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徽州宗族的内部救济

风华绝代 · 发表于 2010-11-16 20:16:44

明清时期徽州宗族的内部救济

陈瑞

(安徽省社会科学院历史所，安徽合肥 230053)

中国农史2007．1

[摘要]明清时期，由于人地矛盾加剧、自然灾害频发、战争摧残等因素的影响，使得徽州宗族部分族人生存状况趋于恶化并长期处于贫困状态之中。族人的贫困处境引发了秩序动荡、伤风败俗等一系列社会问题。为了有效维持族人的基本生存及宗族社会秩序的稳定，徽州宗族非常重视救济贫困族人，并通过设置义田、义仓、学田、义屋、义冢等途径积极开展內部救济，以帮助弱势族众战胜困难、渡过难关，实现了宗族社会正常的持续的惯性发展。许多徽州宗族在实施族内救济时，通过增设各类禁止性与惩罚性的附加条件或条款以约束、控制族人。

[关键词]徽州；宗族；救济；社会控制
[中图分类号]S-09；K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459(2007)01-0086-14
[收稿日期]2006—08—17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明清时期的村规民约与乡村治理”(项目编号：06BZS011)
[作者简介]陈瑞(1973— )，男，历史学博士，安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副研究员、安徽大学徽学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

The Interior Relief of Huizhou Clans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CHEN RUI

(History Institute, Anhu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 Hefei 230053)

Abstract: Owing to the sharpening contradictions between the population growth and the land supply, frequent natural calamity, war destruction, some clansmen in Huizhou clans were very poor along with the deteriorated living conditions. It touched off a series of social problems such as turbulent public order, corrupt public morals. In order to support the basic living conditions of some clansmen and public order of clans, Huizhou clans devoted much attention to provide relief to the poor clansmen by putting up yitiag (a public land for relieving poor clansmen), yicang(a public granary for storing relief grain), xuetian(a public land for relieving poor scholars), yiwu(a public room for housing poor clansmen), yizhong(a public burial ground for the remains of poor clansmen). In order to keep clansmen within bounds, many forbidden and punished provisions had been worked out with the accompanying politicized tendency and control in some Huizhou clans.
Keywords: Huizhou; clan; relief; social control

明清时代是徽州宗族社会发展繁荣的鼎盛时期，这已经成为学术界的共识。然而，在与繁盛相对的另一面，这一时期，徽州宗族社会中也广泛存在着数量较大的贫困弱势人群。既有的研究成果虽然初步涉及到这类人群及其救济，但关于宗族弱势人群的贫困状况、宗族对救济的重视程度、族内救济的具体途径、族内救济的条件限制、族内救济的主观意图等方面的研究，仍存在较多缺项和不足。①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明清时期徽州宗族内部的救济作一更为系统深入的考察。谬陋之处，敬请方家教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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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关于徽州社会保障与社会救济的研究成果不多，主要有唐力行、徐茂明：《明清以来徽州与苏州社会保障的比较研究》，《江海学刊》2004年第3期；唐力行：《徽州宗族社会》第6章第2节“徽州宗族与社会保障”。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李白华：《清代婺源的水旱灾害与地方社会自救》，《农业考古》2003年第1期；周致元：《明代徽州官府与宗族的救荒功能》，《安徽大学学报》2006年第1期，等。

