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理湘:《周易参同契·牝牡四卦章》新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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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参同契·牝牡四卦章》新注

卢理湘

章论：牡为雄为阳，为乾卦，为天。牝为雌为阴，为坤卦，为地。丹家以天地为鼎炉。鼎，古代视为立国的重器，是政权的象征。甲骨文字形为 ，上面的部分象鼎的左右耳及鼎腹，下面象鼎足。鼎之本义为古代烹煮用的器物，盛行于商、周。用于煮盛物品，或置于宗庙作铭功记绩的礼器。《说文》云：“鼎，三足两耳，和五味之宝器也”。

炉，本义为贮火的器具，作冶炼、烹饪、取暖等用。《声类》说：“炉，火所居也”，为生火之器。《史记》记载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优美爱情故事，相如“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炉”， 世间夫妻当效之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糟糠之妻不下堂”， 才能共同构建和谐社会。

鼎位于心位，有阳火，为后天炁之火，炉位于肾位，有真阳之火，为先天元精之火。

鼎炉为外丹烧炼的工具，后来被外丹家借用为安炉立鼎，以炉火烹煎之象来形容修炼内丹之法。《悟真》云：“先把乾坤为鼎器，次抟乌兔药来烹”。乾坤为鼎炉所在地，上天下地之处，乾为鼎，在人身为离位、绛宫，坤为炉，在人身为坎位、真炁穴。

古仙云：“鼎，鼎原无鼎；炉，炉原无炉”。

曹还阳祖师云：“返观凝神入炁穴，炼精百日黄芽生。”

伍冲虚祖师云：“烹炼铅汞于鼎炉，炼精炼神根本地。”

鼎炉之用，须有药有火，精生炁发，方有鼎炉之名，俢道者时至机动，以精炁为火为药，方有安炉立鼎之实，若无药无火，只有坎离之说，而无鼎炉之名，故“鼎原无鼎，炉原无炉”。

《金丹四百字》云：“掇来归鼎中，化为一泓水”。

学士用下手法，自得甘露，经泥丸、玄膺入气管，至离位鼎中，五脏六腑如泡在水中，此水即为神水，“上自天汉而来，下从昆仑而入”。

龙牙禅师曰：“人情浓厚道情微，道用人情世岂知？空有人情无道用，人情能得几多时？”

柳华阳禅师曰：“且此一情字自汉明帝到今注者纷纷，苟不得慧命之法，便谓之春情，识者见之无不笑也。”

《六祖坛经》云：“有情来下种，无情果不生。”

“道用人情”、 “有情” 之情，为人身之活子时，非人情世故之情。学士于无念之中，一阳来复，此为炉内火发，火为元精、药，下手采药，归于鼎中，后天炁即与之相合，和合凝集，即为“次抟乌（真阴）兔（真阳）药来烹”。

吕祖云：“七返还丹，在人先须炼己待时。”

张紫阳祖师云：“若要修成九转，先须炼己持心。”

学士采药，先须炼己纯熟，才能作到“临炉际，景现前，采取全凭渡法船。匠手高强牢把舵，一任洪波海底翻。过三关，透泥丸，早把通身九窍穿”。

牡牝相交之卦为坎离。坎中之阳，为先天阳精，离中之阴，为后天真阴之炁，两者为药物。

大丹攒年、月、日为时，以时中二候为正子时，采药之候。得其元精，化为甘露，归于中宫，再保其不失，逐渐修成纯阳之体。如是，则可得象忘言，融通易道、天道、丹道，而以元精之得失关系性命之功。

“乾坤者易之门户①，众卦之父母②。坎离匡廓③，运毂正轴④。牝牡四卦，以为橐籥⑤。覆昌阴阳之道，犹御者之执衔辔，有准绳，正规矩，随轨辙⑥。”

①《易·系辞》曰：“乾坤其易之门邪？”意为：乾卦和坤卦，不是进入《易经》的门户吗？“邪”通耶。

②《易·说卦传》曰：“乾，天也，故称为父。坤，地也，故称乎母。震，一索而得男，故谓之长男。巽，一索而得女，故谓之长女。坎，再索而得男，故谓之中男。离，再索而得女，故谓之中女。艮，三索而得男，故谓之少男。兑，三索而得女，故谓之少女。”

