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徐达对奕图

好蛋

朱元璋徐达对奕图
转自：安吉围棋

　　钤印：范曾（白）款识：朱元璋徐达对弈图，为君不易为臣难，胜算谁操损肺肝，万岁图，谐圣意，徐公手段潜辛酸，庚申仲夏作于安徽江东范曾泼墨

　　朱元璋与徐达对弈图。传说朱元璋(1328-1398)常与徐达(1332-1385)对弈，徐达明显棋高一着，为了皇上的面子，总故意输一点。一次，朱元璋召徐达在南京三山门外莫愁湖畔对弈，并许诺，假若徐达能赢，就把这湖赏给他。一局下来，朱元璋输了，脸露愠色。徐达急忙跪下，口称“万岁，为臣罪该万死，请万岁再观棋局。”朱元璋一看，只见盘上局面呈现出“萬歲”两字。朱元璋转怒为喜，把莫愁湖赏给徐达，并传旨在湖畔修了一座楼，取名“胜棋楼”，并赐一联：“烟雨河山六朝梦，英雄儿女一枰棋”。



　　一直弄不明白，这盘棋究竟是怎么“下”出来的。赢下手的棋和故意输棋都容易，难就难在赢棋中还要“写”出如此复杂的“萬歲”。胜棋楼上，就摆了这盘棋。不过，那“萬歲”两字实在是太方方正正了，一看就是故意摆出来，糊弄不懂棋的游人的。
　　传说往往多杜撰，多添油加醋，似真还假，似假却真。世上如果真的曾有这么一盘棋的话，那只有一个解释，这皇帝老儿的棋艺，实在是太那个了。据说那朱元璋，原是安徽凤阳乡下一个牧牛竖子，可谓货真价实的贱民。对围棋本来一窍不通。登基以后，以九五之尊，当然也得弄点风雅，便学会了吟诗、下棋。棋这玩意儿，如同鸦片，情花，一但沾上手，就常常让你走火入魔，欲罢不能。偏偏那“黯然销魂掌”也是有境界的，朱元璋迷归迷，武功却不见长进，却又极好面子（大人物多有这么一个可爱的毛病），臣子们跟他下棋，也就只好委屈点，博龙颜一悦了。
　　徐达平时也都是这样做的。这天不知脑子里哪根筋被扯了一下，也许是太想尝尝赢棋的滋味，也许是那一卢湖水令他心动了，他终于有了释放自己、自由挥洒的机会。请想想，这该有多大的难度！这难不在输赢，而在一开始他就得谋划着，这一横、一竖、一撇、一捺，该怎么配置？“草”字头放哪？“少”字又怎么站队？关键是，次序怎么安排，你总不可能从那“萬”的第一竖开始，就一直顺着这笔划“写”下去吧。次序被打乱之后，各路兵马，它们在各条战线上英雄杀敌，最后各个击破，胜利会师，然后排成“萬歲”队列，供君主检阅。可是，这君主刚刚还是敌人，就是他指挥着黑方的部队，在对手后面亦步亦趋，指向东就不敢向西，配合得天衣无缝，完美极了。在如此地灰头土脸，被捉弄之后，却又高高在上，君临天下，享受着“萬歲”的荣耀，这该是一种多大的讽刺？！
　　看着胜棋楼上摆放的那盘棋，白方堂堂正正，纵横驰骋，气定神闲，游刃有余，而黑方却像簇拥着白马王子，臣服在白袍下，仿佛在山呼着“萬歲”。此刻，我相信是徐达处在了帝王的位置上，而“万岁”却一点不敢懈怠地遵照着徐达的旨意，被徐达所奴役。如果“万岁”爷稍微有点“主体意识”，棋力足够他稍稍抵抗一下，那徐达的如意算盘就得落空。人们把下棋称为“手谈”，手谈者，对话也。对话的成立有赖于双方的平等，他们还要拥有共通性话语。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盘棋完全是徐达的天马行空、自由自在的“独白”。
　　我不知道徐达“写”这盘棋的动机是什么。是想双管齐下，既得便宜又献媚于圣上吗？这种献媚邀宠之事，古代很多。清代国手黄龙士，就曾在康熙万寿节日时，御前围棋，下完后于棋盘上排一“寿”字，而四角上亦各排蝙蝠一只，以示福寿之意。能随心所欲弄出那么多花样（对手也配合），为君王祝寿，正所谓“殊为难能可贵矣！”如果是这样，那只能说，大家都是俗人，徐达也自然不能免俗。
　　也许，徐达不过是一时玩兴大起。老夫聊发少年狂，在棋盘上来点恶作剧。当他在棋盘上，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中，随意调遣着平时必须对之毕恭毕敬的“万岁”，其智慧之闪耀、意志之自由、气魄之宏大、心情之舒畅，可想而知。
　　不过，徐达是在玩火。敢向帝王争一着，固然是“英雄”，但呈一时之英雄，在那个专*制主义的时代，从来就没有过好下场。难道徐达没听说过圣上的名言：“今日胜我棋者，明日夺我天下者也。”如果是既想得湖，又快一己之心意，兼达媚主之效果，所谓一石三鸟，那就有点玩得过火，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试想，如果真的朱元璋被那样的玩于股掌之中，还如传闻所谓“龙颜大悦”，被“萬歲”灌得迷迷糊糊，那用长沙话说，就是个“宝”（傻冒）了。
　　无论动机如何，结局却只有一个：此局胜彼“局”即输也。朱元璋出身草莽，摇身一变而为至尊，本就多疑，徐达的智慧岂不为其所嫉恨。据说，当徐达有一次患背疽，此病最忌吃鹅肉。朱元璋闻知，却故意派内监赐他蒸鹅。徐达自然知道君主的心意，君命难违，当着太监的面，和着眼泪吞下食物。不久，一代大将含恨而去。难怪有人感叹：湖本无愁，笑南朝迭起群雄，不乃佳人独步；棋何能胜，为北道误投一子，致教此局全输。徐达处心积虑，却下了人生一大败局，这正所谓胜即败，得即失也。
　　而今，一切都已成往事。无论是“机巧算尽”的徐达，是“智勇天纵”的被奴役的“万岁”，还是那位“莫愁何事却多愁”的卢家女子。据说莫愁本为六朝齐梁贫家女，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子名阿侯。生子一年，夫赴辽阳边塞，十载音讯全无。为化愁为不愁，助人为乐，把愁寄托在帮助邻里、扶危济困的善行中。
　　胜却不胜，愁为何不愁；不胜即胜，莫愁其实有着说不尽的愁啊。一个女子的一生的悲剧，几十年的流不尽的眼泪，岂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助人为乐”，就轻描淡写地化解得了的。就像徐达，你赢了人家的棋，赚了人家的河山，难道挠个痒痒，写笔“萬歲”就能过关？
　　胜也，败也，愁也，乐也，真是令人一言难尽啊！湖以楼传，楼以人传。一切的愁绪、眼泪、生命攸关的胜负、棋枰中的悲喜，如今都尽付与楼上明月，湖中烟雨。胜棋楼始建于明洪武年间，清同治十年（1871）复建，几经战火，现在的楼是1959年翻建的。楼前便有板桥先生所书的一幅对联：粉黛江山留得半湖烟雨，王侯事业都如一局棋枰。
　　棋局如世局。于是，胜棋楼也常常成了历代文人骚客的兴怀之景、移情之物。抒世事人生感慨、发历史兴亡之叹：
　　世事如棋，一局争来千秋业；
　　柔情似水，几时流尽六朝春。
　　明月几时有，更上层楼，听棋子声中，谁操胜算；
　　美人犹未来，且摇小艇，向藕花香里，自遣闲情。
　　湖属卢家，唯江头明月，曾领略画艇风光，韵事相传，付与骚人作诗料；
　　地归徐氏，以国手胜棋，博优游名园汤沐，英雄安在，遥闻商女唱歌声。
　　历史进入20世纪，在那风起云涌的时代，这楼，这湖，又有了新的意义。“抚槛高歌革命曲，满湖开遍自由花”，“休说徐家汤沐邑，也随棋局属人民”。
　　当一局胜负不断地被赋予各种意义，棋也就不仅仅是棋了。

