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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b" j& I' I2 [$ E8 _ 公共史学运动和NCPH的建立扩大了“公共史学家”的队伍,但同时也产生了如何定义和定位“公共史学”学科的问题。当凯利和约翰逊在加州大学创建公共史学研究生项目时,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培养“专业的公共历史学家”(professional public historian),他们仍然是将“公共历史学家”看成是传统的专业历史学家(academic historians)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历史学的专业训练则是专业历史学家和公共历史学家共享的身份认同。然而,今天,NCPH的会员已远远超出了这一范围。该组织的会员背景复杂多样,包括了博物馆的专业人士、历史学顾问、政府部门中的历史学家、档案馆专业人员、历史组织的管理人员、大公司和商业界的历史学家、文化资源管理者、图书馆和博物馆馆藏负责人、电影和媒体制片人、口述历史学家、政策咨询顾问以及对公共史学感兴趣的大学教授和学生、中小学教师等。该组织欢迎任何“在公共领域中从事历史实践”(public practice of history)和对此有兴趣的人士成为其会员。②成员背景的多元化给“公共史学家”的定义带来了困难。与美国历史学会和美国历史学家组织不同的是, NCPH的会员并不都是接受过历史学专业训练的历史学家。到底什么人可以称之为公共历史学家?即便在公共历史学家内部也存在不同意见,这也是为什么专业历史学家对公共史学家一直抱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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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之相关的是“公共史学”的定义。作为一个开放性(open-ended)的学科,公共史学可以涉及历史研究的任何主题,正如公共史学家自称的“到处都是公共史学的天地”。③它同时又是一个跨学科的领域,它大量借鉴社会学、人类学、统计学、美学、心理学等学科的研究方法。许多其他学科的学者也涉足公共史学的课题。公共史学成了“万金油”(jack—of—all—trade),无所不能。到底什么是公共史学?凯利的原始定义似乎已经不足以覆盖新的内容和需求,而整个领域又缺乏一个统一和权威的定义。④在此我们仅举两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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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9 H- e( L5 y" U: W/ Y 公共史学“是一种普通群众能够看得见、听得着、读得懂并能解读的历史”。公共史学家依照专业史学的方法,“强调使用非传统的史料和表现形式,重新设置问题,通过这个过程创造一种富有特色的史学实践”。“公共史学也是一种属于公众的史学”……通过强调史学研究的“公共语境”(public context),公共史学培养和训练历史学家,使他们能够将自己的研究转化为学术界之外的听众可以接受的东西。⑤/ _ ^$ l! F3 \/ F
1 c$ T4 N8 W1 j( T6 D 公共史学是一种应用史学。它基于这样一种认知:历史不仅仅是在课堂上讲授的,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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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o, `; l: c# t4 c: T$ x% p① James A. Flath, "Managing Historical Capital in Shandong: Museum, Monument, and Memory in Provincial China, " The Public Historian, vol.24, no.2 (Fall 2002), pp.41259.) ?0 n$ W+ a/ J
% V1 Z- M( T- \5 m3 z3 W② 这些成员的背景信息来自全国公共史学委员会 (NCPH) 网站,参见"Who Are We," http://ncph.org/ cms/about/who-we-are/.4 z4 _5 m& M" ^2 u( r: T
' z0 k r& V( |* ^# R③ Barbara J. Howe and Emory L. Kemp, "History Everywhere," in Barbara J, Howe and Emory L. Kemp, eds., Public History: An Introduction, p.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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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 相关讨论参见 Noel J. Stowe, "Public History Curriculum: Illustrating Reflective Practice," The Public Historian, vol.28, no.1 (Winter 2006), pp.39-65,尤见 p.44.7 X8 A) ?8 i: r4 r; _/ L
* E$ ^; P, u: A, @⑤ http://www, nyu./gsas/dept/history/publichistory/main, 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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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V1 ^" U! r8 h- q* {9 \+ R且是在许多不同的地方、通过不同的方式习得的。公共历史学家通过类似于信息传播给广泛的大众。他们是原始材料或二手材料的提供者,他们经常向需要的人提供信息,便于对方通过展览和研究形成自己对历史和历史事件的看法。①8 b @! V3 A- \! u, C3 M
