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鳖
幼时，我的小名叫“飞鳖”，也叫“鳖娃子”，是父亲给我起的，怪怪的，但好听，尤其是父亲叫的时候。 父亲说：“咱人老几辈子被人捉，到你这，捉不成!看着像个鳖，憨憨的，精灵鬼捉你时，扑楞楞地飞了。 堡子的人爱我父亲，也爱我，喜欢叫我飞鳖，或许乡亲们更爱我从庄稼地上飞起来。 小时候常作梦，梦见自己在空中飞。
【德风堂藏】晁海作品
梨树
我家后院有棵弯弯的梨树。小时候，父亲教我练武功，除了踢腿、拉鼎、抓石锁、打旋子、劈叉等，还用他的腰带绑着我的腰，吊在弯弯的梨树上，整个身子背成O型，头从胯下钻出来。 每次挝腰，时间不短，母亲见我脸憋的涨红，趁父亲不在，心疼地解下腰带放了我，给我好吃的，叫我耍去。为此，父亲久日不理母亲，我只好把自个儿又绑在弯弯的梨树上…… 几十年过去了，不惑之年的我，仍作着儿时的梦，梦中的家，还是老堡子，和那弯弯的梨树。
牛筋
小时候，我家有条牛筋绳，父亲将它泡在水里许多天，捞出来趁软时，绑成一个接一个的核桃疙瘩，为了练指功，牛筋绳干了以后，每天教我解一阵疙瘩，多少次手指磨出了血。 多少年过去了，恒心、韧性和毅力有了。
【德风堂藏】晁海作品
黄泥
我的家在兴平北莽塬下，塬上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里有大大小小帝王陵冢：茂陵、乾陵、昭陵等。 幼儿时，父亲从塬坡坎上挖几大块黄土，背回家，用盆子泡了一些，教我握抓笔，蘸着黄泥水，在院中土墙上写大字。 早上起的早，练完功，父亲用麦秸火烧茶，我写黄泥大字，写毕，他端碗热茶递给我，口里唱道：“献茶来”。 黄泥大字写在残墙上鲜亮亮的，浓浓的黄土气味扑鼻而来，父亲很畅快，说：“好闻，好闻!”我也快活。 每日写七、八次，时间一长，我不免有烦的时候，总爱算字写了多少，父亲渐渐地和我话少了许多。我无故少写和不写，父亲终于不理我了，且较长时间。 我想和他说话，我爱父亲，爱他说话的声音和表情，爱他给我讲封神、春秋、隋唐、水浒、聊斋等。因此，我只好乖乖地又拿起抓笔写黄泥大字。 夏夜，父亲和我在院中纳凉，他递我一碗凉茶说：“飞鳖儿，听大(大：指父亲)话，学文习武很要紧，要自动，不要被动，大智若愚。以后等你想大的时候，大就没了。“听了这话，我鼻子一下酸了，泪如倾注…… 黄泥大字伴随我许多年，直到在县城上高中时，每次回家背馍，我也会照着字帖饱饱地写上几回。
【德风堂藏】晁海作品
簸箕
少年练武，父亲常讲：“手、眼、身、法、步，但武功顶难练的是两个东西：一胆，二德。没胆，白练;没德，功好，害大。” 春天，莽塬下解冻后的麦田土地松软，风儿吹拂，绿油油的麦苗波浪起伏。为了练胆、练感应，父亲在莽塬边教我和几个徒弟“簸箕功”。每人腋下夹两个簸箕，像长了一双翅膀，领我们先从一丈多高的沟边跳下，渐渐地移到沟深处，簸箕也大了很多，一起练的徒弟，有的摔伤，有的胆怯不练了，我坚持了下来…… 几个春天后，可从四、五丈高的沟边跳下去。在飘飞下去的瞬间，快速的反应练成了感应，积淀了潜意识，且练就了无所畏惧的果敢意志。
【德风堂藏】晁海作品
身影
我的母亲仁慈宽厚，不幸的是1985年患了脑血栓病。我心里很难过。亲爱的母亲顽强地战胜病魔11年。 因在美院教书，只能十天半月回老家一次。深秋时分，绵绵细雨。有一次星期六回家，天黑才赶到。隐约看见村头路边有一身影，那正是我的母亲，拄着双棍，等着儿子。我叫声“娘”，摸着她湿漉漉冰凉凉的手，跪下将她背起。 冬天，大雪纷飞。我乘长途车赶到老家已是傍晚时候，从车窗一眼看到在寒风中浑身白雪拄着双棍的身影，依然站立路边，面朝东方，那是母亲的身影……车未停稳时，我蹦了下去，叫一声“娘”，扑去她身上的雪，跪下将她背起。
面壁
兴国寺的夜晚很寂静。黑乎乎巨大的树影里只有几点微弱的灯光，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这正是我看书的好时候。 自1991年美院迁到西安后，兴国寺更显清寂。白天也是如此，草木茂密，偶然窜出一只兔子，飞快地闪了过去。 惊喜的时候来了。有天午后，草丛路边竟慢慢地跑着两只野兔娃，小小的，十分可爱。到近前，它们似乎不怕。我用双手轻轻地掬起一个捧在我的脸前，仔细地端详它的模样和眼睛，情不自禁用额头轻轻地亲了一下，毛绒绒的，一股怜爱涌上心头。我轻轻地将它放在草丛里，它们却不肯离去。我担心了起来。 我祈祷！愿它们平安！ 那阵子，我在屋里看书时常不由自主地倾听屋外的动静，生怕邻近村庄的孩子过来伤了它们。两个月过去了。小兔长大了，跑得飞快。我高兴极了，终于，一颗担忧的心落了下来。 秋天的淫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屋内几处放着脸盆、水桶，画案上放着罐子、笔洗，接着从屋顶滴漏下来的雨水，我在不漏的一角作画，心情依然平静。感谢上苍赐我与绘画之缘和创作力量，也感谢上苍赐给我的苦难。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十年磨一剑一一锋利钢剑。 二十年磨一剑一一钝拙木剑。 寒光利刃是体验之剑，胜者败。 钝拙木剑是超体悟之剑，化机，不战而胜。 当手持钢刃的比试者知其师傅也不是木剑侠的对手时，便有了剑道。 艺术如同木剑一样，是一种感应，是灵魂的对应和纯化，是超体验的，形而上的，超潜意识的。 于是作品便有了如履薄冰、惚出恍人、神经末梢、扑朔迷离、太虚玄冥，便有了冰中含火、返虚入浑，便有了应无所住、涅槃轮回，便有了有机物的消解、第三类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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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11 15:29: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