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善王国的畜牧业

国学 · 发表于 2010-10-10 23:13:47

鄯善王国的畜牧业

王欣
常婧

(陕西师范大学西北民族研究中心，陕西西安，710062)

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7年第2期

[提
要]作为汉晋时期西域主要的绿洲城郭国之一，鄯善王国的牧业经济也十分发达，不仅为丝路交通提供了充足的畜力资源，而且在王国的政治、社会和经济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当地的牧业经济以畜牧业为主，大致可分为牧养和厩养两种方式。鄯善王国有王室专属的畜群，并对畜群造册登记，设置专门的官吏进行管理。鄯善王还常以敕谕的形式直接参与畜牧事务的管理。各类牲畜不仅是王国重要的税收来源，而且还在民间的商贸活动中充当着货币的角色。

[关键词]鄯善
畜牧业
经济生活
[中图分类号]K9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205(2007)02-0094-07
[收稿日期]2006—06—02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项目批准号：02JAZJD790019)。
[作者简介]王欣(1966—)，男，安徽阜阳人，陕西师范大学西北民族研究中心副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法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民族学、民族史和中外关系史等。

由于自然和生态环境的原因，古代西域地区的经济类型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大致以天山为界，呈“南农北牧”的基本分布态势。但是，即使在以绿洲农业为主的天山南部，畜牧业也是普遍存在的，故《汉书·西域传》称“西域诸国大率土著，有城郭田畜”，准确说明了当时这一地区“田、畜”并存的整体经济状况。但是历史上，天山南部诸城郭国绿洲农业的经济特征甚为显著，并与天山北部活跃的游牧民族和发达的游牧经济形成鲜明的反差；加之历代中央王朝多以天山南部的绿洲为基地，屯田驻守，进行统治，故而当地的农业经济十分发达。所以，对天山南部绿洲农业经济的研究自然成为国内外学术界关注的重点，也取得了大量的成果。相反，有关这一地区牧业经济的具体情况却没有引起学术界的充分注意，更缺乏深度的专题研究①。本文拟以汉晋时期的鄯善王国为例，利用怯卢文材料，对当地牧业经济状况试加分析，借以全面认识和把握古代西域绿洲诸国“田、畜”并存的整体经济格局。

一
鄯善畜牧业的经营与管理

鄯善国自西汉昭帝元凤四年(公元前77年)由楼兰更名而来，至北魏太和十七年(493年)为丁零所破而亡，前后延续500余年。在此期间，鄯善又于东汉永平五年(62年)后陆续兼并了且末、戎卢、精绝、小宛等国②，从而在塔里木盆地南部形成了东起罗布泊、西至今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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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殷晴先生曾在《新疆古代畜牧业的发展》一文中简要地论及了鄯善王国的畜牧业情况。参见殷晴主编：《新疆经济开发史研究》(下册)，(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1—18页。
②《后汉书·西域传》，(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2909页。从《魏略·西戎传》的记载来看，戎卢后来又归属于阗，参见《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注引，(49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859页。

丰的一大政治势力。历史上，天山南部的牧业经济类型大致可分为游牧和畜牧两种。前者主要分布在帕米尔高原以及昆仑山、阿尔金山和天山南麓的山间或山前草原地带，一般以游牧生活为特征，无定居农业，亦无城郭；以此种游牧经济生活为主的这些国家和天山以北的那些游牧民族政权一样，当时又被称为“行国”①。后者则以绿洲为依托，以定居生活为特征，有较为发达的农业，并有功能和设施相对完备的城郭和都邑；以此种经济生活方式为主的国家当时被称作“城郭诸国”②。除了地理环境因素外，两者的主要区别在于是否有城郭都邑，是否在从事牧业的同时还从事农业。鄯善牧业的情况则属于后者，是畜牧业。

事实上，在各种古代文献中，唯有《汉书·西域传》对鄯善王国整体经济的状况有过较为简约的记述，其文云：鄯善国“地沙卤，少田，寄田仰谷旁国。国出玉，多葭苇、柽柳、胡桐、白草。民随畜牧逐水草。有驴马，多橐它”。有学者据此认为鄯善国的经济是以畜牧业为主③。但是鄯善地处绿洲，作为城郭诸国之一，自楼兰时期就以有“城邑”而闻名，绿洲农业经济十分发达④；它在汉代不仅为媾羌等游牧民族提供谷物，而且还为往来的汉朝使者“负水担粮”，绿洲农业似乎至少应当是鄯善王国与畜牧业并重的经济类型。加之当地原本就“乏水草”⑤，缺乏发展大规模畜牧业的基本条件，所以我们更倾向于认为该国的经济类型是以绿洲农业为主，兼营畜牧业。