一、明清时期徽州宗族内部的贫困状况

明清时期，由于宗族人口的自然繁衍和膨胀，导致徽州人地矛盾进一步加剧，加上自然灾害频发、战争摧残等因素的影响，使得徽州社会的生存环境和生存状况极为恶劣，徽州宗族的部分族人长期处于贫困状态之中。这一时期徽州宗族社会的贫困现象，在文献中有较多的反映。在休宁，“休邑山多田少，土瘠产微，而吾乡为尤甚。岁丰，未能供食之半。”①在黟县，“厥土刚而不化，农人终岁勤劬，亩收不给，多远取于池、饶。贫不能负者，仰采岩谷薇葛以充。”②物质资源极度贫乏，倘若得不到境外的支持，部分徽州人则几乎不能存活下去。这是正常年景下徽州宗族部分族人的生存状态。而自然灾害背景下的物价状况似乎更能说明受灾时徽州宗族贫困族人的艰难处境。由于在正常年景下徽州原本就是一个严重缺粮的地区，倘若遇到自然灾害的侵袭，粮食短缺的局面则更为严峻，而这种严峻局面反映在族人日常生活中就是粮价飞涨、米比金贵。在休宁境内，正德十四年(1519)，大旱，斗米一钱二分；嘉靖二年(1523)，民饥，斗米一钱五分；嘉靖二十四年(1545)，亢旱，大饥，斗米二钱；万历十六年(1588)，春大水，夏旱饥，斗米一钱六分。③在祁门境内，“万历二十六年(1598)，大饥，米价暴腾，民窘甚。”④“顺治三年(1646)丙戌，浮寇大发，阻祁水道，斗米价值一金。强有力者从歙、黟、石埭负贩至祁，穷民多饿死。”⑤在婺源境内，乾隆年间发生大饥荒，境内米价大涨：“癸亥、辛未江湾大祲，米石逾三金”；⑥“癸亥岁歉，斗米三百钱”；⑦“癸亥大饥，斗米三百钱。”⑧
此处试以万历十六年休宁斗米1钱6分为例，来说明当时米价的上涨幅度。根据彭信威先生的研究，万历年间全国的平均米价为每石6钱8分，以明制一石为10斗计算，则万历十六年休宁米价是全国平均米价的2.35倍。[1](p706、722)而根据孔潮丽的计算，万历十六至十七年间徽州6县的米价涨幅更高，平均达到了164％，[2]也即是说为全国平均米价的2.64倍。这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在灾荒年份，徽州宗族社会的生存处境更加艰难，与此同时，境内需要救助的灾民、饥民的规模也当较平常年景更为庞大。
另一方面，由于宗族各门房支派及各个体族人自身发展的不平衡，明清时期徽州宗族内部存在着较为严重的贫富两极分化现象，在宗族内部也始终存在着一个规模较为庞大的贫困阶层，鳏寡孤独贫穷落魄之辈、经商失意、事业失败之人等往往都暂时或长期地成为宗族内部的弱势群体，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一时期徽州宗族族人的贫困现象是无处不在的。
明清时期，徽州宗族部分族人的贫困处境引发了一系列社会问题，这些社会问题常常令所在宗族感到不安。明崇祯年间，祁门境内发生饥荒，“斗米值四钱，弱者忍死，强者思乱。”⑨由于米价暴涨、民不聊生、“强者思乱”，社会动乱迫在眉睫，宗族社会秩序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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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雍正《休宁孚潭志》卷3《食货志》。
②顺治《黟县志》卷1《地理志·风俗》。
③万历《休宁县志》卷8《通考志·機祥》。
④康熙《祁门县志》卷1《田赋·恤政附》。
⑤康熙《祁门县志》卷1《祥异》。
⑥乾隆《婺源县志》卷23《人物志·义行·江淇沄传》。
⑦乾隆《婺源县志》卷23《人物志·义行·吕维政传》。
⑧乾隆《婺源县志》卷23《人物志·义行·程应鹤传》。
⑨康熙《祁门县志》卷2《名宦》。

严重挑战。在黟县境内，清乾隆七年(1742)，夏旱伤禾，米价涌贵。“次年春，邑之无藉假米贵为由，乘机盗砍山树及坟荫木，峻法严惩，始各敛迹。”①在灾害之年，许多不法之人盗砍山树及护坟荫木，破坏了宗族正常的社会秩序，危害了宗族的根本利益。而一些宗族成员因为贫困干起了伤风败俗、从事贱业等有损宗族尊严与体面的事。清同治年间，祁门武溪陈氏曾规定：“族内之人有贫富不等，如鳏寡孤独之辈，族中有余饶者当拯助之，不可任其浮沉，以坏家风也。”②试图通过宗族救济以避免或减少族人因贫困而败坏家风的事发生。清光绪年间，徽州三田李氏则规定：“族中有孤独无依者，使各房力能扶助之，则周其急，或收养于家，任以细事而衣食从优，毋致与佣工者伍。”③通过族内救济以避免族人因贫困而从事有损宗族脸面的低贱职业。
上述事例表明，倘若没有较为健全的宗族内部救济机制，则徽州宗族人口的生存、宗族社会秩序的维持，在很大程度上也会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可以说，明清时期徽州宗族能够经常战胜困难、渡过难关，维持宗族社会正常的持续的惯性发展，在某种意义上也应归功于这一时期宗族内部发达的救济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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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乾隆《黟县志》卷1《纪事》。
②同治《祁门武溪陈氏宗谱》卷1《新编凡例》。
③光绪《三田李氏宗谱》卷末《家规·睦乡里》。