* A! }" p* e; u 2007年,NCPH董事会根据该组织年会的决议,起草了一个关于公共史学的定义,将公共史学同时界定为一场运动(movement)、一种方法论(methodology)和一种方式(method),其目的是“推动对历史的合作研究与实践”,公共历史学家的任务是将“自己的特殊见识”以“易懂的和有用的”方式传递给公众。②同时,采用“运动”、“方法论”和“方法”的说法,说明NCPH意识到公共史学本身的复杂性和多重性。将该领域的目的界定为“推动对历史的合作研究与实践”则是为了覆盖该组织绝大多数成员所从事的工作。即便如此,这个定义也令许多人不满意。有人认为使用“运动”一词,给公共史学增添了社会运动的色彩。有人则强调公共史学并不需要特殊的方法论,认为公共历史学家首先必须是历史学家,必须接受专业历史学家思考、研究和写作的训练。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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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K8 _% b% [ 多种不同种类“公共史学”的存在为准确界定公共史学带来了极大的困难。20世纪80年代中期,苏珊。本森等学者就指出至少存在三种不同的“公共史学”,各自有着不同的起源和目标。一是“文化史学或大众史学”(cultural or popular history),这是一种经过商业包装但与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的历史信息和历史解读,包括由报纸、电影、流行音乐、电视剧、历史故事、传奇小说、广告、历史遗址、博物馆等媒介所传递的历史信息。这种历史对建构大众社会的历史意识影响最广、最大。这种意义上的历史知识和信息经过商业和艺术手段的包装,将某种隐性的历史观、政治观或意识形态,推销或强加给大众。④二是由专业公共历史学家发起的一种把历史研究与公众利益结合起来的运动,目的是通过参与、设计一系列与公共政策、商业历史、文字编辑、档案保护、地方史整理、历史遗址保护等有关的工作,为公众提供一种“更好的”和“更专业的”历史知识。这个意义上的公共史学运动,一方面是为了扩大历史学家在学术界以外的就职机会,另一方面(更为主要的方面)则是对逐渐走人死胡同的专业史学的自我封闭表示抗议和不满。在某种意义上说,这种公共史学最为接近凯利和约翰逊当初发起的公共史学运动的初衷。三是所谓的“人民史学”(people’S history),其动力来自过去曾被边缘化的群体书写自己历史的渴望。这些先前的弱势群体为了确立认同,争取政治话语权,提出要整理自己的历史,培育自己的历史观。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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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6 y9 A) y3 k/ ]# E1 A① Public History Resource Center, http://www, publichistory, org/what_ is/definition, html.3 v3 o' a2 O. V9 c6 f) O- q
4 i4 ^$ ^6 f2 [% M, {② http://www, ncph.org/AboutTheCouneil/WhatisPublicHistory/tabid/282/Default, aspx.4 _3 D5 g3 N! {* V: r8 ]
- Y7 x( M6 h' [③ Cathy Stanton, "' What Is Public History?' Redux," http://www, ncph. org/AboutTheCouncil/ WhatisPublicHistory/tabid/282/Default. aspx.( `6 Y u5 o9 i c'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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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 Susan Porter Benson, Stephen Brier, and Roy Rosenzweig, eds., Presenting the Past: Essays on History and the Public, p. xvii. 最近,丹麦学者詹森 (Bernard Eric Jensen) 也注意到所谓 "popular history" (大众史学或游行史学)和 "public history" (公共史学) 之间的交叉性及其定义的模糊性。一些所谓的 “大众历史”并没有在公共空间中展示,而另外一些则与“专业史学” (academic history) 有异曲同工 之处。参见 Bernard Eric Jensen, "Usable Pasts: Comparing Approaches to Popular and Public History, " in Paul Ashton and Hilda Kean, eds., People and Their Pasts: Public History Today, London: Palgrave,2009, pp.43-44.* d( r* w9 F7 `3 S8 D
