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 黄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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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三八 黄河回家      

                                                      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而作

       1938年5月，日寇遭遇台儿庄战败，乘中国部队大量集结在徐州之际，迅速组织反攻，纠集了十几个师团三十多万人马，企图将中国*军队包围在徐海一带，而一举消灭之。蒋介石觉察到日寇的阴谋，匆忙下令主力部队撤离徐州。而日寇另一支以凶悍著称的土肥圆师团恰在此时强渡黄河，意在阻止其他战区的中国部队增援徐州。

       蒋介石遂指派豫东国*军六个军十二万人迅速包围土肥圆部。5月23日，土肥圆从兰封突围，兰封守军桂永清一战即溃，一天之中，兰封失守，土肥圆立即命令部队开始攻击开封，战略城市郑州和武汉岌岌可危，日军疯狂叫嚣，一个月占领中原的说法，眼看就要变成现实。

       此时此刻的中国，真的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国民党高层很多人都想到了早在1935年，国民党当局聘请的德国*军事顾问亚力山大· 冯·法尔肯豪森的《关于应付时局对策之建议书》，他断言日寇如果占领中原以后，将长驱直入，中国的全面沦丧即刻便会成为现实。德国顾问在这个考察报告中建议，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国民党政府可以考虑掘开黄河大堤，以黄河之水，阻止日寇的进军步伐，换来调整部队部署的机会。从今天已经曝光的有关资料上可以看到，蒋介石在这份密件上的此处重重画圈，并写下了“诚为中华民族最后关口”的字样。

       积贫积弱的中国，此时已经难以抵抗日寇的虎狼之师，土肥圆一个师团不过区区两万人马，竟然轻而易举地战胜了豫东十二万国*军，日军的高度机械化部队，在中原大地上肆意践踏我神圣国土。

       危难时刻，国民党高层的陈果夫、冯玉祥、白崇禧纷纷进言，建议蒋介石下令，开黄河以抗强敌。

       作为当时的一国首脑，蒋介石迟迟无法下达这个命令，他比任何人都要知道这个行动实施以后的恶果，但此时的中国所面临的强敌外侮，使得中国随时有可能遭到亡国灭种的大难，蒋介石夙夜难寐，反复思量，在两害相权中，他下了最后决心。

       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孕育了以中原为中心的华夏文明，有关黄河的神话故事代代相传，居住在黄河沿岸的父老乡亲大都虔诚相信黄河的灵性和神奇，他们笃信黄河的命运和中华民族的命运是息息相关的。从历史上来看，中华历史几千年的朝代更替和政权转换，或多或少都和黄河有关，故而有着“黄河一动天下反”的说法。元朝末期，贾鲁奉命开掘黄河，沿徐州到中原，沿线几十万民夫，催生了刘福通“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红巾军大起义，直接导致元朝灭亡。有明一代，所有的河道大臣全都严防死守着黄河宿迁淮安段，以防明祖陵被黄水淹没，明末最后一位河臣史可法，在明朝的最后阶段，只顾抗击清兵，导致黄河之水直灌祖陵，结果明朝天下倾覆。

       守卫黄河的军队长官商震会同黄委会专家商讨，决定将黄河决口的地点选在中牟县的赵口，自古以来，黄河堤防素有“铜头铁尾豆腐腰”的说法，这赵口便是黄河豆腐腰中最薄弱的一处，按理应该一掘即溃，可是，让奉命决口的各位专家和部队长官都没有想到的是，连续挖了几天，眼看黄河大堤已经挖开，黄河水已经流出，偏偏两岸大堤纷纷坍塌，顷刻间便将开口堵死，河水无法流出。换了地点依然如此，奉命挖河的工兵们个个目瞪口呆，传言说是黄河之神不忍将黄河沿线无辜的百姓沦为鱼鳖，因此显灵，不让当局决堤。