风华绝代 · 发表于 2010-11-16 20:17:04

二、明清时期徽州宗族对族内救济的重视

在徽州宗族看来，从血缘和道义的角度讲，救济贫困族人是宗族及其他族人特别是族中富人义不容辞的义务，这也是徽州诸多宗族睦族收族的基本要求。在歙县境内，潭渡黄氏认为：“族人乃一本所生，彼辱则吾辱，当委曲庇覆，勿使失所，切不可视为途人，以忝吾祖。”“其鳏寡孤独及老幼无能者，尤当量力蜩急。”④强调对宗族弱势人群救济的必要性。桂溪项氏认为：“睦族敦宗，乡闾是尚，恤茕赈乏，仁义其滋。里中义田之举，所以嘉惠通族之鳏寡孤独废疾者，至优至渥，诚善事也。”⑤强调赈恤茕乏、施惠于族内鳏寡孤独废疾之人是敦宗睦族的善事，提倡族人多行义举。东门许氏规定：“今后凡遇灾患，或所遭之不偶也，固宜不恤财、不恤力以图之，怜悯救援，扶持培植，以示敦睦之义。”⑥呼吁族人提供救济以帮助族内弱势人群渡过难关。“父之于子而见其成人，妇之于夫而及尔偕老，是处人伦之幸，道之常也。不幸而值其变固，有无父而孤、无夫而寡者焉，此穷民无告、王政之所必先焉者。其尤宜怜恤也，为何如哉!世之凶暴无耻者，欺人之孤，虐人之寡，恣贪饕之惨而夺其资。其孤寡者，含恨饮忿而卒于无所控诉也，彼人之心忍乎哉!殊不知天道昭明，殃庆各以类，至积恶余殃不于其身必于其子孙，虽欲悔祸，将何及耶!今后凡遇孤儿寡妇，恩以抚之，厚以恤之，扶持培植，保全爱护，期于树立，勿致失所，为之婚嫁，为之表彰，伯叔懿亲不得而辞其责也，敢有蹈前之弊，或访而知，或诉于祠，众执而治，于孤寡者审处之，俾善其后。”⑦呼吁族人救济孤儿寡妇，并对欺虐孤寡的恶劣行为予以严厉制裁。该族的族内救济有一套较为具体的做法：“族中有志守节贤妇，及年老孤贫无依者，每名每月给以口粮五钱。岁暮，阖族贫士与亲邻，由亲及疏，自四金起至五星止，皆送炭赀。其有婚娶无力者，查明，助以四金。殁而不能殓者，给棺一具，衣衾银一两。无力葬者，自置地葬，助以二金。无地葬者，置义冢二所，听其安葬。”“冬月量制男女布棉袄若干，查族中寒苦者，登簿给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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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雍正《歙县潭渡孝里黄氏族谱》卷4《潭渡孝里黄氏家训·亲睦》。