范曾
　　范曾，1938年生于江苏南通，中国书画大师、著名国学家、诗人。现为北京大学教授、北京大学中国画法研究院院长，英国格拉斯哥大学名誉文学博士，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生导师、终身研究员，南开大学终身教授、南开大学文学院、历史学院博士生导师，南通大学终身教授。2008年获法兰西国民之星金质勋章。2009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任命为“多元文化特别顾问”。2010年9月，法国总统萨科齐向范曾先生授予“法国荣誉军团骑士勋章”。
　　范曾先生出身于中国有450年历史、十三代诗人延绵不断的著名文学世家。他于文史哲诸领域博古通今，提倡“回归古典、回归自然”，身体力行“以诗为魂、以书为骨”的美学原则，对中国画的发展厥功至钜，开创了“新古典主义”艺术的先河。他的文史哲著述中，所透露的人文关怀为国内外学界所共称，而其文章之雄奇优美，多次被誉为海内之首选。作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多元文化特别顾问，曾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发表“回归古典、回归自然”、“趋近自然”、“根本善”的专题报告。1984年，日本冈山县建立“范曾美术馆”，1986年，范曾先生捐建南开大学东方艺术大楼。范曾先生宅心仁厚，慈爱博施，被命名为“中国十大慈善家之一”。
　　范曾先生笔耕不辍，著作等身，著有《大丈夫之词》、《范曾诗稿》、《庄子显灵记》、《范曾简墨》、《尊贤画集—范曾与八大山人神会》、《范曾诗文集》、《范曾韵语》、《范曾散文三十三篇》、《范曾海外散文三十三篇》、《老庄心解》、《范曾论文学》、《趋近自然》等约150种，中国国家图书馆收藏119种。
　　范曾先生有二十四字自评：痴于绘画，能书。偶为辞章，颇抒己怀。好读书史，略通古今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