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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学研究] 以《玄》准《易》两乾坤——司马光、王安石易学精神之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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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31 18:44: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杨天保】以《玄》准《易》两乾坤——司马光、王安石易学精神之比较

http://www.philosophy.org.cn/Subject_info.aspx?n=20110302135040937577

发端于上古“天学”,中国易学究问天人,中经汉魏隋唐,繁衍出“汉易”、“晋易”诸流派。迄于赵宋,上承三教合流之余波,儒学复兴,中华学术渐入“内敛”;士人致力于本体论之建构,故“天人之论”,更见丰富,为宋明理学及中国古代社会后期哲学的发展,奠定新基。
此中,北宋易学在“汉宋学变”环节中,至为关键,学界多有研讨。特别是,余敦康先生从易学史角度,对李觏、欧阳修、司马光、苏轼、周敦颐、邵雍、张载、程颐等家,进行现代阐释,创见甚多。[1]惜之,王安石的易学成就与贡献,皆未能与之同列。北宋熙丰前后,“王学”名动士界,尊为官学,左右政坛达60年;程朱诸子又藉助反“王学”之斗争,最终又让中国新儒学——“理学”脱颖而出。所以,缺失了“王学”的北宋易学史,显然与史有悖。不过,学者专研“王学”,对王氏易学已多论述。近年来,学者耿亮之(第37-45页)[2]、李祥俊(“王安石的《易》学”章)[3]、杨倩描[4],前后相继,各有发凡,皆毋庸赘述。只是在专究一人之学时,他们对北宋易学史的强调,稍有疏漏。现就“王学”与“朔学”的治《易》主趣,略作抛砖,以引良玉。
一、温公治《易》
司马光与王安石经由友善到交恶的历史,一直是后人感兴趣的题目。围绕二人学术、治政诸事,论说繁富,也无须重复。[5]绍圣三年(1096),曾巩之弟曾布上奏,称:“誉光者乃闾巷小人耳。如王安石、臣兄巩,皆有学识之士,臣自少时,已闻两人者议论,以为光不通经术,迂僻不知义理,其它士大夫有识者,亦皆知之。”(《宋纪九一》)[6]此论虽有排斥异己之嫌,但若就司马“易学”来分析,不尽然是无稽之辞。
温公治《易》,“愿先从事于《玄》以渐而进于《易》”(卷六八《说玄》)[7]。他留心扬雄《太玄经》30年,始作《太玄注》;及于晚岁,又仿其体例,写成《潜虚》一卷。如其言:“《玄》以准《易》,《虚》以拟《玄》”[8],在中国易学史中,实辟出了一个“《周易》——《太玄经》——《太玄注》——《潜虚》”的注《易》新体系。南宋人张敦实《〈潜虚〉发微论》认为,司马光“作为《通鉴》,自《潜虚》视之,则笔学也……作《潜虚》之书,自《通鉴》视之,则心学也”。(《涑水学案》,第343-345页)[9]已将《潜虚》与《资治通鉴》等而视之——誉为中国“易学”、“史学”上珠联璧合、天人相与的双杰。
但是,这样一部“拟圣”之作,到了清代,四库馆臣并不看重,仅将其归入“术数类”。(第557页)[10]。现据宋人晁公武介绍可知,“此书以五行为本,五行相乘为二十五,两之为五十,首有气体性名行变[度]解七图……”(卷三上)[11]治《易》思路上,正合四库馆臣之论——“吉臧平否凶之占,以气之过、不及为断”,力主于象数空疏之术。总之,若是依照《荀子·大略》“善为《易》者不占”的原则,清人将它斥作“儒者之迂谈”,定性为“易外别传”,也不无道理。
另外,司马光还著《温公易说》未竟稿6卷,杂解《易》义。四库馆臣论此书,又说:“光《传家集》中有《答韩秉国书》,谓‘王辅嗣以老、庄解《易》,非《易》之本旨,不足为据’。盖其意在深辟虚无玄渺之说,故于古今事物之情状,无不贯彻疏通,推阐深至[致]……大都不袭先儒旧说,而有德之言,要如布帛菽粟之切于日用。”(第63-64页)[10]与处理《潜虚》的学术态度迥异,并直接将其列入易学“正经”。推崇之厚,赞许之重,显过前者。