⑤嘉庆《歙县桂溪项氏族谱》卷首《凡例》。

⑥乾隆《重修古歙东门许氏宗谱》卷8《许氏家规·救家恤患》。

⑦乾隆《重修古歙东门许氏宗谱》卷8《许氏家规·抚孤恤寡》。

以三年为率，四年再给，不得频年冒领也。”①针对不同的人群，提供不同类型的族内救济。

在休宁境内，范氏宗族认为：“鳏寡孤独，王政所先，况吾同族得于耳闻目击者乎，则恤之。贫者恤之善言，富者恤之财谷，皆阴德也。衣食窘急，生计无聊，虽或自取，命运亦乖，则周之。量己量彼，可为则为，不必望其报，不必使人知，吾尽吾心焉。……引伸触类，为义田、义仓、为义学、为义冢。教养同族，使生死无失所，皆豪杰所当为者。”②强调族人不论贫富，都要竭尽所能为族中鳏寡孤独之人提供救助，使他们身前死后都能得到赈恤。明万历年间，泰塘程氏通过“岁行周恤之礼以给族人”，使族内救济经常化、制度化。其具体做法是：“凡同族者，自十亩百金之家以上，随其财产厚薄，岁出银谷以为积贮，俾族长与族之富者掌之。立簿二本，籍其数，以稽出入，岁量族人所乏而补助之，其赢则为棺槨衣衾，以济不能葬者。若嫁娶者、产子者、死丧者、疾病者、患难者，皆以私财相赠。”③宗族内部各类弱势人群或经济匮乏之人都能得到一定的救助。古林黄氏认为：“鳏寡孤独乃天下之穷民，圣王发政施仁，在所必先。矧痛痒相关，尤有不容恝置者乎。善睦族者，当思穷于天弗穷于人，穷于外弗穷于内，置义田以蜩恤之，时馈问以安辑之，俾得各保其生，毋致向隅莫告，亦仁人君子推广孝思之一端也。”④呼吁族人救助族中鳏寡孤独者，使他们的生存得到基本的维持和保障。茗洲吴氏认为：“族内贫穷孤寡，实堪怜悯，而祠贮绵薄，不能蜩恤，赖族彦维佐输租四伯，当依条议，每岁一给。顾仁孝之念，人所同具，或贾有余财，或禄有余资，尚祈量力多寡输入，俾族众尽沾嘉惠，以成巨观。”⑤呼吁族中商人、官僚等提供救助。

在黟县境内，晚清时期鹤山李氏认为：“今日之族有亲疏也，而自祖宗均爱之意推之，则颠连无告者在所当恤也。此吾何以反复义田之举，深觉其言之有味也。考文正当时义庄，每人日食米一升，岁衣缣一匹，嫁娶丧葬皆有给助。今无大力者未易办此，然鳏寡孤独废疾亦当量有以资之。呜呼!顾安得此仁心为质者，起而体祖宗之意，收恤宗族，以大其一体之仁也哉。”⑥强调通过创设义田，为族中鳏寡孤独废疾之人提供生存救济。

在绩溪境内，明经胡氏龙井派宗族规定：“倘有好义子孙捐义产以济孤寡，置书田以助寒儒，生则颁胙，殁给配享，仍于进主之日，祠内酌办祭仪，请阖族斯文迎祭以荣之，以重义也。”⑦对乐善好施、提供救济的族人予以一定的物质和精神奖励。南关许余氏规定：“每遇荒年，如既无义仓又无祀租可拨，族长、祠董会计合族富户捐资以保合族贫户，断不至家家赤贫，家家无粮。务求一族之富人能保全一族之贫民，不使一人独受饥寒。富者有钱出钱，有谷出谷。倘明明有钱有谷，为富不仁。凡以上各条从中违拗，以致祖训家政徒为具文，贫民求生无路，则由本族持此谱呈官求究，以不孝不义之罪治之。”⑧采取富户帮贫户、富者济贫者的做法实施族内救济，并对为富不仁者予以制裁。

由上可见，明清时期徽州宗族比较注意制定保障族内救济得以设施的相关条款，并积极借助于宗族法的权威性和强制性来确保族内救济的顺利开展，对那些为富不仁者施以必要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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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乾隆《重修古歙东门许氏宗谱》卷8《宗祠新置义田规约》。