; V1 l# G: F& R; r F⑤ Susan Porter Benson, Stephen Brier and Roy Rosenzweig, eds., Presenting the Past: Essays on History and the Public, p. xvii.罗伊·罗森维格 (Roy Rosenweig,1950-2007) 和戴维·西伦 (David Thelen) 政治力量(political empowerment) 的方式。参见 Roy Rosenzweig and David Thelen, The Presence of the Past: Popular Uses of History in American Life,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8, p.4; Rebecca Conard, "Do You Hear What I Hear? Public History and the Interpretive Challenge, " The Public Historian, vol.22, no.1 (Winter 2000), p.16.3 P0 r6 s& u n" [& \5 S.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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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k! e3 y i# c. o显然,公共史学的内涵已经极大地丰富和扩展。其他种类的公共史学不仅存在,而且影响更大。“公共领域”是一个可以无限延伸的空间,史学进入这一空间,成为“公共领域中的史学”,也意味着公共史学家具有了广阔的天地,但同时也面临严峻的挑战。公共史学的早期提倡者、《激进历史评论》(Radical Historical Review)主编迈克.华莱士(Michael Wallace)曾将历史博物馆视为“美国当权阶级——不管是自愿的还是不自愿的——配发历史的一种方式”。他认为,博物馆的陈列与展览是一种历史的生产过程:通过对历史材料和文物的选择、排列、展出、解释等程序,博物馆制造出一种观察历史的传统视角,用来“为资本家的事业正名,并对他们掌握的权力赋予一种自然性和必然性”。与此同时,博物馆的展览通过遮掩和删除资本主义社会的起源和发展历程,通过隐瞒和忽视剥削、种族主义、性别主义和阶级斗争,通过抹杀人民大众对历史的创造作用,篡改了人民的历史记忆,“扼杀了参观者们对另外一种社会秩序一无论是过去存在的还是未来应该有的一进行想象的能力”。①他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正是美国政治进入右翼当政的时代,他担心右翼势力会在人文领域内卷土重来。他呼吁公共历史学家应该进入公共领域,争夺重建美国历史记忆的媒介和平台,抵制那些重新“配发历史”的行动。显然,华莱士等所提倡的公共史学已经触及如何解释历史和谁来解释历史的问题,而这些问题都不再是单纯的学术问题,而是政治问题。NCPH对这些问题的敏感性可想而知,无法做出令人信服的定义也是预料之中的。% i+ a5 n9 V*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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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9 t( `5 ~$ T* K/ k$ B 如果我们注意观察公共史学运动兴起的背景,我们也许能够理解公共史学遭遇的困惑。公共史学与新社会史学之间具有密切的联系,而新社会史在某种意义上则是20世纪60年代一系列挑战正统权威、正统秩序的运动——民权运动、妇女解放运动、反战运动、反正统文化运动、权利革命等——一的产物。这些运动极大地冲击了美国社会旧的权力体制,促成了一批新的历史学科——包括非裔美国人历史、女性主义历史、族裔史、新文化史等——在史学界的兴起。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的(在法律上的)废除以及“平权”政策的实施,使得来自弱势群体的新历史学家得以加入专业历史学家的队伍,并在20世纪70—80年代异军突起,逐渐成为新社会史学的主力。相当一批专业公共历史学家(或竭力推动公共史学的专业历史学家)主要来自这股新的力量。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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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末历史学回归公共领域,或者说历史学家回归公共领域,可以说成为公共史学运动新的灵魂。公共史学运动因而发动了一场具有双重意义的挑战,一种挑战是针对国家公共领域 {6 v( u! [ Z; ` ^; }( P
$ z! u C) @# i( C 在调查了普通美国人对公共史学应用得出丑结论:有效地“过去”,对许多人来说,是一种培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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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4 h0 F) i" i) f8 {+ W" ~3 F① Michael Wallace, "Visiting the Past: History Museums in the United States," in Susan Porter Benson, Stephen Brier and Roy Rosenzweig, eds., Presenting the Past: Essays on History and the Public, p.