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江晓原怎样歪曲中国古代天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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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 “历法为农业服务”说质疑
认为古代中国历法“为农业服务”的说法，在近代长期广泛流传，几至众口一词，毫无疑问。本章Ⅰ乙已引述过一则有代表性的说法，兹再引述一则有国际影响的说法为例：
对于农业经济来说，作为历法准则的天文学知识具有首要的意义。谁能把历法授与人民，他便有可能成为人民的领袖。……这一点对于在很大程度上依靠人工灌溉的农业经济来说，尤为千真万确。①
这样的说法初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但实际上很难经得起推敲。问题首先就出在对历法内容的想当然的假定上——想当然地将古代的历法与今天的月份牌混为一谈。月份牌（历谱）上有着日期和季节、节气，而农民播种、收割是要按照时令的，所以历法是为农业服务的。理论上的逻辑似乎就是这么简单。
然而，传统历法的内容既已如本节甲所述，则讨论历法与农业之关系已有了合理的基础。历法是研究日、月、五星七大天体之运行规律及其预推之法的，故只须考察此七大天体与农业之关系，问题即可明白。
先看月球与行星，这两类天体的运行情况与农业生产有无关系？如果这里的“关系”是指物质世界中确实存在的、或者说是物理的联系，那显然迄今为止还只能作出完全否定的答案。如果说在未来某一天人类科学知识的高度发展或许会发现其间有联系，那么以古代的知识水乎而论，当然不可能发现这种联系。除非在古代星占学理论中，人们才能找到行星与农业之间的虚幻关系，不妨举一例如下，《开元占经》卷二十引石氏云：
太白与岁星合于一舍，……岁星出左，有年；出右，无年。合之日以知五谷之有无。
但这种联系，显然不是现代“历法为农业服务”说主张者所愿意引以为据的，可以置之不论。
再看七大天体中余下的一个——太阳与农业生产的关系如何？两者之间确实有关系，但是，古代历法中研究太阳运动的部分与农业生产的关系，仍大有作进一步讨论的必要。以下分为五点述之：
中国是农业古国，因此“历法为农业服务”、“天文历法起源于农业生产的需要”之类的说法听起来似乎颇为顺理成章，然而从迄今所知的史料证据来看，关于太阳运动的研究恰恰在古代中国历法诸成份中发展得极为迟缓。例如，早在古希腊时代，希腊天文学家（注意：不是星占学家！）就已能以太阳运动表作为基准，借助月球作中介来侧定恒星坐标，而中国在十几个世纪之后，却还要以恒星为基准，借助月球和行星作中介来测定太阳位置。②又如，与古代巴比伦相比，中国对太阳周年视运动不均匀性的拿握可能迟了一千年以上。③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在月运动和行星运动理论方面的发展却不那么迟缓。仅仅这一情况，就已对“历法为农业服务”说构成了严重威胁。此其一。
古代历法中唯一与农业生产有关的部分是对二十四节气的推求，这是根据太阳在黄道上的周年视运动而来。完整的二十四节气名称，迄今所知最早见于西汉初年的《淮南子·天文训》，其中部份名称则已见于先秦典籍。但何时出现某些节气名称，并不足以证明此时对太阳运动已能很好掌握。而在秦汉时代，农业生产早已发生并进行了好几千年之久了——中国的农业生产早在新石器时代早期就已达相当水准，④那时当然不存在历法。有的学者指出：有了节气之后，“各种生物、气候现象都可以用节气作标准，它们的发生、活动等时间就有了相对的固定”，⑤但反过来不难设想，根据生物、气侯现象同样可以大致确定某些节气。现今所见二十四节气名称中，有二十个直接与季节、气候及物候有关，正强烈暗示了这一点。无论如何，太阳周年视运动是一个相当复杂、抽象的概念，即使到了今天，也还只有少数与天文学有关的学者能够完全弄明白，顾炎武虽有“三代以上，人人知天文”的著名说法，但他所举的例证都只是星名面已，况且妇人小儿即使嘴里会吟诵某一星名，并不等于她（他）们能在星空中将其指认，至于太阳周年视运动这样的抽象概念，自然更毋论矣。专职的司天巫觋们当然掌握着比妇人小儿们远为高深的天学知识，但他们的知识也必须有足够的时间（以千百年计）来积累，不能靠“天启”而得。而另一方面，初民们直接观察物候，显然要容易得多，这对巫觋或妇人小儿都不例外。在传世的历法中，逢列有二十四节气表时，常将“七十二候”与之对应，附于每节气之下，比如《大衍历》中就是如此。这也暗示了二十四节气的来源与先民观察物候大有关系。此其二。
二十四节气体系成立之后，固然有指导农时的作用，但对节气推求之精益求精，则又与农业无关了。古人开始时将一年的时间作二十四等分，每一份即为一个节气，称为“平气”，后知如此处理并不能准确反映太阳周年运动——此种运动有不均匀性，乃改将天球黄道作二十四等分，太阳每行过一份之弧，即为一节气，因太阳运行并非匀速，故每一节气的时间也就有参差，不再如“平气”时之为常数了，此谓之“定气”。但指导农时对节气的精度要求并不高，精确到一天之内已经完全够用。事实上，即使只依靠观察物候，也已可以大体解决对农时的指导，故“定气”对指导农时来说意义已经不大，至于将节气推求到几分几秒的精度，那对农业来说更是毫无意义。此其三。
自隋代刘焯提出“定气”，此后一千年间的历法皆用“定气”推求太阳运动，却仍用“平气”排历谱，这一事实又一次有力说明精密推求节气与农业无关。节气对农时的指导作用，当然必须通过历谱来实现，历学家在“定气”之法出现之后仍不用以注历，说明日常生活（包括农人种地）中无此必要。此其四。
西汉初年出现了完整的二十四节气体系（姑认为全部名称的出现标志着该体系的形成），隋代又将节气推求之法发展到“定气”，至清初用“定气”注历，使一般民众对节气的了解更臻精确，但是迄今为止，研究中国古代农业史的专家们却从未发现汉、隋或清代的农业生产有过任何因历法发展而呈现的飞跃。这也说明“历法为农业服务”之说中，即令是真有其事的二十四节气部分，以往对其作用也在很大程度上言过其实了。此其五。
综上所述，情况已非常明白：古代中国历法中对月运动、行星运动的大量研究与农业完全无关；对太阳运动的研究，与农业生产的关系也极其有限。古人对日运动之深入研讨，目的在于精确推算和预报交食——这是古代中国大多数历法中最受重视的部分。因为一部历法的精确程度，往往通过预推交食来加以检验；而交食（尤其是日食）的星占学意义在各种天象中也是极为重要的。⑥
前已谈及的著名历法《大衍历》，共七章103节，其中与编排历谱有关的内容不过5%；如果说“历法为农业服务”之说还有正确成份的话，那这种正确成份所占的比例也就是5%而已。 |
发表于 2014-5-30 12:06:52
发表于 2014-6-7 08:09: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