  “如此列阵布兵,正好利我骑兵突击!想不到金声桓竟然痴傻到这般田地!”想到这里,马国柱随即对身后的参领范天赐和袁金林令道:
  “你等速速率着手下冲杀过去!”
  “杀!”随着震天的金鼓,三四千清骑冲阵而出,快速奔驰的战马扬起漫天飞尘,蹭亮的刀枪剑戟在空中飞舞,清军的骑兵如一股贴地狂风向着明军的阵前冲来。
  可就在清军的骑兵快要冲到明军阵前,突然发现眼前出现无数壕沟,一些清军想要收住马蹄但为时已晚,于是使得不少清军连人带马跌入壕沟或地上。
  “放箭!”随着宋奎光的一声高喊,顿时从明军阵中射出了密集的火铳和箭矢,一时之间,那些个清军纷纷倒地,惨叫和哀嚎震天动地。后面冲来的清骑一看此等情形,哪里还敢再冲?于是纷纷勒转马头向后奔逃。
  “放炮!”宋奎光见清军败逃,乃将宝剑向空中猛力一挥,顿时数十尊弗朗机炮吐出火焰,密集的炮丸密雨般的砸向逃跑的清军并在人群和马群中炸开。
  “总督大人,我等还是回撤吧!”败至马国柱跟前的范天赐此时已是头盔不知去向且脖颈上满是鲜血,其坐下马的后胯也是鲜血淋淋,马尾也被烧去不少。
  “你等竟是如此无用!简直丢尽了我大清的颜面!”马国柱对范天赐怒骂一声,然后拔出佩剑转头对身后兵将令道:
  “都随本总督冲杀过去,后退者立斩不赦!”随即率着四五千骑兵再次向着明阵冲了过去。
  “哈哈哈,来得越多越好!真是过瘾!”宋奎光看见清军开始了第二波冲击,倒显得不慌不忙:
  “你等都给老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待清军冲到堑壕之际再给老子放铳射箭!”说罢此话,宋奎光从腰间解下酒葫芦,一把拔开盖塞,仰头猛灌了几口。
  马国柱原本料想那堑壕已被清军的尸骸填满,自己的人马能从上面直冲过去,不料那些躺于沟壑的尸体太软使得冲至的马匹吃蹄不住,一时间闹得是人仰马翻,乘此良机,明军的侍候随即而来,那冲杀过来的清军刹那间就死伤不少。
  “总督大人,我等不能再冲了!”范天赐见马国柱臂膀中箭,乃飞驰过来一把将马国柱的马缰勒住急声道:
  “明军如此阵势,我等若是只管将骑兵硬冲,实实无异于驱羊战虎!当下我等军马已是死伤三四千人,袁参领亦殁于阵中,我等还是退兵吧!”
  “本总督曾令,后退者斩!汝想试本帅刀锋耶?!”马国柱大吼一声,随即挥剑就欲朝着范天赐的头颅砍来。
  “轰!”的一声,一颗炮丸在离马国柱不远处炸开,立马就将马国柱和范天赐及一班随扈炸翻在地,半晌过后,那范天赐才浑身尘土满脸鲜血地爬起身来,再看马国柱,那马国柱已被浮土埋去了大半个身子,半边脸满是鲜血,躺在那里已是只有进气。
  “来人啊!”范天赐对着不断从身边跑过的清军怒喊一声,这才使几个清兵收住了脚步,范天赐趔趄着和那几个清兵扒开泥土,方将马国柱好不容易地搀扶了起来。
  “奇耻大辱,真乃奇耻大辱也!”炸伤一目的马国柱猛地吐出满口的尘土和血痰,然后有气无力地对范天赐低声说道:
  “传令退兵。”

  一连几天,报至谭泰大营的军报都没有什么好消息。
  “金声桓这狗贼倒是会事!”想着连日来自己统领的大军在丰林和聂桥受阻且折损了不少人马,谭泰心下不觉烦恼异常。就在刚才,就因巴牙喇护兵端上的茶水有些烫嘴,谭泰即令人将其拉出去抽打了四十马鞭。
  谭泰完全没有想到金声桓的明军具有如此强悍的战力和谋略。由于进攻受阻且担心湖南和广东等地的明军驰援,谭泰一早就派出快马飞报北京,企望朝廷派出援军对他处明军进行牵制。
  “大将军唤末将前来有何吩咐?”朱马喇一进大帐,即拱手对谭泰问道。
  “阵后那红夷大炮可否架好?”谭泰因骑兵不能发挥长处,步卒冲锋亦折损惨重,故传令各营集中所携红夷大炮部于阵后。这架炮之事就交予朱马喇所部办理,他希望能快速将此事办妥从而使得攻击随即进行。
  “那红夷大炮搬运甚是不便。此地湖泊湖塘连枝比干,其间均是窄狭小道,故各营还未将炮全部运至,如今只是架好近半大炮。”朱马喇也是实话实答。
  “此事须得快办,不得拖延!”想到还有大半大炮还未架好,谭泰的脸上掠过一片乌云。
  “喳!”朱马喇听罢谭泰吩咐,即单拳叩地回道,随即起身就欲退下。
  “且慢!”谭泰叫住了朱马喇:
  “何洛会大人可有书信和军报传来?”一连几日谭泰都未接到何洛会的消息,他眼下极想知道此时何洛会的大军已进至何处,他前日即令朱马喇派出快骑去往饶州方向打探。
  “何大人目下并无军报送达。末将派出的人马也是无有消息。”
  “速速再派出人去!”谭泰不耐烦地一甩袍袖,转身坐回到帅椅之上,他对何洛会没有任何消息送来感到十分气恼:“仗着是摄政王的红人,竟然目无本帅!本帅倒要看看尔究竟能建得几大功劳!”他想着若是何洛会能从饶州一线抄金声桓的大军后路,则快速击败金声桓的大军又会多几分胜算,不然自己眼前的困势还真是难办。
  “圣旨到!”就在朱马喇正欲离去之时,突闻帐外一声高叫,紧接着就见苏克萨哈踱着方步走了进来,这苏克萨哈乃多尔衮亲信,时为吏部侍郎。
  “征南大将军谭泰接旨!”进来的苏克萨哈往堂中一站,随即将一直拿于手中的一轴黄绢缓缓展开,然后拿鼻拿眼对赶紧匍伏在地的谭泰等人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叛贼金声桓等背恩倡乱,荼毒江西,罪恶滔盈。征南大将军率天兵进剿,多有斩获。为彰表功勋,特赐黄马褂一袭。寄望征伐之中,毋矜已知,不听人言。毋恃兵强,轻视逆寇,仍严侦探毋致疎虞,务体朕定乱救民至意。尔受兹重任,宜益殚忠猷,用张挞伐,立奏荡平,以安黎庶。钦此。”
  “奴才谢皇上隆恩!”谭泰听罢宣旨,赶紧一连叩下三个响头。
  “大将军起来吧。”苏克萨哈将圣旨递给起身的谭泰,随即对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即双手奉上一个托盘,一袭折叠齐整的黄马褂摆放其中。
  “这可是皇上对大将军的天大赏赐,大将军可是不能辜负了皇上和摄政王哟!”已是自己坐上大帐正中帅椅上的苏克萨哈从怀中掏出鼻烟壶,而后倒出少许烟末至掌上,随即用手指粘上送到鼻孔轻吸了几下:
  “本钦差明日即返回北京,大将军还是说说眼前的战事吧。”
  “我大军自从出江宁后,连克沿江叛军城池数十,在小孤山更是大败叛军。而后下彭泽,克湖口,在饶州斩杀叛将冷允登,在德安阵斩金逆大将贡鳌。目下正与金声桓王得仁的贼军大战于德安的丰林和聂桥。那金声桓王得仁甚是彪悍,目前仍在相持激战。不过,下官已令马国柱帐下副将杨捷从都昌渡湖从左翼夹击,令何洛会自饶州率军紧抄贼军后路。请钦差回奏皇上和摄政王,下官不日将拿下南昌,扫荡江西!”
  “好!”苏克萨哈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对谭泰说道:
  “我看目下大将军还是带本钦差前去丰林看看吧。本钦差还真想见识一下那金声桓王得仁叛军的战力!”
  “下官遵命!”谭泰对着苏克萨哈一拱手,随即说道:
  “不过当下湖南的何腾蛟和广东的李成栋均近在咫尺,下官虑其统兵驰援江西,若他等来援则对我军必有掣肘之忧。为保万无一失,下官恳请钦差大人转奏朝廷,若朝廷能另派一支军马从湖广和湖南而进,则堵胤锡何腾蛟等辈必不敢抽军来援。届时各个击破,擒拿桂藩朱由榔亦是不难。”谭泰对湖南的何腾蛟确是有着深深的担心,因其麾下的大顺军李过和郝摇旗部,都是人马众多和能征惯战,若是倾力来援,自己还真不好应付。
  “哈哈哈,大将军所奏,本钦差自会带到。”苏克萨哈踱着方步走至大帐门口,随即回头对紧跟着的谭泰说道:
  “不过即便本钦差赶回京师急办此事,也还是颇费时日。朝廷就是闻奏即派出大军南下,只怕也需数月。在此期间,大将军还须缜密调度,万不可让贼军得逞!”
  “钦差大人敦嘱,下官自当谨记。”谭泰嘴上答着,心下却在忐忑,他算计着这数月将是性命攸关的日子。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不料现今竟下起了急急大雨!”走出大帐的苏克萨哈见帐外雨似倾盆并不时来个电闪雷鸣,不由当即打起了退堂鼓:
  “想是龙王留人。看样子本钦差只能待在大将军帐中听那老龙弄雨玩雷了。哈哈哈!”
  “这样也好。”见苏克萨哈又重新坐回到帅椅,谭泰于是上前对苏克萨哈说道:
  “晌午就在这大帐为钦差大人接风洗尘。下官闻听这德安板鸭和红烧猪脚均为美食佳肴;九江亦有一道名菜唤作‘庐山三石’,这‘三石’乃石鸡、石鱼、石耳三料,下官也未曾吃得。今日幸得钦差大人到此,下官就叫当地厨子做上,也好使大人也尝尝这江西风味。”
  “是么?看来本钦差口福不浅啊!哈哈哈!”此时坐在那帅椅上的苏克萨哈真是高兴了。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3-2 20:10:12
第九十九章

  被谭泰深深担忧的何滕蛟竟然并没有出兵救援江西。
  这何滕蛟虽然忠事大明王朝,但却是一个心胸极其狭隘之人。此时何滕蛟虽身在广西,但湖南之地仍有不少明军,特别是有着很强战力的原大顺军李过统帅的忠贞营。若是何滕蛟能以大局为重,派出军马驰援江西,夹击谭泰的清军,或许历史将为之改写。但此时何滕蛟却在想着如何收复广西和湖南失地,建立自己的功劳。
  “独秀孤峰突起,陡峭高峻,气势雄伟,不愧"南天一柱"之称。”心情大好的何滕蛟率着一班幕僚和将领走在山道上,放眼远山近水,何滕蛟不禁有感而发。
  随行在后的周大启知道何滕蛟自接到曹志建、赵印选、焦琏、卢鼎等部把全州围定的消息后,心绪已是一扫往日阴霾,于是赶紧趋前附和道:
  “这桂林之地原本山清水秀,只是督师大人终日心系战场,操持国事,倒是把一片美景忽略了。”
  “哈哈哈!”何滕蛟大笑着说道:
  “前面大概就是颜光禄曾修身读史的读书岩吧?我等何不前去看看?”何滕蛟谈及的颜光禄,乃是南朝时曾任光禄大夫的颜延之。这颜延之在任始安太守时,曾在此读书并写下“未若独秀者,峨峨郛邑间”的佳句,独秀峰因此得名。
  何滕蛟一行人来至读书岩洞口,只见岩壁上刻有不少题字题诗,何滕蛟捋须注目审视良久,不觉大声叫好道:
  “端的好诗,起笔就堪称经典,非此不能写出此地之美也!”
  周大启循声看去,只见崖壁上那首诗写道:

  桂林山水甲天下,玉碧罗青意可参。
  士气未饶军气振,文场端似战场酣。
  九关虎豹看劲敌,万里鲲鹏伫剧谈。
  老眼摩挲顿增爽,诸君端是斗之南。

  “这一句‘桂林山水甲天下’果然妙句!”周大启赞赏一声接着道:
  “这王正功在南宋时曾四处为官,想不到在此处竟留下不朽佳句!”
  “本督师对王正功倒是不甚了了,不过这诗确如周大人所赞,定会不朽!”何滕蛟说到此地,乃话锋一转,对身后的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说道:
  “皇上移跸肇庆可是事关重大,这一路上尚有不少匪寇,马大人须得小心才是!”由于广东的李成栋起事反清,广东全境尽在李成栋的控制之下,而李成栋又上书朝廷,希望朱由榔能够前往肇庆,因为这肇庆乃广东省城,又是朱由榔的登基之地,宫殿建筑也较桂林好去许多,故而这朱由榔也起了回到自己龙兴之地的念头。当然,何腾蛟心底是不高兴的,他担忧着李成栋会重演刘承胤的老戏,同时也对李成栋曾参与剿灭隆武帝朱聿键的战事感到耿耿于怀:“李成栋前系流寇,后又叛明,为清虏鹰犬时又是攻陷嘉定,扫荡金华;在福建广东广西也是横行无忌!如今却位封国公之爵,真是后来者居上啊!”何腾蛟想着这李成栋如今的爵位竟在自己之上,朱由榔若是去往了广东,自己对皇上的影响必会小去许多,心下就不禁有些烦恼。
  “下官护驾自会小心谨慎。”马吉翔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声。
  “督师大人,末将闻得清虏派谭泰为帅,统领着不少人马攻战江西,金声桓和王得仁有书信前来告急求援。不知督师何时派兵驰援?”
  问话者乃郝摇旗,因郝摇旗与王得仁都曾在李自成手下为将,自然有些熟范,加之对其印象颇为不错,他倒是急着想前去江西救援。
  “郝将军何故如此性急?”何腾蛟见问,乃将眼瞥了瞥郝摇旗,他觉得这郝摇旗的发问简直就是添乱。
  “谭泰军马不过十万有余,而金声桓王得仁的人马有数十万众,先前能直抵安庆,扫荡黄州,难不成瞬间就由虎变羊?”何腾蛟说到此地,见郝摇旗有些瞠目,于是对其抚慰到:
  “当下全州未克,我等哪里有什么援军可派?本督师闻得那金声桓原本左良玉麾下猛将,而今又拥有众多军马,安会被清军轻易击败?加之南昌乃坚城,金王即便退守城中,清军一时也难以攻下。俟我等匡复广西和湖南之地后,再行救援也是不迟。”
  “督师大人,下官亦对江西情势抱有担忧。”一旁的周大启见何腾蛟不肯出兵,乃上前对何腾蛟小声说道:
  “那金声桓和王得仁的兵马虽众,但多是山贼和百姓仓促而成,战力难以高估。清军乃虎狼也!下官闻耿仲明和尚可喜的三四万人马也是快到江西,若是江西有所闪失,只怕朝野震动。下官看督师大人是不是调堵胤锡大人属下的忠贞营疾驰江西救援,那李过和高一功均是悍将,若能击败谭泰,则大局稳定矣!”
  “衡州和常德难道就放着不打了?本督师方使人给堵胤锡和李过送去书信,岂能朝令夕改?”何腾蛟一拂袍袖,那脸色也就阴沉了下来。其实,何腾蛟不愿救援江西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其麾下虽是有着十几个总兵,但真正能听调遣的只有赵印选胡一清及被招安过来的郝摇旗和李过,他可不愿意为了金声桓这个如李成栋一样的后来者折损自己所倚重的人马。
  “那陈友龙现已进兵何处?”何腾蛟已不想再谈及驰援江西之事,于是唤过中军问道。
  “回禀督师大人,陈友龙将军前日已进兵至奉天城下,现正率军攻打。”
  “哈哈,看来他还真是有些手段!”何腾蛟夸赞了一声,但心底却想着这狗贼竟然会连下近十座城池,而自己统领的人马还少有建树。
  何腾蛟之所以深恨陈友龙,就是因为这陈友龙在随刘承胤降清之际,曾受命攻下何滕蛟的老家黎平,将何滕蛟的家眷四十余口俘获,其妻王氏、妾赵氏、张氏均自杀而亡,继母和剩余人等均被孔有德押至长沙。他不愿意让收复失地的大功落于他人之手,当然他更不愿意看到陈友龙建立大功。
  “我等还是下山吧。”此时何腾蛟已完全没有了游山观景的兴致。
  “哈哈哈,此峰端的陡峭,现今老夫已是腿筋发麻,本督师可不想在明日上朝之际因腿脚不利索而招致他人耻笑。”何腾蛟带有自嘲的口吻对随行人等说道,他可不愿意让人猜度出自己的心思。
  到得山下,何腾蛟回头仰看了看自己曾登至半途的独秀峰,心中想到:本督师定要扫平广西湖南,来个一枝独秀。

  金声桓和王得仁军马据守的聂桥在坚守十几日后,终于被清军突破。由于聂桥至金声桓和王得仁所在的九仙岭不过二三十里,金声桓闻得此讯后,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贤弟,若是聂桥失守,丰林必被侧翼清军很快攻破,只怕我等要赶紧退入南昌据守,若迟恐不及也!”金声桓搓着双手,在大帐内内不停地走着来回,他此时只想尽快地退进南昌。
  “大哥勿急!”王得仁倒是显得镇定,他按剑走至金声桓身边说道:
  “当下若是我等急进南昌,只怕将士闻讯后会军心大乱,届时恐致山崩海溃之势!”王得仁说罢此话,见金声桓是不断地摇头叹息,乃接着说道:
  “即便要退入城中据守,也须的在入城之前予清军以重挫,方能提振士气,以利久守!”
  “如今汤持中那边被清军突破,聂桥只怕不保,聂桥若失,宋奎光亦是自身难保,刘一鹏和郭天才均在蛟塘和泽泉湖边,我等凭什么给清军以重创?!”金声桓想着目前剩下的军马均是乌合之众,用这些人马抵御清军还不是送肉上砧,往虎口送羊?他觉得王得仁不免太过乐观。
  “都是何腾蛟这老狗隔岸观火见死不救所致!”金声桓想着从赣州撤军之际就派快马给何腾蛟送去书信告急求救,若是何腾蛟火速派兵来援,当下也不会出现如此危急情势,于是恨骂一声,抓起几上的茶盅一把摔在了地上。
  “求人不如求己。如今大哥烦恼也是无用。”王得仁说着对惊骇在一旁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于是亲兵赶紧退出帐外,重新端出一盅茶水小心翼翼地放于茶几之上。
  “来人啊!”王得仁见金声桓沮丧地坐回帅椅,于是对着帐外大喝一声。
  “大帅有何吩咐!”随声而进的当值中军跪地向王得仁问道。
  “你速速拿着令箭传本帅将令,令刘一鹏和郭天才两位将军速速率军赶至建昌的涂埠和九合。刘将军设伏涂埠,郭将军设伏九合。郭将军若见清军到来,只可暗伏,不可惊动。待清军败回之时,则全数猛力杀出!设伏涂埠的刘将军待清军前锋骑兵过后,即全力杀出。若不遵命,力斩不赦!”这“力斩不赦!”四字是王得仁咬着牙齿一字一顿说出口的。
  “小将遵命!”那当值中军说着起身,朝着王得仁一拱手,随即闪身而出,传令去了。
  “汤进吕信才!”王得仁回过身来,对一直站于帐内的十几个将领喝喊了一声。
  “末将在!”汤进和吕信才闻声从班中站出,朝着王得仁拱手大声答道。
  “大军撤往南昌之际,你等各率五千精兵断后,临近建昌之时就列阵以待,一俟清军到来,就给老子勇猛冲杀!若是不出全力,老子就砍下你等脑壳!”
  “末将谨遵大帅之令!”汤进和吕信才拱手退入了班中。
  “程超将军!”王得仁又对班中喝喊道。
  “末将在!”程超拄着拐子走出了班中,因为拄拐,也就无法拱手,只是上前点首回答。
  “兄弟腿脚不便,本帅原不想劳动兄弟。”王得仁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方接着说道:
  “兄弟可率三万新建军马分别站于建昌北面城墙之上和涂埠至九合的山林之中,闻得厮杀声起,即发出齐声呐喊。同时击鼓放炮,声势越大越好!”
  “哈哈,小弟知晓哥哥把戏,小弟领命!”程超答毕,一瘸一拐地退回了班中。
  “贤弟这是想在回撤南昌之时,打追兵的一个伏击?”金声桓总算明白过来一些,于是在帅椅上将瘫倒着的身子坐直了些,并向王得仁问道。
  “正是!”王得仁朗声回道,此时他心中想到了说书中的诸葛亮:“那诸葛孔明能在博望坡大败曹军,俺王杂毛也要在这建昌小地大破清军!”想到这里,他对侍立一旁的亲兵总管吩咐道:
  “现今你可传令宋奎光、汤持中,令他等速速将军马撤下,退往南昌!”
  望着亲兵总管快速离去,王得仁回过身子对金声桓拱手说道:
  “我等可率其余人马启程了。”
  “回南昌么?”金声桓此时已被王得仁有板有眼的安排所震慑,神思上还有些游离。
  “若是路不遇阻,我等明晚即在南昌城内了。”此时王得仁已在谋划如何坚守南昌了,想着自己当下的布置定然会大败清军,心中不觉泛起几丝得意:“博望坡后那刘备还是被曹操追得投向孙权,若不是赵云张飞神勇,只怕还是输得叮铃咣当!”
  王得仁迈着阔步在一大堆将校的簇拥下走向了自己的战马,神态上俨然自己已拥有了张飞和赵云的神勇和诸葛亮的睿智。