正史中有关鄯善王国畜牧业的具体情况不仅十分简约，而且大多基本上语焉不详，所以我们主要依靠当地出土的怯卢文材料对此加以复原。作为鄯善王国的官方文字，怯卢文在这一地区流行的准确时间问题尽管学术界还有不同看法，但大致可以判断是在三至五世纪之间，所以本文所探讨的实际上是这一时段鄯善王国的畜牧业情况。目前，集中刊布怯卢文材料汉译文的主要有林梅村的《沙海古卷一中国所出怯卢文文书》(初集)⑥和英国学者贝罗英译、王广智汉译的《中国出土怯卢文残卷译文集》⑦。这些以简牍形式出现的怯卢文文书业已经过波叶尔等人统一编号。我们在引用的时候主要以前者为准，以后者为辅；为避免繁琐，一般只在引文后注明简牍编号，除非必要，不另出注。

从怯卢文材料所反映的情况来看，鄯善王国既有王室专有的皇家畜群，民间百姓也普遍畜养各类牲畜。该国畜牧业大致可分为牧养和厩养两种方式。牧养应当主要集中在邻近的阿尔金山山前或山谷草场，或者戈壁半干旱地带的草场上；厩养则主要在绿洲定居点上。今天南疆绿洲地带的情况依然如此。与此相对应，鄯善王国设有御牧(kori)和厩吏(sruva tomga)等职官分别加以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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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据《汉书·西域传》记载，位于阿尔金山一带的媾羌“随畜逐水草，不田作，仰鄯善、且末谷”；位于帕米尔高原的蒲犁、依耐和无雷国“皆西夜类也。西夜与胡异，其种类氐羌；行国，随畜逐水草往来”。

②据《汉书·西域传》记载，位于绿洲上的且末国，王治且末城，“自且末以往皆种五谷，土地草木，略与汉同”，其他绿洲诸国也皆有城郭都邑。《晋书·西戎传》称龟兹国“人以田种畜牧为业”，《周书·异域传》则称焉耆国“土田良沃，谷有稻粟菽麦，畜有驼马”。

③余太山：《两汉魏晋南北朝正史西域传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343页。

④王欣：《古代鄯善地区的农业与园艺业》，《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8年第3期。

⑤《汉书·西域传》。《魏书·西域传》亦称鄯善“地多沙卤，少水草”。

⑥林梅村：《沙海古卷一中国所出怯卢文文书》(初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
⑦收入韩翔等主编：《尼雅考古资料》，(乌鲁木齐)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化厅编印，1988年，第183—267页。

御牧的主要职责是管理为皇家牧养畜群的牧户，同时还协助地方管理处理民间的牲畜纠纷事务。鄯善王致御牧卢达罗耶的一件敕谕中称：“黎贝耶此子业已作为使者外出，秋天理应由黎贝耶随畜群放牧。待汝接到此楔形泥封木牍时，务必即刻对此事详加审理。黎贝耶若随……畜群放牧，则必须于秋天至此地随畜群放牧，而黎贝耶秋天根本不能来此随畜群放牧。”(5号)此件文书中所提到的黎贝耶一家应当是专门为皇家牧养畜群的牧户，其子由于奉命出使，无法在秋季按时赶回牧场放牧，故而鄯善王专门敕谕御牧妥善处理此事。55号简牍则是一件明确题为“关于黎贝耶和皇家畜群之事”的敕谕，其文云：“威德宏大、伟大之国王陛下敕谕，致监察摩尔布陀，诸州长史牟尔伽、韦尔耶、梵陀兹摩伽、檀阁伽谕令如下：务必由皇家驼群途经各城镇提供饲料和饮水。无论其在何处病倒，都要由当地给予照料。”据此可知黎贝耶一家是专门为皇家牧养骆驼的牧户，牧养的方式为“随畜群放牧”，与《汉书》所记“民随畜牧逐水草”相合；而从骆驼的习性来判断，其放牧的范围应当在各绿洲之间的半干旱戈壁草场；皇家畜群所经过的绿洲城镇有责任为其提供必要的饲料和饮水。鄯善王室对自己的驼群可谓是十分重视，管理严格，经营细致，关爱有加。同时，这也验证了前引《汉书》有关鄯善“多橐它”的记载。