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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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Peter Novick, That Noble Dream: The "Objective Question" and the American Historical Profession, pp.510-512 ; Michael Frisch, A Shared Authority: Essays on the Craft and Meaning of Oral and Public History, Alba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0, pp. xvii-xx.! `# w# K6 }4 }/ G, x& r1 M8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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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T& H4 N: D2 o1 K$ h中那些崇尚传统史观、力图维护传统秩序的保守主义势力及其在美国政治体制中的支持者,另一种挑战则是针对史学界内部的传统势力。这是一场界限和立场并非能够绝对清楚地加以区分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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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p2 G' R( m2 _2 m! m* D 第一类挑战在1994年达到高潮。当年围绕如何展出投放第一颗原子弹的飞机Enola Gay的问题,美国展开了一场影响颇大的辩论。负责筹划展览的国家航空航天博物馆原本打算在展出飞机的同时,也展出一些原子弹爆炸后带给日本人民的伤害的内容,包括受害者的照片等。但这个设想立刻遭到二战老兵的强烈反对。他们认为,加进这些内容,会使参观展览的人对美军的行为产生质疑,为此他们组织起强大的游说活动。美国国会为此通过决议,宣称当年以投放原子弹的方式来结束战争是必要的举动,为带来“一个具有仁慈心的结局”起了重要的作用。①迫于来自政府和二战老兵的压力,博物馆只好修订了原初的展览计划,仅展出了飞机,而对整个事件在当时和后来造成的后果和影响则保持沉默。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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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年发生的围绕《全国中小学历史教学标准》 (以下简称《标准》)的辩论则将历史解释权的归属问题带人美国政治漩涡的中心。这部由专业历史学家起草的《标准》吸收了“新美国史”(New American History)——即以新社会史为基础的美国史学研究——的许多成果和内容,对传统的以白人历史为主、以宣扬崇美主义为主的传统美国史观进行了大量革新,结果引起了保守势力的极大不满。保守派声称,《标准》歪曲了美国历史的本来面目,过分渲染了美国历史上的阴暗面,诋毁了美国历史的光荣传统。支持《标准》的人则认为,《标准》如实地反映了美国历史进程中的成功与失败,尤其反映了不同群体的美国人在美国历史上的经历,在史实、选题、教学方法和教材建议等方面都有重要的突破,对培养美国中小学生的美国史观以及接受和适应多元化美国社会的能力十分重要。这场辩论同样惊动了政界,参议院甚至于1995年1月通过决议,对《标准》予以谴责,并威胁要停止对起草单位的拨款(《标准》的起草是由美国人文基金会资助)。虽然负责编写《标准》的历史学家最终同意进行修改,但批评和反对的声音并没有因此而停息。③0 @5 E- z P% Y- t
0 i" ?) S. u0 A% { 这场辩论实际上反映了美国社会存在的深层次分歧。就《标准》的辩论而言,反对《标准》的人指责《标准》无视美国的光荣传统和辉煌成就,很少提及盎格鲁一撒克逊民族对美国做出的巨大贡献。他们认为,没有西欧民族的政治思想与传统所奠定的基础,没有类似华盛顿、杰斐逊、爱迪生这样英雄人物的贡献,美国不可能有今日的伟大。支持《标准》的人则认为,美国的政治传统是一个不断发展、积累和完善的过程,不同的种族和群体在分享所谓“美国梦”时曾经是极度的不公平,而正是因为不同群体利用美国政治思想中的“自由”和“民主”思想,7 {- X6 a( u, {4 a&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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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U. S. Congress, Senate Resolution 257--"Relating to the ' Enola Gay' Exhibit, " Congressional Record,103 Cong.,2 sess., (September 19,1994), p. S12968, adopted as proposed., ibid., September 22,1994, pp. $13315-16.5关于 Enola Gay 展览的辩论,参见“ History after the Enola Gay Controversy, " 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 vol.82 (December 1995), pp.1029-1144; Edward T. Linenthal and Tom Engelhardt, eds., History Wars: The "Enola Gay" and Other Battles for the American Past, New York: Metropolitan Books,1996, pp.9-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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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A, J* u- J- s& }& ~② Martin Harwit, An Exhibit Denied: Lobbying the History of Enola Gay, New York: Copernicus,1996.3 n' f# q0 l1 F# Q% P)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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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Gary Nash, Charlotte Crabtree and Ross E. Dunn, Historyon Trial: Cultural Wars and the Teaching of thePast, New York: Alfred A. Knopf,1997;关于美国中学历史教学标准引起的争议与辩论,参见王希:《何谓美国历史?