②万历《休宁范氏族谱·谱祠·统宗祠规·宗族当睦》。

③万历《(休宁)程典》志9卷之《宗法志第三》。

④乾隆《休宁古林黄氏重修族谱》卷首下《祠规·恤孤寡》。

⑤雍正《(休宁)茗洲吴氏家典》卷1《家规》。

⑥民国《黟县鹤山李氏宗谱》卷末《家典·置义田议》。

⑦民国《(绩溪)明经胡氏龙井派宗谱》卷首《明经胡氏龙井派祠规·彰善四条·重义》。

⑧光绪《绩溪县南关许余氏惇叙堂宗谱》卷8《惇叙堂家政·救荒之用》。

风华绝代 · 发表于 2010-11-16 20:17:26

二、明清时期徽州宗族对族内救济的重视

在徽州宗族看来，从血缘和道义的角度讲，救济贫困族人是宗族及其他族人特别是族中富人义不容辞的义务，这也是徽州诸多宗族睦族收族的基本要求。在歙县境内，潭渡黄氏认为：“族人乃一本所生，彼辱则吾辱，当委曲庇覆，勿使失所，切不可视为途人，以忝吾祖。”“其鳏寡孤独及老幼无能者，尤当量力蜩急。”④强调对宗族弱势人群救济的必要性。桂溪项氏认为：“睦族敦宗，乡闾是尚，恤茕赈乏，仁义其滋。里中义田之举，所以嘉惠通族之鳏寡孤独废疾者，至优至渥，诚善事也。”⑤强调赈恤茕乏、施惠于族内鳏寡孤独废疾之人是敦宗睦族的善事，提倡族人多行义举。东门许氏规定：“今后凡遇灾患，或所遭之不偶也，固宜不恤财、不恤力以图之，怜悯救援，扶持培植，以示敦睦之义。”⑥呼吁族人提供救济以帮助族内弱势人群渡过难关。“父之于子而见其成人，妇之于夫而及尔偕老，是处人伦之幸，道之常也。不幸而值其变固，有无父而孤、无夫而寡者焉，此穷民无告、王政之所必先焉者。其尤宜怜恤也，为何如哉!世之凶暴无耻者，欺人之孤，虐人之寡，恣贪饕之惨而夺其资。其孤寡者，含恨饮忿而卒于无所控诉也，彼人之心忍乎哉!殊不知天道昭明，殃庆各以类，至积恶余殃不于其身必于其子孙，虽欲悔祸，将何及耶!今后凡遇孤儿寡妇，恩以抚之，厚以恤之，扶持培植，保全爱护，期于树立，勿致失所，为之婚嫁，为之表彰，伯叔懿亲不得而辞其责也，敢有蹈前之弊，或访而知，或诉于祠，众执而治，于孤寡者审处之，俾善其后。”⑦呼吁族人救济孤儿寡妇，并对欺虐孤寡的恶劣行为予以严厉制裁。该族的族内救济有一套较为具体的做法：“族中有志守节贤妇，及年老孤贫无依者，每名每月给以口粮五钱。岁暮，阖族贫士与亲邻，由亲及疏，自四金起至五星止，皆送炭赀。其有婚娶无力者，查明，助以四金。殁而不能殓者，给棺一具，衣衾银一两。无力葬者，自置地葬，助以二金。无地葬者，置义冢二所，听其安葬。”“冬月量制男女布棉袄若干，查族中寒苦者，登簿给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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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雍正《歙县潭渡孝里黄氏族谱》卷4《潭渡孝里黄氏家训·亲睦》。

⑤嘉庆《歙县桂溪项氏族谱》卷首《凡例》。

⑥乾隆《重修古歙东门许氏宗谱》卷8《许氏家规·救家恤患》。

⑦乾隆《重修古歙东门许氏宗谱》卷8《许氏家规·抚孤恤寡》。

以三年为率，四年再给，不得频年冒领也。”①针对不同的人群，提供不同类型的族内救济。

在休宁境内，范氏宗族认为：“鳏寡孤独，王政所先，况吾同族得于耳闻目击者乎，则恤之。贫者恤之善言，富者恤之财谷，皆阴德也。衣食窘急，生计无聊，虽或自取，命运亦乖，则周之。量己量彼，可为则为，不必望其报，不必使人知，吾尽吾心焉。……引伸触类，为义田、义仓、为义学、为义冢。教养同族，使生死无失所，皆豪杰所当为者。”②强调族人不论贫富，都要竭尽所能为族中鳏寡孤独之人提供救助，使他们身前死后都能得到赈恤。明万历年间，泰塘程氏通过“岁行周恤之礼以给族人”，使族内救济经常化、制度化。其具体做法是：“凡同族者，自十亩百金之家以上，随其财产厚薄，岁出银谷以为积贮，俾族长与族之富者掌之。立簿二本，籍其数，以稽出入，岁量族人所乏而补助之，其赢则为棺槨衣衾，以济不能葬者。若嫁娶者、产子者、死丧者、疾病者、患难者，皆以私财相赠。”③宗族内部各类弱势人群或经济匮乏之人都能得到一定的救助。古林黄氏认为：“鳏寡孤独乃天下之穷民，圣王发政施仁，在所必先。矧痛痒相关，尤有不容恝置者乎。善睦族者，当思穷于天弗穷于人，穷于外弗穷于内，置义田以蜩恤之，时馈问以安辑之，俾得各保其生，毋致向隅莫告，亦仁人君子推广孝思之一端也。”④呼吁族人救助族中鳏寡孤独者，使他们的生存得到基本的维持和保障。茗洲吴氏认为：“族内贫穷孤寡，实堪怜悯，而祠贮绵薄，不能蜩恤，赖族彦维佐输租四伯，当依条议，每岁一给。顾仁孝之念，人所同具，或贾有余财，或禄有余资，尚祈量力多寡输入，俾族众尽沾嘉惠，以成巨观。”⑤呼吁族中商人、官僚等提供救助。