在鄯善王国，为皇家牧养畜群的牧户身份特殊，待遇颇好，其衣食均由国家提供，而且还能领取一定数量的薪俸。所有这些都以“国法”的形式加以规定。如19号简牍中的国王谕令说：“威德宏大、伟大之国王陛下敕谕，致州长克罗那耶、税监黎贝谕令如下：今有一女子。名驮摩施耶那。彼于此地代替夷陀色那随畜群放牧。当汝接到此楔形泥封木牍时，务必亲自详细审理此事。倘若驮摩施耶那确实替代夷陀色那随畜群放牧，依据原有国法，应给予其衣食及薪俸。若发生争执，则由朕亲自裁决。”
不仅如此，鄯善王国甚至还为这些皇家牧人配备卫兵。182号简牍是一件“关于税监甘阇伽”的敕谕，内称“今有甘阁伽上奏本廷，彼系皇家驼群之牧人。以前，一直由州给皇家驼群之牧人配备卫兵，现在彼等不再给这些人配备卫兵。”这些卫兵的职责似乎是为了协助牧人护卫驼群。值得注意的是，此处的甘阇伽具有皇家牧人和税监的双重身份，也显示出其地位之特殊。
鄯善国的牧人虽然“随畜群放牧”，但是各地事实上有相对固定的牧场。上引19号简牍中的女子驮摩施耶那当时就在州长克罗那耶所辖州境内放牧①，而13号简牍的敕谕中明确提到“黎贝耶之牧场”，并指出“彼之牧场内有骡马牲畜，竟然有人于此地狩猎，杀伤骡马”，要求当地州长索阁伽对此事严加处理，“依法作出判决，禁止人们再去狩猎”。

虽然设有御牧之职专门管理皇家畜牧事务，但是鄯善王却常常直接插手或处理牧养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并以谕令的方式协调皇家牧群与地方官员之间的关系，甚至到了事无巨细的程度。例如在52号致州长索阁伽的谕令中称：“今有黎贝耶上奏本廷，遵照克罗色那在此处的安排，由彼护送一匹橐驼给朕，伟大的国王；但彼之包裹被窃，朕未能租到驮物之橐驼。该黎贝耶已被朕、伟大的国王宽恕，免予追究租金。汝等须商议，该橐驼之租金由何处支付”。40号“关于皇家畜群之事”的简牍中亦云：“威德宏大、伟大之国王陛下敕谕，致御牧吠尔耶、梵陀、诸州长罗陀施跋、沙弥伽和鸠那罗谕令如下：无论皇家畜群之橐驼于何州病倒不能行走，均应由当地扶养。倘若……由于驮物赶路而亡，则要由牧驼者赔偿。倘若其自然衰老而亡，应将饲料上缴当地州邦。”这一方面说明鄯善王对于皇家畜群十分重视，另一方面也说明骆驼可能是当时主要的驮载运输工具。

厩养是鄯善饲养牲畜的另一种方式，为此王国设有厩吏一职专门管理与此相关的各类事务，而皇家厩养的牲畜有相当一部分可能是交由普通百姓或下级官吏分别饲养的，由王国提供饲料和薪俸。509号敕谕中提到：“今有左施格上奏，彼系皇家之厩吏。彼将一些牝马交苏伐耶看管，并给其工钱和饲料。苏伐耶从中将一匹牝马借给人猎鹿，以致该牝马死亡。当汝接到此楔形泥封木牍时，应即刻对此案亲自详细审理，确认是否如此。将他人私有之物借予别人，殊不合法。汝务必对此案争讼和誓约、证人一起亲自审理。依法作出判决。汝若不能澄清此案，应将彼等押送皇廷由朕亲自裁决。”显然，未经皇廷允许，他人无权动用皇家之牲畜，否则将受到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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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王广智所据贝罗译本作“随畜群在夷多犀那地方放牧”，见《尼雅考古资料》，第188页。