不过,陈淳(1159-1223)此前指出,《潜虚》中“所谓‘虚’者,亦不免于老氏之归”,无异就是自中“老学”之毒而不自醒的结果。基此批判思路,我们也不难发现,司马光坚持儒学正统,反“老学”而去重解《易》理,经营《温公易说》,倒像是发觉了身中之毒而意有所悔,故此一反《潜虚》的空疏之性,而状及人情日用之实,将渐入玄渺的自身渐渐拉回现实。因是之故,四库馆臣就在《温公易说》中又得见了正宗儒学久违的“胜利”,继而不得不厚此薄彼地大肆表彰这一“回头是岸”的伟大转向。总之,与业已成型的注《易》新路相较,晚年司马光的确还存在一个“反老而又援老”的治《易》矛盾。此番冲突,的确限*制了“朔学”在“天人之论”上的发挥。
南宋人陈仁子《〈温公易说〉序》,说其书“视诸老尤最通畅……其论太极阴阳之道、乾坤律吕之交,正而不颇,明而不凿,猎猎与濂、洛贯穿中间。分刚柔中正,配四时微疑,未安学者,直心会尔。《易》之作,圣人吉凶与民同患之书也,非隐奥艰深而难见也,谈《易》而病其隐且艰,非深《易》者也。参习是编,《易》道庶其明乎。”[12]言中之意就是,该书一反时人治《易》的晦涩乏习,力主通畅,明朗自然,弃上从下,弃天理而就人事,将循理求知的本意尽数通达于民用。这一特征,其实正合司马光所言:“学者贵于行之,而不贵于知之;贵于有用,而不贵于无用。”(卷六○《答孔司户文仲书》)[7]行贵于知,“涑水学”的治学立场,这恰好就与“王学”建构中的体道法则——“先知后行”,迥然二事。
二、“王学”建构中的易学精神
由于汉唐儒学本体论上的缺陷,北宋治《易》者又多受佛道影响,率以禅理、道术参比《周易》。北宋邵雍说:“老氏得《易》之体,孟子得《易》之用。”(卷一二五,第2986页)[13]虽则儒、道同源于上古“天学”,相通处颇多,但体用二分,要将儒家“易学”做成“老学”的注脚,显属荒谬。延及南宋,郑伯熊《蒙斋笔谈》也谓:“古之至理有不谋而冥契者,吾儒之言《易》,佛氏之言禅是也。”(卷一一,第416页)[14]儒家易学之旨、天命之思,亦尽皆转手等同于佛禅。相反,王安石治《易》,有效彰显了“乐天知命”、“天人合一”的原儒精神。
第一,王安石从“知行关系”角度,对比儒、佛、道各自发展的优缺点,确立了“贵知”精神。他说:“礼乐之意大而难知,老子之言近而易晓。圣人之道得诸己,从容人事之间而不离其类焉。浮屠直空虚穷苦,绝山林之间,然后足以善其身而已。由是观之,圣人之与释、老,其远近难易可知也。”(卷二九《礼乐论》)[15]“孔氏之道易行也,非有苦身窘形,离性禁欲,若彼(指佛)之难也。”(卷三五《扬州龙兴寺十方讲院记》)[15]尽管“为其(佛、道)徒者,多宽平不忮,质静而无求,不忮似仁,无求似义”(卷三五《涟水军淳化院经藏记》)[15],与“仁人”、“贤者”相似,然而,道教之说易知且易行,世俗性很强,浅薄不经,不具有智、贤上的意义,终为不贤、不智;①佛教之说易知却难行,去易就难,虽有智贤之才,但暴殄人材,亦非仁义之举。相反,儒学之道,难知易行,故知贵于行、知先行后,勒为原则。
换言之,受异学熏染,学人颠倒知行关系,失去为学方向,一旦内圣(“致一之道”)不足,本体论层面没有达到圣学“知道”的最高境界,则外王法度(“致用之道”)也就无从说起。所以,成长中的“王学”,要最终实现“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卷二五《洪范传》)[15]的目的,理当坚守原儒学派“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逻辑,突出为己内化之重,以明道为本,以知为先,继而由道及用。如其言:“能穷神,则知微知彰,知柔知刚……圣人知道,至于是而已也。”“身安德崇,而又能致用于天下,则其事业可谓备也。事业备而神有未穷者,则又当学以穷神焉。”(卷二九《致一论》)[15]宋人蔡卞评论王安石,说:“其言与孟轲相上下。于是天下之士始原道德之意,窥性命之端。”(后志卷二)[11]可见,北宋学术转入“内在”,宋儒重审佛道、回归“天学”,究问天人,“王学”实有肇始之功!
