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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有才板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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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18 12:23: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好蛋 于 2017-7-18 12:25 编辑 . s7 }6 j; M  a9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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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有才板话》: Q; w! F" r5 x4 l2 E
来源:在线阅读) T2 F2 W+ N! H- t4 x

: d  z, H/ O8 k6 T% N( w  李有才板话# H4 ^0 h2 @3 ~7 N! m$ T3 I. r
  《李有才板话》是赵树理(1906-1970)写的一个中篇,他的第一篇为人共知的短篇《小二黑结婚》一九四三年发表之后,立刻洛阳纸贵,仅太行一个区就销行三四万册。《李有才板话》最初于一九四三年七月二十五日至八月十三月在晋绥日报副刊连登,其清新、朴素的文字受到众口称赞。同年十二月华北新华书店以大众文艺小丛书之三印了单行本。其后冀鲁豫书店、冀南书店、大众文化社都再版过此书。2 a. E( t6 x( 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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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 z( A$ a9 Y  w1 e  抗战时期,地主阎恒元把持了敌后根据地阎家山的村政权,村干部贪污盗窃,营私舞弊,欺压群众,却居然骗取了“模范村”荣誉。李有才带领小字辈,以“快板诗”为武器,同他们进行智斗,并取得胜利。作品采用有说有唱、夹叙夹议的板话形式,生动活泼。6 g3 i( X, B  {3 X- y; e
  《李有才板话》插图,罗工柳(1916-2004)一九四六年作。' H+ K3 y4 \, l$ L+ j&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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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0 o7 [  p: X7 L  j lyc531.jpg 9 z/ O/ k1 _' v8 Q
  正文7 m  [3 C  {2 J& ?
  一  书名的来源
+ A* L3 {  M! v  阎家山有个李有才,外号叫“气不死”。
8 r' M: ]/ W- v6 D; Q+ J  这人现在有五十多岁,没有地,给村里人放牛,夏秋两季捎带看守村里的庄稼。他只是一身一口,没有家眷。他常好说两句开心话,说是“吃饱了一家不饥,锁住门也不怕饿死小板凳”。村东头的老槐树底有一孔土窑还有三亩地,是他爹给留下的,后来把地押给阎恒元,土窑就成了他的全部产业。阎家山这地方有点古怪:村西头是砖楼房,中间是平房,东头的老槐树下是一排二三十孔土窑。地势看来也还平,可是从房顶上看起来,从西到东却是一道斜坡。西头住的都是姓阎的;中间也有姓阎的也有杂姓,不过都是些在地户;只有东头特别,外来的开荒的占一半,日子过倒楣了的杂姓,也差不多占一半,姓阎的只有三家,也是破了产卖了房子才搬来的。, N. U! M2 I1 D+ b/ X$ J
  李有才常说:“老槐树底的人只有两辈--- 一个‘老’字辈,一个‘小’字辈。”这话也只是取笑:他说的‘老’字辈,就是说外来的开荒的,因为这些人的名字除了闾长派差派款在条子上开一下以外,别的人很少留意,人叫起来只是把他们的姓上边加个‘老’字,像老陈、老秦、老常等。他说的‘小’字辈,就是其余的本地人,因为这地方人起乳名,常把前边加个‘小’字,像小顺、小保等。可是西头那些大户人家,都用的是官名,有乳名别人也不敢叫--比方老村长阎恒元乳名叫‘小囤’,别人对上人家不只不敢叫‘小囤’,就是该说‘谷囤’也只得说成‘谷仓’,谁还好意思说出‘囤’字来?一到了老槐树底,风俗大变,活八十岁也只能叫小什么,小什么,你就起上个官名也使不出去--比方陈小元前几年请柿子洼老先生给起了个官名叫‘陈万昌’,回来虽然请闾长在闾账上改过了,可是老村长看账时候想不起这‘陈万昌’是谁,问了一下闾长,仍然提起笔来给他改成陈小元。因为有这种关系,老槐树底的本地人,终于还都是‘小’字辈。李有才自己,也只能算‘小’字辈人,不过他父母是大名府人,起乳名不用‘小’字,所以从小就把他叫成‘有才’。