尽管如此，鄯善仍有厩吏私自出售皇家牝马，借以牟利。524号简牍敕谕称：“今有税监苏遮摩和善喜向本廷起诉。据税监苏遮摩上奏，彼听吉臣说，‘余之主人确系皇家厩吏。彼等靠皇家牝马才得以谋利。彼等将其到处出售。善喜之父苏怙陀用皇家饲料喂马，百户长……以致许多牝马死亡，。彼还如此说，太侯伽兰查曾赏给苏怙陀三匹牝马，并说有‘手书为证’。当汝接到此楔形泥封木牍时，应即刻审理此事。若有手书为证，彼可如是判决。关于吉臣说……皇家厩吏到处出售牝马。若有证人，应和彼等之誓约一起审理。依法作出判决。倘若无其他证人，应起草一份报告，由本廷裁决”。不仅如此，还有人甚至将皇家的牲畜擅自送人或者变卖。122号简牍中记道：“那摩罗色摩在洛迷那那将皇家之牛一头作为礼物送人。在毕沙莱，一头牛被卖给索都吉；samgha(僧伽)之主得价款[……]米里马谷物。在且末，一头牛卖给伐难，得价款[……]一头大牛于本康那桥丢失；该四头牛，那摩罗色摩[……]。”①对于上述行为，鄯善国显然有相应的成文法或习惯法加以惩处。

为了加强对厩养牲畜的管理，鄯善王还将分养各处的皇家牲畜详细登记造册，对某一时段每头牲畜的生、死、产仔等状况详加记录，以备核查，时间甚至精确到某月某日。180号简牍所记录的就是这样的一份有关皇家橐驼的登记账册：

唯威德宏大的伟大的国王陛下，侍中摩醯利天子在位之13年…月26日，是时皇家橐驼之账目登记如下：

(栏一)

1．司土安提耶有橐驼九头，牝驼一头，初生小驼一头

2．鸠那色那有橐驼九头，牝驼…头，初生小驼…头

3．甘支耶有橐驼十头

4．司土乌波格耶有于阗驼六头，其他橐
驼一头，新生小驼一头

5．司土乌波格耶有于阗驼六头，其他新生驼四头

(栏二)
1．唯威德宏大的伟大的国王陛下，侍中摩醯利天子在位之…年9月17日，是时：
2．婆尔贝耶有十四头牝驼活着，另外两头牝驼已死，两头小驼已死

3．司土乌波格耶有第四胎所生小驼二头，另有第五胎所生小驼二头

4．司土乌波格耶有十一头牝驼活着，有两头橐驼送到皇廷，另有六头其他牝驼

5．柯罗罗·卢特罗耶有牝驼八头，一头橐驼送到皇廷，另一头已死

6．督军阿般那有牝驼三头

7．甘支耶有…初生小驼二头，现仍活着。并有牝驼十头，另有六头橐驼已死
8．……有…橐驼活着，另有九头牝驼已死

从这件账册中还可以看到，鄯善对皇家牲畜的管理是动态的，其中不仅有不同年度牲畜数量的变化情况的记录，而且对于增减的数量与原因都有详细的说明。所有这一切是鄯善王有效管理皇家厩养牲畜的前提和根据。600号简牍为一件王国的官方文书，其中提到：“兹于伟大国王、上天之子夷都伽·摩夷利陛下在位之21年6月20日，妇人哕卢阿从皇家(马厩)牵走牝马一匹进行交换。现皇廷已对该马厩之牝马作了检查。哕卢阿取去牝马一匹，交回两匹。该牝马之幼牝驹[……]二匹，(及)三匹母马。皆已被移交给皇家(马厩)。决定(业已收到)。”②这类文书似乎应该是鄯善汇总和登记上引皇家牲畜账目的依据。
如前所述，鄯善皇家的牲畜主要是分养的，而为皇家饲养牲畜似乎是国人的一种赋役形式，除了专门的牧户外，从各级官吏到平民都有此义务。350号简牍文书明言：“兹于4年3月1日，皇后之牝骆驼务必由属于cozbo(州长)夷多迦之男人一名看管。”③439号简牍敕谕则记道：“今有怖军上奏，彼已收到王妃之母牛。彼现为叶吠县之牧羊人，同时又是kuvana谷物之司税，现又将皇家母牛交给彼。此人身兼五职，殊不合法。当汝接到此楔形泥封木牍时，应即刻详细审理此案，确彼是否身兼如此之多的职务。倘若确实如此，皇家母牛不应再交给彼，若有人未担任任何职务，应将皇家母牛交付此人。”类似的敕谕还见于l34号简牍文书，其中提到：“今有黎弥那上奏本廷，彼现已负责管理皇家之牛，但有人现在又让彼主管橐驼。当汝接到此楔形泥封木牍时，应即刻详细调查此事。绝不允许有人以口头之法诋毁国法”。显然，鄯善对于皇家牲畜的饲养者不仅有饲养数量的要求，而且还有饲养种类以及兼职职数的规定，以保证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饲养好牲畜。所有这些还以所谓“国法”的形式固定下来，显示出鄯善对牲畜饲养管理之重视与严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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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尼雅考古资料》，第197页。