——围绕<美国历史教学标准>引起的辩论》,《美国研究》1998年第4期,第7—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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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S2 R: j7 Z: g* p j1 G为自己的权利而斗争,才使美国历史上的极度不公正得以矫正,美国思想和体制才增添了更富有活力的新内容,传统的美国精神才可以不断地获得新生,并为过去受到歧视的群体所接受和欣赏。①显然,这是两种不同的美国历史观。其实,支持《标准》的人并非是在诋毁美国的传统,相反,他们试图把依据新美国史学所建构的历史观传递给美国民众,帮助他们准确地认识美国的过去,为迎接一个多元化的社会做好准备。这个问题之所以引起如此激烈的交锋,因为它涉及一个重要的问题:谁书写的历史能够进入公共教育体制、并作为公共领域的知识传播到包括中小学生在内的大众。这是一个政治问题。正如格拉斯伯格所说,公共史学所代表的不仅是关于历史的看法,也不仅仅是关于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的关系,它代表的思想涉及“公共”概念本身的定义,涉及“一个政治社会中不同群体之间的关系”。② u% n3 [" R. W8 t
+ O, c$ K. x5 `9 K' h 并非所有的公共历史学家都赞同左翼历史学家的新社会史观。事实上,上文提到的关于美国历史的两次争论中,历史学家的立场并不一致。一些专业历史学家认为,公共历史学家往往因为其工作的环境和性质,很难坚持史学家的立场,不得不屈从压力,采取机会主义的做法,帮助渲染旧史观,构建传统的“想象的共同体”的神话,制造美国的“国民宗教”(civil religion)。③专业史学界的批评隐含了一种担忧,即公共史学不可能坚持其史学立场,无法坚守史学研究客观和中立的底线。芝加哥大学历史学家皮特.诺瓦克(Peter Novick)在他那部影响巨大的讨论美国史学史的著作中,充分表达了这种担忧。他认为公共史学所代表的是一种“特殊的历史”(应读作“受特殊利益驱使的历史学”),它以一种学术的形式包装自己,追求一种看似公正的史学理想。然而事实上,公共史学所从事的研究和实践在很大程度上只不过是一种“私有的历史”(private history)。公共史学家收集材料,为政府部门或大公司提供他们需要的东西,实际上并不能参与决策的过程。即便在博物馆和历史遗址工作的历史学家,也必然考虑普通参观者的感情、口味和知识能力。公共史学家缺乏专业历史学家的学术自由,缺乏他们所拥有的知识系统性和连贯性以及专注而单纯的学术氛围。④诺瓦克注意到,虽然美国历史学会和美国历史学家组织都接受了公共史学是历史学的一个领域,承认公共历史学家是历史学家队伍的一部分,但这不过是出于“专业上的礼貌”,而实际上对公共史学的学术性(1earnedness)都持有保留态度。⑤5 t$ j- R, v% q. x6 o4 s;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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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公共史学运动的倡导者来说,公共史学的目的不仅是让历史回归到公共领域和公众生活中,而且要让“公众”(the public)参与到历史的解释中来,赋予他们解释历史和发出声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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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王希:《何谓美国历史?——围绕<美国历史教学标准>引起的辩论》,《美国研究》 1998年第4期。+ X( r5 y! E8 O1 V9 S3 Y
1 t+ T: _- H9 E5 x1 }8 Y a% b② David Glassberg, Sense of History: The Place of the Past in American Life, p.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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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关于想象的共同体和公民信仰的相关论述,参见 Benedict Anderson, Imagined Communities: 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 New York: Verso,1991; Robert Bellah, "Civil Religions in America, " Daedalus, vol.96, no.1 (Winter 1967), pp.1-21; Michael Kammen, Mystic Chords of Memory, New York: Alfred A. Knopf,1991; Peter Novick, That Noble Dream: The "Objective Question" and the American Historical Profession, p.517.4 E, o% K' B8 q4 