) j" ^0 c6 c' Y- k" ?$ y. b  在老槐树底,李有才是大家欢迎的人物,每天晚上吃饭时候,没有他就不热闹。他会说开心话,虽是几句平常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就能引得大家笑个不休。他还有个特别本领是编歌子,不论村里发生件什么事,有个什么特别人,他都能编一大套,念起来特别顺口。这种歌,在阎家山一带叫‘圪溜嘴’,官话叫‘快板’。6 l, L$ _: ^" z& N" l
  比方说:西头老户主阎恒元,在抗战以前年年连任村长,有一年改选时候,李有才给他编了一段快板道:' ?8 a8 C2 X" R  Q
  村长阎恒元,一手遮住天,
; b( M3 L8 _( r  h) N" F" V$ ]  自从有村长,一当十几年。, ]; [9 D! |0 |+ A5 e) b2 f0 }
  年年要投票,嘴说是改选,
$ h. {" r# c* K+ _% ^  选来又选去,还是阎恒元。
- J% g8 J0 g/ h0 T5 Z# g  不如弄块版,刻个大名片,
; f7 B* g* [) X% j, d/ e/ C  每逢该投票,大家按一按,* Q# E  h/ J" M' b& X  K: {( S
  人人省得写,年年不用换,/ b0 l: e( B" |7 Y5 t
  用他百把年,管保用不烂。
; i6 P: G( t& b( S7 O  ?% D. D  恒元的孩子是本村的小学教员,名叫家祥,民国十九年在县里的简易师范毕业。这人的像貌不大好看,脸像个葫芦瓢子,说一句话眨十来次眼皮。不过人不可以貌取,你不要以为他没出息,其实一肚肮脏计,谁跟他共事也得吃他的亏。李有才也给他编过一段快板道:0 v$ Y* o5 F& Q; W$ a. A* l
  鬼眨眼,阎家祥,
" X; }/ K- B7 y$ Y4 H& @  眼睫毛,二寸长,& q2 {. O- k5 v1 Y8 l* s* t( w
  大腮蛋,塌鼻梁,0 L0 K7 x# [6 f
  说句话儿眼皮忙。- r4 f& z4 _5 |
  两眼一忽闪,& d: h( \: p: a! v4 S
  肚里有主张,
1 B9 y3 Z5 X9 \: l; ?: ?- @  强占三分里,* z1 o% a# P: I7 e. `* G
  总要沾些光。1 M4 o, S3 l" F( ]
  便宜占不足,
, D/ r$ `: K0 _/ l4 {# A* n9 T  气得脸皮黄,+ ~& n/ L: R! i7 i7 n5 z% h3 M1 o
  眼一挤,嘴一张,
- u& h6 F* _1 h% j. @' U; _. s7 I  好像母猪打哼哼!
- x: r3 r$ B8 r! J  像这些快板,李有才差不多每天要编,一方面是他编惯了觉着口顺,另一方面是老槐树底的年轻人吃饭时候常要他念些新的,因此他就越编越多。他的新快板一念出来,东头的年轻人不用一天就都传遍了,可是想传到西头就不十分容易。西头的人不论老少,没事总不到老槐树底来闲坐,小孩们偶而去老槐树底玩一玩,大人知道了往往骂道:‘下流东西!明天就要叫你到老槐树底去住啦!’有这层隔阂,有才的快板就很不容易传到西头。
% ]4 o+ Y. {+ T- ~4 K  抗战以来,阎家山有许多变化,李有才也就跟着这些变化作了些新快板,又因为作快板遭过难。我想把这些变化谈一谈,把他在这些变化中作的快板也抄他几段,给大家看看解个闷,结果就写成这本小书。8 P" x. R. K  N/ s7 m+ S& W
  作诗的人,叫‘诗人’;说作诗的话,叫‘诗话’。李有才作出来的歌,不是‘诗’,明明叫做‘快板’,因此不能算‘诗人’,只能算‘板人’。这本小书既然是说他作快板的话,所以叫做‘李有才板话’。! e5 Z- `* J+ ]0 s/ a7 O
2 z$ }  Z% O# }2 H7 J' T
  二  有才窑里的晚会