  在聂桥防守清军的汤持中虽然被清军突破,但折损也不算大,因为清军大批人马还一时难以全部通过,而这都源于王得仁下令在阵前挖下的无数壕沟和布下的铁蒺藜。
  待汤持中接到退军的传令后,正在试图重新夺回阵地的汤持中还有些诧异:
  “现今本将正在斩杀突过来的鞑子兵,缘何下令我等后撤,本将完全可将这些清军剿灭杀退。莫非国公是喝酒喝得太多?”
  “这军令不是国公所下,乃是王得仁大帅之令!”传令的亲兵倒是实话实说。
  “你可回禀王大帅,就说本将定会夺回阵地,守住聂桥!”汤持中不耐烦地对那亲兵挥了挥手,然后策马朝着前面杀去。亲兵见势也是无法,只得打马而去。
  这汤持中之所以违令不撤,除见眼前的情势并未大恶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心底对金声桓太过亲近王得仁并对其言听计从心怀不满。他从内心觉得这从大顺军里爬滚出来的王得仁虽是有些心眼,但在指挥大战方面的才干他还并不认同。他此时完全忘了正是王得仁让自己率众连夜挖下的壕沟才将清军滞阻至今的事情了。
  但万分危急的事情很快而至。
  据守丰林的宋奎光接令后很快率着人马往南退去。如此一来,清军占据丰林后,随即对汤执中的聂桥包抄了过来,那丰林至聂桥不到二十里,待汤执中看见大批的清军从右翼漫山遍野地杀来时,已是退兵不及,汤执中的近万人马陷入了重围。
  “老子今日只怕不能脱身了!”汤执中在心底闷叫一声,此时他对不遵命后撤感到十分后悔。眼见手下兵马已乱,汤执中在马上挥刀大喊一声:
  “都随老子向南杀!胆敢后退一步者,斩!”随即率众向身后的清军杀去。这一场厮杀真个是天昏地暗。由于连日苦战,汤执中手下的将士已是极其疲惫,在搏杀中很快就有大批的将士倒地,余下的将士虽在苦苦支撑,但想要突出重围显然已无可能。
  “给老子去毬!” 已是身受数创的汤执中一刀将一员冲至马前的清将砍落马下,还在喘息之际,又是两员清将杀到。
  “杀!”汤执中迎着冲来的清将怒吼一声,奋力将手中大刀一拨,将清将劈来的大刀挡开,随即抽刀横砍,只把那员清将拦腰斩断!
  “反贼休得狂妄!我范天赐来也!”随着一声巨吼,又是一员清将杀到。此人不是旁人,乃是马国柱帐前大将,参领范天赐。这范天赐也是神勇,武艺自是不凡,一柄钢刀使得是出神入化,上下翻飞。汤执中久战之人,如何能敌?十余合后,汤执中已是落在下风。
  “这贼将手段了得,不能纠缠。”汤执中想到此地,乃卖个破绽,率着残余人马拼死向南突去,谁知刚走不远,就见面前清军如墙而立,中间一人高骑马上,顶珠上冒出如血的红光。
  “反将还不快快下马受缚!”马上之人慢条斯理地对着汤执中一声断喝,此人不是别人,乃是清总督江南、江西、河南三个行省的总督马国柱。
  “要老子降尔清狗,今世莫想!”汤执中已从此人的顶珠看出其官阶不小,见其身边众将簇拥,知道自己是冲不到他跟前的,于是一把将长长的刀柄插入地上,缓缓从腰间将佩剑抽出。
  “金大帅!本将今日死国了!”汤执中朝天暴喊一声,一行眼泪也随即夺眶而出流淌在面颊之上,接着将剑一横,就欲抹向脖颈。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3-8 11:53:37
第一百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国柱的身后突然响起如雷的喊杀之声,同时见马国柱身边的清兵清将纷纷陷入惶恐之中,瞬间就见一将头戴毡帽,提刀率众杀入清军阵中。那将一连横扫数员清将后,只把马驰到汤执中面前大叫道:
  “汤将军快快随俺杀了出去!”
  汤执中定眼一看,原来来将正是王得仁。
  “汤某谢过王哥!”汤执中于马上对着王得仁一拱手,随即一把将插在马旁的大刀拔出,率着残余人马与王得仁的军马合兵一处,奋力地向南杀去。

  汤执中还真是命大。原本退往南昌的王得仁在启程不久即得到亲兵的回报说是汤执中不愿遵命回撤并仍在和清军激战的消息后,不禁仰天叹道:
  “汤执中实实误了大事!”说罢此话,即勒转马头对着身后的一班将领令道:
  “你等速速召集军马,从中挑些精壮,都随本帅杀了回去。”
  “而今能战兵马已是不多,回杀恐陷入清军围困,为兄看不若火速传令宋奎光,令他率军前去接应汤执中。”一旁的金声桓见王得仁欲要亲往,怕其有所闪失,于是在一旁说道。
  “来不及了!”王得仁知道宋奎光已在退军途中,此时派兵传令已是不及。
  “那也用不着贤弟亲往!”金声桓一把抓住王得仁的马缰:
  “贤弟居中调度,如何能去?我看还是为兄率兵前去救援!”此时金声桓已是知晓王得仁的统兵才干,他不愿意王得仁前去临危犯险。
  “大哥乃军中主帅,干系江西全局,小弟怎能让大哥犯险!”王得仁说着,一把勒紧马缰,对着已是列队站好的兵将们大喝一声:
  “此去救援,我等须得拼死!本帅不退,你等亦是不退。若是不遵将令,本帅将定斩不饶!你等可是听清?!”
  “我等谨遵将令!杀!杀!杀!”军士们喊出了震天的杀声。
  “大哥!”王得仁回头对金声桓一拱手:
  “小弟若是不幸阵殁,今后大哥可请出姜阁部代为筹谋。”说到这里,王得仁不禁眼眶发红:
  “小弟家眷亦靠大哥全数照应。小弟去了!”说完此话,王得仁转身从腰间抽出宝剑向北一指:
  “出发!”

  幸而在汤执中命悬一线之际王得仁率着仓卒组建的五千军马杀到。清军在被王得仁的援军冲开一个豁口后,王得仁即和汤执中合兵一处,朝着南面冲杀而出。但清军也是具有强悍战力,在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在马国柱等将领督战下,迅速地从几面包抄过来,试图将王得仁和汤执中的人马包围。
  “杀!”杀红眼的王得仁见一员清将飞冲过来,立时勒住马头放清将从身旁而过,就在两马相交之际,左手一把将清将刺来的长枪逮住,随即一声大喝,右手的宝剑已至清将脖颈,但见鲜血喷溅,人头也就滚落在地。
  “贼将休得狂妄!”清军参领范天赐此时从不远处看见王得仁是身披大氅,料定其必是敌方大将,于是喝喊一声飞驰过来,举刀就往王得仁的头顶猛劈,手持宝剑的王得仁一连躲开数刀,因宝剑太轻,王得仁不敢以剑隔刀而只是闪避,数合之后,已是渐落下风。
  “清狗休得伤我王哥!”原本和几员清将激战的汤执中见王得仁势危,乃大喝一声杀了过来,正和王得仁相战的范天赐稍一分神,王得仁的手中宝剑已是飞速甩出,那疾如流星的宝剑不偏不倚,楞是化作一条弧线插入了范天赐的胸膛!
  “啊呀!”范天赐大叫一声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无奈脚被马镫挂住,于是那受惊的战马就拖起范天赐的尸身跑开了去。
  正在督战的马国柱见范天赐殒命,于是对着身边的一些清兵清将吼道:
  “快快冲过去放箭!放箭!”
  随着马国柱的令下,一时间飞矢如雨而来,冲杀中的王得仁也是肩中一箭,不少的明军将士也被射翻在地。王得仁见此对着手下将士大呼道:
  “我等救兵将至,快快杀了出去会合!”
  手下将士闻得有救兵前来,于是纷纷鼓起最后一股力量,拼死杀出了重围。

  王得仁和汤执中杀出重围后即一路南奔,马国柱因知晓其中有明军大将,或许就是金声桓和王得仁,于是也不敢懈怠分毫,只率着人马紧追不舍。很快几十里地一晃而过,眼见前面就是建昌城了。
  “千万不要让他等逃入建昌!”在马上疾驰的马国柱想到如果这股明军逃进建昌,攻打建昌只怕是颇费曲折,于是大声地催促人马不断加快速度追击。不料前锋骑兵刚过涂埠,突然两边山林里传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随着喊声,大将刘一鹏率着千军万马从两旁杀出,那些清军久战之下已是疲惫不堪,面对近万生力军的冲杀如何能敌?片刻之间已近土崩瓦解。
  “快快退兵!”惶恐中的马国柱急忙对身边的将校呼道,他想着,如果自己所率的近两万军马被金声桓王得仁围歼,必将撼动整个谭泰大军,朝廷也将震动,自己自然会被逮京问斩。
  当马国柱率着人马回逃不远经过九合之地时,突然杀出无数明军将去路封死。当中一员大将跃马横刀大喝道:
  “大明战将郭天才在此等候多时,你等还不快快下马投降!”
  “天亡我也!”马上的马国柱对天长叹一声,乃欲抽出宝剑自尽。
  “总督大人万万不可轻生!”身旁的参领扈尔都一把将马国柱的宝剑夺下,然后对一班巴牙喇护兵喝道:
  “你等拼死护住总督,待本将冲开一条血路!”说罢那扈尔都即率着人马,拼死向着明军杀去。
  这一场好杀真是山呼海啸,数万人等就在这不及十里的方寸之地展开了生死大战,真个是惨叫哀嚎不断,刀光闪过,血肉横飞,旗倒马横,尸骸盈野,肝脑涂地,血流成渠。眼见得马国柱的人马抵敌不住就要横尸荒郊了。
  正在此时,突闻三声炮响,随着炮声,突然一股清军骑兵从明军的左翼冲杀而出,原来是何洛会的军马到了。
  原来这何洛会占得余干后,一直不知谭泰攻打九江的情况,于是一连几日派出快马打探消息,前日闻得金声桓的人马在德安的聂桥和丰林与谭泰大军激战,于是火急率军急趋德安,以期对金声桓的明军形成夹击。不料赶到之时,德安已是空城,于是麾兵往南,至此正好遇上马国柱不绝如线,于是率兵杀出救援。
  “鞑子兵到了!”郭天才的手下将士一看冲来的尽是满旗正白旗和镶白旗的骑兵,一时也是心生惊惧,慌忙中已是心生怯意。
  郭天才见手下开始溃败,知道眼前已无歼灭马国柱军马的可能,于是对着手下将士大呼道:
  “我等快走!”那些个兵将闻得此令,顿时撒开脚丫,急忙往后而走。何洛会见势哪里肯放?也是策动军马猛追了过来。

  何洛会击败郭天才和刘一鹏后,只率着人马只追杀至建昌城下。原本想要顺势攻城,可就在此时接到谭泰传下的军令,令其后退二十里扎营。
  谭泰自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经过连日和明军鏖战,使得谭泰对金声桓王得仁的明军战力已不敢小觑,加之今日马国柱的人马几乎被明军全歼,更是使得谭泰不能不心生谨慎。想着何洛会的军马不过四万,他可不愿其孤军深入再落得马国柱那样的境地,于是派出快马让何洛会后撤,一切都待自己的大队人马到来再说。
  “狗娘养的,想不到何洛会的大军会突然杀到。不然老子定要阵斩马国柱那老儿!”郭天才一把将头盔摘下,对着金声桓即大声嚷嚷起来。其神态充满了沮丧。
  “这何洛会倒是精敏,竟然不乘胜攻城,倒是让我等架好的弗朗机炮派不上用场了。”金声桓没有理郭天才的茬,他在城楼上瞧见快至城下的清军突然回马,心里只是一片可惜。
  “大哥是可惜何洛会的军马不曾遭我炮轰,小弟则在可惜不曾取下马国柱的人头!”一旁的王得仁闻得九合的郭天才遭到何洛会的兵马奇袭,即火速令宋奎光的人马在北城一面架设好弗朗机炮,他想着郭天才定然抵敌不住何洛会,因此赶紧做好了守城的准备。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王得仁接着说道:
  “何洛会挨上数炮就会知晓我等厉害,折损自是不大。小弟实实可惜我等失却了全歼马国柱的时机。”王得仁此时心下是五味杂陈,因现今不光没有全歼原本认为逃不掉的清军,而且汤执中和宋奎光所部还损失了不少人马,而这些都源于汤执中的不听号令所致。正是汤执中没有遵令而退并陷入苦战,从而耽误了二个多时辰。若不是这宝贵的二个多时辰,只要马国柱兵过涂埠,在刘一鹏郭天才及汤进和吕信才数路生力军的围攻下,极有可能将其全歼,而何洛会根本就赶不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王得仁在心底深叹一气,将眼光投向了远处的天空。
  “来人啊!把抗令不遵的汤执中拿下!”金声桓从王得仁失落的眼光中看出其深恨痛悔的心情,于是对身后的亲兵喝喊了一声。几个亲兵闻声即将一直在旁耷拉着脑袋的汤执中一把按翻在地,绳捆索套绑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推至金声桓的面前。
  “你可知罪?!”金声桓将手背于身后对着汤执中一阵猛吼:
  “若不是你不遵军令,那马国柱如何能以得脱?若不是你不遵军令,何能致如此多的将士死伤?”
  “末将罪该万死!”此时汤执中方知晓自己闯下了天大的祸事,他愧疚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将犯将推出去砍了!将首级传看三军!”金声桓说罢一屁*股坐在了帅椅之上,只是喘着粗气。
  “且慢!”王得仁的一声断喝让正将汤执中推出的几个亲兵停下了脚步。
  “汤将军虽是罪该斩首,但小弟亦是有错!”王得仁上前对金声桓拱手说道:
  “小弟也是一时疏忽,只是让亲兵传令后撤,却没有申明违者必斩。即是无有‘违者必斩’之令,若是大哥将汤将军问斩,只怕也是说不过去。”王得仁深知这汤执中乃金声桓的心腹爱将,他之所以令手下将他推出问斩,也是知道王得仁和一班将领会予以阻拦。果不其然,王得仁的话音刚落,汤进和吕信才也是连忙上前劝阻道:
  “汤将军原是好意,并不知晓俺王哥有计设伏,加之身受数创,俺们看也就训斥即可。当然俺们想汤将军今后也不会再冒犯军法了。”汤进和吕信才猜度这汤执中定是因为下令者乃是王得仁,故而没有爽快遵令,于是在求情的话中带上了末尾一句。
  “哼!今日本公若不是看得仁等兄弟为你求情,本公定然砍下你的人头!还不快快谢过几个兄弟!”
  “汤某在此谢过副帅和汤家兄弟吕家兄弟。”被松开绳索的汤执中赶紧向王得仁等连连拱手。
  “我等当下应何以处之?难不成我等就守着这小小的建昌与谭泰相抗?”金声桓处置完汤执中,朝城下看了看,然后回头对王得仁发问道。因为他觉得城墙矮小不说,还很是单薄。
  “这建昌小城我等何能久守?”王得仁见金声桓在静待下文,乃接着道:
  “谭泰大军明日方能到此,我等不妨连夜将人马撤往南昌。我等在将夜之时令军士扎下草人放于城墙之上,何洛会虽在远处,想必他的探哨也能依稀看见。而后我等即率人马从南门而出去往南昌,待谭泰明日到达,我等已是走出七八十里路了。”
  “扎下草人又有何用?如此不是明告何洛会我等弃城南走么?”金声桓担忧着撤退之时那何洛会会乘机追击。
  “实实虚虚,虚虚实实。此乃疑兵之计也!”王得仁的这一手可是来自李自成,当年李自成从商洛山走脱时,即令手下大张旗鼓地打着“闯”字大旗走大路而行,而另派一支人马从小路去往湖广,最终使得明军判断失误,将大部人马派去追击和围剿往湖广而去的人马了。
  “我等在天色将黑之际摆上草人,何洛会必定以为我等只是因为提前片刻而非故意。即便黑夜摆放他也会看出端倪,而乘夜摆放说明我等大军将退,此番情形他必将认为系我等的诱兵之计。马国柱的前车之鉴他安能不顾?加之他的人马只有三万余众,夜黑风高之天其必是不敢冒险,如此我等可顺利进入南昌据守了。”
  “哈哈哈,贤弟果然妙计!”金声桓再次被王得仁的谋略所折服:
  “南昌城坚,只要粮秣充足,本公何惧清虏?”
  “小弟之所以在丰林和聂桥抵挡清军十几日,就是为筹措粮草计,现今各处报来,粮秣辎重已筹集甚多,足够半年支撑,故小弟才做退兵事情。”正是因为大批筹集到的粮草已运抵南昌,所以王得仁才想在围歼马国柱后退兵。
  “如此甚好!哈哈哈,本公这会倒是想小寐一会,免得晚上差些精神!”金声桓说着迈开了步子。
  “大哥请!”王得仁说着和一班将领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3-11 20:53:14
第一百零一章


  金声桓的人马退入南昌后,谭泰大军即抵达南昌周边,几日后,何洛会的军马即将南昌东西二门封住,马国柱和刘良佐的人马布往南门,朱马喇则围住北门,完成了对南昌的包围。
  南昌到底是一座坚城。谭泰大军围城后几次攻打,除了死伤不少将士之外却未取得任何进展,于是来了个围而不攻,希望通过消耗城中粮草以待瓜熟蒂落。这一围就是数月,其间金声桓王得仁并未一味死守,王得仁数次率众出击烧营劫寨,给清军杀伤不小。

  而此时已移跸肇庆的永历朝廷却在忙于从广州而来的李成栋觐见之事。
  “惠国公明日上朝见朕,诸事和礼仪是否操办停当?”朱由榔提及的惠国公就是李成栋。李成栋反正之初被封广昌侯,牛凤梧陈甲徐元吉杨继贤杜永和等一班将领均封伯爵,连被迫参与起事的佟养甲也得了一个襄平伯的爵位。后李成栋派李元胤到梧州迎请永历帝移跸肇庆,朱由榔又下旨晋李成栋为惠国公。
  “皇上交办之事,微臣岂敢马虎?请皇上放心。”瞿式耜见朱由榔问及,连忙趋前回答。
  “既要隆重,也不可过度奢靡。当下朝廷府库吃紧,每个铜钱自是要用到当用之处,这点爱卿可要谨记。”朱由榔看了看自身穿的棉布龙袍,心下不觉泛起一丝寒酸的味道。
  “皇上率先垂范,自会上廉下正。微臣谨记皇上教诲。”
  “崔总管。”朱由榔对着一直在身旁侍候的崔清喊了一声。
  “老奴在。皇上有何吩咐?”崔清闻得皇上喊叫自己,连忙从旁应声。
  “赐宴可是按朕的旨意备好?”
  “回禀皇上,老奴已知会御膳房,让他等按旨意备好十菜一汤,四荤四素加两碟点心,汤也就是豆腐川元。”
  “如此甚好!”朱由榔如此安排一来确是因为釜瓮见底,囊中羞涩得不行,再则则是一些个朝廷统兵大将老是朝着朝廷要粮要饷,眼下装穷也是想要堵住李成栋开口。
  “皇上单独赐宴乃大臣的天大荣耀,他等何会计较荤少素多?老奴谅惠国公不会计较。”崔清见皇上满意,也紧跟着附和了几句。
  “眼下江西和湖南的情势如何?”早在数日之前,朱由榔即接到九江被清军占领后,金声桓和王得仁退入南昌的军报,他担忧着南昌是否危急。
  “南昌城高墙坚,清军一时难下,微臣闻得金声桓曾乘夜夜袭清军大营,斩杀无数,获得大胜!湖南那边也是捷报频传,陈友龙部攻克武冈州,擒杀清副将贺云、知州何衡泗。八月初五日,陈军又攻克宝庆府。堵胤锡现已经收复常德,何滕蛟正率曹志建、卢鼎猛攻永州,看来有望匡复湖南全境。”瞿式耜所说的江西战事完全是道听途说,而湖南的战事情况还算是八九不离十。其实,之所以明军能在广西贵州和湖南取得如此胜利,实乃清兵空虚所致。孔有德撤兵北返之际,湖南只留下总兵徐勇守长沙、总兵马蛟麟守辰州、总兵张国柱守衡州,此外就是广西巡抚李懋祖和总兵余世忠据守广西全州到湖南永州一带,兵力单薄,明军可以投入湖南的兵力远远超过当地的满清军队。
  “如此看来,救援江西之事可缓。”朱由榔闻得瞿式耜奏报,心中不觉大悦,他想着若是恢复湖南全境,下步就是令何腾蛟堵胤锡攻占湖广了,如果顺利,则兵指河南。
  “只要上下用命,看来我朝中兴可待了!”朱由榔说着,心中不觉想起了东汉的刘秀,正是这位汉世祖光武皇帝刘秀扫荡天下,经过长达十二年之久的统一战争,先后剪灭了赤眉,平灭了关东、陇右、西蜀等地的割据政权,结束了自新莽末年以来长达近二十年的豪强混战与割据局面。
  “若能驱鞑子于关外,朕就不负列祖列宗了!”朱由榔憧憬着自己坐上北京紫禁城那把代表无上权威龙椅的情形,心情更是大好无比。
  “明日赐宴还是加上一道清蒸麦溪鲤鱼吧,朕想那惠国公吃后定是回味无穷。”朱由榔高兴劲上来,自然是不吝赏赐。
  “老奴遵旨。”低头回答的崔清用眼角瞥见朱由榔有些神采飞扬,乃小心地恭问道:
  “看样儿皇上对这道菜还真是喜爱,皇上看午膳时是不是也来上一道?”
  “哈哈哈,崔总管真是在投朕所好啊!好,好,好!朕就依你所奏!”朱由榔笑着说道这里,然后转头对瞿式耜说道:
  “爱卿可陪朕到花园走走,如何?”
  “微臣遵旨!”瞿式耜是一揖到地,此时只要能让朱由榔高兴,瞿式耜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皇上真英主也!”从宫中回到大营的李成栋掀帘而进,见孟文全和牛凤梧张继世等将领都在大帐里谈笑等待着自己回来,乃对众人兴奋地说道。
  “是么?”孟文全随即对一旁侍候的亲兵使了个眼色,那亲兵赶紧给刚刚坐定的李成栋奉上茶水。
  “敢是皇上高大英武,从而使得我家大帅折服。”孟文全见觐见归来的李成栋满脸喜悦,于是也说起了俏皮话。
  “岂止高大英武?皇上凤表龙姿,聪敏贤达,对整个战局可谓是了如指掌,加之朴素廉明,端的令人肃然起敬。”说到这里,李成栋见孟文全听得仔细,乃凑头过去对之说道:
  “说来也许你等不信,皇上的龙袍竟然并非绸缎,本帅看似就是普通棉布制成。”
  “当今皇上不似那弘光帝骄奢淫逸,不能不说不是一件好事。”孟文全也跟着发出感叹。
  “皇上赐宴也是不显奢华,也就是十来个菜蔬,碗碟俱是一般瓷器,更不见金匙银筷。见皇上如此节俭,本帅倒是过意不去,拜辞时,本帅特留下五万两白银让元胤转奉皇上以作赏赐之用。”
  “噫,这元胤如何不见?”此时孟文全方察觉元胤并不在李成栋的身边。
  “圣上甚是喜爱元胤,想封元胤为锦衣卫指挥使,加左都督,以便留在身边差遣。本帅不好推却,只好遵旨。”说到此地,李成栋深叹一气道:
  “今后元胤就不在我等身边了。连熊庆、熊喜兄弟俱被陛下留用,实实使得本帅感到多有不便也!”
  “皇上留下元胤未必不是好事!”一旁的张继世见李成栋神态有些失落,于是从旁插话道:
  “若贤侄在陛下身边,也将让我等更易知晓朝廷之内事情。前次大哥欲迎陛下久驻广州,小弟就闻得朝中有些大臣劝谏皇上,说是刘承胤前车之鉴,让皇上避免莽操之患。小弟想皇上后来说还是居于龙兴之地,只怕就是因此而起。现今大哥虽是位居国公高位,但对朝中小人还是要多加提防才是。”张继世因历经崇祯、弘光、隆武和永历四朝,对明朝的朝堂党争之事和奸佞小人看得甚多,于是对李成栋予以提醒。
  “如此之事本帅岂会不知?本帅尊重朝廷,恪守臣节,虽尽辖广东之地却不擅自任免地方官员而交朝廷议决。若本帅欲效莽操,何人能阻?本帅既已反清,自当忠事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成栋想着竟然还有奸佞小人在暗地捣鬼,心下不觉生出一股怒气,而这一番表白,也使得自己感到几分悲壮。
  “我等还是返回广州吧。若是扎营肇庆,难免还是有着瓜田李下之嫌。”李成栋说罢起身,接过亲兵递上的大氅披上,然后系紧了风扣。
  “如此甚好!老子还不想在这里侍候了!”牛凤梧总算听明白了些意思,也是整理了一下衣甲,随着李成栋就欲外走。
  “大帅,我等救援江西之事将如何安排?”孟文全见李成栋急急外走,连忙紧跟一步问道。他担心李成栋忘记了这件大事。
  “先回广州再说!”李成栋哼了一声,随即迈开阔步走出了大帐。