在黟县境内，晚清时期鹤山李氏认为：“今日之族有亲疏也，而自祖宗均爱之意推之，则颠连无告者在所当恤也。此吾何以反复义田之举，深觉其言之有味也。考文正当时义庄，每人日食米一升，岁衣缣一匹，嫁娶丧葬皆有给助。今无大力者未易办此，然鳏寡孤独废疾亦当量有以资之。呜呼!顾安得此仁心为质者，起而体祖宗之意，收恤宗族，以大其一体之仁也哉。”⑥强调通过创设义田，为族中鳏寡孤独废疾之人提供生存救济。

在绩溪境内，明经胡氏龙井派宗族规定：“倘有好义子孙捐义产以济孤寡，置书田以助寒儒，生则颁胙，殁给配享，仍于进主之日，祠内酌办祭仪，请阖族斯文迎祭以荣之，以重义也。”⑦对乐善好施、提供救济的族人予以一定的物质和精神奖励。南关许余氏规定：“每遇荒年，如既无义仓又无祀租可拨，族长、祠董会计合族富户捐资以保合族贫户，断不至家家赤贫，家家无粮。务求一族之富人能保全一族之贫民，不使一人独受饥寒。富者有钱出钱，有谷出谷。倘明明有钱有谷，为富不仁。凡以上各条从中违拗，以致祖训家政徒为具文，贫民求生无路，则由本族持此谱呈官求究，以不孝不义之罪治之。”⑧采取富户帮贫户、富者济贫者的做法实施族内救济，并对为富不仁者予以制裁。

由上可见，明清时期徽州宗族比较注意制定保障族内救济得以设施的相关条款，并积极借助于宗族法的权威性和强制性来确保族内救济的顺利开展，对那些为富不仁者施以必要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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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乾隆《重修古歙东门许氏宗谱》卷8《宗祠新置义田规约》。

②万历《休宁范氏族谱·谱祠·统宗祠规·宗族当睦》。

③万历《(休宁)程典》志9卷之《宗法志第三》。

④乾隆《休宁古林黄氏重修族谱》卷首下《祠规·恤孤寡》。

⑤雍正《(休宁)茗洲吴氏家典》卷1《家规》。

⑥民国《黟县鹤山李氏宗谱》卷末《家典·置义田议》。

⑦民国《(绩溪)明经胡氏龙井派宗谱》卷首《明经胡氏龙井派祠规·彰善四条·重义》。

⑧光绪《绩溪县南关许余氏惇叙堂宗谱》卷8《惇叙堂家政·救荒之用》。

风华绝代 · 发表于 2010-11-16 20:17:42

三、明清时期徽州宗族内部救济的条件限制

明清时期，徽州宗族一般多根据自身的经济状况对宗族内部弱势群体实施较为广泛的经济救助，然而，随着这一时期宗族政治化倾向及其控制功能的加强，许多宗族在实施族内救济时增设各类附加条件或附加条款以约束、控制族人。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宗族对各类救助对象所设置的诸多限制性条件，而大量禁止性与惩罚性的规定是其重要特征。

清嘉庆年间，歙县桂溪项氏在本族内部制定了义租分配规条，包括《分给条规》、《不给规》两种，对义租分配的条件作了详细的规定，从中可见该族通过严格的制度设计以约束、控制族人的真实意图。

该族义租《分给条规》的主要内容为：

一、公议每人每季支干谷四斛，定期三、六、九、十二月初五日缴票领谷，又随付下一季票，不预支，不积存。

一、乏嗣男妇，男年过六十五岁，妇年过六十岁，贫寒不能自赡者，给养终身。

一、男人年虽未合，若系笃疾残废不能自食其力者，照给。

一、妇人丧夫、年在三十六岁以內、无子守志者，给养终身。抚孤者，孤与母并给，孤照幼男式。孤年至二十一岁，并母亦停止不给，以孤成立当奉养也。孤或痴迷笃疾，则不与成立者比，给发，照议随时变通。

