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鱼羊之鲜 于 2014-9-27 14:59 编辑
咳咳,磨磨蹭蹭终于磨出一篇,首先列出《史记·扁鹊仓公列传》里的一段原文 :
其后扁鹊过虢,虢太子死。扁鹊至虢宫门下,问中庶子喜方者曰:“太子何病,国中治穰过于众事?”中庶子曰:“太子病血气不时,交错而不得泄,暴发于外,则为中害。精神不能止邪气,邪气畜积而不得泄,是以阳缓而阴急,故暴蹷而死。”扁鹊曰:“其死何如时?”曰:“鸡鸣至今。”曰:“收乎?”曰:“未也,其死未能半日也。”“言臣齐勃海秦越人也,家在于郑,未尝得望精光,侍谒于前也。闻太子不幸而死,臣能生之。”中庶子曰:“先生得无诞之乎?何以言太子可生也?臣闻上古之时,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洒、镵石挢引、案扤毒熨,一拨见病之应,因五藏之输,乃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搦髓脑,揲荒爪幕,湔浣肠胃,漱涤五藏,练精易形。先生之方能若是,则太子可生也;不能若是,而欲生之,曾不可以告咳婴之儿。”终日,扁鹊仰天叹曰:“夫子之为方也,若以管窥天,以郄视文。越人之为方也,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言病之所在。闻病之阳,论得其阴;闻病之阴,论得其阳。病应见于大表,不出千里,决者至众,不可曲止也。子以吾言为不诚,试入诊太子,当闻其耳鸣而鼻张,循其两股,以至于阴,当尚温也。”中庶子闻扁鹊言,目眩然而不瞚,舌挢然而不下,乃以扁鹊言入报虢君。
虢君闻之大惊,出见扁鹊于中阙,曰:“窃闻高义之日久矣,然未尝得拜谒于前也。先生过小国,幸而举之,偏国寡臣幸甚。有先生则活,无先生则弃捐填沟壑,长终而不得反。”言未卒,因嘘唏服臆,魂精泄横,流涕长潸,忽忽承目夹,悲不能自止,容貌变更。扁鹊曰:“若太子病,所谓尸厥者也。夫以阳入阴中,动胃缠缘,中经维络,别下于三焦,膀胱,是以阳脉下遂,阴脉上争,会气闭而不通,阴上而阳内行,下内鼓而不起,上外绝而不为使,上有绝阳之络,下有破阴之纽,破阴绝阳,色废脉乱,故形静如死状。太子未死也。夫以阳入阴支阑藏者生,以阴入阳支阑藏者死。凡此数事,皆五脏蹙中之时暴作也。良公取之,拙者疑殆。”扁鹊乃使弟子子阳砺针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有间太子苏。乃使子豹为五分之熨,以八减之齐和煮之,以更熨两胁下。太子起坐。更适阴阳,但服汤二旬而复故。故天下尽以扁鹊为能生死人。扁鹊曰:“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当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
在论述“终日”之前先说一下虢国太子的“暴死”的病因,以此再推“终日”含义。
虢太子的病首先是“不时”,何为不时?按照《左传》,不合天道的就叫不时:天道多在西北,南师不时。《淮南子·本经训》:“四时者,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取予有节,出入有时,开闔张歙,不失其叙,喜怒刚柔,不离其理。”每个季节、每个月都有自己合乎天道的规则和特征,不能乱来,所以《月令》里规定了很多禁忌,不合时宜的去行使月令,就会有灾祸。人也一样,因为人的四肢、身体、五脏六腑是按照“天”来“设置”的,阴阳理论适用于天文、历法,也适用于人体中医学。如果人体中的阴阳之气乱来,就会导致身体生长出疾病。 中庶子给刚到虢国的扁鹊讲述了虢太子病情的起因和结果,其描述的大致就是太子“血气不时”后引起的病症:“太子病,血气不时,交错而不得泄,暴发于外,则为中害。精神不能止邪气,邪气畜积而不得泄,是以阳缓而阴急,故暴蹶而死。” 中庶子这个官职的职能主要是教导、服侍太子,属于太子的一种侍从。所以中庶子对太子的病情和起因有一定的了解。 按照中庶子以及扁鹊后来的叙述,可以知道虢太子的病是阳入阴中,但阴气却不发泄,阴气上升阻隔了阳气上升的路,阳气遂亦下行,阳气的内行又隔绝了阴气之纽,二气互相堵塞,形成邪气,当邪气淤积到一定程度,就会造成虢太子突然性地“暴蹶而死”。 