  李成栋返回广州数天之后,即点起三万兵马,令杨季贤为先锋官,自己坐镇中军,向着赣州杀奔而来。
  “据说这南雄居五岭之首,为江广之冲,枕楚跨粤,为南北咽喉。今日见之,果不其然。”骑行在马上的李成栋见四周群峰耸立,道的两旁峭崖壁立,数十只老鸦在老柏古松之间翻飞鼓噪,心中深感一个“险”字,于是对身后随行的孟文全说道。
  “如此崎岖山道,端的不逊蜀道之难!”孟文全策马趋前说道:
  “赣州也算坚城一座,攻城须得红夷大炮。如今山道难行,文全实实担心大炮运至赣州还要多费时日。”
  “哈哈哈,先生实实多虑了!”李成栋大笑着对孟文全言道:
  “有它我等过年,没有它我等还是过年,难不成没有那红夷大炮,我李成栋就攻不下赣州?”听这口气,似乎李成栋对拿下赣州是胸有成竹。
  “先生可知高进库其人?”李成栋转头对孟文全问道。
  “孟某缘何不知。”孟文全看李成栋的神情有些诡秘,乃接着说道:
  “这高进库现为赣州清军署理总兵,原在高杰大帅手下为将,乃是高大帅堂侄。大帅问他作甚?”
  “呵呵,先生有所不知。”李成栋说到此地,乃回头看了看其身后的众人,见并无人注意他俩的谈话,乃接着道:
  “本帅在高大帅手下时,与这高进库甚是熟范,交情也是不错。本帅在出兵之前,已遣人给其送去书信策反,许诺若是献城来归,则敕封侯爵。昨夜高进库已派人回书,已允诺开南门以献,本帅已令杨季贤星夜兼程赶往赣州,此时只怕已过南康了。”
  “大帅恐误大事矣!”孟文全听罢李成栋所言,不觉有些天旋地转:
  “那高进库前番金声桓和王得仁围城之际不反,现今却反,大帅难道不怕他等诈降?若高进库诈降,则杨季贤危矣!”孟文全此时恨不得捶胸顿足。
  “本帅昨夜也曾问及信使,信使答曰:‘昔日高总兵被朝廷拔擢,金声桓屡屡从中阻扰,乃仇深似海也!岂能让金贼轻易建立大功?李大帅乃兄弟也,兄弟相招,正乃时也!’我看高进库未必会是诈降!”李成栋虽是嘴里这么说着,心下却已是惴惴不安了。
  “唉!”孟文全深叹一气道:“如此当然最好。非是文全怪怨,大帅若是问计文全,文全断不会叫杨季贤将军孤军而进。”
  “成栋原本想要征询先生应对之策,无奈昨夜先生多喝了几杯,已是早早睡下。白天鞍马劳顿,先生身体也是羸弱,加之信使催促要早早回禀高进库,故而成栋就下了决断。如今想着,确实是草率了些。”李成栋内心已是后悔,他此时只希望这高进库真是自家兄弟。
  “文全请大帅速速传令全军,加快向赣州前进。我等若能接近杨季贤的前军,或许还能挽回一二,即使高进库真心归顺,我等也能帮衬几把!”此时孟文全是心急火燎,他深知目下杨季贤的前锋距李成栋的大队军马已有百多里地,而离赣州只有五六十里的路程,已是远水难救近火之势,但他还是想做些补救。
  “牛凤梧!”李成栋回头大喊一声。
  “俺老牛在此,大哥有何吩咐!”牛凤梧闻得李成栋呼唤,赶紧从后策马上前。
  “你速速传令你部骑兵,随着老子一块疾驰去往赣州城下!要快!”
  “老牛遵令!”牛凤梧答毕一勒马头转身去了。
  “本帅和牛将军去后,先生即催督大军加速向赣州前进!若万一成栋不回,先生即率军退返广州!成栋告辞!”李成栋急急做下安排,然后一勒马缰,飞驰着朝牛凤梧追去。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3-15 11:12:53
第一百零二章


  李成栋率着牛凤梧和三千骑兵兼程往赣州疾进,试图追上杨继贤,但一切都太晚了。
  杨继贤悄然抵达赣州南门外时,天色已是渐渐暗了下来。杨继贤按照事先约定,在军马埋伏的后山燃起两堆大火,不久之后,就见到南门城楼上挂起了一串六个灯笼。
  “进城!”杨继贤看见高进库发出的开城信号,于是对着手下将校喝喊一声,然后翻身上马,率着五千军马蜂拥着朝着南门冲去。至吊桥时,杨继贤见高进库已候在城门口了。
  “高将军辛苦!”杨继贤因和高进库曾在高杰手下为将,自是认得,杨继贤在马上对高进库拱手问道:
  “现今刘武元和胡有升却在何处?”
  “刘武元当下正在巡抚衙门,胡有升或许在城中大营。我等快快进城杀向巡抚衙门,来个擒贼先擒王!”高进库对杨继贤大声催促道。
  “龚占林!”杨继贤对身后的参将龚占林高喊一声。
  “末将在!”
  “你速速带领手下接掌南门防务,本将和高将军现今杀往城内。你须得确保城门无虞!”杨继贤如此安排,乃是李成栋的意思,实际上李成栋为防变算,曾叮嘱进城之际,必须以自己的人马控制城门。
  “本将军的城上人马也须下来同行?”高进库看似不经意地问话,让杨继贤立生了几分警觉。
  “这可是国公之令。杨某想高将军不会不遵令吧?”杨继贤的口气显得毋容置疑。
  “本将自是遵令!”高进库说罢此话,乃急令城上军士赶紧下来列队,然后合着杨继贤的人马杀进了城内。
  就在杨继贤的人马刚刚转过两个街衢,寂静的四周突然响起了震天动地的金鼓和喊杀声,紧接着从四面八方杀出无数清兵,为首一将金刀大马直冲在前,杨继贤从来将装束看出乃从二品官职,料定此人定是刘武元无疑。
  “狗贼使奸计诈我!”此时杨继贤抽刀回望高进库,只见高进库已是提刀在手径奔自己而来,其手下将士也是呼啸一声,纷纷和自己的人马绞杀在了一起。
  “哐当!”杨继贤奋力隔开高进库砍来的大刀,买个破绽便走。而杨继贤的军马看见主帅不敢恋战,也是紧随其后往南门杀去。但刘武元哪会轻易放走这些个明军?一时间杀声震天,刀枪剑戟搅作一团,双方将士也是不断倒地,杨继贤身背数创,好不容易杀到了城门口。
  据守城门的龚占林见主将败回,连忙麾兵接应,经激战方和杨继贤突出城来。
  “快快沿来路杀回!”杨季贤对龚占林和手下兵将大喊道,他在庆幸自己的人马能死里逃生,他想尽快地摆脱追兵,虽是在激战中已折损了两千余兵马,他仍然感到庆幸。
  “贼将哪里走!”正在匆忙往南而撤的杨季贤面前突然冲出一队人马,为首大将乃大清赣州总兵胡有升。只见胡有升提刀纵马只取杨季贤,杨季贤见来将凶猛,也是不敢懈怠分毫,举刀就迎了上去,他希望着能阵斩此将从而率着人马突出包围。
  这胡有升正是依照刘武元的布置埋伏在南门城外的。高进库接到李成栋的书信后,即将书信报至刘武元那里,刘武元看罢书信后决定将计就计,一面令高进库向李成栋诈降诱敌,一面令胡有升伏兵城外,而自己则领着大部兵马在城内设伏。现今杨季贤死战出城,胡有升岂肯轻易放他走去?
  “杀!”胡杨二人同时大喊一声,随即两马相交,双刀碰出火星,两将就在乱军之中一来一往地厮杀了起来,两人连战四五十回合,虽是胜败难分,但前有拦截,后有追兵,杨季贤的人马已是被前后夹击,将士们已处于混乱和崩溃的境地,从而使得杨季贤心里也是慌乱得紧。常言道:“一心不能二用。”就在杨季贤分心之际,胡有升的刀锋已至,杨季贤急忙低头一闪,那刀锋竟然贴着头皮划过,生生就杨季贤的头盔削出去数丈之外。躲过一刀的杨季贤此时不敢再战,急切中率着人马拼死向外杀去,清军见明军以死相搏,于是纷纷弯弓搭箭朝着明军射去,一时间箭簇如雨而至,眼见得杨季贤的明军死伤不少,但杨季贤也还神勇,虽是身中数箭,但到底还是率着四五百人冲了出来。
  冲出重围的杨季贤也是不敢耽搁片刻,直率着人马往南而走,刘武元高进库胡有升也是紧追不舍,待到浮石山时,终被清军追上。看着漫山遍野杀来的清军,杨季贤对天高喊一声:
  “俺杨老三今日在此断头矣!”喊罢即率着残存的军马扑入了敌阵。
  正在这万分危急之时,突然一股人马举着火把冲入阵中,领军之人正是李成栋和牛凤梧,原来是李成栋的骑兵杀到了。
  “牛将军,快快救出杨老三!”在火光的映照下,李成栋已是看清正在厮杀的杨季贤,于是对牛凤梧大喝一声,随即策马驰入敌阵,只见刀光闪过,就有人头滚落。
  “个奶奶的!老牛来也!”牛凤梧闻得李成栋呼叫,立时就舞刀向着围攻杨季贤的数员清将杀去,这牛凤梧也是刀法娴熟精湛,几个回合之后,已是护着杨季贤杀出阵来。
  “快快退兵!”激战中的李成栋见牛凤梧已将杨季贤救出,忌惮于清军人多势众,于是对着随行将士大喊一声,勒转马头就走。
  “成栋兄哪里走!”随着一声断喝,那高进库已是横刀挡在了李成栋的马前。
  “成栋兄别来无恙?小弟可是三年多未曾见到哥哥,何不进赣州城一叙?小弟端的甚是思念哥哥。”马上的高进库将大刀扣于环中,拱手对李成栋说道。
  “进库兄弟效忠清廷,你我各为其主,成栋本不应责怪。可你不该欺骗!如今你我情意已绝,成栋定然不会放过于你!尔还不快快放马过来受死?!”李成栋手勒马缰,在马上对高进库哼声说道。
  “既是如此,就休怪小弟无礼了!”高进库说着,跃马挺刀只取李成栋,李成栋见高进库冲来,嘴里乃轻哼一声,横刀就上,两人就在阵中大战起来,刀来刀往,两双胳膊飞舞寒光把人罩住,进库效忠鞑虏甘为鹰犬;马前马后,八只马蹄荡起烟尘哪见人影,成栋迷途知返为保大明。李成栋和高进库战至三十余合,眼见高进库是只有招架之功,更无那还手之力了。
  “给老子下去!”李成栋大喝一声使出了“飞蛇噬鸟”的刀法,那刀又疾又快,直奔着高进库的脖颈而去,若是常人,定是躲不过这刀!可高进库也是眼疾头快,紧急中把头一低,就觉一股寒风贴头刮过,正在高进库惊骇和庆幸之际,李成栋已将刀柄往回一戳,那刀柄已抵至高进库的胸膛。
  “啊呀!”随着高进库的一声大叫,高进库已是翻身落马!
  “高贼拿命来!”见高进库落马,李成栋大喝一声,手中大刀已贴着地面奔向了正惊恐地瞪着眼睛的高进库。
  “哐当!”就在高进库行将殒命之时,胡有升奋力杀到,一刀隔开了李成栋的大刀,紧接着,刘武元也挺着长枪朝李成栋杀来,三人顿时搅作一团。李成栋力敌二将,倒也不落下风,倒是刘、胡二人闹了个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杀!”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已重新骑上战马的高进库率着四五名偏将和众多的清兵向着李成栋杀来,李成栋身后的将校一见此番情形,也是迎头而上,顿时人喊马嘶,刀剑铿然,一场翻江搅海的恶战只杀得天昏地惨!
  可惜的是李成栋的兵马不多。
  由于清军人多势众,李成栋的军马经激战已是力有不济。李成栋见取胜无望,想着自己的人马经长途奔袭更是疲惫,因此也就开始率着人马且战且退。
  正退之际,突然一骑快马驰到李成栋身边高叫道:
  “禀报大帅,牛将军和杨将军已被清军困住,若不赶紧救援恐怕就迟了!”
  “他等现在何处?!”闻得此报,李成栋顿时觉得血往上涌,头皮几乎发麻。
  “就在后面的一两里之处!”
  李成栋顺着那员报信军校的手指看去,只见那边荡起大股烟尘,隐约之间还能听到喊杀之声,密密麻麻的清军足有四五千之众。
  “都随本帅杀了回去!”李成栋朝天暴喊一声,随即勒转马头,率着残存的不到两千人马往回杀去,这下子真个是让开者生,迎上者亡。在李成栋等将士的拼死冲杀下,李成栋终于杀到了距离牛凤梧等人马不到百丈的地方。但此时清军越聚越多,对李成栋的军马也形成了包围。
  “牛将军,快快向这边杀过来!”李成栋已看见杨季贤和牛凤梧,此时杨季贤已是受伤倚靠在已经死去的战马身旁,而牛凤梧则是率着剩余不到两百名的将士在血战,他们拼命地将试图冲到杨季贤身边的清军杀退,身前已是尸积如山了。
  “挥舞帅旗,挥舞帅旗!”厮杀中的李成栋见牛凤梧似乎并没有听见自己的呼喊,于是对身后举着帅旗的亲兵大声呼喝道,他觉得牛凤梧一定会看见挥舞的帅旗,从而朝着自己的这边杀来。
  牛凤梧终于看见了不断舞动的帅旗。
  “大哥杀到了,俺们会他去!”激战中的牛凤梧挥剑砍翻几个冲上来的清兵后,快速驰马到杨季贤的身边嚷道。同时对几个军校喝道:
  “快快扶杨将军上马!快!”
  “不必了。”半躺着杨季贤对牛凤梧惨笑着断续说道:
  “俺已是半个死人,如何还能骑马?牛哥快走!”
  “你杨老三乃是俺老牛的兄弟,俺老牛岂能将你弃之不顾,做下不义之事?”
  “牛哥再要不走,大帅也将危矣!难不成你未见到清军已将大帅紧紧围住了么?”
  牛凤梧回头一看,只见远处的李成栋正被清军紧紧缠住,其身边的将校所剩无几,帅旗已是倒下在地。
  “狗娘养的!”牛凤梧一剑将一员冲来的清将砍翻,随即对仍在发愣的亲兵喝道:
  “还不快扶杨将军上马?!”
  “杨-杨将军已经自刎了。”那员亲兵说着已是泣不成声了。
  “俺的个傻兄弟呀!”牛凤梧回头看见那杨季贤已是横剑在手,宝剑的剑锋紧紧地嵌入了脖颈,泊泊流出的鲜血已将整个前胸渗透,不甘的眼神凝固在没有闭上的眼中。
  “兄弟啊!哥哥不会让你这狗日的独自走过那奈何桥的!”牛凤梧说着下马,轻轻走至杨季贤的身旁跪下,用满是老茧的糙手将杨季贤睁着的双眼揉上,牛凤梧此时已不愿李成栋冒险杀过来,他觉得只有自己一死才能让李成栋断了念头和彻底死心。
  “杨老三,你牛哥来也!”牛凤梧说着,一把将宝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然后对天高叫一声:
  “大哥,俺老牛再也不能在你麾下效命了!”喊罢,牛凤梧即使劲把剑一抹,顿时鲜血喷溅而出,牛凤梧摇摆了几下,然后一头扑倒在地。
  “可惜孟呆子床下的那坛好酒俺还没有喝上一口。”此时心有遗憾的牛凤梧想到了孟文全,想到了李元胤,自然也想到了陈甲和徐元吉及熊庆熊喜兄弟。
  “那孟呆子一定会用那坛好酒祭奠俺老牛的。嘿嘿嘿。”想到此地,牛凤梧慢慢合上了双眼。

  杨季贤和牛凤梧先后自刎的这一情景,都被在不远处和清军激战的李成栋看得是清清楚楚。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3-20 10:57:42
[tr][/tr]


第一百零三章


  李成栋好不容易杀出重围,率着残兵疾疾往南而走,那刘武元统领的清军哪里肯放?一路只是追杀。幸而在池江遇上孟文全跟进的人马救援,刘武元方领兵退去。
  李成栋因在赣州和浮石山折损了不少人马,实际上已无攻取赣州的能力了。加之被李成栋视为兄弟的牛凤梧和杨继贤的死难,使得其因伤心过度导致吐血。在如此情形之下,孟文全只得代李成栋传令全军撤回广州,至此,李成栋首次攻打赣州的行动归于失败。
  就在李成栋兵败赣州之际,南明在各地的形势也出现了恶化之势。首先是南昌在坚守了数月之后,粮秣辎重上已是出现严重困难。而此时耿仲明和尚可喜统领的清军亦进入江西,开始对江西一些仍在明军手中的城池进行攻打,先后攻下抚州、袁州和吉安府的万安、永新、永宁,扫荡了大半个江西。同时,清廷授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为定远大将军,率顺承郡王勒克德浑、定南王孔有德、都统阿济格·尼堪领军南下,径奔湖广而来。
  而此时,南明在广西和湖南又开始上演新一轮“窝里斗”的好戏。