一、幼男三岁以下，八岁以上半给，每季支干谷二斛交，九岁至十四岁，则全给。十四岁后停止，扣存。十五、六、七、八岁该给之谷，于公厥候其娶妻有日，一趸给付，不准他事支借。

一、给谷男妇设有病故，支谷八斛殡葬，缴票。

一、孤儿父母俱亡，贫寒无依者，有服属收养，亦照给。

一、妇人守志乏嗣，继族子承祧，关系最大，所继之孤自应照规给养，然必告之祖庙，明诸族房，立有凭约，方为慎重。若仅女流口头相许，类多翻悔，及长大乖离，则公家给养，继母抚字，均成虚掷。为母者仍然无所依倚，岂能复按规给养终身耶。继子不合例，不给。①

该族义租分配《不给规则》规定：

一、本人丰足有力者不给，或本人不愿领，亦从其便。

一、男妇素行有亏，曾经祠厅革退者，虽合条规亦不给。

一、妇人丧夫守志，有成人之子，不给；有子非笃疾而不养其母，亦不给；有翁姑而不侍奉者，不给。

一、妇人守志抚孤，给母子外，余子半给，女不给。以上各定规，各门自将本人按款核实，符合方可开送司事，然后给票发谷。②

结合上述两类规条的具体内容看，该族对于获得族内救济的族人的年龄、品德、素质、生存状况、赈济数量、操作办法等都作出了详细规定，其中特别重视族人的道德品质、血缘状况等条件的限制，如“继子不合例，不给”、“男妇素行有亏，曾经祠厅革退者，虽合条规亦不给”等规定，具有较强的劝惩功能，对族人具有较强的约束力和控制力。

同属于歙县的棠樾鲍氏，为救济族内鳏寡孤独四穷之人于清嘉庆年间制定《公议体源户规条》，对义租的分配条件作了详细规定：

一、发谷日期每月定于初一日，如次年正月即先期于头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预发。

一、每人每月给谷三斗，闰月如之。

一、谷系给本族鰥寡孤独四穷之人，须合例者，不得徇情滥给。

一、四穷及废疾与例相符给谷者，执事之人知会督总给与经摺，孤子注明年庚，以备查考，再行给谷以专责成。

一、四者之外，有自幼废疾不能受室、委实难于活命者，一例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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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嘉庆《歙县桂溪项氏族谱》卷22《义田·分给条规》。

②嘉庆《歙县桂溪项氏族谱》卷22《义田·不给规》。

一、鳏独年至六十岁给领食谷后，有愿继与为子者，亦一体给领，全其宗祧，其子年至十八岁停止。其父母仍照例给发。

一、孀居有子，俟其子午至二十五岁停止。二十四岁有，二十五岁无。

一、孤子年至十八岁，停止。十七岁有，十八岁无。

一、孤女出嫁日停止。

一、族人或有流荡他方、久无音信者，其父母妻子不得捏称物故，援例食谷，总以访有实据，本家迎过魂后方准给领。

一、食谷之人有病故者，给谷三十六斗以为身后使用。孤子女自十五岁以内者给谷二十四斗，十岁以內者给谷十八斗，五岁以內者给谷九斗，其谷于下月初一日给领。

一、孀居住居母家者，准其领给。寄居亲戚者，不准领给。妾住母家，不准。

一、四穷合例之人，总以自宋至今住居本村者，准其领给。

一、盗卖祖坟公产，盗砍荫木者，永不准给。

一、孀居年少时不愿食谷，出村佣食，及至年迈归家再行请领者，永不准给。

一、鳏独孤子有干犯长上、行止不端者，停给三年。改过，三年后再给。

一、妇人打街骂巷不守规法者，停给一年。改过，次年再给。①

该族在对族内鳏寡孤独四穷之人实施赈济时，就受济对象应具备的条件作了较为严格细致的规定，其中特别强调受济族人的道德品质，对于盗卖祖坟公产、盗砍祖坟荫木、干犯长上、行止不端、妇人打街骂巷不守规法等违背宗族伦理和宗族社会秩序、损害宗族利益的行为，则被排除在救济范围之外。情节特别严重的，永远剥夺受济权利，情节不是十分严重且知过能改的，有时给予一定的改过自新的机会。该规条对族人的控制作用十分明显。

