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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盘山棋人棋事

发布者: 好蛋 | 发布时间: 2018-3-18 22:31| 查看数: 816| 评论数: 0|帖子模式

棋盘山棋人棋事
来源:象棋故事

  棋盘山峰峦如怒,站在山顶远望明江,渔帆点点,暮霭晨岚,秋天满山满眼如火如荼的红枫,红衰翠减,花谢花开,数不尽水天交接处的迷人风情。如一副写意的水彩画。
  在棋盘山的半山腰,有间人称“象棋少林寺”的江山茶室,此处是全市最高水准的棋士聚集之地。如友叔,与号称本省最强手的联哥相提并论,人称“棋疯子”。是因他最喜造杀,攻击猛烈,弃子攻杀是他的镇山之宝,而且友叔还有一门绝招,是摆擂很特别,由他闭目应众,用友叔的话说:“他的盲棋比开目棋差一两先。”一般棋手不是对手的,有时很多县级好手也连败在他手下。这是他经年苦练而成的本事,每晚在睡前,帐顶挂一棋盘,默记棋招,最后离盘而弈。这在棋盘山一带可谓独树一帜,对于一般棋迷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但他有个规矩是他执红先行。友叔是个老知青,“三下乡”后回城来没工作,因没钱送礼进贡,只好吊着没安排。就到了这江山茶室,当上了这一带的棋坛总擂主。以下几个二流棋手也是好手,有如七八十年前的“淮杨三杰”手下的“哼哈二将”,华宝和明哥,是友叔的徒弟,棋差点,友叔让两先的水平。来这挑总擂主的棋手必须过这两人。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老城,路灯是昏黄的,时常停电。电视机么,像流动人口一样少。只有这个象棋,成了我们老少皆宜的爱好。静啊,晚上七点半后,老城就休眠了。此时就只有江山茶室里暗暗的灯光下的棋盘,围成一堆堆的人,看的人脖子伸展得如鸭绿江一样长。不象现在的飞速的城市,每个人与这座城市的碰撞,灿烂和颓靡都暗自在心里。
  摆开的棋盘是简陋的,不象现在的那么精美,但围观的人是热情的,人也没有现在这么浮躁,这时代进步了,经济发展了,可就是找不回以前的快乐时光,老是感到快乐但不幸福,前进的是时代,但人的心却在后退。
  那时的棋局也是带彩的,但不大,友叔下棋不管带不带彩,也不管是年青哥哥还是老大爷都是一视同仁。棋友们很多是穷困户,一家子人饭都吃不饱,人到中年,意味着友叔事业与生活的重压,苦难背后的感情,对镜揽照时不敌岁月侵蚀的吁叹,一齐而至!因此友叔也带几个徒弟,下几盘棋赢几个烟钱,也算打发苦闷的时光。如没人来下棋,友叔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吸着一根烟,静静地看着身边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世界,想着或许发生的美丽故事——进来个鸭子(有的地方称水鱼),鸭子指棋艺一般的人,引诱上钩,宰割一把。这也是生活所逼,忠厚的友叔在没钱吃饭养家时,也要来上这么几手。
  这天早晨,太阳钻出来了,是个好天。来了个背包袱的外乡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衣着普通,只是那双眸光彩夺目,显出其人很聪明。看样子是来山上玩,累了,看到有个茶室,进来一坐,就见到棋盘,他看了一眼矮小的友叔,点了点头,算是邀请。友叔平时见到后生哥哥,都是棋艺马马虎虎,没几个高手。友叔笑了笑,也没见过这人,象是外地来的,这外乡人真是胆大,见人就邀!莫非是个高手?但这总擂主不可能一下上去下棋的。但还是应该让一个高点去拼他才保险点,就要华宝上。棋室的人围拢来,外乡人做了个请先的手势,华宝就先手开了中炮,那时盛行的是中炮盘头马。外乡人还了一步马。
  这中炮对屏风马,如双方实力旗鼓相当,则一攻一守,稳打稳扎,很多会弈成和局。棋局开始了,你来我往,华宝招架不住,最后输了,再下一盘,还是输。这一下旁观的人和友叔感到外乡汉子不简单,华宝在以往,他这一身功夫,曾令他感到骄傲,可是这一连串的挫折,使他发觉到,自己这身功夫算不了什么!
  而友叔也忽然警觉起来,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打量着面前这个“讳莫如深”的人物对方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来人突然的现身,本就有几分奇特,以如此神速硬撞华宝这类的县级高手,更给人无限扑朔迷离,一时真摸不清是何居心。阅历丰富的友叔也犯了迷糊,这当口,却已经把对方再打量个清楚。白净脸,鹰眉,紧绷的下巴突出其人的坚毅,在窗户照进的阳光下,可以看见其脸上的英俊面孔。他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在外乡人的身上再骨碌碌地转了几转,面上现出一点迷惑。想不起是哪位空降的高手。看此人装束也不象本地人,“请问贵客何处高就?”友叔目光中包含着亲切,用塑料普通话问道。
  外乡人笑笑,“我是河北省的,得过名次。我怎敢当贵客二字!”在他说话之时,友叔注意到对方那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见他拘谨如此,分明是一个未曾涉世的年轻孩子,开始对这年青人有点喜欢了!