  这一日,一行人马驰入了郝摇旗在东安的大营。骑行在前之人身着大明一品官常服,身后则簇拥着一班幕僚和将领,他就是大明新晋的定兴侯,官居太师之位兼领湖南督师的何腾蛟。
  “督师大人有事要俺去办,何须亲来末将大营?只须差人送来书信即可!”率人迎在大帐门口的郝摇旗见何腾蛟下马,赶紧迎上前去对何腾蛟拱手说道。
  “哈哈哈!本督师岂敢对南安侯不敬!”那下得马来的何腾蛟也是赶紧对郝摇旗连连拱手。
  “督师大人里面请!”郝摇旗也是恭敬,连忙将何腾蛟让进大帐。
  “如今永州已下,如此方叫何某稍得闲暇。今日来郝帅营中,一是叙叙交情,二是颁下皇上赏赐。”已是坐下的何腾蛟说到这里,乃瞥了瞥郝摇旗的神情接着说道:
  “这第三么,自然是想听听郝帅对眼下战局的看法和打算。”
  “哈哈哈!俺摇旗就是一个粗人,哪里有什么看法和打算?俺和俺二虎兄弟一切均听皇上旨意和督师的军令。”说到这里,郝摇旗见刘体纯仍是站在一旁,连忙对亲兵呵斥道:
  “还不快快给二虎将军摆座?!”
  “太师和郝大哥在此,末将站站也好。”刘体纯谦恭地拱手说道,随即用眼神制止了准备摆座的亲兵。
  “嘿嘿,皇上赏下俺营将士多少银子?”郝摇旗原本粗人,此时最关心的就是此次能得到多少实惠,因为眼下军饷和粮草已是捉襟见肘了。
  “皇上圣明。”何腾蛟挺了挺身子,然后朗声对郝摇旗说道:
  “皇上知南安侯此次在攻打永州时身先士卒,手下人马亦是上下用命,故赏下纹银三万两,以示慰劳之意。”
  “三万两?”郝摇旗顿时瞪大了眼睛:
  “如今俺手下将士已是数月未发军饷,俺摇旗可是欠下弟兄们一屁*股的臭债!且粮食马料均须银子采买,日常开支甚巨。这区区三万两银子能干鸟事?!”郝摇旗一急,也就出言粗鄙,捎带着把皇上也给骂了。
  “南安侯勿急勿躁。”何腾蛟见郝摇旗脖颈青筋暴凸,言语上也是大大不敬,心下虽是九分恼怒,但他可不敢得罪了面前的这位罗刹。因他深知这班原李自成的部下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皇上和王法在他们的眼里有时甚至抵不上一坛老酒。
  “哈哈哈!南安侯真乃性情中人!说话不收不掖,实实豪爽如桃园张飞也!”精敏的何腾蛟转眼就将郝摇旗的粗鄙变成了难得的优点。见郝摇旗神色稍缓,乃对其轻声说道:
  “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郝帅缺银之事,本督师岂会不知?本督师有柳暗花明一策,不知郝帅愿否一听?”
  “莫非督师大人是允我等劫掠百姓?”依郝摇旗的脾气,早就该去抢掠百姓了。只是因为刘体纯一直不赞同而作罢。郝摇旗说此话时,斜眼瞅了一下刘体纯,见刘体纯面情肃严,于是干笑着说道:
  “嘿嘿,如此做派俺家二虎兄弟可是不会赞同!”
  “呵呵,郝帅这次可是错了!”何腾蛟见郝摇旗面露不解,乃接着道:
  “圣人云;‘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何某安敢强人所难?何某只不过告与郝帅,你等所需银子均可从一处获得!”
  “从何处能予获得?”郝摇旗眼中露出兴奋的神色,但很快就有些丧气了。“莫不是要我等去攻打长沙?区区两万军马如何能攻下那长沙坚城?若是旁人参与其中,只怕到时闹得分赃不匀,也是分不得些许。”想到此地,郝摇旗乃对何腾蛟说道:
  “俺军马不及两万,若是攻取类同长沙这般坚城,只怕不能单独取胜。若督师大人调他人相助,他人只怕还会和摇旗争分银两,摇旗不愿做那呆傻之事!”
  “哈哈哈!”何腾蛟大笑着说道:
  “虎口夺食自是不易!但本督师若送一只肥羊给郝帅,难不成郝帅也要拒之千里?”
  “如今叫花子倒是不少,哪里能见得肥羊?”郝摇旗听罢不觉搓手摇头说道。
  “陈友龙就是一只肥羊!”何腾蛟见郝摇旗露出惊诧之色,乃接着朗声道:
  “陈友龙连占靖州、黎平、武冈、新化、宝庆等数十城池,缴获无算,却未向朝廷上交一两一文,只是做那自肥之事!南安侯若想解决军饷粮秣之事,何不借口攻取辰州为名,借道靖州?本督师已探知那陈友龙的府库粮仓均在靖州,郝帅军马战力远在陈友龙之上,此事犹如探囊取物,还请郝帅思之。”何腾蛟是深恨陈友龙,此时他是一箭双雕,一则最好乘机除掉陈友龙,二则也是就此满足郝摇旗的军需。
  “嘿嘿!俺咋的就未想到靖州的陈友龙这小子呢?”郝摇旗摸着脑袋说道:
  “如今这小子肥得流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子就是抢他一把,他也只是有苦难言。这主意端的不错!”
  “大哥!”一旁的刘体纯此时发了话:
  “眼下南昌告急,金声桓王得仁盼援军如将渴死之人盼甘霖一般,若我等前去靖州,靖州远在七八百里之外,可是要耽误不少时日。南昌若失,则整个江西不保,湖南东面尽开,实则于我等万分不利。依二虎看,何督师还是先从朝廷府库之中拨下银粮,俟我等解围南昌之后再做打算。”刘体纯想着济尔哈朗的大军正南下而来,此时豆萁相煎可不是什么好事。
  “二虎将军何必杞人忧天?”何腾蛟见郝摇旗眼露迟疑神情,于是赶紧说道:
  “南昌城坚粮足,清军何能一时攻下?本督师已接到江西军报,日前王得仁率军出击,将清军杀得大败,现清军已后退二十里扎营避战。”何腾蛟说到此地,端起几上茶盅深呷一口并用眼神瞥了瞥神情有些激动的刘体纯。何腾蛟的这番话实际上都是胡诌的,他此时只要激郝摇旗去铲平陈友龙以报自己的家眷被其俘获并送往清营之仇。
  “想必二虎将军知晓。”何腾蛟将茶盅缓缓放回茶几,然后接着说道:
  “当下府库业已见底,僧多粥少,儿多奶尽。皇上身上的龙袍尚且是粗丝棉布所制,哪里还有着许多银两和粮秣?此次皇上颁赏的三万纹银,其中还有皇后娘娘头上的金钗变卖所得。腾蛟不能为皇上分忧,实实罪该万死!”说到这里,何腾蛟是老泪纵横,颤颤巍巍地离座朝南跪下,一连磕下三个响头。
  “好了,好了!督师大人搞得稀里哗啦的,俺摇旗也跟着心痛得紧!”郝摇旗缓缓将何腾蛟扶起接着道:
  “皇上既然穷得叮当,摇旗怎忍苦苦相逼?二虎兄弟,”郝摇旗转头对刘体纯说道:
  “速速传下军令,大军准备开拔,去往靖州!”
  “小弟遵命!”刘体纯拱手对郝摇旗答道。他知道此事已无挽回可能,因为此时郝摇旗已是下令而不是商量,他必须在将校面前照顾到他的威信。
  “这何腾蛟看来也不是个什么好鸟!”转身而出的刘体纯此时心里是恨透了何腾蛟。

  那陈友龙出身行伍,也算是一个粗人,他完全没有想到立下大功的自己会遭人算计。闻得郝摇旗的人马说是要借道靖州往攻辰州,不光是未加提防,反而在靖州城内的鸿运楼摆上酒宴,准备着为郝摇旗和刘体纯等一班将领接风洗尘。不料城门一开,那郝摇旗的人马就如狼似虎地杀将进来,简直是逢人便砍,见人就杀。陈友龙闻报大惊,慌忙之中连忙召集得一些军马迎战,怎奈郝摇旗的人马人多势众,哪消半个时辰陈友龙的人马即折损大半。眼见大势不济,陈友龙只得率领残兵败将突出城去,奔往新化。
  郝摇旗占得靖州后,便尽取府库钱粮,而后又率军对陈友龙实施追击,他可不愿留下陈友龙这个对头为自己的今后带来不利。于是这两只明军之间相互攻伐,只闹得遍地烽烟,百姓闻风而逃,一时间连绵百里杳无人烟,田地也尽数荒芜。

  此时远在南昌城内坚守的金声桓和王得仁已开始为城内的粮草将尽而忧心不已。
  “国公和建武侯勿急。”南昌城内起凤园的主楼大厅内,金声桓是端坐正中,两边则坐着王得仁和姜曰广。一班亲兵将校侍立于大厅之外,看样子三人在商议机密事宜。
  “老夫也是担心着城中粮草的接济,数日前即派出数路心腹潜往周边几个州府。”姜曰广说到此地,有些警觉地向大厅门口看了看,然后轻声对金王二人说道:
  “昨日接到高安的张世闽和清江的侯玉生回书,这两处的义师已筹得不少粮草正在往南昌通过赣江水道运来,今夜即可抵达莲塘。现今清军在彼处并无多少人马,我等不妨乘夜出城接应,若能将此批粮草运进城内,又可对付半月有余。”
  “张世闽与那侯玉生端的忠勇!”金声桓听罢姜曰广之话,乃深叹一气说道:
  “现今不少义师占据的周边城池或陷或降,这张、侯两人也是处于危艰,此时还能对我等出手相救,实实不易。”
  “大哥,依小弟看,如此重大事情,小弟还是亲往为好。若是将此事交予他人来办,小弟还真怕有些闪失。”一旁的王得仁不想扯得太远,于是对着金声桓主动请缨。
  “好!”金声桓猛拍了一下大腿说道:
  “贤弟亲往,端的令本公放心不少!我看贤弟就率着汤进兄弟今夜一起出城运粮。”金声桓说到此地,似乎想起了一件重要事情,于是对王得仁关心地问道:
  “昨日你嫂子过府探望弟媳和两位贤侄,说是两位贤侄有些小恙,哭闹不止。昨日你一直都在城上巡守,为兄看你还是抽时回府探望一些才是。”
  “不碍事。”王得仁有些得意地说道:“小病小灾,俺的孩儿岂会有得什么大碍?难不成大哥忘了小弟曾在黄梅五祖寺所得的吉签?”
  “哈哈哈!”金声桓记起了王得仁曾给自己所看的竹签:
  “‘江水东流总不息’,所讲乃贤弟香火兴盛之意,为兄岂会忘却?那两支签所说皆是精准无比,看来贤弟甚是受那观音菩萨的青眼眷顾。”
  “呵呵,哥哥倒是绝好记性,小弟可是只知其好,却记不得上面所讲的七言八语。”王得仁有些尴尬地说着并从怀中摸索出那两只竹签细看起来。
  “建武侯所求到的好签,能否也让老夫饱饱眼福?”一旁的姜曰广见金王二人说得热闹,也是于旁凑个彩头。
  “老阁部通经博玮,乃鸿学巨儒,贤弟可让老阁部指点一二,不定还有好运暗藏其中也未可知!”金声桓说着一把从王得仁手中取过竹签递于了姜曰广。
  “雄峙一山在江边,青石路上不见天。江水东流总不息,奔腾下海回家园。”姜曰广边看边小声诵读,看罢一支略想片刻,乃换另一支读道:
  “香客往来讨机缘,观音南海显灵验,撒露必致百愁解,并蒂败于硕果前。”姜曰广看罢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忧虑,但随即说道:
  “老夫贺喜建武侯。此两签确是上上好签!有观音菩萨撒露救难,建武侯自当万事如意!老夫看两位公子自会不日康复。”
  “哈哈哈!”王得仁将两支签揣入怀中大笑道:
  “俺王得仁谢过老阁部吉言!得仁有观音庇佑,定会百愁消解,逢凶化吉!俺想今晚一战,也会大获成功!”
  “那是,那是。”姜曰广也随即对王得仁拱手道:
  “明晨建武侯凯旋,老夫将在正午之时为侯爷在鸿运楼摆宴庆功!”
  “哈哈哈!”三人几乎同时发出了爽笑,但姜曰广的笑声中却透出了几分不安。
  “看来这冥冥之中还真有着天意!”想到这里,姜曰广的笑声中更是多添了一丝苦涩。





回复 支持 反对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3-24 20:52:57
本帖最后由 笔似清风 于 2018-3-24 21:01 编辑

第一百零四章


  金声桓等三人在起凤园议事的同时,南昌城外的谭泰也没有闲着。
  “据探马报,一些个运粮船正从高安和清江沿赣江往南昌而来,我等水军战力不甚了了,若是这批粮草被金王二贼抢运入城,实实对我围城大为不利。”坐在帅椅上的谭泰说到这里,用眼扫视了一下两旁侍立的众将,随即问道:
  “你等可有应付之策?”
  “大将军,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降将刘良佐趋前一步对谭泰说道:
  “我等可在各个码头设伏,一俟粮船来泊,伏兵即出掩杀,如此可叫粮草无法运进南昌。”
  “事情岂会如此简单?”此时马国柱插上了话:
  “南昌临江的码头甚多,我等在何处设伏?眼下兵马围困南昌已是吃紧,哪来多余兵马处处设伏?本督看刘大人计不可行!”马国柱说罢此话,轻哼一声退入班中。
  “马大人所说乃是实情。”谭泰不无担忧地说道:
  “我等若是处处设伏,显然人马不够。如何才能叫他地明军不能往南昌运粮或是使得南昌城内的明军不敢出城接应才是正事。”
  “小将有一策可以解难。”一员品序不高的将领出班禀道。
  “你是何人?”谭泰见此人不过官居四品,于是轻蔑地问道。
  “小将乃江西掌印都司柳同春。”原来这柳同春自逃出南昌后,一路风餐露宿奔往江宁,现随着朱马喇的人马杀回了南昌。柳同春见谭泰发问,于是小心翼翼地答道。
  “你有何策?说来听听。”谭泰说罢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帅椅上。
  “如果我等叫城内接应的明军屡屡无功而返,他等还会出城接应粮船么?”柳同春首先对众人问了一句。
  “废话少说!”谭泰已显出不耐烦的神情。
  “小将愿领一标人马前去江边征集渔船,然后用麻袋装上沙粒垒成粮垛之状,先行将船驶向码头。”
  “嗯,接着说。”谭泰似乎听出了一些门道,不禁频频点头。
  “明军见此必出城接应,大将军可派一哨人马与明军接战,我等在船上之人可借机逃走,明军战退我人马后定将麻袋运往城中,到时所获尽是沙土,如此一而再,再而三连弄几次,彼之后断然不会轻易出城耳!”说到此地,柳同春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
  “端的好计!”谭泰听罢柳同春所说不觉叫好说道:
  “本大将军就委你为副将之职,率两千人马前去操办此事!你等放置好沙土麻袋后,即将船驶向莲塘码头,那里地势险要,明军料定我等不会在那里设伏,故而八成运粮船队会在那里靠岸。马总督!”
  “本督在!”马国柱见谭泰呼唤,赶紧出班拱手问道:
  “大将军有何谕令?”
  “你速速率三千人马前往莲塘设伏。若城内兵出,你给我大杀大砍一阵,而后诈败退兵,让明军将船上的麻袋尽数搬运进城!”
  “本督领令!”马国柱朗声回道,一拱手退入了班中。
  “哈哈哈!”谭泰大笑数声随即对众将说道:
  “本大将军就是要金声桓和王得仁这班狗贼劳而无功!”

  果然不出柳同春所料,王得仁出城运粮不仅是白白忙活了一阵,还折损了不少人马。
  “真他娘的背气!”匆匆上得城楼的王得仁摘下自己的头盔狠狠地摔在地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油汗对金声桓说道:
  “那清虏端的狡诈,竟然设下如此诡计赚俺!”王得仁好不容易抢运进城的粮包被打开后,发现里面全是沙土,这可把王得仁给气得的嗷嗷叫。此时他还不知道从东安和清江运粮来的船队在象湖至东新的江面上遭到清军红夷大炮的轰击而沉没了不少船只,剩下的船只也退返了回去。
  “看来清军就是要让我等真假难辨。”金声桓满是愁肠地接着说道:
  “现今济尔哈朗和勒克德浑统领的大军已至湖广的荆州和武昌,不日就要攻进湖南。这股大军也是战力强悍,看来我等指望何腾蛟会派出援军驰援江西是枉费心机了。”
  “狗娘养的何腾蛟!”王得仁早就对何腾蛟迟迟不派兵来援心存忌恨,此时不觉破口大骂道:
  “若是南昌被围之初那狗日的派出援军,我等或许能里外夹击大破谭泰,击败了谭泰,我等就此进兵湖广或是南京。清军入关以来,几乎未尝败绩,谭泰若败,必定震动天下!如今可好,我等和何腾蛟俱成了鞑子的俎上之肉!这大明的官员都是他娘的眼光短浅之人,实实该死!”
  “为兄也是失算之至。”金声桓将眼光看向了城外的清营,眼神中有着无限失落和痛悔:
  “这何腾蛟屡次来书说是要派兵来援,其实尽在做那盘马弯弓,风大雨小之事!他是想待我等重创谭泰大军之后,方出头来个乘火打劫!岂不知唇亡则齿寒!为兄若是不信何腾蛟的信誓旦旦,也不会退入这孤城据守,这点上为兄也有天大之过。”
  “老子们若能躲过眼前大难,定要把何腾蛟那狗贼碎尸万段!”一旁的吕信才此时也是恨得牙关紧咬。
  “贤弟过来。”满脸愁容的金声桓一把将仍是怒气冲冲的王得仁拉至一旁小声说道:
  “先前这围城大军尚忌惮湖南方面,如今济尔哈朗大军快至,谭泰必将防备湖南的军马调回,这南昌不日将被围成铁桶。”说到这里,金声桓见王得仁眼中透出一股无奈的神情,乃接着说道:
  “你我情比刘关张,虽不能同生,但愿共死。但贤弟有着两个孩儿,为兄实实不愿这一双乖巧侄儿在城破之际玉石俱焚也!为兄劝贤弟还是早做打算,将两个爱侄送出城外安置。”金声桓由于经常见到王得仁的儿子,心底是实实喜爱,说到此地,眼中也泛出了几丝泪光。
  王得仁知晓眼前情势的危殆,他其实已做下必死的打算,但心里确实惦记着两个儿子的安危,只是他不愿在金声桓和他人面前提起,他怕因此事动摇了军心。此时见金声桓提及,乃悲声答道:
  “大哥对小弟情意,小弟只怕此生难报,来世小弟当结草衔环以报大哥之恩!不过眼下清军防范甚严,要护着两个小儿杀出重围实实不易,小弟唯恐有失,实实叫小弟难以决断也!”
  “小弟有一计策,可令嫂夫人和两位爱侄安然出城!”一旁的程超见金声桓面色凝重,故一直留耳在听,此时他一瘸一跛地上前说道。
  “你有何策?快说,快说!”金声桓见程超上前,连忙大声催问。
  “清军狡诈无比。为让我等真假难辨,必然还会旧计重施!”程超见金声桓和王得仁听得仔细,乃接着说道:
  “我等在城楼上若是见到有粮船到达时,即可率人马出城运粮,若是清军砍杀一阵便退,那船上必是沙土无疑。我等可先将嫂夫人和两位爱侄引至城门口等待,清军退走后即护送上船,只要寻得几个行船老手,将夫人和爱侄护送至安全之地应是不难。不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俟谭泰撤回防备湖南的军马,到时出城恐比登天还难!”
  “真是绝好的将计就计之计!”金声桓猛拍了程超一下,此时的脸上也是泛起了几分喜悦之情:
  “贤弟你看咋样?为兄看贤弟不妨现下就回府准备停当,若得机会,即刻出城!”
  “程超兄弟端的好计!”王得仁也给了程超一句夸赞,随后对金声桓说道:
  “俺看也要带上嫂夫人一同出城,留在城中也是枉然。”
  “为兄看就不必了。”金声桓深叹一气接着道:
  “如今犬子维方在皇上身边为质,为兄已了无牵挂。你嫂子的性子你也知晓,她断然不会在此危难之际离我而去,再则你嫂子对为兄来说,经历了这许多年的厮磨相守,亦成秤不离砣,公不离婆也!若是没有两位爱侄牵挂,弟妹会在此时离你而去么?贤弟就不要再费心了。”在南昌起事后,金声桓即派独子金维方与信使一道前往桂林觐见朱由榔,为表忠诚之意且避免受到猜忌,金声桓让儿子主动留在了朱由榔身边,实际上也就是一个人质。此时金声桓方觉得那时的决断实在是正确无比。
  “还有,”金声桓见王得仁闻言低头不语,乃接着说道:
  “弟妹携两位爱侄出城,为兄将送上黄金两百两以作日后之用。为兄知晓贤弟不缺银两,但这却是我这做大伯的一片心意,还望贤弟不要推辞。唉,两位贤侄端的可爱,只可惜大哥今生恐听不到他俩喊大伯了。”
  “大哥!”王得仁扑通一声跪倒在金声桓的面前,心如刀绞地悲声说道:
  “你既是俺杂毛的大哥,也是我儿的再生父母!若有来世,俺们还做兄弟!”
  “贤弟快快起来。”金声桓说着缓缓将王得仁扶起道:
  “贤弟还是快快回府做下准备吧,免得到时慌乱。为兄还要去北城走走,现即告辞!”金声桓说着对王得仁一拱手,随后率着随扈的亲兵快速离去了。
  “金大哥端的是一个好人!”看着远去的金声桓,一向对金声桓并不感冒的吕信才噙着泪水对一旁神色凝重的程超小声地嘀咕了一声。

  数日之后的一个晚间,南昌城楼上的值哨就远远看见一支船队向着滕王阁的码头悄悄驶来,于是马上禀报到正在城墙之上巡查的金声桓。金声桓接报后不敢耽搁片刻,于是赶紧派人报于王得仁并下城来到了西门城门口等待。
  当城上挂起一串灯笼告知那船队已停泊靠岸时,吕信才就头戴铁盔,身披重铠,提一杆铁枪率着手下三千精壮人马猛扑出城,直直奔码头而去。
  冲出不过二三里路,突然金鼓大作,呐喊连天,随之一队清军骑兵飞驰而至,为首者乃马国柱帐前大将杨捷。清军骑兵骁勇,一时刀枪齐来。明军亦是不弱,也是拼死砍杀。但由于清军骑兵人数不多,只有过千之众,故而在吕信才人马的抵挡下很快就离去了。
  “又是整船整船的沙土!”金声桓抬头看见城上的灯笼缓缓放下,心想着如此之快清军就退却了,那船上必然是沙土无疑。于是对已站在身边的王得仁说道:
  “你将弟妹送上船后,就不要回城了。我等兄弟若有机缘,自是还有见面之时。”说到此地,金声桓缓缓来到翠兰和小玉坐着的大车旁,从小玉怀中抱过定平细细看了一番,随即又从翠兰手中接过定安审看了一会,然后用嘴在定安的小脸上亲了亲,一行老泪不觉滴淌了下来:
  “贤弟快走,贤弟保重!”金声桓说罢此话,即一把将定安塞回翠兰手中,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上往城墙的匝道走去。
  “哇!”或许是金声桓的动作粗鲁,或许是冥冥之中感应到生离死别,定安在这一瞬间放声大哭了起来,而紧接着,定平也跟着哇哇大哭了起来。
  “大哥保重!大嫂保重!”翠兰将定安递给王得仁,然后满脸是泪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远去的金声桓一连磕下三个响头。

  王得仁护着翠兰杀到江边后,那船上的船工水手已是跑得一个不剩。待翠兰和小玉抱着两个小儿在船舱坐定后,程超即指挥着带来的水军把舵操桨,就要把船驶离岸边。
  “程超兄弟,而后你嫂子和俺的二个儿子就靠你照应了。”王得仁说罢就要掀帘上岸。
  “大哥还回去作甚?金大哥已发下话来,让你不必回去!”程超见王得仁要走,哪里肯依?一把就将王得仁的胳膊抓住死死不放。
  “俺王得仁乃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能做下不义之事?!”王得仁对程超厉声喝道:
  “如今南昌情势危急,金大哥和汤进吕信才俱在城内,老子岂能临阵而逃?你狗日的只须把老子交办的事情办好就成!不然老子死不瞑目,做鬼也要把你掐死!快快放手!”
  “大哥要杀要剐只管就来!今日你若走去,我程超就投水自尽!”此时程超更是把手抓得紧紧,声音更是声嘶力竭。
  “让你哥去吧!”一直坐着的翠兰此时起身来至王得仁面前跪下:
  “妾的夫君乃英雄也!金大哥待我等天高地厚,此时有难,夫君若弃他而去,还是人耶?!贱妾若不是要存续王家的这丝血脉,也定然留在城中与大哥大嫂、夫君和几位兄弟共存亡!”翠兰说到此地,乃对程超轻声说道:
  “好兄弟,还是放你哥去吧。”
  “大嫂啊,你让我程超好为难也!”程超痛哭着松开了手:
  “小弟定然用性命照顾好大嫂和两位贤侄,大哥放心吧!”此时程超哭得是几近昏厥。
  “夫人知晓大义,端的令得仁敬重不已!”王得仁拱手对翠兰接着说道:
  “今后定平和定安还须夫人好生教导,平时粗茶淡饭即可,多读诗书,千万不要学武。若有机会,就到俺老家米脂王家堡找寻一下爹娘的坟头,若是寻觅不得,就在后山烧下一些纸钱,也算是俺王杂毛回乡尽孝了。”
  “夫君去吧,妾身记下就是。”忍住泪水的翠兰此时催促王得仁快走,因为她已强忍不住,她怕王得仁会因此改变了主意。
  “夫人告辞!程超兄弟告辞!”王得仁最后向已是睡熟了的两个儿子看了一眼,然后掀帘而出,一个箭步跳到了岸边。
  “开船!”王得仁对着船头船尾的几个水军喝喊了一声,然后紧了紧披风的风扣,看着装载着他无限牵挂的亲人的蓬船缓缓离去。
  突然之间,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将王得仁惨白如纸的脸庞在夜色中映照得清清楚楚,紧接着一声炸雷响过,倾盆大雨如注而下,使得整个赣江江面顿时陷入了烟波浩渺之中。
  “就此永别了!”暴雨中的王得仁此时心底不觉泛起一股格外的悲壮。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3-29 11:59:05
第一百零五章