明白了病因,病好就有半成的希望。经过医术精湛的扁鹊及时治疗,即根据虢太子的病对症下药,调理好了他身体内的阴阳,虢太子就起死回生了。虢太子的“起死回生”多少带有一点神话色彩,但却也符合故事作者铺设的一个含有哲学性的道理。这个含有哲学性的道理表象是论述阴阳调和的问题,但阴阳二气冲突的根源可能就包含在其中出现的“终日”里面。 其实,对照虢太子的起死回生,春天的回归也大致如此,《月令》孟春之月:是月也,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萌动。可假如正月阳气下降后,地气依然不上腾、不发泄,地气就会变成邪气,那么,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将是一场空话。 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性的系统学说,而天地的这种情况实际不会发生。可如果换成历法,就容易理解了。假如阴阳合历中的阴历不去置闰,即人为的“调和”,其余日不能被处理,那么,慢慢地,阴历的正月跟阳历的孟春之月不能“合同”,春天自然不会返回到正月里来。古代出现这种情况应该是有的,天体运动的多变性和复杂性决定着治历的人不断探索,如果一个不太精确的历法长期施行,就会让正月永远消失其意义了,也就是虢君所说的“长终而不得反。”真实的历史告诉我们,历法改革一直都在进行着,历法的精确性也在提升,但计算的误差还会出现,偶而正月除依然会伴随孟春的政令出现,说的实际些,就是季冬行了春令,人为让天气早降,其时还在季冬,地气未发,这也说明阳气遂降但地气不发的根本缘由。季冬行春令则会“胎夭多伤。国多固疾。命之曰逆”。虢太子的病称为“暴蹷”,“蹷”一般解释为“其从下蹷起上行,外及心胁也”,《吕氏春秋·痿蹷注》中是“逆疾也”,《难经》里脉象和天象有“少阴”、“少阳”、“太阴”、“太阳”、“厥阴”、“阳明”,其中有“厥阴”而无“厥阳”,与之相对的则是“阳明”,“厥”又可以通“蹷”,可见“蹷”与阴有关而与阳无关,那么,“蹷”确与阴邪之气上行相合,这正符合虢太子之病因。厥阴一词恰是指阴气到了最后阶段、阳气将回,这似乎能说明季冬和孟春之间将会出现的转换。 也许,这种理论可能更加符合冬至时的天象,冬至和立春都曾做为岁首的标志,只是取决于理论系统的不同,这一点与自己的推测没有太大矛盾。冬至回阳与立春回阳只是不同层面的相同表达,因为冬至更要符合四时的规则,其“一阳生”的理论只是适用于一种立足回归年的需要,阳气的回转只能是暗生,而阴阳历则更需要四时中正月和孟春阳气真正地清明、回升,这样,冬季之闭藏的观点才有切实的立足点。 《黄帝内经·素问·四气调神大论》:“冬三月,此为闭藏,水冰地坼,无扰乎阳,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温,无泄皮肤,使气亟夺,此冬气之应,养藏之道也。逆之则伤肾,春为痿厥,奉生者少。天气,清净光明者也,藏德不止,故不下也。天明则日月不明,邪害空窍。” 《素问》这段说的很明白,冬季的“阳气”不能扰动,其生也是藏在暗地里悄然而生,冬季大地“藏德”行为如果不停止,天气是不会下降的,如果天气下降了、“明”了,可日月却不会“明”,那么就会“邪害空窍”。所以,古人在郊庙歌辞中经常使用“维德动天”这样的词汇,显然是对立春后春回大地、天气清明这种四时之正的颂扬。而最早的“啓蛰”出现在正月而不是出现在仲春始雷后,应该是有一定原始道理的。 《素问·生气通天论》岐伯曰:阴者,藏精而起亟也;阳者,卫外而为固也。阴不胜其阳,则脉流薄疾,并乃狂。阳不胜其阴,则五藏气争,九窍不通。是以圣人陈阴阳,筋脉和同,骨髓坚固,气血皆从。如是则内外调和,邪不能害,耳目聪明,气立如故。风客淫气,精乃亡,邪伤肝也。因而饱食,筋脉横解,肠澼为痔。因而大饮,则气逆。 看来,扁鹊的医学观确实和《黄帝内经》有不少相通处。虢太子的“死”就是他说的“色废脉乱”之阴阳乱象,等他调合好虢太子体内的阴阳二气后,太子自然苏醒。 对于统治者来说,奉行阴阳合历就要整合这两种历法,治历者挖空心思面对着主要是怎样消除、排解余日。既然余日问题让统治者胆战心惊,那么,余日又代表什么呢? 其实,“邪”通于“余”,《史记·历书》归邪于终。《注》邪,余分也。终,闰月也。孔子所说的“思无邪”我想就是“思无余”。