  当下他朗朗一笑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一个人总是要交朋友的。如贵客肯赏脸一弈的话,我们分先手谈十番如何?”外乡人接触到友叔那张诚挚的脸时,不禁暗自思量,“这人虽然矮小,但却有一番大家风度,想来这是此地的最强手,听师傅说这川地一带藏龙卧虎,不可轻慢。”友叔见他内心好像埋藏着无穷的沉郁,想这小小年纪也就如此老成,可见是名师相授。
  此时,这金黄的阳光,轻轻的洒落在棋茶馆周围的花草树木上,两人的意绪似乎好多了。一个是当地棋界前辈高手,一个是横空出世的后起之秀。两个陌生者在蓦然中结合,像是萍聚。两人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像沙漠里的骆驼一样孤独了,众多的高手都具有一种悲哀,这种悲哀是曲高和寡,没有人与之匹敌;也都具有一种孤独的性情,这种性情似乎是永远不会向现实低头,像是一块礁石,突立于急流骇浪之间。那么,这场棋鼓相当的棋界顶级高手,似火星与地球般的大冲撞,怎不令人感到珍惜可贵?
  友叔和外乡人都相让着坐下来。棋盘摆开了,而友叔心中电闪,继续想着这外乡人,似乎是天津城的棋界江湖上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的传说,有“二马一王”之称的马宽!收了个弟子是河北省的,不过那时还小,不可能长这么快呀。但这外乡汉子的棋的确象马宽的。七八年不见他进步这么快?脑海里这一霎正在思索着这个问题:说得过名次也算是好手,不过是徒弟下,他还有点不服,河北省棋坛?他也实在一时想不出有什么人有如此功力?何况是年青人!那么,剩下的这个问题是……这个人是何方神圣?几年没到河北省去,就横空出了个年青高手?
  这时的人来的更多了,许多热心的观战者,花一角钱泡上清茶一杯,一站就是半天,兴味盎然。今天这场高手的拼斗,可能是这个城市空前的一场厮杀,这十番棋友叔在此从来没有对手,人们也从没见过友叔面容上出现过这般凝重的表情。这时令才是初冬,而外乡年青人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神采飞扬,在这城里友叔没有对手的,好不容易碰个棋鼓相当的,就如同李酒仙碰上了兰陵美酒。这下棋如同喝酒,碰上了定要分个胜负,而旁观者自清晨至日落,都座无虚席。众人很少见到这样的水平,友叔是感觉敏锐,着法犀利,外乡人却是灵活多变,善于腾挪,好似一条泥鳅,作风刚猛对柔软,但柔软并非软弱,外乡人在友叔攻势猛烈之时,如微风吹拂,云随风动,意态从容,不急不缓,徐徐如薰风过面,妙手频频,每每一子落下,总有起死回生之效,最绝的是他的收官之着————残功极为绵密,算度精准,令人大呼过瘾。两人先斗中炮对屏风马,不分胜负,再斗顺炮,由于双方是硬碰硬的对攻战,一上阵就短兵相接。犬牙交错,厮杀很快呈现白热化。战至上灯时分,闪烁的烛光,使两人脸上笼罩着一层浮动的红晕。
  时间在斜风中,灯影里溜走了不少。月白风清,阵阵凉风吹来,十番棋过去,已是深夜,最后友叔多输一盘,友叔仰面长吁道:“得友如此,夫复何求?”外乡人也哈哈大笑。原来这外乡人是河北省的顶尖高手,是“二马一王”中马宽和马国梁的亲授弟子,曾在全国性比赛中得过十四名!到这来寻访亲友,没想到在这个山上碰到了如此高手。他也感到很意外!友叔和“二马一王”交战几次,不分上下,也是“二马一王”的好友,“十年曾一别,征路遇其徒,马首向何处?夕阳千万峰。”多年不见,却遇到了友人的高徒,不由又喜又悲,喜的是故友收了个好徒,悲的是自已的徒弟没一个出众的。
  棋局精彩,本来是场好事,没想到这外乡人马虎,遗漏了他的包袱,找遍棋茶馆皆无出处友叔心中一转,原来是那“二混混”偷走了,这“二混混”是他的一个授业徒,因棋德不好,也经常偷偷摸摸,被友叔赶出其门,“这人最幸福的是自由自在,不要使自己牵挂上些什么,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更不要去梦想……。”这是忠厚的友叔常说的话。
  包袱找回后,去小酒店大醉一场,人生苦短,不可无酒,正所谓“酒逢知已千杯少”,两人喝到畅快时,友叔几天来陷入莫名、无奈的困境,心情的愁苦之事早已抛开。在今天这年青人棋力之下、挑动了很久也不曾动过的代表喜悦的双眉,两人独享其味,即李太白所说的“酒中趣”是也!没有现在的城市发出的有着金属光泽的诱惑呻吟!只有纯粹的友情。趣味相投,惺惺相惜,最后两人结为忘年好友。这棋盘山一带以后棋坛高手辈出,都是友叔带出来的,也没有一个不喝酒的!
  多年后,当我开车弛骋在棋盘山下的潇湘大道上,棋盘山雍容不改,她如同一座青翠的屏风,隔岸的绿洲则是恋人眉梢的一抹花黄,在驶过造型优美,气势恢宏的“双鱼咬合”的立交桥时,我指着山腰的隐约可见的楼阁,告诉儿子:“你老爸在你这年龄,天天来这里看人下彩。”“么子叫下彩。爸爸?”儿子露出花季的微笑,象天边逝去的夕阳一样迷惘。而我又想起满头华发的友叔,痴迷于棋的他,下海发了财后也没忘象棋——现已是一家棋馆的老板。宝刀不老的他,如同百岁老棋仙谢侠逊,时不时还下几盘盲棋,让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伙叫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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