  王得仁将家眷送出城仅仅数日后,谭泰即将原来防守湖南方面的军马撤回,把南昌围成了铁桶。耿仲明尚可喜的大军在攻下江西不少城池后也向南昌围拢过来。而此时济尔哈朗勒克德浑的人马也连下咸宁岳州等城池挥师进入湖南腹地。南明朝廷再度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

  原本车水马龙的姜曰广府邸这些日子变成了门可罗雀。因南昌遭清军围困数月,城中粮食已是极度匮乏,加之入冬之后,这天气也较常年寒冷许多,每天都有不少士民和百姓冻饿而死。故而人们也无了走动的心情。

  “得米还忧无束薪,今年真欲甑生尘。椎奴跣婢皆辞去,始觉卢仝未苦贫。”

  披着棉披风从堂中走出的姜曰广见满院树木凋零,屋檐下也挂起冰柱,不觉打了一个寒颤。姜曰广所吟乃陆游的《贫病戏书》一诗,讲的就是贫困至极之意。
  “真是人生如梦,转眼老夫已是六十有五了。”正在姜曰广嗟叹之际,管家姜平的一声咳嗽将姜曰广的思绪拉了回来。
  “有事么?”姜曰广看见姜平欲言又止,于是对姜平问道。
  “老爷,府中粮米已是不足半担,就要断炊了。”
  “知道了。”姜曰广虽是话语平静,但其实心中是万分焦虑。一段时日以来,府中已将三餐减少为两餐,干饭也变成了稀粥,鸡鸭鱼肉更是成为遥远的记忆。想着府中的三四十张嘴,姜曰广很是无奈地对姜平说道:
  “把老夫麒麟吐珠的那方砚台给典当了吧,买些豌豆等杂粮回来。”
  “当下城内是店铺关门,哪里还有人去做生意?就是有得几家开门,也是用银两买通官兵为他站哨维护,且只收金银要价奇高,昨日一石米尚是卖价百两纹银,今晨已涨至两百两,明日只怕三四百两亦难买得。城中军士已开始杀马放抢,百姓也闻得有易子而食之事发生。东街米店昨日就被乱军抢掠,店家五口全被杀死,尸骸也转眼被人掳去。小人包着砚台出门,只怕会跑空路。”
  “完了,完了,南昌完了!”姜曰广在心底连声痛叫,他已感到情势是万分危急。
  “夫人现今可是好些?”姜曰广担心着已病多日的夫人,他正想前去探视。昨日只有她一人吃下半碗干饭并在丫鬟的服侍下入睡他才离开。
  “听爱芹讲,夫人还是虚弱。”姜平服侍姜曰广夫妻二人多年,答话时眼中噙满了泪水。
  “今晚就煮下一斗米吧,这样到底是粘稠些。至于今后,老夫找金帅再想法子。”
  “可薪柴也是用尽多日,下人房间里的桌椅板凳已烧殆尽,脚盆簸箕箩筐等物也是一扫而空,小人已不知…”
  “还说甚的?拆房卸门难不成你也不会?”心情烦透了的姜曰广此时也没有了轻言细语。

  姜曰广的夫人陶氏见姜曰广走进门来,连忙在榻上探身问道:
  “老爷过来了。外面的日头可是暖和?”一连卧床几天的陶氏想到院中走动走动,因身边服侍的丫鬟们老是说外面天阴,她不知道这都是因为姜曰广的叮嘱所致。当然,姜曰广是见陶氏身子羸弱才这样做的。
  “外面还是天阴。”姜曰广此时见陶氏说话尚是有气无力,加之自己神思有些不定,于是一个“还是”让陶氏顿时心如明镜。
  “老爷这些时日可是瘦了许多,是否是因为清军围城之事?”
  “清军想围就让他等围去,老夫才懒得操那心思。”
  “老爷就不要再欺瞒为妻了。”陶氏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也曾读书识字,哪会看不出姜曰广的端倪?
  “昔日老爷忙进忙出,那可是高朋满座。如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窝在府里,宾客也是寥寥。若不是情势危急,怎会如此?”陶氏说此话时,眼中透出一丝光亮。
  “唉!知夫莫若妻也!”姜曰广知道瞒陶氏不过,乃拉起陶氏的一只手叹气说道:
  “眼下城中粮草将尽,军心已乱。金声桓王得仁想将城中百姓驱出城外以缓重压。可清虏歹毒无比,对出城百姓用大炮轰之,用弓弩射之,百姓死伤甚巨,不得不退返城中,而金声桓和王得仁见百姓退回,也是横加阻拦,甚至杀戮。如今满城百姓均在家中等死,不敢再向城门一步。饿死之人俱被人当作饕餮分而食之,实在是可怖至极。老夫看,这南昌失守只在旦夕了!”
  “金大帅不是向湖南的何腾蛟讨要救兵么?那有力攻下广西湖南大部的何腾蛟难道就无力救援南昌?”陶氏前些时日闻得何腾蛟连下衡州等城池,兵势大振,她不明白这忠贯日月的何督师为什么还不快来救援江西。
  “那何腾蛟实乃误国元凶!”姜曰广切齿接着说道:
  “金声桓王得仁屡屡下书求救,可何腾蛟只忙着在湖南广西扩充自己的地盘,就是不发一兵一卒。当日若能派大军夹击谭泰于南昌城下,定会予清虏以大挫,哪里会有如今之景!”姜曰广说到此地,乃长叹一声接着说道:
  “目下济尔哈朗大军已攻进湖南,何腾蛟自身且是难保,更无可能相援也!不过这金声桓也煞是可恨,当初王得仁势头正劲之时,偏偏听信黄人龙的蛊惑,将东下南京的大军撤回攻打赣州,失却了大好时机!”
  “万事乃天定也!”陶氏听罢姜曰广所说,乃忧郁地说道:
  “可惜我姜氏一门俱在城内,真叫为妻死不瞑目也!”
  “实实是天意难违,国亡家破,实乃劫数也!”姜曰广说着起身来到书案旁,匆匆几笔下去,即把那幅纸张送至陶氏面前。
  “老爷,这是何人所作之诗?”陶氏看罢是一脸的不解。
  “此乃王得仁东进之时,因妻府中待产,特到黄梅五祖寺求签所得。”
  “听说王得仁得了一双儿子,这签上亦有此意。不知老爷要说什么?”陶氏看着姜曰广仍是一脸的疑惑。
  “请夫人再细细看来。”
  “此诗不是藏头,亦不藏尾,为妻端的看不出什么名堂。”陶氏又细细审看一番,还是没有觉得有着什么蹊跷。
  “此乃天机耳!”姜曰广一撩袍袖厉声说道:
  “此诗乃藏腹之诗!这两诗分别写道:‘雄峙一山在江边,青石路上不见天。江水东流总不息,奔腾下海回家园。’和‘香客往来讨机缘,观音南海显灵验,撒露必致百愁解,并蒂败于硕果前。’这两诗若是都从第三字读起,夫人就明白了。”
  “一路东下,往南必败!”陶氏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脸色随即大变:
  “天要亡明,非人力所能挽也!”
  “如今事已至此,我姜曰广只想做个忠臣,绝不降于那满清猪狗!”姜曰广说到这里,对着陶氏缓缓跪下:
  “曰广连累夫人及家小,实实罪该万死!在此曰广给夫人磕头谢罪!”
  “人生自古谁无死?老爷所为乃忠义大孝也!我姜氏一门忠烈必会流芳青史,老爷何须还留有愧意?现下为妻已是乏了,老爷还是去忙他事吧。”陶氏说罢此话,即将双眼闭上,靠在榻上养起神来。
  “夫人歇息,我去了。”姜曰广说着,轻声轻脚地退了出去。

  当晚,陶氏在支开一应丫鬟后,用衣带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之上。

  江西危急使得身在广东的李成栋如坐针毡。
  自从在赣州遭到大败并折损了牛凤梧和杨季贤两员大将后,回至广州的李成栋即大病一场,经月余调养,虽是病势好去许多,但仍是闭门谢客,终日只在府内写写看看或是到庭院里舞上几剑。

  “草合离宫转夕晖,孤云飘泊复何依?山河风景元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
  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

  李成栋边舞边吟,吟罢即收势站定,长长地吐了一气。
  “端的收放自如!可惜所吟却有恍惚和悲凉之感。”
  李成栋听出是孟文全说话,乃回头一看,就见孟文全撩开一枝挡着的柳条,从小径走了过来。
  “呵呵,先生倒会寻缝找穴,本帅哪来的恍惚悲凉?”李成栋说着将剑在树干上抽磨了几下,然后走入凉亭,将石桌上摆放的剑鞘拿起,将宝剑送入了剑鞘。
  “大帅所吟乃文信国的《金陵驿》,此诗乃那文天祥兵败被俘被押赴燕京途经金陵之际所写,怎会有大好心情?”孟文全说着,即用手中折扇在石凳上扫拂了两下,随即坐下身来。
  “先生观人端的入髓三分!”李成栋见孟文全坐定,也随之隔桌坐了下来:
  “当下清军滚滚南来,谭泰与何洛会均清廷悍将,南昌久困,已是旦夕不保。济尔哈朗大军已连克湖南城池,连李过高一功上十万人马的忠贞营在勒克德浑的攻打下也是迭遭败绩,孔有德的人马击败王进才和曹志建后只扑衡州湘潭,何腾蛟已兵势大窘。如此危急之势,成栋岂不心焦?”
  “大帅有何打算?”孟文全深知目下的形势,于是对李成栋问了一声。
  “皇上已派人送来诏书,令本帅速速领兵救援江西。”李成栋深叹一气接着道:
  “君命不可违。可惜牛凤梧和杨季贤已亡,再也不能随本帅出征了。”
  “少却了两员大将,元胤和熊庆、熊喜又都不在身边,此仗不好打呀!”孟文全说此话时,只是无奈地摇头叹息。
  “此次驰援江西,有千五百里的路程。而赣州当其要冲,实实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我等即便一路破竹,最快也需月余,且不说我军抵达时已是强弩之末,就是南昌的金声桓,只怕也等不了这么长久。”因为李成栋知晓南昌城内的粮草已是耗尽,他隐约地感到此时派兵已来不及了。
  “禀大帅,小将军派人从肇庆送来书信,大帅见是不见?”正说之间,一员亲兵进得院子,至李成栋面前跪地禀道。
  “快快请进!”李成栋眼中掠过一丝兴奋的神色,言语上也是紧催。
  “哇哈,原来是你!”李成栋一眼就认出进来之人乃是熊喜,于是连忙一把拉住正欲下跪的熊喜说道:
  “哈哈,明光铠,虎头肩,盔缨似火,好一个年轻威武的三品武将!”李成栋从熊喜的装束已看出了熊喜的品序,于是喜悦地夸赞一声:
  “真个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也!在他等面前,我等还真是老了!”
  “少将军的书信在此!”熊喜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恭敬地呈递到李成栋面前。
  “哈哈哈,好!好!好!”李成栋看罢书信,不禁喜形于色地大叫起好来。
  “到底有何好事?”孟文全也不待李成栋递来,直接就从李成栋手中拿过书信展看起来。
  “佟养甲死了?!”孟文全看至一半,不觉发出老大惊诧。
  “这老狗早就该死!”李成栋大笑着说道:
  “这狗贼见清军势大,又生降靠之心,竟然上书皇上请求外驻,实实就想乘机和清虏勾连。不料他和清军的来往书信被元胤截获,元胤亲率人马追至梧州,将其斩首!”
  “当日留他一命,他应该感恩戴德才是,不想他竟生歹意,实在是死得活该!”孟文全看罢书信,也是恨骂一声。
  “你等速速去绮粤楼点上一桌好菜,并传陈总兵、徐总兵和张副将晌午抵达此楼。”李成栋对侍立的亲兵喝喊了一声。

  待李成栋率着孟文全和熊喜到得绮粤楼时,陈甲、徐元吉和张继世三人是已到多时。
  “兄弟们都坐下吧。”李成栋见陈甲三人看见自己进来都连忙站起了身子,于是对三人摆了摆手,然后自己在主席落座下来。
  “今日就是我等几人?”徐元吉见半个桌子都是空着,于是嘀咕了一句。
  “你快快坐下就是!”孟文全何等精明?他已见李成栋闻言眼中露出了几分伤感之色,于是在桌下对徐元吉猛踢了一脚。
  “今日熊喜贤侄从肇庆而来,如今担着统领锦衣卫的差事,实在是可喜可贺!”李成栋见众人落座,乃举起酒盅向熊喜说道:
  “本帅期你不断建功立业,早日娶下一门亲事!”说罢,那李成栋即举杯一饮而尽。
  “贤侄到得本军只怕是有四年了吧?”李成栋将酒盅放至桌上,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嘴里,随即对熊喜问道。
  “大帅端的记得确切,小将和兄长都是四年前在河南开始到大帅军中当兵吃粮。”
  “那时你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如今却已是朝廷命官,今后定会前途无量。”见着熊喜在旁,此时李成栋不觉想起了元胤,那份思念和牵挂使得自己再次地举起了酒盅:
  “元胤不在,本帅就代小儿敬过几位伯叔!”说着李成栋即将酒盅敬向孟文全等四人,而后也是一饮而尽。
  “咣当!”,随着一声脆响,熊喜面前的酒盅已是落地摔得粉碎,原来是熊喜不慎绊落了酒盅。众人再看熊喜,只见其双眼发红,泪水只在眼眶中打转。
  “贤侄咋的了?”李成栋见熊喜异样,于是紧问一声。
  “呜呜呜!”熊喜一时已是隐忍不住悲伤,不觉伏桌放声大哭,整个身子都随之颤抖了起来。
  “贤侄有何痛楚和委屈,哭出就好!”孟文全已猜度出熊喜的心思,于是接着说道:
  “你是在想你杨叔了吧?”
  “正是。”熊喜抬头抹了抹腮上的泪水说道:
  “昔日大帅和几位叔叔伯伯喝酒,都是少不了杨叔、牛叔,今日小将与大帅共桌,却不见了他等两人,我实实难以下咽也!”说罢又痛哭不止。
  “你杨叔曾救下你兄弟二人,汝知感恩,真乃仁义之人!”李成栋噙泪接着说道:
  “你牛叔和杨叔乃本帅兄弟,本帅也是搜肠刮肚之痛!但人死不能复生。当下清虏南犯,朝廷危如累卵。此时我等须得化悲为勇,击败清虏,方对得起如杨叔、牛叔这班死去的英烈!”说到此地,那李成栋即将酒盅斟满,然后缓缓倒洒在地:
  “凤梧老弟,季贤老弟,我李成栋定会为兄弟报得大仇,除死方休!”说罢,那李成栋就朝北跪下,一连磕下三个响头。
  孟文全等人见此,也都起身跪了下来。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4-3 10:11:10
本帖最后由 笔似清风 于 2018-4-3 10:26 编辑

第一百零六章


  李成栋在接到朱由榔让其率军救援江西的诏书后,两日内即将兵马和粮草准备完毕,第三日即令徐元吉和张继世为正负先锋,自己率孟文全和熊喜坐镇中军,陈甲断后,统领着五万军马再次杀向了赣州,试图打开一条通道解围南昌。
  但此时困守南昌的明军已是岌岌可危了。
  “与其坐守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我等总不能待到饿得不能起身之际再和清军去拼死吧?”城墙上的宋奎光眼见城外驻守的清军在那里吃着酒肉,心里不觉猫抓一般,于是对着旁边的金声桓大声嚷叫道。
  “大帅,宋将军说得有理。”见金声桓不语,一旁的汤持中此时也插上了话:
  “如今尚有少许粮草和战马,若是战马杀尽,我等想要突围也是不能了。我等不如今晚就杀出城去,即便无了脑袋,也比做那饿死鬼强。”
  “你等都给本公住嘴!”金声桓对两人呵斥了一声,随即对亲兵令道:
  “尔速速传令建武侯,令他到此地来见本公!”
  金声桓见亲兵下城而去,乃回过头来对宋奎光和汤持中说道:
  “如此大事,岂是儿戏?就是要突围出城,也须知会我那兄弟一声,难不成抛下他等不管不顾?”其实在金声桓的心里,这几日一直都在想着突围之事,不过金声桓见围城的清军几乎全是八旗满军,知晓其战力强悍,而自己的兵马几成饿殍,他感觉凭借这些人马突出去几乎无有可能。他甚至还期盼着有奇迹出现:不定何时那广东来援的明军会突然杀到。
  “还是听听王得仁是何意见吧!”金声桓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大哥,呼唤俺来可是有着急事?”从值守的北门快马赶到的王得仁一下战马,即快步登上城楼,朝着金声桓气喘吁吁地拱手问道。
  “贤弟过来。”金声桓将王得仁拉至一边小声说道:
  “宋奎光和汤持中已在逼迫为兄率兵突围。为兄若是不允,只怕会激起兵变。”金声桓眼下确实担心这粮草将尽的事情激变军心,但他又不愿冒着覆灭的危险杀出城去,他还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如今之计,恐怕只有依着他等了。”王得仁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
  “小弟手下的汤进和吕信才这两日也在鼓捣小弟弃守南昌突围而走,他等虽在小弟的呵斥下不再絮絮叨叨,可小弟看出他等心中还是不服。而今广东方面是否来援尚是不明,即便李成栋派出人马,也非旬日可以赶到,湖南更是不可能来援。而今粮草已快耗尽,战马且是不多,不是小弟口不关风,这南昌城破只怕就是数日之间了。我等不若拼死一战,从东门杀向抚州和鹰潭方向,鹰潭地接福建,那里多是山地,且清军在福建目下少有兵力,我等若能到得福建,即和郑鸿逵和郑森人马联络,然后再做计较。”
  “看样子也只得如此了。”听罢王得仁所言,金声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事不宜迟,为兄端的怕那夜长梦多。这就速速传令下去,让参将以上将领火速至起凤园议事,今晚就杀出东门。”
  “如此甚好。小弟这就去做些准备,小弟告辞!”王得仁说罢对着金声桓一拱手,转身急匆匆地去了。

  当夜夜深时分,南昌城头静寂多日的大炮突然一起轰响,如雨的炮丸纷纷砸向城外的清军,一时间,火漫烟腾,不少清军在还未弄个七清八楚之际,即被炸得血肉横飞,前往阎罗殿报到去了。
  “明军怕是要突围了!”正在军帐内看着军报的谭泰闻得突然炸响的炮声,赶紧披挂起铠甲,正待走出大帐,迎头便被惶急而进的朱马喇给撞了个满怀。
  “大事不好,明军炮火猛烈,看来是要冲出城来!”朱马喇一见谭泰,赶紧对其禀报道。
  “慌个什么?!”谭泰厉声对朱马喇呵斥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帅盼的就是这一刻!”谭泰说着率朱马喇走出帐外,只见天际已是红了半边。
  “现今我大军均严阵以待,金声桓此乃困兽犹斗之举,实实就是以犬搏虎!”此时谭泰心中并不着急,因为在金声桓驱赶百姓出城之时,就料定城中粮草殆尽,于是严令围城守军时时提防着明军杀出突围。
  “不过当下炮火太猛,我等人马已是死伤不少。”朱马喇还是有些担忧,他担心围城的兵马会因恐慌而让明军突围成功。
  “就是死伤万人又算得什么?只要能攻破南昌斩杀掉金王这些贼子,即便折损一半人马也是值得!”说此话时,谭泰不由想到了“一将功成万骨枯”。
  “尔速速传令下去,令各门守将对冲出人马冒死截拦,若是放走一人,定斩不赦!”
  待朱马喇急急走去后,谭泰即被一群巴牙喇护兵簇拥着来到南昌城下,看着漫天狼烟和一片火海,谭泰不由对身边众人大笑着说道:
  “正月十五原本要闹花灯,想不到今年元宵之夜竟有如此绚丽多彩的夜空,真正热闹得紧!”
  “大将军所言甚是!”一旁的梅勒章京觉罗顾纳岱得意地说道:
  “不定今夜明晨我等就能攻破南昌,杀明军一个鸡犬不留!”
  想着即将功成,谭泰不觉随口吟道:

  “泽国江山入战图, 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
  传闻一战百神愁, 两岸强兵过未休。谁道沧江总无事, 近来长共血争流。”

  “急报!”正在谭泰遐想之际,一骑快马飞驰而来,还未等马站定,那马上的巴牙喇护兵即翻身下马,疾步至谭泰面前跪下禀道:
  “明军已从东门杀出,其势甚猛!刘良佐大人正率军与明军死战,刘大人麾下已有数名大将丧命!马总督已率军急援!”
  “看来金声桓是拼命了!”谭泰随即对护兵大喝一声:
  “快牵马来!”接着回头对觉罗顾纳岱令道:
  “快快点集军马,我等过去看看!”