②T·贝罗英译、王广智汉译：《中国出土怯卢文残卷译文集》，《尼雅考古资料》，第256页。

③T·贝罗英译、王广智汉译：《中国出土怯卢文残卷译文集》，《尼雅考古资料》，第222页。

二
牲畜的来源与主要用途

鄯善皇家牲畜的主要来源可能是实物税。725号简牍敕谕中说：“须向司土乌波格耶作特别指令。此项税收应交税吏鸠元陀和沙尔毗伽送来。还有，税收应由甘闺伐利详细核查和统计，并全部送来。牛羊应交妇女楼阿面前，归汝处皇家牛群和羊群，接此信后交司土乌波格耶。”由此可知，鄯善王廷在各地所征税的国税中至少有一部分是牛羊等牲畜的形式征收的，而且一般交由该地附近的皇家畜群统一牧养，从而构成皇家畜群的主要来源之一。

为了保证质量，王国对作为国税征收的牲畜也有相应的规定和要求。16号简牍敕谕明确指出：“现由朕，伟大的国王陛下委任且渠阿周那主管毗陀县。昔日从诸领地至……之处。年逾十三岁之橐驼不得带去。当汝接到此楔形泥封木牍时，务必立即……申明，禁止拿这等年齿之橐驼赋税。”42号简牍敕谕则要求：“和往常一样，毗陀县地方的年税要计入一头橐驼。该橐驼既不能老朽，也不能瘦弱，应将橐驼和上述税收一并送来。”另据l62号简牍信函说：“汝等(州长、税监一引者)曾派波耆陀来此征收毗陀县处之税收。去年，彼已征收到三年之税收绵羊十八只。今年，彼等已将全年税收绵羊六只带至抒泥。”尽管我们还不清楚毗陀县的准确位置，但联系上引文书可知，该县的畜牧业无疑是十分发达的，在该国的畜牧业中占有重要地位。

除少量食用外，作为国有的所谓皇家牲畜主要用于以下几个方面：

(1)王室自用。如上引52号文书提到鄯善王曾经调用一匹骆驼用于驮载货物，439号文书中所提到的所谓“王妃之母牛”等，均系王室成员专用的牲畜。

(2)运送国税。在鄯善，运送货物的任务主要由“沙漠之舟”骆驼来承担。291号简牍敕谕云：“前曾从汝处征收kuvana谷物三百五十弥里码。因知悉彼等将此税(三分之)一带至扦泥，所以，现派司税波尔柯陀来汝处。当此诏书到达汝处时，应即刻从速征收此项谷物，应派四十头橐驼运送，每只橐驼载物三弥里码，其中二份 juthi和一份sahini。(其余)三分之二应存放皮沙利耶处。应预先准备好十五头橐驼运酒，这批橐驼应从军人处筹备……”。

(3)军用。据292号简牍文书可知，鄯善国有骑兵，而皇家畜群中的所饲养的马匹可能主要是用于装备骑兵。84号简牍文书记到：“……余已派一人去那里。余还将一名菩提(县)骑丘(兵)扣留。当此人到汝处时，应速派一匹快马和一名适合作护从之人来此。”此外，骆驼也被用于军事目的，484号简牍敕谕中提到：“今有叶波怙上奏，彼有军用橐驼一头，被信差骑来。当汝接到此楔形泥封木牍时，应即刻对此案亲自详加审理，确认彼是否有一头军用橐驼。……根据法律，不得扣留。若彼有许多军用橐驼(残)”。