《诗经》之“三百”和《韩诗外传》的“三百六十”以及《诗经》的“四始”之分都似乎说明了这一点,即《诗经》是讲一周年内的一切要务,不管它用了什么比喻、拟人、夸张,神话等手段。而且其终极问题就是阴阳历的余日问题,所以孔子才胸有成竹的说“一言以蔽之,思无邪”。那么,“终日之思”的本意也就好理解了,或者说孔子认为《诗经》的基本思想之一就是让阴阳合历更加精准,达到人为置闰后的阴阳二历没有余日。如果不作为,或者治历者弄错历法,就会出现“邪气畜积而不得泄”,四时阴阳之专精不能止住邪气(余日),当余日不能被排解,就会越积越多,也就不能“正”四时,“正月”之说也就没有了意义,因为正月其名字的本意就是要考虑到四时之正。但是,真正达到正四时而无余,是精确掌握历法的、比圣人还要优秀的“良医”才能做得到。可是,在古代,这种“良医”只能在神话中才会出现,要不明代谢肇制不会感叹:“至于晦朔之畸数,闰月之余分,圣人不能齐也,而况巧历乎?惟积渐而差,考差而改,斯无弊之术也。”由于闰月的余分连圣人都不能使之齐整,所以孔子和荀子都要求去“学”,不学只思是“无益”的,只有学才能逐渐接近“思”的本质,即“无邪”之“正”。古人如此强调务学修身,这可能是因为学无止境吧,也正如孔子所说“故学而不已,阖棺乃止”,屈原也说过“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历来国家很多时候把正月当成儿童的入学时间,其意明然。 这篇文章之所以用到“终日”一词,说明扁鹊在有意等待这一时刻,只有真正到了立春,治疗才有效果,因为虢太子的病情正和阴阳历法的规则,所以要等日月真正合朔、气朔相合后,太子复苏、起死回生顺“理”成“章”。故扁鹊没有再和中庶子说过多的、辩论性的扯皮话,而直接说出病人的体征,让中庶子去验证。中庶子知道病情当然也知道太子暴病的体征,遂目瞪口呆后直接报告给了虢君。 扁鹊对虢君说虢太子并没有死,只是“尸厥”,这也似乎在暗示万物在经过漫长的冬季后,并不会真正死掉,到了春天天地二气会同、交融后自然会苏醒。老子不是也说“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吗?看来“和”的到来能让哭号的人也不至于气逆。《中庸》曰: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节”除了自然的风调雨顺外可能就是指阴阳二历的一种人为调和状态,调和好了,节气对应月份就不会出现相逆不对照的情况。
《庄子·庚桑楚》:“能儿子乎。儿子终日嗥而嗌不嗄,和之至也。”
《玉篇》“嚘”字注:老子曰“终日号而不嚘”,嚘,气逆也。
扬雄 《太玄·夷》:“婴儿于号,三日不嗄。”朱谦之注:嗄,一本作“ 嚘 ”。并引王涯注:“嚘,气逆也。”
老子和庄子都说了同一见事情,表明这件事情有一个固定的套路或关系。这个固定的关系可以从几个词来说明:婴、终日 、号 、不嘎、和至。(《道德指归论·卷四》:“骨弱筋柔,握持坚固,不睹牝牡,阴阳以化,精神充实,人物并归,啼号不嗄,可谓志和。”“人物并归”者估计就是“骨弱筋柔,握持坚固,不睹牝牡”的一种临界状态,明显就是冬天到春天的一种转换,“不睹牝牡”正是孩子幼时时“赤子”的一种象征。因为人生于十月,假如此意暗合孟冬,那么,人的出生恰在冬季开始,蛰虫,凶鸟、猛兽大多藏闭,故不会碰到诸如此类的凶险。古代传说圣贤、神主的出生多有此套路,如后稷。老子所谓“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应该指的就是冬季含德未施的一种比拟。立春后,赤子变为蒙童,这时要入学受教了。等到季春开耕,牝牡也就开始相合,仲春二月皇后随皇帝带弓求媒,就是牝牡相合的前奏。那么,季春可谓人从蒙童到成年的标志,到了夏,人渐入壮年,而到了秋就进入暮年了。对于人来讲,冬季死去,新生又出,循环相续焉。 《扁鹊传》里虢太子的“太子”或许相对应的就是成年前的那个“赤子”吧,寒冬凛冽风的哭号,如果“中节”的话是不会“哭”的背过气的,当然不会逆气吹到春天,老子不也曾说过“飘风不终朝”吗?既然冬天的“飘风”不会吹到春天结束,那么夏季的“骤雨”也不会下到寒冬或等到冬季结束,自然也不会“终日”。 (先贴到这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