  待谭泰率着人马赶至东门时,两边人马还在激战。
  率先冲杀出城的乃是金声桓的麾下大将汤持中和刘一鹏,汤、刘二将虽是勇猛,无奈清军人多势众,不消半个时辰,在杀伤不少清军后,自己所率的五千人马也是折损殆尽。
  “哥哥,看样子是冲不出去了,我等是否且战且退,先回城中再作计较?”刘一鹏见身边的将士不断倒下,于是一勒马缰冲到汤持中的身边说道。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国公有令:后退者,斩!”汤持中接着说道:
  “后退亦死!今日我汤持中宁死不退!”说罢即舞起大刀再次冲向了清军。
  “都给老子上!”刘一鹏回头对着残兵猛喝一声,随即也挺枪杀入敌阵,手下的将士见此,也瞪起血红的双眼,奋力向着前方杀去。
  这一场好杀真是杀得个天昏地暗,月色无光!刘良佐也在激战中被汤持中削去了一只耳朵,满脸是血的刘良佐原本要逃,但想起谭泰严令,哪里敢退?只得指挥部下拼命死战,正在危急之际,幸而马国柱的人马杀到,只把汤持中和刘一鹏的人马死死缠住厮杀,可怜汤持中和刘一鹏先后战殁于阵,手下将士亦全部战死。
  一直在城头观战的金声桓眼见两员大将阵亡,心头自是无比悲痛。他原想着派出汤、刘二将率着所能聚集的最为强悍的五千骑兵在冲出一条血路后,自己则率着大众跟进突围,不料自己的这些人马全部丧命于城下。
  “完了,南昌完了!”金声桓在心底发出了一声痛叫。
  “杀!”一股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划破了夜空!彷徨中的金声桓定眼一看,原来是宋奎光和郭天才不待自己下令,已率着近万人马冲杀出城了!
  “徒死何益!徒死何益!”金声桓跺脚骂道:
  “这两个狗贼实实就是送死!”金声桓边说边急急下城,随即披挂上马,率着三四千人从城门杀了出去。
  刚刚缓过劲来刘良佐和马国柱未料到转眼又从城中杀出大队人马,顷刻之间就被杀的个稀里哗啦。但马国柱的兵马到底是久经战阵的八旗,很快就从慌乱中定下神来,手下大将杨捷更是骁勇异常。一杆枪使得是神出鬼没,不少明军将士都被他要了性命。
  “贼将休得猖狂!”郭天才见杨捷如入无人之境,也是挥刀上前接战,两人就于这乱军之中,刀枪并举地厮杀起来,两人一去一来,一冲一撞地连斗了三四十回合,虽是胜负未分,但郭天才的刀法已显凌乱,已处在下风之中。
  “你家宋爷爷来也!快纳小命过来!”厮杀中的宋奎光见郭天才势危,一刀将面前的清将首级砍飞,飞马朝着杨捷冲来。于是三人三马搅作一团,只杀得是天翻地覆。
  正战之际,突然似有山崩海啸之声由远至近而来,原来是谭泰率着梅勒章京觉罗顾纳岱和大队人马杀到。这谭泰金盔铁甲,手横一柄金背大砍刀,骑下是全身黝黑的汗血宝马,身旁则是众将云集,个个黄盔黄甲,这可是满军中最为精锐的正黄旗骑兵。
  “不可放走贼兵一人!”随着谭泰的这一声喝喊,其身边的清军就如一股狂风卷起杀向了明军。
  “我等快走!”正在大战的宋奎光见四周清军滚地而来,于是对郭天才大喊一声,然后一刀将杨捷的枪刺架住,卖个破绽就走。郭天才见情势不妙,也是勒马就回,但为时已晚,此时梅勒章京觉罗顾纳岱已跃马横刀而至,随着寒光闪过,那郭天才已是身首分离,一头栽下马来。
  “啊!”宋奎光见郭天才殒命觉罗顾纳岱的刀下,乃对天暴喊一声,挺刀朝着觉罗顾纳岱就冲杀过来。
  “来得正好!”觉罗顾纳岱在心底哼了一声,随即也舞刀策马迎着宋奎光而来。杀红眼的宋奎光一心想要为郭天才报仇,于是不顾疲惫地与觉罗顾纳岱大战了起来。但这员清廷猛将武艺精湛且膂力过人,哪消十个回合即战得宋奎光只有招架之功而无了还手之力。
  “给本将下去!”激战中的觉罗顾纳岱闪眼见宋奎光收刀稍慢露出了一丝破绽,哪里肯放过如此机会?于是大喝一声,抡刀就横着朝宋奎光的腰间扫来!
  “咣当!”就在宋奎光命悬一线之际,一柄大刀突然而至,横刃挡住了觉罗顾纳岱扫来的大刀!
  原来金声桓率着人马出城试图救回宋奎光和郭天才之际,正巧谭泰率人马杀到。金声桓见郭天才被清将斩杀且宋奎光危殆,于是舍命冲杀过来,此时正好救下宋奎光的性命。
  “杀!”觉罗顾纳岱见金声桓搅局已是怒气上冲,又见金声桓穿戴贵重,知晓眼前之人定是明军主帅无疑,于是大喝一声,挥刀只取金声桓。
  “老子今日非取下你的狗命不可!”咬牙切齿的金声桓一心想要为郭天才报仇,此时也无了那平日的斯文,举刀就将觉罗顾纳岱的来刀架开,随即挥刀猛劈,那刀犹如鹰隼抓兔一般,刀刀不离觉罗顾纳岱的要害,这觉罗顾纳岱虽是武艺娴熟,但显然不是金声桓的对手,当战至三十余合时,已是破绽百出,觉罗顾纳岱情知不妙,正欲拍马走人之际,被金声桓大喝一声砍作两段!
  “快快退入城中!”斩讫觉罗顾纳岱的金声桓见清军不断涌来,情知难敌,于是对着手下大呼一声,拼死沿来路杀去,但此时谭泰率着众多骑兵已将退路死死封住,金声桓的人马是越杀越少。
  “小弟在前,哥哥随后掩杀。”气喘吁吁驰至金声桓马前的宋奎光对金声桓说道:
  “今日恐是小弟死期,若小弟战死沙场,只求哥哥能将小弟与汤、刘、郭三个兄弟的衣冠葬在一起,我等兄弟四人定在阴曹地府里为大哥效命!”说罢此时,那宋奎光即勒动胯下战马,挥刀向着如潮的清军杀去。
  “好兄弟!”金声桓在心底痛叫一声,也是策动战马,紧随着宋奎光杀了过去。
  失去了一只耳朵的刘良佐在阵中看见明军大将率着人马杀过来,已料定大旗之下的战将就是金声桓本人。这刘良佐也不是等闲之人,早年也曾东征西讨久经战阵,降明后被封广昌伯,朱由崧继位南京后与黄得功、刘泽清、高杰同列为四镇。清顺治二年,豫亲王多铎率军下江南时投降清军。在攻打江阴时为清廷建下大功,以功隶汉军镶黄旗。
  刘良佐瞅得仔细,当下就拿出弯弓饮羽的本事,迅疾从弓囊中取出雕弓,搭上羽箭,朝着疾驰中的金声桓“嗖!”的就是一箭。
  “啊!”随着一声痛叫,就见金声桓翻身落马。清阵中立时冲出了十多员清将,就要将金声桓擒拿。
  “休要伤我大哥!”宋奎光见金声桓中箭落马,立时回头对着围拢过来的清将杀去,怎奈双拳难敌四手,还未等他冲到跟前,即被杨捷率着四员清将给团团围住。
  “噗!”宋奎光一个愣神,就被那杨捷当胸一枪刺中,一股鲜血顿时从宋奎光的喉中喷溅而出!宋奎光摇摆了一下身子,竭力不使自己栽倒下来。
  “枪下留人!”疾驰而至的刘良佐用雕弓一拨,将杨捷刺向宋奎光的长枪一把拨开,然后喝退围上的清军。
  “将军力竭矣!”刘良佐在马上对宋奎光拱手说道:
  “将军血战不退,端的令良佐敬佩万分!将军真忠臣耳!不过大明当亡,若将军归顺大清,刘某定保将军领衔总兵之职!”
  “哈哈哈!”挺了挺身子的宋奎光抹了抹嘴边的鲜血说道:
  “老子既反清廷,原就不会回头!不过老子还是谢过你刘大人的好意!”说罢即从腰间拔出佩剑横在脖颈,用尽全力地对天喊道:
  “大哥,小弟先走一步了!”接着用力一抹,就见颈血飞溅,宋奎光再次摇摆了几下,然后瞪着双目,倒在了尘埃之中。
  “擒下金声桓!”恼羞成怒的刘良佐对着左右的将士怒喊一声,随即率众向着金声桓倒地的地方杀去。那里抵抗的明军所剩无几,正在进行最后的拼死抵抗。
  “看来明年的今日就是我金声桓的周年了!”见清军已突至离自己不到二三十丈地方,左胸中箭的金声桓艰难地柱着宝剑踉跄着站起身来,此时的他心情格外地平静,他抬头看了看被大火映红了的天空,缓缓将宝剑横向了自己的脖子,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在金声桓默默念叨文天祥诗句的同时,金声桓眼前浮现出夫人张氏和独子维方,也似乎看见宋奎光、汤持中、刘一鹏和郭天才向自己走来,再后来则是王得仁和汤进等几个,甚至看见定平和定安摇着小手向自己呼唤。
  “俺王杂毛来也!”一声大喝将金声桓的双眼震开,透过泪水,金声桓瞧见王得仁一马当先地冲杀过来,一刀就将快至金声桓面前的一员清将一刀斩落马下,然后暴吼一声杀向刘良佐,这刘良佐认得王得仁,知晓他的手段,此时哪敢对敌?于是赶紧回马,一些个清军见主将落荒而走,也赶忙急急地向着后面逃去。
  “快扶大哥上马!”王得仁见清军暂退,也是不敢耽搁,于是对着身后杀来的汤进和吕信才喝喊一声,率着残存的人马护着金声桓往城中退去。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4-9 19:04:42
第一百零七章

  “柳将军,你端的没有看错?”坐在帅椅上的谭泰神色肃严地对柳同春问了一声。
  在南昌城外清军大营谭泰的军帐内,足足站着十几个品序很高的清将,他们都是在接到谭泰的将令急急赶至这里的。
  “回禀大将军,小的经细细审看,那死于战阵的明将之中,确实有金声桓帐下的四员大将郭天才、宋奎光、刘一鹏和汤持中,小的绝无看错可能。”回答问话的柳同春因在南昌呆了多时,又在衙门行走,自是认得城内的一些头面人物。今晨奉谭泰之命,对战死沙场的明军将领细细查看,谭泰的目的自然是想要摸清明军的折损情况。
  “好!”谭泰一拍膝盖说道:
  “金声桓失却了数员悍将加之折损了近万军马,已是大伤元气!皇上洪福齐天,看来这南昌城是指日可破了!”
  “大将军所言甚是!”坐于一旁的副帅何洛会露出得意的神情说道:
  “而今城内粮草尽绝,虽是还有数万明军,但已成饿殍,实实就是老婆当军,徒然凑数而已。我等不如乘金声桓新败,即刻猛力攻城,顺势将南昌拿下!”
  “大人缘何如此性急?”谭泰瞥了何洛会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以大人看来,当下那金声桓和王得仁在做着想着什么?”
  “这个…”何洛会对谭泰的发问有些不明就里,于是想了想回道:
  “现今那金声桓应在提防我等乘势攻城。”
  “你等也是如副帅所想么?”谭泰用峻凌的眼光扫视了一下众将接着说道:
  “今日应是那金声桓防范最紧之时,明日亦紧!后日想紧也是力所不能!”说到这里,谭泰站起身来走下帅椅。
  “本大将军受皇上敕封,担着天大的干系,若南昌不能一鼓而下,必然挫我军士气!现金声桓王得仁乃牛蹄中鱼,只是苟延残喘,让他等多活几天无碍大局!就先让他等再饿上几天,耗损掉他等精力!你等听好,从今算起第四日开始攻城!现今各位就速速回营准备!若是出了半点差池,本大将军将定斩不饶!”
  “我等谨遵大将军将令!”大帐内的所有将领都一起向着谭泰拱手大声地回道。

  顺治六年正月十九,对于困守南昌达半年之久的军民来说,注定是一个血雨腥风的日子。
  天空泛白之际,王得仁还在城墙上巡查。一连几天的高度紧张,使得不少的守城将士已累倒了,一些将士不顾天寒地冻倚靠在墙垛后睡着了。若是平日,王得仁免不得会大声叱骂甚至挥鞭抽人,但此时王得仁却令兵士尽量找些能烧着的东西在这些睡着的士兵身边燃起。
  “把城楼上的椽子都给拆下烧掉,实实有些可惜。”跟在王得仁身后的汤进小声嘀咕了一声。
  “不烧咋的?难不成让他等冻死不成?”王得仁叱骂了一声,随即将眼望向远方,他在思念着翠兰和定安、定平。

  “妻儿都去大东坡,老子城头望江河,英雄惦记大碗酒,喝罢地府拜阎罗!”

  王得仁搜肠刮肚一番,总算从口里嘣出了这么几句,他想着自己恐怕活不上几天了。
  “大哥这诗还真他娘的对小弟口味,就他娘的直来直去!比金大哥的文绉绉来得爽快!”一旁的吕信才先给了王得仁一个热屁,见王得仁有些得意劲上来,乃接着说道:
  “可大哥将小弟的馋虫给勾出来了,这酒可是有月余未曾喝得。若是哪里能讨得一碗酒喝,俺吕信才就死也值!”
  “快快莫提酒字,若是再提,老子只怕会疯!”王得仁拎起吕信才的耳朵拧了拧。由于久困城中,几乎所有能下肚的东西都消耗殆尽,那酒就更是别提了。王得仁半月前曾涎着脸到金声桓的府上讨要,也是空手而回。
  想到了金声桓,王得仁不禁担心起他的伤情。元宵夜从城外败回后,虽是经郎中调治,金声桓身子无有大碍,但连日上城带伤巡查,也闹出了痰中带血,昨夜在王得仁的再三劝慰下,方被亲兵护送回起凤园歇息去了。
  “小弟是困乏死了。”吕信才伸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对王得仁说道:
  “看来今日清军还是不会前来攻城。别看他清军日日列阵城下,将那炮口对着我等,可就是吓唬吓唬,本意却在饿死我等。我等不若都回营睡上大觉,蓄精养锐,也如诸葛孔明一般,上演一则空城好计。”
  “你狗日的要想睡就在这里睡下!”王得仁觉得若是长久不得歇息,一俟清军真的来攻,也是无力迎战,但他可不敢放将士回营,他隐约地感到,清军会随时发起攻势:
  “不过,你狗日的可得给老子睁开一只眼睛!事不过三,如今已是清军在城外列阵的第四天,他等若是长久下去,只怕也会心生疲惫,老子估摸着,这帮狗日的不定就是今日攻城!”
  王得仁的话音刚落,清军排列于城外的近百尊红夷大炮突然同时向着城墙和城内猛烈地轰击起来。一时之间,烟火弥漫,城石崩裂,城墙上的守军也是顷刻死伤不少。
  “他奶奶的,狗日的开始攻城了!”王得仁见城外大批的清军开始向城墙蠕动,于是对着守城将士大呼一声:
  “给老子用炮轰击!若是靠近城墙,就用火铳和弓箭射击!”
  随着王得仁的令下,城上的明军大炮小炮也猛烈地朝着不断靠近城墙的清军开始了轰击,可在谭泰的严令下,清军虽是死伤枕籍,却仍是冒死前进,很快就将一些云梯架靠在了城墙上。
  “率先登上城墙者,赏千金,进爵三级!”在阵中督战的谭泰拔出宝剑朝天一举大喝了一声。其身旁的将校一听此话,也迅疾策开马来奔向各处军阵。一时间,“大将军有令,率先登上城墙者,赏千金,进爵三级!”的呼喊声响彻了城外。那些个登城的清军闻得此令,也是奋勇攀登,虽是不断有人从云梯上摔下,但后面的清军仍然冒死而上。
  “杀!”汤进见一些清军翻过墙垛,于是大喝一声,率着手下的将士拼命地向着这些清军杀去!顿时惨叫哀嚎响成一片,血肉横飞,刀光剑闪!此时清军个个是想争得头功,明军人人是要死中求活,于是各自用命,只杀得是天昏地惨!
  “狗娘养的,总算是将这班狗日的杀退了!”衣甲上满是鲜血的吕信才提刀踉跄着走到王得仁身边,见王得仁也是拄着已是锋刃残缺的宝剑在喘着粗气,于是对王得仁不无忧虑地说道:
  “将士们连日未得好生歇息,已是倦怠至极,加之饥饿且折损惨重,若是清狗连续攻城,只怕是守之不住了。”
  “嘿嘿!明年的今日将是老子们的周年!”王得仁知晓清军一定会不间断地发起攻击,如此情形之下,自己和城内军民都难逃一死。他扶着城墙的墙垛看了看倒在城下的云梯和清军的尸骸,然后惨笑着对吕信才说道:
  “如今老子们已是赚了!而后再杀的就是赚得更多!哈哈哈!”
  “可惜我等没有那常山赵子龙的神勇。”吕信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王得仁说道:
  “若老子们都似赵子龙,眼下就是长坂坡,我等也来个七进七出!”吕信才常听说书,自然晓得三国故事。
  “哈哈,你狗日的怕死不是?”王得仁想着那赵子龙最后从曹操的百万军中杀出活命,于是在吕信才肩上拍了拍说道:
  “你狗日的未曾婚娶,连个种也未留下,死了实实可惜!也是大哥对你不住。”说到此地,王得仁对倚靠在墙垛后打盹的汤进喊道:
  “还睡个狗屁,快快过来,老子要向你狗日的交代后事!”
  “你我都是多年的兄弟。”王得仁见汤进瘸腿走到跟前,乃对汤进和吕信才说道:
  “平日俺对你等是喝五吆六,全然少有照顾。如今城破就在眼前,老子实实不愿两位兄弟徒然送死。”
  “蝼蚁尚且惜命,小弟虽并不畏死,但眼下如何能活?”吕信才将沾满血迹的大砍刀在裤腿上抽磨着说道。
  “老子有一法子,或许能为两位贤弟留命!”王得仁接着瞪眼盯着吕信才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等在城破之际,就将老子绑缚清营向谭泰投降请赏!”
  “哪有如此之事?!”吕信才一听此言,顿时站起身来对王得仁说道:
  “大哥如此之为,实实就是要陷俺和汤哥不义!我等岂能做下这猪狗不如之事?!”
  “大哥好意,汤进心领了。可俺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只愿与大哥同生共死!大哥再说此话,小弟就在大哥面前自刎!”汤进也从旁对王得仁嚷叫起来。
  “清军上来了!”城楼上的当值军校的喊叫让王得仁三人停止了争论。
  由于操炮的军士死伤惨重,轰击清军的炮火稀疏了不少,清军很快就又攻到了城下,不少清军将士顺着再次架搭的云梯蜂拥而上,一些个清军将领也率先打头衔刀而上,于是很快就攀上了墙头。
  “大哥快走!”吕信才一刀将一员清将砍翻,随即一脚将一名企图从王得仁身后偷袭的清军踢出了两丈开外。
  “去你娘的!”汤进力战数名清军,在一连砍死不少清军后,护着王得仁向着下城的兵道杀去,这时清将杨捷已翻上城墙,见王得仁等向着城内杀去,也就率众跟杀上来。此时清军越上越多,城墙上的明军已是死伤殆尽。
  “大哥快看,德胜门城楼已是火势冲天,看来清军已是进城了!”激战中的汤进突然不经意地看到了这一情形,于是对王得仁大喊一声:
  “大哥快快走往起凤园,金大哥在那里设有秘道机关,可前往暂避,小弟殿后抵挡!”说罢此话,汤进就挥刀一连格杀十余冲上前来的清兵清将,率着残存明军拼死挡在了猛扑过来的清军之前。
  “放箭!”清将杨捷见汤进死战不退且杀死不少清军,于是恼羞成怒地将长枪一挥,对着手下的将士大呼道。
  随着杨捷的喝喊,那些个清军纷纷弯弓搭箭,“嗖!”“嗖!”“嗖!”顿时万箭齐发,万千箭簇如暴风骤雨一般,那些尚在拼命抵挡的明军纷纷中箭倒地,十余支飞箭也射中了汤进的身体和胸膛。
  “嘿嘿!”汤进猛地从胸膛上把一支羽箭拔出,然后回头看着已是惊瞪双眼看着自己的王得仁和吕信才,趔趄了几步嚅嚅说道:
  “兄弟先走…一步…了!”随即口中鲜血喷出,一头从兵道上滚了下去。
  “俺的汤兄弟啊!哇啊!”王得仁朝天痛叫一声,通红的双眼几乎暴凸出眼眶:
  “杀!”
  随着王得仁这一惊天怒喊,王得仁、吕信才率着身边最后的十余名将士杀向了杨捷!
  “放箭!”这次杨捷喊出的声音小去了许多,眼中也是噙满了泪水,他此时不得不从心底对王得仁、汤进和吕信才及那些做着最后拼斗的明军产生几分敬意,他甚至觉得无缘和王得仁等结交是一大憾事。
  王得仁和吕信才及所有冲杀上来的明军都倒下了。

  南昌陷落了。
  清军杀入德胜门后,经章江门攻入南昌内城,防守此门的徐启仁和李养臣虽是率着明军做着殊死抵抗,但无奈饥疲过度加之清军如狼似虎,徐李二将统领的人马很快就被清军杀翻砍倒,徐启仁和李养臣也先后殁于阵中。一时之间,城内处处起火,百姓痛哭悲嚎。冲进城来的清军见人就杀,见房就烧,南昌顷刻就变成了一个人间地狱。
  此时姜曰广已是在府里堂中高坐。家丁和丫鬟使女纷纷投井上吊,两个儿子和五个孙子也在房里服毒自尽,只有一只豢养多年的老狗静静地趴在姜曰广的面前低声哀鸣,它还算是一个活物。
  闭眼端坐不动的姜曰广突然从眼缝中流淌出两行泪水。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跟前的老狗,然后伸手在其头上抚摸了几下,随即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走到书案之前,提起毛锥,即在那堂中墙上颤颤巍巍地挥毫写下绝句:

  髫龀即以伴书斋,不惑方至雁塔来,岁近古稀成一死,孤臣恨留望乡台!