第二,王安石治《易》发现,“致知之道”又各有分别——“道之序则自精而至粗,学之之道则自粗而至精。”(卷二九《致一论》)[15]反映在经典文本上就是,一方面,《易》本经所载的“道之序”及“语道之序”,皆自精及粗,返归自然,大道至简;另一方面,爻辞中所见的“学道之序”和“修道之道”,却系于人事,由约入博,日见变易。原儒“易学”在文本创作上的这一重大差异,其原因就是,孔子害怕后世学者不能直接明白《易》理,故取爻以喻其意,曲为疏通。只是他当时“喻人以修之之道”的做法,正好同“语道之序”相反。(卷二九《致一论》)[15]这一圣人心意,一直未被学者洞见。结果反而是,治《易》者很容易从文献学角度,因为文本体系中的种种不协,将《易》本经与爻辞视为2个互相矛盾和对立的部分,并据经驳辞,或以传疑经,生发出疑经、疑辞的说法。“欧阳永叔、王景山乃疑及《系辞》,张芸叟疑及爻辞,李邦直、朱新仲、王巽卿疑及《序卦传》”②……逐一就将原本完善的经典体系,打乱成毫不相干的碎片。所以,与司马光借用汉代《太玄经》疏注《周易》的做法不同,王安石从“知道”这一角度,直接回归元典,澄清了一大易学难题,拯救了自汉唐以来趋于崩溃的《周易》经传体系,且将简约的本经与富丽的爻辞牢牢地结合在一处,再现了上古“天学”将哲理与筮卜合二为一的双重特性,既为北宋易学寻出了历史渊源和经典保障,也为儒学复兴提供了最初的原生态资源。而“宋学”的思辨品质,也由此而盛;发展到南宋,朱熹想就此“王学”精神作一反正,故力倡“格物致知”,但是,其“致知之道”犹是偏离圣人心意;无怪陆九渊、王阳明先后继起,再度反正“程朱理学”,开出“心学”奇葩,以资于“知道”。
第三,在《九卦论》中,王安石借助诠解九卦之义,创造性地将《周易》尊为儒家治学的方略和总纲。他认为,圣人之学的完美结构,九卦序列已予以定义:前七卦——履、谦、复、恒、损、益、困,依次为“为己之学”而设,后二卦——井、巽,足为“天学”而定。君子修身养性,最终上达天命,归于自由,才是治学的最高境界,才不会出现“一困于时,则忧思其心而失其故行,然卒至于不能自存”(卷三○)[15]的惨局。由此可见,易学连贯了“为己之学”和“天学”,就其功能而言,更是一种“儒学之学”。同时,儒学也不是某种近于佛学的消极忧患之学,一旦回归上古“天学”,“乐天知命”,自见快乐本性。相反,不治《周易》,罕问天命,既失“天学”,亦无儒学。例如,“举世不读《易》,但以刑名称”之嬴秦,(卷三八《秦始皇》)[15]即是活例。至此,王安石标榜《周易》,重现“易学”的儒学价值,坚持“吾独以圣人之心未始有忧”的立场,③已将汉唐儒学消极人生观引向积极的一面。与司马光、李觏、欧阳修等宋初诸儒急于天下国家的“易学”格调相比,它又少却了诸多沉重忧郁之气,而不自觉地让上古“天学”原本灵动神秘的理性之光,与日俱增。
第四,王安石《九变而赏罚可明》说:“至后世则不然,仰而视之曰:‘彼苍苍而大者何也?其去吾不知其几千万里,是岂能知我何哉?吾为吾之所为而已,安取彼?’于是遂弃道德,离仁义,略分守,慢形名,忽因任,而忘原省,直信吾之是非,而加人以其赏罚,于是天下始大乱,而寡弱者号无告。圣人不作,诸子者伺其间而出,于是言道德者至于窈冥而不可考,以至世之有为者皆不足以为,言形名者守物诵数,罴苦以至于老而疑道德,彼皆忘其智力之不赡,魁然自以为圣人者此矣,悲夫!”(卷二八)[15]文中认为,后学虽逞其才智,以圣人自翊,但疏于原省,淡化“天问式”的质思,遗失“天人之际”这个传统命题,最终,发展为全盘否定“命”的客观存在及其意义,天人合一亦无从说起,更遑论什么“形而上”的建构了。同时,失去“天学”支撑的中国儒学,也由此深被其害,一分为二——“言道德者”空谈义理,不考究宇宙洪荒之实在性,心性道德之学与“天学”裂为二事;“言形名者”守物诵数,以至于抛弃德性,专治缥缈无影之术,沦为玩物丧志的“物学”或“实用之学”。这一情况反映到易学史上,就是林立森严的汉易、晋易诸门户,结果皆落入佛、道的圈套。