r w# q3 B4 a6 b"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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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 Peter Novick, That Noble Dream: The "Objective Question" and the American Historical Profession, pp.512-521. i' w- y' \5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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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 Peter Novick, That Noble Dream: The "Objective Question" and the American Historical Profession, p.520.关于美国历史学会(AHA)对历史学家的定义,参见 Thomas Bender, Philip M. Katz, Colin Palmer, and the Committee on Graduate Education of the American Historical Association, The Education of Historians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Urbana: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2004, p.3.1 r# A, v$ U( |1 z3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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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公共史学的积极倡导者、纽约州立大学历史系教授迈克。弗莱希(Michael Frisch)认为,公共史学所代表的是一种“重新界定和重新分配智识权威”的运动,它将历史研究和历史传播的权力分散开来,避免其成为“一种仅供掌控权力和等级所使用的工具”。①公共史学不仅要把新的历史知识带给大众,同时还需要挑战历史学界内部对公共史学的“歧视”和不信任。在一些左翼历史学家看来,普通人民创造了历史,但他们并不能从公共领域中获得自己的历史,而专业历史学家又垄断了历史研究和历史解释的权力,即便是研究劳工问题的历史学家也没有途径将自己的研究成果与大众社会广泛分享。许多新史学的实践者一直希望推倒两道墙:“那些将人民与他们的历史分离开来的”和“那些将研究历史的人与曾亲历历史的人分割开来”的墙。②对于这些历史学家来说,他们不能继续躲在象牙塔里自成一统,而必须走向社会,承担起构建新的公民信仰的社会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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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 r$ a' W; [2 p: N 关于史学解释权的讨论隐含着公共历史学家和新社会史学家对美国史学界近百年来实施的“专业化工程”(pr0{cssi。nalization project)的猛烈批判。这个所谓的工程始自20世纪初,以建立历史学研究的规范化、专业化为目标,将史学研究与史学写作逐步改造成为一种为专业历史学家所垄断的知识产业。1884年建立的美国历史学会原本是一个同时容纳专业和业余历史学家的组织,在早期(1890一l910)的会员中,大学教授只占I/4,其他成员则包括了来自各地历史学会的负责人和自学成才的业余历史学家,甚至连西奥多·罗斯福也担任过美国历史学会的主席。2。世纪20年代之后,几乎所有的学会主席都拥有博士学位。历史学界的旗舰刊物《美国历史评论》(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也只发表那些使用了所谓“科学的”研究方法并以追求“客观性”为目标的作品。③史学打着“科学”的旗号,夹带着想象与虚构,堂而皇之地成为了专业历史学家的垄断行业,唯有取得同等资格的人,方可进入这一领域。而该领域的规范则由专业历史学家自己拟定,并作为衡量学术地位和学术荣誉(以及随之而来的社会地位和经济酬劳)的评判标准。用米哈尔.瑟度(Michel de Certeau)的话来说,史学家为自己制造丁一个地方(大学)、一种分析过程(史学专业)和一种文本(史学话语),以此来生产乃至垄断史学知识,④通过垄断知识生产过程而建立起专业历史学家的话语霸权。+ }% c, `8 o6 d9 d7 S1 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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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史学研究越来越专业化,史学也日渐成为一种曲高和寡的“高深”学问。史学内部分工细致人微、研究精细琐碎、界限划分严格、写作生硬刻板,研究成果与大众社会的文化和知识需求变得越来越脱节,也与公民素质培养(尤其是中学历史教育)的需求相去甚远。史学因而也就失去了传统的魅力,在校大学生选择就读历史学专业的人数锐减。史学研究生的训练也只锁定一个目标,即为专业历史学家队伍培养人才,课程设置也都指向这个方向。