  写罢,姜曰广即将毛笔投掷于地,随即取下乌纱掸了掸,而后端端正正地戴于头上,紧走几步来到院中,一头扎进了花园里的水塘。跟随而出的老狗见主人投水,也是对空哀叫了数声,随即也跃入了水中。

  清军在柳同春的引导下,很快就杀到了起凤园。但在金声桓亲兵的拼命抵挡下,一时也是杀不进园中。
  “事急矣!声桓恭请夫人先走一步。”提剑在手的金声桓见情势万分危急,乃急切地对仍在观音像前跪地默默念叨经文的张氏说道。
  “我等时辰可是到了?”张氏缓缓将眼睁开,望了望焦急万分的金声桓:
  “妾身已在后堂梁上悬有白绫,妾身先行一步,请老爷随后就来。”说罢此话,那张氏即对金声桓俯身连叩三头,随即站起身子径直走向后堂之中,登上早已摆下的磁凳,就把白绫套于脖颈,而后双脚一蹬,一缕香魂即飞往了那阴曹地府。
  “死得好!”金声桓见夫人已是高悬梁上,乃在心里痛叫一声,然后撑着身子来到园中。此时护卫起凤园的百十号亲兵只剩得十余,却仍在死战。
  “放下兵器!”金声桓的一声大喝使得双方都惊得停下了手。
  “金大帅,可是别来无恙?”清军人丛之中走出了柳同春,柳同春见金声桓拄剑而立,乃上前拱手道:
  “天意属清。大帅缘何不知兴废,偏要踢天弄井做下那螳臂挡车之事?如今遭致满城屠戮,使万千生灵涂炭,难不成大帅无悔乎?”
  “眼下无数百姓因我而死,本帅实实有着剖肠刮肚之痛!”金声桓见柳同春露出得意神情,乃哈哈笑道:
  “本帅没有杀掉你这个狗贼,倒真是让本帅后悔!对尔等槌仁提义之徒,本帅恨不得生啖汝肉!”
  “嗖!”就见一道寒光闪过,柳同春已是肩中一刀!原来一员亲兵乘柳不备,将手中的腰刀飞出。柳同春痛呼一声滚翻在地,那些歇下手来的金声桓将士一见此状,顿时一起冲向了倒地的柳同春。
  可惜清军也有防备。众多的清军见金声桓的手下不要命的冲杀过来,于是乱箭齐发,可怜这一班忠勇之士,顷刻就倒于那尘埃之中。
  “国破家亡,我金声桓来也!”金声桓见手下尽数倒地而亡,乃对天大叫一声,把手中宝剑望脖子上一横,一头栽倒在了园中的水池之中。

  临近傍晚,南昌已成一座死城,除了断垣残壁和无数的尸骸,满是血腥之气的空中就是那随风而走的袅袅残烟。
  “将王得仁给本大将军带上来!”站于德胜门城楼之上的谭泰此时是身穿黄色马褂,全身重铠,盔上的红缨被风吹得有些猎猎飘动,两旁则是站满了清军将领,凸显的是一股骄慢之气。
  王得仁并没有死,他虽是身中数箭,却没有断气,此时被杨捷和一班巴牙喇护兵给推上了城楼。
  “跪下!”谭泰对着王得仁大喝一声,那王得仁不愿屈膝,于是巴牙喇护兵就猛踢王得仁膝盖,将其按倒跪下。
  “建武侯还不屈膝么?”谭泰见王得仁眼中露出不屈的光芒,乃对身旁的何洛会说笑道:
  “这家伙再怎的命大,眼下还不是跪于我等面前待死!”
  “大将军所言甚是。”何洛会点首回应道:
  “冥顽不化之人,我等何须费那唇舌?依我之见,不若快快斩讫。”何洛会经连日劳顿,已不想为王得仁耽搁歇息,加之还有已进至赣州的李成栋之事,于是话露催促之意。
  “大人勿急!”谭泰说着走至王得仁面前问道:
  “本大将军问你,你既归顺过来,又做下朝廷高官,却为何又要造反?”
  “哈哈哈!”王得仁大笑着说道:
  “大将军若是想要问清端倪,须得将酒上来!老子喝得爽性,自会告知与你!”
  “砍头也是要喝那断头酒,建武侯并不过分。”谭泰说着对身边的巴牙喇护兵吩咐道:
  “快快取一坛酒来!”
  “痛快,痛快,端的痛快!”王得仁连下三碗酒后,朝天大喊数声,随即对谭泰喝道:
  “还不送老子上路?!”
  “你究竟因何而反?!”谭泰似乎感到受了欺骗,于是对王得仁气急败坏地问道。
  “哈哈哈!”大笑不止的王得仁瞠目对谭泰喝道:
  “清狗!老子就是那一念之差!”
  “快快推了下去!凌迟处死!”几乎被王得仁气疯了的谭泰咬牙跺脚对巴牙喇护兵大声令道。
  “哈哈哈!”随着被护兵推搡而去的王得仁渐行渐远,王得仁那最后的笑声归于了杳渺。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4-15 12:54:46
第一百零八章


  从广东进入赣州地界的李成栋此时完全不知道清军已攻破了南昌。直到大军进至上犹和崇义时,因遭到强悍清军的袭扰方使李成栋有些警觉起来。
  实际上此时李成栋的人马已成孤军,因为那个虽有雄心大志却又小肚鸡肠的何腾蛟就在南昌城破之日已被清军在湘潭擒获,而此时济尔哈朗的清军正在扫荡湖南。
  “今日陈甲所遇清军战力强悍,且尽是满洲骑兵,看来这股清军不是赣州的人马。”大帐内来回走动的李成栋见孟文全和熊喜进来,赶紧一把拉过孟文全对其说道。
  “大势看来不好。”孟文全皱了皱眉说道:
  “若是清军前来救援赣州,十之七八是已经攻破南昌了。”
  “可眼下并无确切音讯,我等如何是好?”李成栋听罢孟文全所说,眼中不禁泛出了几丝忧虑。心想若是在南昌陷落的情形下继续攻打赣州,实则已无必要,不定那攻下南昌的谭泰大军会快速南下,而一旦这种事情发生,则自己的大军将陷入险地;但如果当下退兵,若是南昌未失,则全然断了金声桓王得仁的指望。
  “真是难啊!”李成栋长叹一声对孟文全说道:
  “我等到外面走走。”
  万里无云的天际布满了星斗,几丝吹过的冷风使得李成栋不禁紧了紧披风的风扣。值哨的兵士也因寒冷在那边抱紧长矛不停地跺脚,一些个帐篷里不时传出喧闹之声,这显然是一些军士还在掷骰赌钱。
  “徐元吉的军马现今已至何处?”李成栋有些担心前锋人马冒进,于是对熊喜问了一声。
  “将晚之际接徐将军快马来报,他的军马已抵唐江,今夜就在唐江扎营,等待大帅明日抵达。”
  “看来端的有些诡异。”一旁的孟文全此时插上了话:
  “陈甲作为后队反而遭袭,前面的徐元吉却是无事?”孟文全说到此地,乃拱手对李成栋正色说道:
  “请大帅快快下令,令徐元吉和张继世火速退军!”
  “先生何出此言?”李成栋见孟文全神情肃严,也是心下忐忑,于是赶紧问道。
  “难道大帅还未看出,这清军是要操我等大军后路了!”孟文全见李成栋闻言面露惊异,乃接着说道:
  “南昌被清军所克虽文全不能完全说定,但已不是七八,实乃九九也!陈甲所遇清军,定是从吉安和龙泉而来,如今尚是前锋,再后则是大队人马也!文全为保万一计,请大帅速速传令退军!”
  “先生所虑,成栋何曾不会想到?”李成栋将眼转而瞄向西方,避开了孟文全眼睛的直视:
  “皇上下诏要成栋救援江西,而今寸功未立,南昌生死不明,成栋有何颜面就此退军以见陛下?又怎的平息朝中佞臣口舌?如今成栋势同骑虎,已是进退都难!我看还是等上一夜吧。若明日有着更多清军杀到,我等就行退兵。”
  “如此也罢。”孟文全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于是对李成栋拱手说道:
  “如今我等已在风口浪尖之上,文全万望大帅谨慎,大帅还是早些回帐歇息吧。”

  谭泰可不会给李成栋更多的机会。
  清军攻下南昌后,谭泰即令手下悍将梅勒章京胶商率着一班将校统领正红旗与正白旗满洲骑兵侧出吉安,经龙泉杀奔崇义。他此举就是为了截断李成栋的退路。同时派出快骑传报赣州刘武元,令其出城掩杀,拖住李成栋,从而实现对李成栋大军的围歼。
  这一晚对李成栋而言是格外的漫长,他几乎因焦虑而没有阖上眼睛。在天刚刚泛白之际,李成栋即起身走出了大帐,此时虽还是满天星斗,但天边已露出几丝红霞。
  “看来又是一个晴天。”李成栋感到了清晨的一丝凉意,于是把大氅的风扣紧了紧,山林中开始喧闹的鸟叫让李成栋投过去几分羡慕的眼光。
  “大帅昨夜可曾睡好?”李成栋回头循声望去,原来是孟文全合着熊喜已快走至到自己跟前。
  “呵呵,昨夜睡得踏实。”李成栋不想将自己的担忧心情表露出来,于是撒谎说道。
  “寒驹先生昨夜如何?”李成栋想问一问孟文全的想法,于是回问了一声。
  “文全可是彻夜辗转反侧,何曾安睡片刻?”孟文全深叹一气对李成栋接着说道:
  “文全还是担心大军后路。若是后路被抄,文全不敢想也!”
  “哈哈哈,想不到先生竟有睡不着觉的时候!”李成栋见孟文全眼露忧虑之色,乃接着道:
  “先生勿要担心。本帅昨夜已令快马传令陈甲,让他等火速向我等这里靠拢。即便清军来攻,成栋的五六万人马也可一战!”李成栋想着,只要陈甲军马跟上,清军想要击败自己也不是一件易事。
  “报!”正在李成栋三人谈论之时,一声呼喊由远及近,就见一骑快马疾驰而至。那马冲进大营至李成栋面前,骑马军士即翻身下马,几步冲到李成栋面前跪下禀道:
  “清军于三更时分,突然从赣州冲杀而出,其势甚猛,徐将军和张将军麾兵迎战之际,又有清军从龙泉方向杀到!现人马折损甚多,张继世将军也中箭受伤了!”
  “不好!”孟文全闻报脸色剧变:
  “大帅,清军大举南下,说明南昌业已陷落!”
  “当下应该何办?”此时李成栋也是一脸焦急,他似乎有些六神无主了。
  “清虏定是已截断我等后路。如今想要从崇义和大庾回撤几无可能!现今我等不如迎军前上,先接应徐元吉和张继世撤下,而后东走信丰,从龙南返回广东。”
  “就这样了!”李成栋知道这军情如火,容不得耽搁片刻,于是对熊喜大喝一声:
  “速速传令下去,全军即刻拔营北上!”

  李成栋的大军可谓是马不停蹄地向前杀去。
  “大帅快看!”疾驰中的熊喜突然用手指着前面对李成栋说道:
  “徐将军的人马已败退下来了!”
  果不其然,李成栋朝前方一看,依稀可见大队明军正慌乱地向着这边而来,而后则是烟尘漫起,杀声震天!
  “杀!”李成栋对后挥刀一声大喊,随即一马当先向前杀去。身后的将士见主帅如此,一时也是抖擞起精神跟着杀了上去。
  “大帅,你可是来了。”乱军中的徐元吉见李成栋杀到,连忙驰马至前带着哭腔地说道:
  “继世兄弟已死于乱军之中了!”
  李成栋闻言不觉感到一阵眩晕,他强压心中的悲愤对徐元吉厉声说道:
  “快快率着人马杀向南康,老子给你断后!”
  “李成栋哪里走?”随着一声断喝,一员清将已是横刀马前。李成栋定眼一看,原来来人乃是高进库。
  “哈哈哈!”李成栋鄙夷地横了横眼:
  “龌龊小人也敢上前挡住本帅?!”那李成栋和高进库原本都在高杰帐下共事,关系也是不错,可如今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说何废话!本将来也!”高进库身边的一员清将乃满军正红旗参领朗布达,见高进库仍在犹豫迟疑,于是策马冲出,挥刀只取李成栋。
  “狗贼送死!”李成栋哼哼冷笑一声,随即冲马而上,两马相交之际,就见一道寒光闪过,那朗布达的头颅即飞出了三五丈远。
  见朗布达瞬间毙命,高进库也是顿生胆怯之意,但无奈谭泰令严,此时也只得上前来战。那高进库倒也武艺不俗,和李成栋连战十余合后方露出几分破绽。
  “给老子下去!”大战中的李成栋见高进库露出破绽,于是来了个抽刀横扫,随着李成栋的这一声大喝,那高进库骑下的战马竟被生生地从胸前砍断,那高进库也随之栽下马来。
  “去死吧!”一股冷风刮向了高进库的脖颈,高进库惊恐地闭上了双眼。
  “铛!”一柄大刀的突然横出救了高进库的一命,原来是大清悍将梅勒章京胶商杀到!
  “竟敢坏了本帅的好事!”李成栋在心底恨骂一声,随即拖刀就于胶商在万马军中大战起来。这一场恶斗煞是精彩,只见四只胳膊舞起的刀光如蟠龙护体,八只马蹄撩起的烟尘似惊涛骇浪,哪里能见两人的身影?两人连斗三十余合后,胶商虽还能左遮右挡,但已是渐处下风。
  胶商所率的清将见主帅战李成栋不下,于是从阵中冲出四将群战,顿时六人搅作一团,两边的将士一时都看得呆了!
  “去你娘的!”随着李成栋的震天一吼,李成栋一刀已将清将穆尔泰砍作了两段!就在其他清将惊骇之时,李成栋的大刀已跨山压海地扫荡过来,此时那几员清将哪里还有命在?胶商一见四将先后殒命,哪敢续战下去?于是于慌乱之中对李成栋卖一个破绽,勒转马头便走。
  “杀!”李成栋挥刀朝天暴喊一声,然后策马追了上去,李成栋手下将士见清军败退,顿时发出震天的喊杀之声,奋勇地朝着清军冲杀了过去。
  这一场厮杀真够惨烈!金鼓乱鸣,火光沖天,狼烟滚滚,血水飞溅!刀剑的撞击,残缺的尸身,倒地的旗帜,震天的杀声伴着垂死的哀嚎,双眼血紅的将士和惊惶失措的兵卒搅作一团!
  就在李成栋的明军于厮杀中渐占上风之际,突然从西面又杀来一股清军,原来这是谭泰派来的朱马喇。
  这可是久经战阵的生力军。原本就战之吃力的明军在这股清军骑兵的强悍冲击下,顿时死伤惨重。
  “快快退军!”激战中的李成栋见大军阵势已经松动,知道眼下不能取胜,于是对着手下将士高喊一声,而后就率着人马且战且退。但清军哪愿就此放过,一时间即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
  “大帅快走!”徐元吉一马冲至李成栋面前嚷道:
  “势急矣!小弟在此抵挡,大哥快走!”
  “你等先走!我来断后!”李成栋对徐元吉怒喊一声:
  “若你不遵本帅将令,老子即刻砍下你的脑袋!”
  “大哥担着朝廷天大的干系,实实不容有失!”徐元吉一刀拨开射来的飞矢,大声对李成栋叫道:
  “留得青山在,自是有柴烧!小弟命贱,大哥若要,现即拿去!”说罢对身后的熊喜暴喊一声:
  “快快护着大帅退军!若是大帅伤破一两块皮,老子就斩了你!”说完此话,那徐元吉即率着手下人马朝着清军猛扑了上去。
  “大帅快走吧!”疾驰而至的孟文全一把扯出了仍欲亲上的李成栋马缰:
  “再不退军,则大军覆灭矣!”
  “往东冲杀!”看见徐元吉的人马已淹没在清军之中,李成栋心在滴血,他知道自己此时已无力能救徐元吉了。

  “哈哈哈!”看着李成栋率着大军往东退去,浑身满是鲜血的徐元吉鄙夷地看了看慢慢围拢过来的清军,心底已是一片敞亮。
  “将军忠勇过人,实实令本帅敬重万分!”固山额真朱马喇在众将的簇拥下,缓缓走向前来对徐元吉说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忠亦忠过,义也义过,如今力竭无力回天。若是将军归顺,不光能救下你身边百余名将士的性命,本帅还将保将军入旗任参领以上职衔。若将军不愿戎马,本帅亦可容之并奉送白银千两让汝返归故里。请将军三思。”这朱马喇见徐元吉冲锋陷阵,几番杀进杀出,确实是心生敬意,他不愿徐元吉就此死去。
  “元吉在此谢过大人好意!”徐元吉已从朱马喇的眼中看出其是一番真意,于是在马上对朱马喇拱手说道:
  “元吉起至草莽,杀人无数,甚是不明事理,不过也还知晓一个‘义’字!李成栋待我如兄弟一般,我岂能相背?若在下早日有幸在大人麾下亦会如此!今兵败力竭,元吉只有一死而已!若大人心存怜悯,可放过元吉手下将士,元吉在黄泉地府也会对大人感恩戴德!”徐元吉说到此地,乃投刀于地拔出宝剑横向脖颈,对着东面仰天大呼道:
  “大哥!我的那班兄弟!元吉去了!”随即将剑一抹,顿时鲜血飞溅而出,一头栽下马来。
  “将他们带走!”朱马喇心底颤抖了几下,然后侧转脸对手下吩咐道,他可不愿让手下将士看见自己眼中快要溢出的泪水。
  “我等誓死不降!”徐元吉的手下残存将士见清军围拢过来,于是有人大呼一声。随着这声叫喊,百十名将士顿时齐齐跪倒在地,然后将刀剑或抹向脖颈,或刺入肚腹,最后全体殉国!
  “将他等就地挖个大坑一同掩埋!”不忍再看下去的朱马喇勒过马缰就欲离去,刚走几步即回头对手下又吩咐道:
  “你等可找石匠雕刻一碑立于此处,就刻:大明徐元吉将军殉国之地。”说罢此话,那朱马喇就于马上对徐元吉和那班将士的尸身拱了拱手,随即带着无比的惆怅打马离去了。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4-18 09:48:40
第一百零九章

  李成栋率大军冲出清军包围后,即一路往东南败走。在撤至南康龙回头时,即被清军追上。李成栋无奈只得麾兵死战,可清军先是刘武元一路杀到,接着朱马喇和刘良佐的人马也接踵而至,李成栋的明军眼见就要遭致灭顶了。
  “实实天亡我也!”马上的李成栋见清军漫山遍野地杀来,于是对天长叹一声,他想不到平生未有打过几次败仗的自己如今却连战连败。想着牛凤梧、杨季贤、徐元吉和张继世先后战死沙场且南昌的金声桓王得仁业已败亡,心头不觉掠过一个念头:难不成这大明真的要亡了?
  李成栋想到此地,一股拼个鱼死网破的思绪顿时涌了上来。
  “后退者,斩无赦!”李成栋挥刀将几个仓皇后退的兵士砍翻在地,随即对着手下高喝一声:
  “都给老子拼命杀向前去!”接着挥刀策马就冲入清军阵中。清军见明军返身杀回,一时也是没有料到,片刻之间,即被杀倒砍翻一片,真个是人踩马踏,鬼哭狼嚎。
  拼杀之中,李成栋见一员清将身边簇拥着十多名将校,料定此人必是清军大将。想着若是能阵斩此人,定会大挫清军锐气。于是李成栋拍马就上!那柄手中大刀就如风卷残云,顷刻就将七八个清将斩落马下。
  “快快放箭!”那员满清大将不是别人,正是大清固山额真朱马喇。朱马喇见李成栋冲上前来,于是急迫地对身边将士大呼道。
  随着朱马喇的高喊,那清军顿时张弓搭箭,将箭向着李成栋如雨射来。李成栋见势即将手中的大刀舞得如同风车一般,不少箭枝都被其打落地上。
  “啊呀!”随着李成栋的一声痛叫,那李成栋几乎落马!原来此时一箭从李成栋左边射出,那箭簇深深地穿过了李成栋的左臂!射出此箭的不是别人,乃降清的原明大将刘良佐。这刘良佐曾和高杰并列江北四镇,武艺出众,弓箭更是了得。刘良佐见朱马喇势窘,于是乘李成栋不备之际,从旁偷发一箭。
  “不要走了李成栋!”刘良佐见李成栋中箭受伤,于是大喝一声率着人马冲杀过来。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明军中冲出一员小将,只见此人手中那杆银枪如飞箭频出,闪电般地一连挑落十几个冲上前来清将。刘良佐见此大怒,大吼一声即上前接战,两人即刻就搅作一团。战不到十合,刘良佐就只有左右遮挡的份了。
  “你是何人?”刘良佐策马跳出圈子喘气对那员小将问道。他实在不明白在李成栋军中竟有如此之人。
  “哈哈哈!”那员小将撮抢在手,不紧不慢地对刘良佐回道:
  “你家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李大帅帐下小卒熊喜是也!”
  “都给本帅上!”刘良佐看出此人乃副将品序,并非一般兵卒,但还是感到受辱至深,于是暴叫一声,率着上十员清将冲杀上来。这一场恶战甚是惨烈,熊喜虽是神勇,但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四五十回合后,熊喜虽是又枪挑数员清将落马,可清将越来越多,眼见被围在中间的李成栋和熊喜势危了。
  “你快快杀出阵去,不要管我!”李成栋见清军不断冲上前来,用宝剑一连砍翻几人后,对熊喜大呼道,他知道若是熊喜继续耽搁,也有性命之忧,而他自己因左臂受伤,靠自己已是冲杀不出,他不愿意熊喜和自己同死。
  “小将岂可弃大帅而去?”熊喜一枪将一员冲至面前的清将刺翻,回头对李成栋叫道:
  “小将在前,大帅在后,我等再拼一死,若是不成,小将也是无憾!”说着飞马只取刘良佐。
  就在此时,清军后阵突然发出震天动地的喊杀之声,原来是从崇义撤到此地的陈甲见明清两军在此激战,知晓定是李成栋的人马在即,于是挥动人马杀了过来。
  这一时的混乱是刘良佐没有料到的,就在刘良佐稍一愣神之际,熊喜的枪尖已到,那枪尖直贯刘良佐的胸膛,随着一声大叫,那刘良佐已是翻身落马,整个地落了个嘴啃泥!算是刘良佐的护心铠甲结实,加之枪尖稍稍偏右,让刘良佐捡回了一条性命。熊喜见清军陷入慌乱,也是不敢耽搁,护着李成栋往外就冲,总算是杀出了重围。