王安石《答史讽书》进一步指出:“知我者,其天乎,此乃《易》所谓知命也。命者,非独贵贱死生尔。万物之废兴,皆命也。”(卷七)[15]相反,“正己而期于正物,是无命也”。现实中的“事君者”、“安社稷者”和“天民者”,“皆执其志之所殖而成善者也,而未及乎知命。”只有正己正物的“大人”,顺天知命,才是圣人之境。(卷七《答王深甫书》)[15]换言之,得悉了天人之道,个体之性才可能是一种有命之性;有了命的规定,个体之性自现普遍性的特征,才不会在众多个性之中失去对一般规定性的把握;既知命,则无需趋福避祸,以智力去贫贱、取富贵,甚或离道趋世,去礼以从俗。(卷二七)[15]总之,在“王学”看来,研治《周易》,回归“天学”,勾通天人,知命而尽性,它就是建构心性道德之学的主核,天人合一的儒学结构亦将缘此而成。与“朔学”相比,“王学”治易的境界确显高妙、宏远。
第五,王安石还指出,虽然“圣人不言命,教人以尽乎人事”(卷二七《对难》)[15],但是,孟子一再说过:“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支之于安逸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卷二七《杨孟》)[15]所以,有命之性,施之于人事,由天及人,则为仁义礼智诸端;君子在实践中言性而不言命,或言命而不言性,正在于普遍性已寓于特殊性,命在性中。但是,普遍法则又不能等同于特殊现象,命与性毕竟各有差别。后世学者不明此意,反而都错误地以为前代圣贤只言性而不言命,并远离天命,提出种种有关“性”善恶与否的学说。殊不知,“性”、“情”、“仁”等儒学范畴,一旦失却了“命”的统系,就像宋人所要建构的心性之学,也就没有了“内在性”的支撑。知仁而不知性,知性而不知命,皆不足以成就“宋学”。
其实,在王安石看来,千载之上,“圣贤之所以为圣贤,君子虽不谓之命,而孟子固曰命也已”(卷二七《对难》)[15],仍然有孟轲一人明了此中道理,并极力阐显“命”的价值,以为警示,惜之后学没有发现和继承而已。因此,借助“孟学”,以《孟》解《易》,贯通天人,上察天命,还达人情,天人相继,正是“王学”的用力处。后来,王安石发挥孔孟“性善说”,又吸纳扬雄“性善恶混同说”,明确提出独到的“性情合一说”,④且极力表章“孟学”,加速北宋的《孟子》升级运动,[16]等等,皆与此相关。
三、两种路数的异同得失
王安石初治《周易》,以意解象,以类相从,推而长之,比附人事,也未脱去汉晋之法。其《易泛论》一文,将义理与象数合为一处,所论肤浅,实不足与论。(卷三○)[15]但是,后来受范仲淹“《易》《庸》之学”⑤的影响,认识到“《易》不可类推,不可意求”(第18页)[17],运用“文字学”解《易》[18],并转入“内在”,回复原儒本旨,力近天道,学有独到。特别是,与其交游30年的“同年友”陈绎,其一家四代,“博学于《周易》、扬雄《太玄》”,饮誉北学。(《赠殿中丞陈府君(光现)墓志铭》,第692页)[19]其中,以《玄》准《易》的思路,已不无滥觞。发展到王安石,终以《太玄经》为突破。黄庭坚有诗论“王学”,曰:“草《玄》不妨准《易》,论《诗》终近《周南》。”(卷八《怀半山老人》第194页)[20]王氏易学与扬雄之学,亦暗结连理。