为了维护1 W' D* W9 s- _' x. T7 s2 e! j,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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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 v9 M- }5 q① Michael Frisch, A Shared Authority: Essays on the Craft and Meaning of Oral and Public History, p 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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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James Green, Taking History to Heart: The Power of the Past in Building Social Movements Amherst: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2000, p.1.3 U6 N& M4 q7 I0 Z- {. U9 @
7 y6 }( Z, x: H$ S+ t' {- n {③ Peter Noviek, That Noble Dream: The "Objective Question" and the American Historical Profession Rebecca Conard, Benjamin Shambaugh and the Intellectual Foundations of Public History, Iowa City University of Iowa Press,2002, chapter 1.
1 k/ d. |! W8 [5 r9 G
# V9 S4 @9 H' V) d* `( Z0 _: o④ Michel de Certeau, The Writing of History, trans. T. Conley,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8, p.57,转引自 Simon Gunn, History and Cultural Theory, Harlow: Pearson,2006, pp.4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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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业化”的尊严和权威,专业历史学家并不关心公共领域,而是热衷于内部的交流,听任业余历史学家在大众文化和大众教育领域中“创造”和“传播”史学知识。20世纪70年代之前,历史学家被迫处于一种“集体失语”的状态。而所谓史学客观性的神话早已受到质疑。应该说,当公共史学兴起的时候,专业史学界实际上已经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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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P2 S: Z: m- ^ k 20世纪的最后20年,美国专业史学界一直在积极努力和探索,希望为史学找回“失去的天堂”。应该说,公共史学即代表了这样一种努力。诚然,公共史学的出现与发展有其现实主义的动机,但它的确也代表了史学界内部的一种反思,一种对传统史学教学方式的挑战,一种对专业史学内涵、方法和功能的质疑。这场史学界内部的讨论实际上受到学术界之外许多事件和发展的影响,包括美国社会的种族和性别关系的变化、多元文化主义的兴起、美国国内关于国家核心价值观的辩论、中小学历史教学的内容与质量问题、美国历史记忆的重构、因特网的出现与普及、电子化时代史料保存和传播手段的更新以及全球化等。①这一切都对史学界内部关于公共史学的讨论产生了重大影响,也使讨论的焦点发生了转移,从最初的要不要将公共史学纳入专业史学的范围转向讨论史学的本质、内容、形式以及史学家与大众社会的关系等。这些讨论最终触及“谁应该拥有历史”(who owns history?)这一深层问题,迄今为止,这是一个远没定论的问题。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专业历史学家长期以来拥有的史学话语霸权已经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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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x$ g D' t! o. b8 h6 Y. R ][作者王希,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北京 100871;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印第安纳大学历史系教授] a+ Y! _& ?1 a! k" O/ ^& j& Q
( J* r4 t2 `& g' I(责任编辑:姚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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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3 M, {% L+ o; S① 关于电子技术对历史研究和历史资料保存和应用的意义的最新综合研究,参见Daniel J.Cohen and RoyRosenzweig, Digital History: A Guide to Gathering, Preserving, and Presenting the Past on the Web,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2005; Toni Weller, Information History An Introduction: Exploring an Emergent Field, Oxford: Chandos Publishing,20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