(4)有关公务活动。135号简牍敕谕云：“今有监察善亲须出使于阗。当汝接到此楔形泥封木牍时，阿毗陀也须出使，和善亲一起到于阗。务必向监察善亲提供两头专用橐驼，并给阿毗陀一头专用橐驼，还要向彼等提供一位合适之人作响(向)导，在前面引路。该响(向)导应骑自己的牲畜。和以前一样，使者之粮秣和水由汝提供，现在就应发给。”
(5)供祭或礼物。157号简牍文书记到：“当这些人到汝处时，要在泉边将祭牛一头奉献给贤善天神。据贵人昆格耶说‘余曾得一梦，梦见天神未接受该泉边之祭牛。’贵人昆格耶还说，在尼壤之乌宾陀之牛栏中有一头两岁之牛。彼要将这头两岁之牛作为奉献贤善天神之祭品。贵人昆格耶还说，该祭祀须在埃卡罗侯牟特格耶之庄园进行。关于这头两岁之牛之事，汝不可玩忽职守，应速派祭司林苏前去。由彼和贵人左摩将牛带来。不得留难。贵人昆格耶还作过一梦，梦见三位曹长的一只五岁之羊在布尼和累弥那作为祭品。务必从速处理此事，认真办理。”214号简牍敕谕中则提到鄯善王将马匹作为礼物送给于阗王的情况，马匹所需饲料则由沿途各地供给，敕谕说：“现在朕派奥古侯阿罗耶出使于阗。为处理汝州之事，朕还嘱托奥古侯阿罗耶带去一匹马，馈赠于阗大王。务必提供该马从莎阁到精绝之饲料。由莎阁提供面粉十瓦查厘，帕利陀伽饲料十瓦查厘和紫苜蓿两份，直到累弥那为止。再由精绝提供提供谷物饲料十五瓦查厘，帕利陀伽饲料十五瓦查厘，三叶苜蓿和紫苜蓿三份，直到扦弥为止。”

三
牲畜的种类与货币功能

鄯善王国的牲畜种类也较多，见于怯卢文文书记载的就有骆驼、马、牛、山羊和绵羊等。畜牧业的一项重要副产品便是酥油，同时酥油也是鄯善实物税的一种。159号简牍文书说：“人皆爱慕的亲爱的兄长州长檀阁伽和税监黎贝耶亲启(印章)现送上发自皇廷之谕令书一份，令云，来自莎阁之皇家牛群所产酥油，应从精绝之牲畜上卸下来。当精绝人鸠波苏到达汝处时，从彼处，余未听到任何关于汝及诸大夫的情况。为此事余现已委托百户长柯利沙送上两瓦查厘送往精绝(酥油?)，一瓦查厘送往莎阇，另一瓦查厘送往精绝。当彼将其拿到汝处时，应即刻将一瓦查厘从速送往精绝。今年有多少酥油?应从速上报，以便使余了解情况。无论何年何日，只要关于酥油之谕令书一到汝处，是时务必即刻将酥油送至本皇廷。汝办此事不可有任何疏忽。此信件经多人辗转而来，不必介意所奉礼品。”此外，鄯善王廷在畜牧业发达的毗陀(多)县所征收的诸税中就有酥油，鄯善王的谕令中还要求纳税者“酥油税应预先从速送至。”(42号简牍)酥油通常以牦牛奶所制为佳，是以牧养牦牛为主的高原游牧民族的重要食物来源。如果考虑到鄯善临近青藏高原的地理位置，那么文书中的毗陀县似乎应该在阿尔金山一带。

鄯善百姓所牧养和饲养的牲畜无疑是王国畜牧业的基础，也是皇家畜群的主要来源。斯坦因在尼雅遗址曾发现了数处厩养遗址，主要是牲畜棚圈或马厩，其中堆积着厚厚的牲畜粪便①。我国考古工作者在这里也发掘出一处牲畜与人同住的厩房，里面堆积着一层厚5—12厘米的牛羊粪及一些日常生活用品，甚至还有怯卢文木简。该处或许原本为厩吏的住所亦未可知②。从考古发现来看，在当时的住宅旁通常都有一处或以一处以上的厩房或牲口棚，表明在鄯善王国的绿洲居民点上，牲畜的畜养是十分普遍的。据164号简牍文书记载说：“关于庄园之事，请认真对待。畜群亦请适当照料，精心喂以粮食及水。”这里所提到的畜群显然是饲养在民间庄园中的厩房或马棚之中的。