就此,我们发现,司马光同王安石治《易》的学路原本大体相同——二人皆由扬雄之学而入易学,因《太玄》而及于《周易》,实是那个时代要重解《周易》、重建心性之学的反映。⑥南宋浙东学人叶适说:“扬雄为《太玄》以准《易》,世讥之。《易》准天地而得天地,《玄》准《易》也。得《易》而得天地也,而夫何伤,而又奚讥焉!天下患《易》之难知也,庶乎因《玄》而通之。”(卷六《扬雄太玄》,第1037页)[21]《太玄》门径,几经波折,亦渐为后学肯定。但是,北宋二公入门之后的造次深浅远近,自成乾坤。
首先,时隔千年,温公精注《太玄》而未识扬雄真貌,得书而不见人,得之易学而失之儒学。相反,荆公是学做扬雄,要将北宋学术引入“内在”,二人甚多冥合。史载:“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博览无所不见……恬于势利……实好古而乐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皆斟酌其本,相与放依而驰骋云。用心于内,不求于外,于时人皆忽之。”(卷八七《扬雄传》)[22]这段记叙,无论是为人、治学,处处都可寻见千岁之后荆公个性上的影子。荆公颂赞扬雄颇多:“寥寥邹鲁后,于此归先觉。”“壤壤外逐物,纷纷轻用身。往者或可返,吾将与斯人。”(卷三八《扬雄三首》)[15]又“儒者陵夷此道穷,千秋止有一扬雄。”“九流沈溺道真浑,独诉颓波讨得源。”“千古雄文造圣真,眇然幽思入无伦。”(卷七三《扬子三首》)[15]皆以其为孔孟真传。宋初柳开率先表赞扬雄,认为扬氏“剧秦美新”,意在讥讽王莽而非献媚;著书立说、拟作经典,亦近于圣人。(卷八七《扬雄传》)[23]之后,王回又提出“合于箕子之《明夷》”说。(卷一六《答王深父论扬雄书》第265页)[24]与此二家相较,王安石就直接将扬雄纳入儒学“道统”体系,更见匠心。
章太炎先生论中国古代学术史说:“董仲舒以阴阳定法令,垂则博士,神人*大巫也。使学者人人碎义逃难,苟得利禄,而不识远略……故扬雄变之以《法言》。”(第3册《检论》卷三《学变》,第444页)[25]认为扬雄就是再造“汉学”的功臣。《复斋漫录》载:“荆公既排退之,后而喜扬雄。”(卷二五《半山老人》,第596页)[26]此中,王安石“舍韩入扬”,放弃早期以古文运动领袖韩愈为宗、由文及道的学术范式,弃文体道,由“斯文”而入“斯人”,亦是以“宋学”功臣自勉。基此,他后来又进一步地“舍韩入孟”,⑦成功完成由外入内的“王学”学变。[27]所以,相较于“朔学”,“王学”要建构的是一种基于“《周易》——《太玄》——《孟子》”的新思路。换言之,离却中国易学的传统注疏范式,通贯“五经”、“四书”,新造“宋学”,才是荆公“主扬”的最终目的。
其次,从时间上来看,司马光的外王“笔学”之书——《资治通鉴》,已先于内圣“心学”之典——《潜虚》而成章面世。内在之不够充足,道之不甚深明,难怪个人心性就已散见于外。同时,司马光作为旷代治史大家,在天人关系上,因失却“巫史同源”的古学生态,虽屡屡以史解《易》,但得出来的总是些“资于治道”的圣王之术,“天人之论”,实不足焉。长此以往,他的做法就近似于一种本末倒置——以“史学”领“易学”,并发展出以《易》注史,“易学”最终就做成了“涑水史学”的注脚。结果,史学精神冲淡了易学要旨——见“人事”而不见“天命”,“知人论世”而未能“知命尽性”;见“史例”而不见“义理”,“切于日用”有之,但“有德之言”实缺;明达易见有之,但微言大义实少;“通古今之变”有之,“究天人之际”则不足;“详今略古”有之,“儒学复兴”则不张。前人以史注经,经尊于史;他却以经附史,史为大宗。所以,这样一种不主六经的经学态度,难怪就会让王安石、曾巩等人生发出“不通经术”、“不知义理”的感慨。