       商震无可奈何，只好将这种情况归结为赵口流沙太多，无法奏效，上报给最高层，蒋介石随即命令另选地点。经黄委会专家们实地查看，决定将决口地点另选在赵口以西的花园口。

       据当时奉命执行任务的晏勋甫的自述文章回忆，六月七日夜间，他和其他两位部队官员率先来到花园口，“河堤上有一个冷清的关帝庙，庙中无人，门大开。我们全都进去，对着红脸长须的关云长磕了三个响头，还敬了香。那一刻，我们全都表现得十分虔诚，十分庄重，我跪在地上默默祷告：关老爷，中华民族眼下遭了大难，被日本鬼子欺侮的惨，我们打不过他们，万般无奈，只好开黄河水淹，淹死了老百姓你得宽恕我们。”

      几个人敬过香，开始选定具体地点，看了一个钟头，晏勋甫做主，选定关帝庙以西300米处决堤。他们回过头来找寻一起来的工兵营长，工兵营长名叫黄映清，他不待长官们下令决堤，自己“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举目向天，热泪流淌。晏勋甫在回忆录中记叙道：“我们全都随他跪了下去，四个人跪成整齐的一排，面对波涛汹涌的黄河，放声长哭，直到工兵连和二团九连的官兵来到堤上，我们才住声。”

       也许是冥冥之中真的有位黄河之神，她聆听了儿女们的万般无奈，俯察了凡间恶鬼们的肆意欺辱，决定在这中华民族最危难的时刻帮助儿女们一把，于是，在工兵们连续挖掘之下，在这无论是土壤结构还是水文状况，都和赵口相同的花园口，黄河愤怒了，黄河发威了，黄河之水奔腾怒吼，冲出口门，向着日寇刚刚盘踞的豫东南方向驰骋、倾泻。

       可能是黄河之神认为仅仅是河水还不够，她还要给这些肆意妄为的小日本以更厉害的惩罚，于是又借助天水来帮忙。决堤的第二天凌晨开始，黄河中上游地区又下了一场大暴雨，使得黄河水量猛增，花园口决口两侧垮塌增大，与此同时，原先的赵口也被冲垮，黄河之水在贾鲁河两岸泛滥成灾，冲断陇海铁路线，奔流到徐州、宿迁、淮阴等地，顺黄河故道直入淮河流进黄海。黄河故道两侧的百姓纷纷惊呼黄河来家，而四处逃亡。

千秋功罪，谁人评说？

       这场人为的灾难，的确给黄河故道沿线的无辜百姓带来很多灾难，因此在很长的一个历史时期，从没有人敢于公开承认是其所为。国民党当局为了避免国人非议和国际舆论的谴责，一直谎称花园口决堤事件是由于日寇飞机轰炸而致，1949年以后，由于意识形态的原因，在各种公开出版的文献中，更是对于将之归结为国民党蒋匪帮对于人民犯下的滔天大罪。七十多年来，海峡两岸很少有人敢于承认，正是由于这个名叫“黄河花园口事件”，使得中国的抗日战争出现了一个明显的转折点。即所谓的战争相持阶段开始到来。

       国内主流的说法是，花园口决堤并没有阻止住日寇侵华的脚步，在花园口决堤后的四个月，武汉战役还是打响了，武汉还是失守了。其实，这样的说法是经不起任何推敲的，纯属强词夺理，如果按照这样的逻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说，台儿庄大战也是毫无意义的，所有全面胜利到来之前的战役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即使是台儿庄大战是个胜利，但武汉依然还是失守？依老夫一己之见，如果没有花园口决堤，不仅是武汉郑州很快失守，就是当时赖以阻击日寇正面战场的中国武装力量，能否坚守到抗战的全面胜利都很难说。

       公开媒体上一般都会勉强地承认，花园口事件暂时阻止了日寇的进军的步伐，使得中国*军队有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实际上，花园口决堤所带来的战果岂止如此，黄河这次决口泛滥，给只知道强攻的日寇一个迎头痛击，完全打乱了日寇的原先部署。日军十四师团被围困在中牟县城，淹死无数，只好四处收集麻袋堵住城门，这个师团原先配置的大炮坦克等重型武器装备基本上都被水淹沙淤，第十六师团被围困在尉氏县城，吃喝无以为继，日军本部只好动用航空兵团投放粮食给养，直到当年7月才勉强脱困。