意为：乾卦（ ）象征天，为父卦，坤卦（ ）象征地，为母卦。震卦为长男，卦形为  ，为母卦坤向父卦乾第一次求得一个阳爻后产生的卦。巽卦为长女，卦形为   ，为父卦乾向母卦坤第一次求得一个阴爻后产生的卦。坎为中男，卦形为  ，为母卦坤向父卦乾第二次求得一个阳爻后产生的卦。离为中女，卦形为  ，是父卦乾向母卦坤第二次求得一个阴爻后产生的卦。艮为少男，卦形为    ，是坤卦向乾卦第三次求得一个阳爻后产生的卦。兑为少女，卦形为    ，是乾卦向坤卦第三次求得一个阴爻后产生的卦。

乾为父，坤为母，震为长男，坎为中男，艮为少男，巽为长女，离为中女，兑为少女。故乾坤为“众卦之父母”。

③匡，为筐的古字，盛东西的方形竹器，中空，如离中虚。廓，为外城的城墙，内实，如坎中满。坎卦为   ，内实，离卦为   ，中空，人们常用坎中满、离中虚来记忆两卦。

④毂（gǔ），车轮中心的圆木，周围与车辐的一端相接，中有圆孔，用以插轴。老圣曰：“三十辐，共一毂。”辐，为车轮中凑集于中心毂上的横木。轴，为贯毂之横木。辐辏，形容人或物聚集像车辐集中于车毂一样。

如车轴坚固，与毂之间的摩擦小，则运毂如飞，车轮前进。人们观秦始皇陵之兵马俑，可以想象兵车运动迅速，车轮滚滚。

丹家以心为君为轴，以运毂为河车运转，为采药之功，以正轴为正心，采药时一片正念。

⑤乾为纯阳，为牡卦，坤为纯阴，为牝卦，坎离为牡牝相交之卦。丹家以乾坤为鼎炉，以坎离为药物。乾、离为橐，坤、坎为籥。

老圣曰：“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

橐（tuó），本义为两头开口的袋子，古人常以囊橐共称。《诗·大雅·公刘》：“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毛传：“小曰橐，大曰囊。”郑玄笺：“乃裹粮食于橐囊之中。”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囊者，言实其中如瓜瓤也；橐者，言虚其中以待，如木木槖也。”“木槖”同柝，《说文·木部》引柝作木槖  。柝（tuò），巡夜者击以报更的木梆。《易·系辞下》：“重门击柝，以待暴客。”意为设置多重门道，夜晚打更时敲着木梆巡视，以便防止小偷和强盗。柝中空，以使响声较大，远近听闻。今人一般认为“囊”是有底的口袋，“橐”是无底的口袋，用时以绳扎紧。

《墨子·备穴》：“具炉橐，橐以牛皮。”意为用牛皮作橐——鼓风的袋子。

注意“橐者，言虚其中以待”，离卦也为虚其中，故丹家以橐为离为性。

籥，为会意字，从品仑。“品”表示乐器的管孔，仑是按顺序排列之义。本义，籥的本字，古代管乐器像编管之形，似为排箫之前身。

《说文》：“籥（yuè），乐之竹管，三孔，以和众声也。”古时有籥舞，称为文舞，即吹籥而舞，舞时依照籥声为节拍。为此，还专门设置了籥师这一官职，犹如现在歌舞团的领导。

籥，竹字头，有三孔，可以理解为鼓风吹火的竹器。

我们可以简单的推想一下，古人以籥吹火，以橐送风，橐用牛皮制成，以炼铜铁。

观察现在农村铁匠铺子，用风箱鼓风，以熔铁。橐为风箱，籥为活塞，匠人拉动手柄，向后运动时，带动活塞，橐内压强减小，与外界大气压形成了压力差，外界空气进入橐内，煤火下收。再推动手柄向前运动时，带动活塞，橐内压强增大，将空气送至煤铁处，风助火燃，煤火上炎。如此反复，则将铁烧红，再锤打成各种器具。

籥在橐内一前一后，犹如籥舞。活塞向后运动，外界空气进入橐内，煤火下收，犹如天气下降。活塞向前运动，空气向外排出，煤火上炎，犹如地气上升。

天气下降，比如天下雨，地气上升，比如地上水分蒸发为水蒸气，在空中形成云。

老圣观察匠人鼓橐冶炼，犹如天地阴阳二炁之循环，故说“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犹”意为象。