与此同时，棠樾鲍氏还为救济荒年族中贫困之人制定了《公议敦本户规条》，对救助条件作了详细规定：

一、春粜之设，以体源、敦本两户钱粮营米为谷价，早完国课，永利族贫，仍储谷备荒，法至善也。规条详列于后，惟冀永远遵行勿替，以无负谋者敦宗筹远之苦心，举族幸甚。

一、不论男女大小口一例粜给，其小口年至三岁准籴。

一、盗卖祖坟公产、盗砍荫木者，永不准籴。

一、聚赌无论骰子、跌钱、看牌，概不准籴。改过，次年准籴。

一、酗酒打降者，不准籴。改过，次年准籴。

一、男妇有干犯长上、品行不端及好与人寻事争斗者，停籴三年，改过，三年后准籴。

一、妇人打街骂巷不守规法者，停籴一年，改过，次年准籴。

一、有用人者不准籴，如出嫁女归宁在家及妻之母相依者，不以用人论。女与妻母不准籴，本家听籴。此外，另有亲戚及帮工者，即与用人无别，该户概不准籴。

一、自宋住居本村者方准籴。

一、族人贸易来去无定，届期亲身报名，准籴，期后来者不补。②

该族在饥荒年份对族中贫困之人进行救济时，对盗卖祖坟公产、盗砍荫木、聚众赌博、酗酒打降、干犯长上、品行不端、好与人寻事争斗、妇人打街骂巷不守规法等违背宗族伦理、扰害宗族社会秩序、损害宗族利益的行为，给予剥夺受济权利的处罚，对情节较轻且知过能改者则留有改过自新的余地。该规条对族人的控制较为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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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嘉庆《(歙县)棠樾鲍氏宣忠堂支谱》卷19《义田·公议体源户规条》。

②嘉庆《(歙县)棠樾鲍氏宣忠堂支谱》卷19《义田·公议敦本户规条》。

时至晚清时期，歙县虹梁村程氏宗族通过公匣制度对族内孤寡废疾等弱势族人颁发义租以实施救济：“匣内发义租，凡支下年十六岁以下之孤及寡而无子者，或有子而未出幼者，六十岁以上无人奉养者，及有废疾者，每年九月十五日匣内给发租谷一担。”并规定：“如有既受祖宗矜恤而不安分守己、违法不端者，公同停其义租。”①通过宗族法规的形式对义租分配进行规范，对不安分守己、违法不端的族人剥夺其受济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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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歙县虹梁村程氏德卿公匣规条》，清代后期刊本。该资料承蒙安徽大学徽学研究中心卞利教授惠示，谨表谢忱。

风华绝代 · 发表于 2010-11-16 20:18:20

四、结语

按照美籍学者王国斌先生的看法，所谓物质利益控制手段是指公开地或含蓄地提供某些好处以换取人们对社会与政治秩序的接受。[4](p103)从类型上说，它是一种经济控制的手段，而在明清时期它更多的是以社会保障的形式出现的。作为一种社会稳定和控制机制，明清时期徽州城乡居民的社会保障是以民间的宗族救济为主的。[5](P247-248)这一时期，徽州宗族通过物质救济等手段的开展，较为有效地实现了对族人的控制和宗族社会秩序的稳定。

根据现代社会保障制度的理论，社会保障制度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产物，在其发展过程中相继出现了社会救济、社会保险、社会福利等几种形式。其中，社会保障最初的萌芽形态是社会救济，真正意义上的社会保障制度是从社会保险制度的建立开始的。[6](p3-40)值得指出的是，在传统社会中也存在着社会保障制度，由于受前现代农业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的制约，传统社会中的社会保障制度尚处于一种水平较低的初级阶段，社会救济是其主要形态和主要内容。明清时期徽州宗族的社会保障即是以社会救济为其主要内容和主要形态的。这一时期徽州宗族所开展的族内救济，虽然在水平和客观效果上与现代社会保障制度存有较大的差距，但其所发挥的客观历史作用却不容忽视，仍值得我们今天加以总结与借鉴。

[参考文献]

[1]彭信威.中国货币史[N]．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

[2]孔潮丽．1588—1589年瘟疫流行与徽州社会[J]．安徽史学，2002，(4)．

[3]常建华．宗族志[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

[4]王国斌，李伯重，连玲玲．转变的中国——历史变迁与欧洲经验的局阿[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

[5]唐力行．徽州宗族社会[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

[6]孙光德，董克用．社会保障概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

[中国古代史] 明清时期徽州宗族的内部救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