最后,司马光苦心经营“心学”,却又从历史文献学角度,作《疑孟》11条(卷七三《疑孟》)[7],力主“疑孟”之说。[28]在王安石等人竭力标榜孟、扬之际,他却对“孟学”的合法性提出异议,要将孟、扬打成两截,这又无异于自断其“心学”左臂,且与北宋庆历之后,学者依赖《孟子》这一平台,去辟异端、建道统、辨王霸等诸多做法,完全相右。也正是在这里,“涑水之学”内炼*功夫上的缺陷,再度暴露无遗——司马易学循《太玄》而入于内,但继而失之于没有《孟子》这样一个基地,去做较长时间的收敛和整合,一旦立足不住,就仓促地散出于外;又因“内在性”的火候不够,故而只得在史学层面上盘旋。最终,易学还是成不了贯通“涑水之学”的主线。相反,收束不住的史学,反倒越发需求入内,以补其“心学”之失。十是,史学“义理化”,自成因果;且一旦成就了气候,就索性将易学取而代之。于是,这样一次内外之行,通也通了,俗也俗了,但就是平淡直白,没见有多大的根底,来去匆匆,了无发明。所以,说“涑水之学”无“天学”,亦无不可。当然,联系到北宋二公学术生成的地域背景——江南与京师——在内求诸身与见诸政事上的文化差异,此中易学之别,自在情理之中。
【注释】
①按,《朱子语类》卷一二五《老氏·老庄列子》曰:“然其言易入,其教易行。”在此点上,看法相同。(第2993页)
②《经义考》卷四《易三》,页一七。有按语曰:“皆高明之过也。”
③按,王安石在《与王逢原书》中,以《周易》之否卦《大象传》“君子以俭德避难,不可荣以禄”及《小象传》“拔茅正(贞)吉,志在君也”句,《文言传》之“遯世无闷”句,《系辞传上》之“乐天知命,故不忧”等句,得出了“吾独以圣人之心未始有忧”的结论。(参见王令《广陵集》“附录”,四库全书本)。
④按,陈植锷先生名之曰“性情一元论”。(参见《北宋文化史述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25235页)。
⑤按,即以《易》为宗,以《中庸》为体,围绕宇宙本体与价值本体建立起来的“易学”体系。
⑥按,范仲淹、张载以《中庸》治《易》、苏轼以《庄》治《易》等,即其类。
⑦按,《王安石全集》卷五五《奉酬永叔见赠》曰:“他日欲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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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余允文.尊孟辨[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原载《周易研究》20086期。录入编辑:乾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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