在怯卢文文书中我们发现，鄯善民间的有关交易和买卖活动中，驼、马等牲畜常常充当货币的角色，而且主要用在价钱较高的人口和土地买卖中。例如，买一名叫色迷蹉的女孩，给价是价值40穆立的一头1岁骆驼；(589号简牍)买一名身高4 distis、名叫莱迷索阿之女孩，给价为一头价值30穆立之amklatsa骆驼。(592号简牍)成人的卖价则要高得多，如买一名叫莱钵的妇人，给价为一头价值40穆立的viyala骆驼、一头价值30穆立的amkala(tsa)骆驼、一条12手长的地毯和一条ll手长的地毯，还需另加8sutra穆立，总价达98穆立；(590号简牍)买一名叫钵楼色达耶的男子，给价为一头5岁骆驼、一匹5岁马以及atga(附加费)25(穆立)。(591号简牍)
在有关土地买卖的怯卢文文书中提到，购买一块内有25kuthala之misi地，地价为3匹价值15穆立之马；(582号简牍)购买一所内有15suiada之葡萄园以及地上的树，给价1匹马。(586号简牍)在571号简牍上则详细记到：“兹于伟大国王、上天之子夷都伽·阿没笈伐伽(Amguvaka)陛下在位之15年12月8日，有一男人，名科那耶。彼愿将misiya地连同地上之树一起卖给司书罗没索蹉。该地作价值50(穆立)之二岁骆驼一峰。该骆驼，柯那耶已收取。另收到之atgamuli(附加费用)为酒10希。柯那耶从罗没索蹉处总共收到地价60(穆立)。”③至于由于牲畜所引起的官方和民间诉讼、纠纷在监督文书中则随处可见。由此可知，牲畜和畜牧业在鄯善社会经济生活中所处的特殊地位和所起的特殊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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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斯坦因著，王庭恺译：《尼雅河尽头以外的古遗址》，收入《尼雅考古资料》，第44—170页。

②李遇春：《尼雅遗址和东汉合葬墓》，《尼雅考古资料》，第16—43页。

③以上简牍引文均见《尼雅考古资料》，第248—256页。

鄯善牲畜的主要饲料是紫苜蓿，是西域地区著名的传统饲草，自张骞通西域以后便被引入到内地，也是良种马匹的重要饲草①。272号简牍敕谕中称：“饲料柴(紫)苜蓿亦在城内征收。”前引214号简牍敕谕中所提到的马匹饲料除了紫苜蓿外还有面粉(粗粉)、谷物、三叶苜蓿和帕利陀伽饲料等。146号简牍文书则明确要求“务必向皇家畜群交纳般遮雷那(谷物)”，并详列了每个须交纳谷物的人员名单及交纳的数量。由于游牧民族苏毗(supiya)兴起，活跃于山(阿尔金山?)前的草原地带并经常袭扰鄯善，使王国牧养的畜群受到了极大威胁。据212号简牍敕谕说：“今有乌波格耶于本廷起诉，迦克和黎贝曾将几匹牝马赶到彼之耕地间放牧，苏毗人从该地将马牵走。现在彼等要求赔偿这些马。”在草场安全无法得到保障的情况下，苜蓿、谷物等饲料的征缴对于王国的畜群来讲就显得尤为重要。
狩猎业与畜牧业几乎都是相伴相生的。在鄯善王国，狩猎业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以这种形态存在的。鄯善国狩猎的主要对象可能是野生的骆驼、野马等，20世纪初在楼兰、尼雅一带仍然可以看到它们的踪迹②。怯卢文的记载表明，在鄯善甚至有人到牧场去狩猎，伤及皇家畜群中的马和牝马。为此，鄯善王还专门下敕谕禁止人们去牧场狩猎(参见l3、15号简牍文书)。同时期的楼兰和尼雅遗址曾出土了弓、箭等实物，鄯善王国的手工业者中也有专门的制弓匠。弓箭既可用于战斗，也可用于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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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美]劳费尔著，林筠因译：《中国伊朗编》，(北京)商务印书馆1964年，第32—34页。

②斯文赫定：《亚洲腹地旅行记》，(上海)上海书店1984年，第206页。

[中国古代史] 鄯善王国的畜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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