       据《河南文史资料》55辑中一篇署名赵隐侬的《梁园沦陷录》中记载，当时作者住在开封，黄河水泛滥以后，原先在前线进攻的日寇败兵纷纷逃往开封，“状极狼狈，大抵裸身者十之八*九，枪械更属不伦，后闻黄水到时，日军均在睡梦中，除被水淹毙外，存者均赤身逃出，后闻住家日军军士言：我军共一小队，既有百二十五人，现所剩只七人，官长均死。”

       这场灾难使得进发河南的日军损兵近万人，所有部队军械损失十之八*九，此文中引用被日寇强行抓夫的当地夫役们说法，日军十六师团开往前线的时候，有大炮七八十尊，坦克二百余辆，卡车数百辆。这次遭遇水淹以后，退下来的时候，只剩下轻型坦克一辆，卡车数辆而已。

       这一点在日本人自己的回忆录中也可以得到证实，大多数人都熟知的日本人东史郎的文章中说道：黄河之水淹死无数兵士，残存的日兵被割裂在一块块高出水面的孤岛上，互相之间无法联系，很快随身的干粮就吃完了，无奈只好到处去偷老百姓的番薯吃，早上四处寻找可以果腹的野菜，到晚上就只好饿着肚子，找到的一点南瓜秧也成了美餐，被长官们抢去。

       这场水灾带来的另一个战果是，国民党政府军队乘此机会消灭了部分日军，日军由于被黄水隔断交通联系，无法相互支持，使得我军以很少的代价，夺回了中牟、尉氏、鹿邑等失地县城。

       自古以来，大战中以水代兵的成功实例有很多，而花园口决堤引起的巨大非议，一方面是由于黄水泛滥引起的黄河两岸百姓们流离失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意识形态上的分歧对此事件的故意恶化。新时期以来，亦有不少资料证明说，当时的有关当局还是做了很多事先的防范工作的，在此前的几天，已将黄河可能要遭受日军轰炸，要有大水的紧急通知到各村各户，加之百姓对于每年的黄水泛滥的逃生途径有着一定的经验，所以，这次洪水对于当地百姓反倒没有日军损失大。当然，无论怎么说，这依然是一个难以判断是非的难题，在强敌入侵，即使穷尽全力依然无法与之抗衡的时候，作为一个国家的最高首领，能想到的，只有利用一切力量，这其中当然包括军事实力、国力和自然资源，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即使到了近乎山穷水尽的地步，不惜以牺牲自身，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依然不屈不挠，拒不言败，这又是何等悲壮的选择。

       作为一个长期关注黄河文化的民间人士，老夫每每想到黄河之神金龙四大王在帮助朱元璋灭元时的神话传奇，在徐州黄河段吕梁洪下，金龙四大王在云中显圣，驱赶黄河之水倒灌，水淹元军，帮助明军打败元朝鞑子，因此被奉为黄河之神，受到明清两代朝野的尊崇供奉，谁能说抗战时期的这场水淹日军，和当年黄河之神在吕梁洪显圣的神话传奇没有文化上的联系？

       老夫也常常想到，花园口事件对于广大黄泛区人民在人文观念的影响，七十多年来，无论是昔日黄沙百里的兰考，还是往昔盐碱遍地的中牟，人们都对于那场灾难讳莫如深，然而，在这里却长期流传着一个有关花园口决堤时的不可思议的传说，花园口的老辈人都记得在那个决堤的夜间，随着工兵们炸毁黄河石岸的一声巨响，很多人都起来观看动静，大家看到从花园口的黄河水里腾空跃出三条蛟龙，在夜空中摇头摆尾，分别向东西南三个方向飞去。

                                                                                                               王晓风

                                                                                                                            2015年8月23日于金龙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