在丹道中，橐为天为性，籥为地为命，这送空气的风箱犹如人体之冲脉。如图：

天　鼎  乾    绛宫  汞   午

地　炉  坤  真炁穴  铅   子

邱处机祖师《大丹直指》云：“天地本太空一炁，静极则动，变而为二，轻清向上，为阳，为天；重浊向下，为阴，为地。既分而为二，亦不能静，因天炁先动降下以合地炁，至极复升。地炁本不升，因天炁混合，引带而上。至极复降。上下相须不已，化生万物。”

白玉蟾祖师《紫清指玄集·阴阳升降论》云：“阴极阳生，阳极阴生，昼夜往来，亦犹天地之升降。人能效天地橐籥之用，冲虚湛寂，一炁周流于百骸，开则炁出，阖则炁入，炁出则如地炁之上升，炁入则如天炁之下降，自可与天地齐其长久。若也奔骤乎纷华之域，驰骋乎是非之场，则真炁耗散，而不为吾之有矣，不若虚静守中以养也。中者，天地玄牝之炁会聚之处也。”

二祖所言天炁为后天炁，地炁为先天元精所化之先天炁，非指人体呼吸之气，学士明辨之。

萧紫虚祖师有《橐籥歌》行世，其歌曰：

乾坤橐籥鼓有数，离坎刀圭采有时。铅龙升兮汞虎降，龟蛇上下两相持。
天上日头地下转，海底婵娟天上飞。乾坤日月本不运，皆因斗柄转其机。
人心若与天心合，颠倒阴阳止片时。虎龙战罢三田静，拾取玄珠种在泥。
黄婆媒合入中宫，婴儿姹女相追随。年中用月日用时，刻里功夫妙更奇。
暗约斗牛共欢会，天机深远少人知。进火烹煎天地髓，开炉沐浴霞迸辉。
九还七返在片晌，真炁熏蒸达四肢。温养婴儿惟藉母，守城野战要防危。
一时八刻一周天，十二时辰准一年。始于复卦终于剥，朝屯暮蒙有后前。
春夏秋冬依次第，炼至坤宫始凝坚。不须究易行卦气，身中自有一坤乾。
天地日月若交会，打破虚空只一拳。宇宙造化在吾手，向上天机不妄传。
惟人至尊而至贵，可炼金液大还丹。还丹口诀无多子，炼就移身谒洞天。

又有开示云：“橐乃无底囊，籥乃三孔笛，又是铁匠手中所弄鼓风之物也。老子曰：‘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升降论曰：‘人能效天地橐籥之用，开则炁出，阖则炁入，出则如地炁之上升，入则如天炁之下降，一升一降，自可与天地齐长久矣，”。

祖师又作《金丹橐籥图》，阐明橐籥之理。

后世丹家称一阳初动，运汞迎铅为火性销金，犹如煤火熔铁。在内丹中，火为后天真阴之炁，为汞，金为阳精，以元精归于中宫，外阳萎以销金。

活塞向前向后运动，引起橐内压强之变化，外界空气进出橐，与人的呼吸相似。人吸气时，膈肌下降，肋骨向上向外运动，胸廓容积变大，压强变小，外界空气进入肺，相当于手柄向后运动，带动活塞，使橐内压强减小，外界空气进入橐。呼气则反之，膈肌上升，肋骨向下向内运动，胸廓容积变小，压强高于外界大气压，故呼气。

后世丹家以巽风为后天呼吸之气，实来源于此。其实巽虽为风，但亦为木，木属肝，肝开窍于眼，眼能生真意，故巽风又有真意之义。

《悟真》云：“目视心，心生意，意采铅。”

我们可以简单的想一想，后天呼吸之气只能由呼吸道进入肺，由肺再经呼吸道排出体外。在肺部完成气体交换，肺泡内的氧进入血液，血液中的二氧化碳进入肺泡。

后天呼吸之气，即空气，怎么能进入冲脉呢？于生理上也不合。故巽风为真意，真意能在冲脉内循环，能采元精，与后天呼吸之气无关。

丹家讲无孔双吹，上吹下吹，及一阳来复采药，都是真意之运用，与后天呼吸无关。

以籥为乐管，能奏出音乐。籥居于坤位，中有元精，祖师以此联想，作出比喻，实妙之极。

载于《老庄》201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