  掌灯时分,李成栋的人马退入了信丰小城。进得城里的李成栋随即令将士死守四门,而跟随而来的清军也环城扎下营寨,预备待到天明之际再行攻城。
  “不是戎马倥偬,清明时节我等还真该为那蛮牛和杨老三烧些纸钱过去。”城墙上巡哨的李成栋看着城外的清营,心底充满惆怅地自言自语道,想着清明过后几天方记起此事,李成栋心里满是唏嘘和愧意。
  “小将已在清明当天,于营外荒地对牛将军和杨将军祭扫了一番。”一旁的熊喜想着如今又战殁了张继世和徐元吉,不觉落下泪来。
  “死生有命,大帅不必过于伤戚了。”孟文全见李成栋眼含哀伤,于是强忍悲痛从旁劝道。
  “如今清虏大兵压境,大帅还是谋划大军如何能返抵广东之地要紧。”说到此地,孟文全用眼挑向陈甲,他希望陈甲能说服李成栋定下心来。
  “大帅,末将经过清点,现我等人马已不足万人。”陈甲也是精敏之人,他看出了孟文全的意思,于是插话将所谈导入正题。
  “大帅,这信丰乃小城,城垣矮小,实实不利久守!”孟文全此时一旁插话道:
  “我等进城之前,这城中百姓就逃去大半,即便少有腿慢留滞之人,也是行号巷哭,对我等十分畏惧。文全实不忍为筹集粮秣对他等又施暴虐。”孟文全说到此地,只把眼瞧定李成栋,等待着他的定夺。
  “唉!”李成栋长叹一声,即将目光投向了渺渺天际。
  “或许我李成栋将死于此地矣!”李成栋看了看受伤的左臂,将手臂向上抬了抬,一股锥心的疼痛使他皱起了眉头:
  “若延以时日,清军必大聚于此。本帅决定乘清军立足未稳之际,即行突围!”说到这里,李成栋即对孟文全问道:
  “这四面皆有清军围困,我等突围,以先生所见,我等应从何处杀出?”
  “文全不熟此厢山势地理之情,加之不晓清军布防,实实不敢妄断!究竟从何突围,还在大帅定夺!”孟文全因唐突进得信丰,实实是出之意料,故而对信丰之地情况不甚了了,因此不敢乱说。
  “先生不甚了了,可本帅也是盲瞎一个!”李成栋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接着道:
  “成栋运窘,先生运宏。先生指向断不会误了我等,还是请先生盲撞一下,或许就能杀了出去!”说此话倒不是因为李成栋谦逊,而是因为李成栋觉得孟文全谋划方面的能力在自己之上。
  孟文全见不能推脱,乃思虑半天方对李成栋言道:
  “既是大帅认为文全运宏,那文全就自瓮窥天,以瓢测海。”孟文全说到这里略停片刻乃朗声说道:
  “文全方才随大帅绕城一周,已看清那东门之外有一河流唤作桃江,现今方是二月月底,料定江水不会太深,不定就能冲马而过。现下战马还有三千余匹,不若明日一早,陈甲将军先行率着步卒从南门杀出以吸引清军,而后熊喜护卫大帅从东门杀出,越江杀往安远。陈甲将军若能脱身,则经龙南去往阳明。再后如何则看情势而定。大帅以为如何?”
  “陈甲兄弟只率步卒,恐怕难以脱身。”李成栋不愿陈甲冒太大风险,他可不想再次失去一位好兄弟。
  “大哥勿要为小弟担心!”陈甲闻言上前一步对李成栋说道:
  “先生所讲,乃是险中求生之策,可谓两边俱险!小弟受大哥多年提携眷顾,自感虽死难报!小弟若是殒命沙场,只憾不能追随大帅终生。如有来世,小弟还愿在大哥鞍前马后效命!”说到此地,那陈甲就一头跪倒在地,磕头出血地请求道:
  “请大哥就依了先生吧!”
  “大帅须得拿定主意!”孟文全见李成栋仍犹豫不决,乃正色说道:
  “若不能引开清军,大帅要想冲突出去实实万难!何况大帅左臂重伤?唯今之计,鱼和熊掌怎可兼得?文全恳望大帅允准陈甲将军先行从南门杀出!”孟文全说到此地,也就一跪到底,充满泪水地看着李成栋。
  “罢,罢,罢!成栋就依先生之计!”李成栋说着,将孟文全缓缓搀扶起来,随即又将陈甲扶起道:
  “你随为兄征战多年,出生入死!此次分兵突围实乃万险!临别之际,不知兄弟还有何话要讲?”李成栋说着,眼中泛出了几丝泪花。
  “呵呵,小弟别无所求。”陈甲嘴唇哆嗦了几下,随即转头对熊喜叫道:
  “你速速传令伙房,让他等备下一桌好菜!本将军今夜要和大帅畅饮!”
  “且慢!”李成栋将就欲离去的熊喜唤住:
  “传令各军,今晚各营敞开吃喝,只将五日的干粮备齐即可。余下的好东西都尽数烧煮上来,让将士们吃饱喝好!”
  “小将谨遵大帅将令!”
  望着快步离去的熊喜,李成栋不觉长吐一气将眼光再次移向了城外清军的大营,心想到:明晚我等将在何地?

  顺治六年三月初一,太阳如往常一样首先从山峦之间射出一丝耀眼的光芒,然后冉冉升起。几乎彻夜未眠的李成栋已率着近四千骑兵齐集到了东门的四周。骑在马上的将士个个整装待发,他们眼中的肃严之气说明一场生死大战正在迫近。
  “辰时已到,大帅听好南门动静。”李成栋身旁的孟文全对李成栋小声说了一句。因为陈甲的人马将在辰时时分就会从南门杀出。
  “轰!轰!轰!”南门那边猛然炸响了炮声,那是陈甲布置在城墙上的将士用仅存的几尊弗朗机炮对清军大营开始了轰击。随着炮响,隐约又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
  “陈将军动手了!”孟文全露出几丝兴奋对李成栋说道:
  “三刻之后,大帅即可率军杀出!”
  “本帅知晓!”李成栋勒了勒马缰,然后放手摸了摸左臂,面容也是峻凌肃严,他此时在担忧陈甲这一路人马的命运。

  被李成栋所担忧的陈甲率军从南门杀出后,即被清军从四面围上。陈甲左冲右突,虽是杀死杀伤不少清军,无奈清军人多势众,半个时辰以后,陈甲身边的将士就剩下不到千人了。
  “务要生擒此贼!”阵前的朱嘛喇见陈甲一连杀翻了不少清军,不觉怒气冲天地大叫一声,提刀策马只冲过来。陈甲见此,也是举刀相迎,两人就于这乱军之中一来一往地恶战起来。
  正战之际,突然陈甲左翼的人马败退了下来,原来是刘武元率军杀到。陈甲眼见无法支撑,于是举刀架开朱嘛喇的来刀,卖个破绽便走,此时又有一队清军横出挡在陈甲面前,陈甲大喝一声,挥刀斩下领头清将,率着残兵一阵猛冲,杀向了一座山头。但清军哪里肯放?在朱嘛喇和刘武元的指挥下,清军是紧追不舍,只把陈甲和他手下的将士逼到了一个断崖之处。
  “小弟无力回天也!”看见清军如蚂蚁般地不断攀缘而上,已是满身血迹的陈甲看了看身边疲惫不堪的将士,于是缓缓向东跪下。
  “大哥保重!”陈甲猛地将头磕向地面,随即站起身来对天喊道:
  “小弟只有相从大哥于地下也!”喊罢此话后,陈甲即纵身一跃,跳下了那百丈悬崖。
  “快快放箭!”刘武元见陈甲跳下悬崖,于是对着手下兵将一声暴喊。随着这一喊声,顿时箭矢如雨,那些个陈甲的手下一时纷纷倒地,一些个将士眼见生还无望,于是纷纷跳下悬崖,直到死得一个不剩。

  就在陈甲全军覆灭之时,李成栋率着骑兵已冲突到桃江的江边。
  围困东门的清军也是不少。胡有升、高进库见李成栋率军冲出东门,也是挥军上前截杀。李成栋因左臂有伤,此时只能挥剑拼杀,因有熊喜护卫身旁,一时也是有惊无险。
  “大帅不要恋战,快快过河!”孟文全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驰马至李成栋跟前道:
  “熊喜自会抵挡清军,大帅快走!”此时孟文全已清楚看见又有一队清军朝着这边冲来,他见李成栋还在左劈右砍,于是焦急地嚷道。
  “给老子下去!”李成栋大喝一声,一剑将突至面前的一员清将砍翻,随即将马缰一勒,就欲转头而走,不料一股剧烈的疼痛上来,几乎使得李成栋坠下马来,原来因勒缰过猛,李成栋的伤口崩裂开了。
  就在此时,清将杨捷杀到。那杨捷从装束看出李成栋品序不低,为公侯大爵,于是策马只取李成栋。熊喜见此,也赶紧从侧杀到,护着李成栋且战且走。
  “不要放走了李成栋!”此时杨捷已料定眼前之人是李成栋无疑,于是对清军大喊道:
  “大将军有令:斩获李成栋者,赏万金,进爵三级!”清军闻呼,谁不想立功受赏?于是四面而来,只把李成栋等牢牢围在了清军中间。
  “好个狗贼!”熊喜见杨捷冲到,拍马就上,此时熊喜已是奋起十二分神勇,只想斩了杨捷!人急拼命之时,勇力也是增添了几分!只见熊喜手中的那杆长枪舞得如同乌龙搅水一般,只把那杨捷杀逼得步步倒退!杨捷见不能敌,于是打马就走,那熊喜也是不敢恋战,只是护着李成栋左冲右突向着江边杀去。
  “放箭!”就在李成栋等跃马驰入江中之际,追到江边的胡有升发出了喊声。一时间,箭如飞蝗,不少冲入江中的明军纷纷中箭落马,血水把江面都染成了红色。
  “啊呀!”接连两支飞箭插进了孟文全的后背和右臂,孟文全也是翻身落水,随之一个浪头打来,眼见孟文全就遭没顶。
  “哗啦!”李成栋见孟文全危急,于是勒住马头,伸手就去拉住孟文全,不料使劲之际带动左臂伤口,李成栋也随之落水。
  “大帅!”后面的熊喜见此,也是大呼一声策马过来,谁知刚到跟前,数十支羽箭如飞而至,只把熊喜也射翻落水。
  “先生快上!”李成栋见孟文全不断呛水,于是一把把青骢马拉了过来,奋力将孟文全顶上马背,谁知这青骢马见并非主人骑上自身,乃打一响鼻纵身一跃,将孟文全再次摔落水中。
  “真是畜生!”李成栋一把抓过马鬃,狠劲地对马头击了一掌,随即没入水中用头将孟文全再次顶上了马背。此时熊喜也漂了过来,李成栋不管一二,即将马缰死死缠住熊喜手腕,而后将马猛力一推,就见孟文全和熊喜二人随着青骢马飘向了下游。待孟文全回过神来再看李成栋时,整个江中都是落水挣扎的明军将士,哪里还能看见李成栋的影子?
  “大帅!”悲愤欲绝的孟文全对着滔滔江水痛叫一声,随即便被滚浪淹没了。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4-22 09:18:31
本帖最后由 笔似清风 于 2018-4-22 09:33 编辑

第一百一十章(大结局)


  光阴似箭,转眼已是三年过去。
  这日,一艘蓬船缓缓靠向信丰城东的桃江码头,船方停定,就见一中年道士掀帘而出,只见他头戴青色纯阳巾,身着粗布衲衣,脚蹬白底圆头黑面双脸鞋,身背混天阴阳宝剑,手持渔鼓登岸而来。
  “师父等等徒儿。”随着喊声,一年轻道士右手持着拂尘从船头跳至岸上,左袖显得空荡荡的,分明是个独臂道人。

  “落霞灿火淡西山,几只舟船逐浪闲;古月长湖天水映,兴之未尽不言还。”

  那年长道士回头看了看向北流淌不断的桃江,不觉敲起渔鼓唱起了小曲。
  “师傅,当下天色渐晚,我等还是进城先找一处落脚,而后寻个小店吃饭。徒儿实实是有些饿了。”那年轻道士紧走几步跟上师父,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对年长道士说道。
  “如此甚好!”年长道士抬头看了看日头,乃对徒弟说道:
  “月破星巾,霓裳霞袖,十绝灵幡,除妖禳祓。今我等故地重游,但愿一路遇着神仙,避却那八路妖孽。徒儿进城,须得把定心神,莫要惹事。”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两人说着即走入了信丰城里。
  信丰小城已是今非昔比。街边巷里人来如织,沿街的各色店面也是人进人出,生意火红。
  “那里围了许多人等,不知发生了何种事情?”徒弟看见前面聚集了一群人在吵着嚷着,于是对师父说道:
  “我等何不过去看看?”
  待二人挤入人丛一看,原来是几个老者正对着一对夫妻在那里进行责骂。而这一对男女各牵一个小儿,小儿大者年不过八、九,而小的看似只在两三岁之间。
  “此儿莫非非你亲生?想吃上一口面饼也要狠命夺下!?”一白须老者指着汉子额头大声斥责,而那汉子却低头搭脑将大儿紧紧护在怀中只不做声。
  “给弟弟吃一口吧。”汉子怀中的大儿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汉子,见汉子不语,乃转头对那女子说道:
  “娘,弟弟自早上起就未吃下一口东西,不给弟弟,我也不吃!”那大儿说着即将手中面饼塞向他娘。
  “哇!”那女子牵着的小儿突然大哭起来,只把一只小手伸向了那个面饼。
  “春儿乖乖,那面饼让哥哥先吃。待会娘给你买馍馍吃。”那女子说着,一把就将小儿抱起,紧紧地抱在怀中,眼泪也是不住地流淌了下来。
  “这狗男女实实太过!”那白须老者冲至汉子面前就欲夺饼,却被汉子死死护住。
  “你等看看!”那老者回头对众人摊开双手说道:
  “这大儿穿着还算光鲜,内衣项上还戴着银锁玉佩。可小儿却破衣烂衫!如此虐*待此儿,想必是拐带而来,我等不若将其拿送官府,去审问个明白!”
  众人闻得此言,于是也就蜂拥上前,那汉子一见此番阵势,顿时跪倒在地磕头说道:
  “实是不瞒各位好人,这小儿端的是我亲生!唤作春儿。我等逃难至此,途中遇着乱兵抢掠,小人如今盘缠全无,今日因只讨得一饼,故小人只能先顾着大儿。”
  “嘟!”那老者对汉子喝道:
  “巧嘴佞舌,一派胡言!小儿即是你之亲生,如何顾大不顾小?这小儿恁般大小,你却忍心让他饿着?真正是岂有此理!”
  “小人实实不敢欺瞒各位。这大儿乃是小人的主人之孙,主人全家俱死于兵祸,只剩这枝独苗。小人受老爷和夫人大恩,安敢做下背主忘义之事?我家亲儿虽幼,好歹还有着亲爹亲娘护着,可怜我家小主人满门蒙难,却更无了一个亲人!”那汉子说着即将大儿紧紧揽在怀中,抽搐痛哭不止。
  “你可是朱宝?”此时那年长道士一把拨开众人走至那汉子跟前,将汉子缓缓扶起。
  “你是?”那汉子睁着一双泪眼,将年长道士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后,突然双膝一软跪地呼道:
  “原来是恩公!”说着一连磕头不止。
  “主忠仆义!真个是主忠仆义!”那道士含泪说罢,随即转头对众人道:
  “此人乃贫道故人,所讲非虚。请各位散了吧。”
  见众人唏嘘离去,那道人乃对汉子说道:
  “此间不是说话之处,你等可随我来。”

  在城边的一个小客栈里,一张简陋的桌子上摆着四五个碟子,有三人正吃喝着。
  年长道士端起酒盅抿一口后,将筷子伸向了那盘红烧肉:
  “你缘何知晓大帅死讯?”年长道士对朱宝问了一声。年长道士其实就是孟文全,而年轻道士则是熊喜。当年在桃江中被李成栋一把推开后,幸亏了李成栋坐下的青骢马,才使得孟文全和熊喜在下漂了数十里后方被水浪打向了岸边。熊喜因多处箭伤已陷入昏迷,幸而遇上一个好心之人,将两人扶至家中调养,一年之后那熊喜方得复原,可惜左臂坏死,变成了独臂道人。
  “小人自从逃出金华后,即带着靖儿和莲玉往西欲逃向徽州方向,后在池州安下家来,其间和莲玉成亲。王得仁率军进抵安庆之时,闻得大帅也在广东起兵,再后则传几路反清大军都败了,大帅死于信丰的桃江之中。”朱宝说到这里,不觉眼泛泪花:
  “当年若不是大帅放走我等并给下两百两纹银,朱宝何能安家活命?”
  “那你何来此地?”孟文全将一块肥肉夹进了朱宝的碗中,随即对朱宝问道。
  “大帅对朱家有着大恩。小人原本早就想来此地祭扫,无奈拙妻怀孕产子,实实给耽搁了下来。现今小儿已是两岁有余,故而携家带口前来。明日即是清明,小人想去江边看看大帅。”
  “这是一百两银子。”孟文全从怀里摸出一锭大银放在桌上对朱宝说道:
  “如今你是身无分文,这锭银子可做盘缠回去,余下的买些田地,好生将靖儿和春儿养大,如此也不负朱大典老阁部的一番嘱托。”
  “小人哪里需得恁多?五两银子就有多的。小人实实不敢领受!”朱宝说着起身,只往后躲。
  “不要高声!”孟文全一把将朱宝拉坐下来:
  “若是将隔壁房中的春儿惊醒,只怕我等都不能好生吃喝了。孟某看你,实实就是一个好人,这些银子你若是不受,孟某可是要恼怒上来!”
  “少将军现今何在?”朱宝所问乃是李元胤,他深深记得李元胤跪地请求李成栋放过自己和靖儿的情景。
  “少将军已在郁林兵败自尽了。”孟文全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端起酒盅欲饮,见盅里已无滴酒,于是将手伸向了酒壶。熊喜见状,赶紧提起酒壶给孟文全满上。
  孟文全和熊喜伤好后,曾打算去往肇庆李元胤处,无奈关山阻隔,路上清军盘查甚严,于是只好呆在南雄之地以待时机,谁知清军大举攻粤,广州和肇庆先后失陷,朱由榔一逃了之。李元胤孤军不支,被清军重围于郁林,最后自刎而亡,熊庆也随着自杀。孟文全得知此讯后心灰意冷,也就打消了再投明军的打算。此时得来信丰,也是想借清明之际凭吊自己的知己李成栋。
  “你既途中被乱兵所掠,缘何还存下靖儿项上银锁玉佩?你沿门乞讨,何不将那银锁玉佩换上几吊铜钱,如此也可免得饥饿?”孟文全一口将酒饮干,又将一筷子的牛肉塞进嘴里问道。
  “恩公不知,这银锁和玉佩乃是金华城破之日老爷和夫人将靖儿托付小人之时亲手给靖儿带于颈上,这可是小主人的念想之物,小人怎忍将其失却变卖?当日乱兵也欲抢掠,是小人死死护住,身上亦被乱军砍下数刀。正在小人将死之际,一员将领将乱军喝住并问小人说,这银锁玉佩也值不得几两银子,缘何以命护之?你身上的十几两银子被掠,也不见你以死相搏?真正怪异得很。于是小人告知衷情,那将领听罢就放了小人一家四口。”
  “想不到贼亦有道。”孟文全闻罢嗟叹不已:
  “你确是一位义仆!来,孟某敬你一盅!”孟文全说着,又是将酒一饮而尽。
  “我是义仆么?”将酒倒进嘴里的朱宝此时想到了遥香,想到了那天夜里做下的不敢见人的事情,想到了待己如子的夫人和老爷,于是在伤感之下,朱宝竟趴在桌上痛哭了起来。
  孟文全见朱宝痛哭不止,不由也把心中一丝愁绪撩起,这孟文全把酒盅一搁,就把筷子敲向桌沿,边敲边歌道:

  “豪杰千年往事,渔樵一曲高歌。乌飞兔走疾如梭,眨眼风惊雨过。
  妙笔龙韬虎略,英雄铁马金戈。争名夺利竟如何,必有收因结果。”

  歌罢,一把拉过酒壶,又欲往酒盅倒酒,一旁已多时不语的熊喜见状,一把将酒壶拿过道:
  “师父,现下时辰已是不早,还是早些歇息下吧。再若饮酒,只怕明日不得早起。”
  “哈哈哈!徒儿说得不错,确是该歇息了!”孟文全说着摇晃着站起身来,口齿不清地说道:
  “明晨还要去看大帅,端的不能误了时辰!”接着把趴在桌上的朱宝肩膀一拍说道:
  “你也快快回房歇息,明日天亮之时,须得叫醒我等。”说罢此话,这孟文全即一瘫到底,倒在了地上。

  滔滔江水总不息。
  第二天一早的桃江岸旁,在蒙蒙的细雨之中,孟文全等人已是立在了江边。
  “靖儿,”朱宝一把揽过朱靖对其慈爱地说道:
  “我们朱家的恩人李大帅就在这江水之中,我儿快快跪下给恩人磕头!”
  那朱靖也是乖巧,听得朱宝吩咐,即缓缓对着江面跪下一连叩下三个响头,而后稚声说道:
  “朱靖代朱家一门谢过大帅救命之恩!”
  “靖儿果然聪慧!”一旁的孟文全将朱靖扶起来摸了摸面颊,随即就跪了下来对江中悲怆地喊道:
  “大帅待文全如兄弟手足,而今撒手西去,实实令文全常于那梦中惊醒也!大帅,大帅,大帅啊!相处之景,恍如昨日,文全不能忘也!”说到这里,孟文全即俯身痛哭,使得旁边跪着的熊喜也跟着抽泣不止。
  “我等去了!”磕头罢,那孟文全猛然止住悲声,站起身来对朱宝说道:
  “你也速速带着莲玉和靖儿春儿返归池州吧。若是有缘,我等还会相逢。”说到此地,那孟文全即一把拉起熊喜,迈开步子向西而去。

  “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沉吟屈指数英才,多少是非成败。
  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冢荒台。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

  孟文全敲着渔鼓,唱起了杨慎的《西江月》,那曲调哀婉悲怆,那曲调一曲动人。
  “爹爹,我家恩公唱的是啥意思?”看着在细雨中逐渐远去的孟文全和熊喜的身影,依偎在朱宝怀中的朱靖扬起头来向朱宝轻声问道。
  “爹爹也不知唱的是啥意思。”朱宝爱怜地抚摸着朱靖的脑袋说道。朱宝真不知道孟文全唱的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这离他们而远去的是两个真正的好人。

  李成栋死去十三年后,也就是公元一六六二年,逃至缅甸的南明皇帝朱由榔被缅王莽白献给了追剿到云南的吴三桂。当年四月,朱由榔父子及眷属二十五人在昆明的篦子坡被吴三桂用弓弦勒死,大明王朝灭亡。

  (全书完)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4-28 09:40:05

一卷书写王朝兴亡原本就安常处顺



半部史谈人性善恶却旨在说清道明

笔似清风 发表于 2018-4-29 16:38:18
本帖最后由 笔似清风 于 2018-4-29 16:45 编辑


长篇历史小说《只有青山不改》已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敬告一直对我关心的各位朋友,本人的拙作:长篇历史小说《只有青山不改》已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该篇小说在这里连载期间,一直受到许多朋友关注,在连载完毕之际(全书一百一十章),本人在此对各位朋友表示深深的谢意!


  问好各位朋友!












b_vip_AAF16C9D7AFD3E1A63732B81C5DC7DF8.jpg
1234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