# a+ k! {+ U  ?$ a  李有才住的一孔土窑,说也好笑,三面看来有三变:门朝南开,靠西墙正中有个炕,炕的两头还都留着五尺长短的地面。前边靠门这一头,盘了个小灶,还摆着些水缸、菜、锅、匙、碗、碟;靠后墙摆着些筐子、箩头,里面装的是村里人送给他的核桃、柿子(因为他是看庄稼的,大家才给他送这些);正炕后墙上,就炕那么高,打了个半截套窑,可以铺半条席子:因此你要一进门看正面,好像个小山果店;扭转头看西边,好像石菩萨的神龛;回头来看窗下,又好像小村子里的小饭铺。% c' V% K' _- _  N9 Z5 ^) K2 e
  到了冷冻天气,有才好像一炉火--- 只要他一回来,爱取笑的人们就围到他这土窑里来闲谈,谈起话来也没有什么题目,扯到那里算那里。这年正月二十五日,有才吃罢晚饭,邻家的青年后生小福领着他的表兄就开开门走进来。有才见有人来了,就点起墙上挂的麻油灯。小福先向他表兄介绍道:‘这就似我们这里的有才叔!’有才在套窑里坐着,先让他们坐到炕上,就像小福道:‘这是那里的客?’小福道:‘是我表兄!柿子洼的!’他表兄虽然年轻,却很精干,就谦虚道:‘不算客,不算客!我是十六晚上在这里看戏,见你老叔唱焦光普唱的那样好,想来领领教!’有才笑了一笑又问道:‘你村的戏今年怎么不唱了?’小福的表兄道:‘早了赁不下箱明天才能唱!’有才见他说起唱戏,劲上来了,就不客气的讲起来。他讲:‘这焦光普,虽说是个丑,可是个大角色,唱就得唱出劲来!’说着就举起他的旱烟袋算码鞭子,下边虽然坐着,上边就抡打起来,一边抡着一边道:‘一抽场:当当当当当,令令当,令令当,令各拉打打当!’他煞住第一段家伙,正预备接着打,门‘拍’一声开了,走进来个小顺,拿着两个软米糕道:‘慢着老叔!防备着把锣打破了!’说着走到炕边把胳膊往套窑里一展道:‘老叔!我爹请你尝尝我们的糕!’(阴历正月二十五,此地有个节叫‘添仓’,吃黍米糕)有才一边接着一边谦让道:‘你们自己吃吧!今天煮的都不多!’说着接过去,随便让了让大家,就吃起来。小顺坐到炕上道:‘不多吧总不能像启昌老婆,过个添仓,派给人家小旦两个糕!’小福道:‘雇不起长工不雇吧雇得起管不起吃?’有才道:‘启昌也还罢了,老婆不是东西!’小福的表兄问道:‘那个小旦?就是唱国舅爷那个?’小福道:‘对!老得贵的孩子给启昌住长工。’小顺道:‘那么可比他爹那人强一百二十分!’有才道:‘那还用说?’小福的表兄悄悄问小福道:‘老得贵怎么?’他虽说得很低,却被小顺听见了,小顺道:‘那是有歌的!’接着就念道:
/ ~8 G& C# V1 S' y! k! E  张得贵,真好汉,9 r6 D, K0 F# c3 m* H5 E1 y
  跟着恒元舌头转?: T9 Z) K# u% \, x( ^4 l# y( p
  恒元说个‘长’,
' a- u0 L( b+ |. I& S  得贵说‘不短’;
+ \# b" M9 k" }  恒元说个‘方’,
. V0 k% ]7 R- ^4 p5 s/ G" K- @( f  得贵书‘不圆’;
- s+ G8 f. f% `+ B  恒元说‘沙锅能捣蒜’,
: E8 _! O  y. l- b; I! Z  得贵就说‘打不烂’;' A+ f, z& i: D' Y: |- a* O
  恒元说‘公鸡能下蛋’,( Q, T( n9 C3 {; I7 n
  得贵就说‘亲眼见’。
, _9 q3 M. S+ _" D  要干啥,就能干,
' H1 {! H; ^1 p. s  只要恒元嘴动弹!# P  V; n0 @/ \
  他把这段快板念完,小福听惯了,不很笑。他表兄却嘻嘻哈哈笑个不了。小顺道:‘你笑什么?得贵的好事多着哩!那是我们村里有名的吃烙饼干部。’小福的表兄道:‘还是干部啦?’小顺道:‘农会主席!官也不小。’小福的表兄道:‘怎么说是吃烙饼干部?’小顺说:‘这村跟别处不同:谁有个事道公所说说,先得十几斤面五斤猪肉,在场的每人一斤面烙饼,一大碗菜吃了才说理。得贵领一份烙饼,总得把每一张烙饼都挑过。’小福的表兄道:‘我们村里早二三年前说事就不兴吃喝了。’小顺道:‘人家那一村也不行了,就这村怪!这都是老恒元的古规。老恒元今天得个病死了,明天管保就吃不成了。’! O) K$ i; Z1 b# W, N& a, [/ T
  正说着,又来了几个人:老秦(小福的爹)、小元、小明、小保。一进门,小元喊道:‘大事情!大事情!’有才忙到:‘什么?什么?’小明答道:‘老哥!喜富的村长撤差了!’小顺从炕上往地下一跳道:‘真的?在唱三天戏!’小福道:‘我也算数!’有才道:‘还有今天?我当他这饭碗是铁箍箍住了!谁说的?’小元道:‘真的!章工作员来了,带着公事!小福的表兄问小福道:‘你村人跟喜富的仇气就这么大?’小顺道:‘那也是有歌的:3 L8 I! R. p" F4 X; h# Y. M
  一只虎,阎喜富,
& i6 K" N$ k1 e  吃吃喝喝有来路:
3 P: N$ L0 w6 M- m  当过兵,卖过土,- _7 U5 v- T% E/ M0 ~
  又偷牲口又放赌,
3 R( H; t0 {  w7 B  当牙行,卖寡妇,  m# l% n1 e0 ~9 F( M
  什么事情都敢做。4 z4 O) r6 Q( V9 b
  惹下他,防不住,3 N1 `( T* G4 R
  人人见了满招呼!
/ v7 T* g' ]7 q$ F8 o% m  你看仇恨大不大?’小福的表兄听罢才笑了一声,小明又拦住告诉他道:‘柿子洼客你是不知道!他念的那还是说从前,抗战以后这东西趁着兵荒马乱抢了个村长,就更了不得了,有恒元那老不死给他撑腰,就没有他干不出来的事,屁大点事弄到公所,也是桌面上吃饭,袖筒里过钱,钱淹不住心,说捆就捆,说打就打,说教谁倾家败产谁就没法治。逼得人家破了产,老恒元管“贱钱二百”买房买地。老槐树底这些人,进了村公所,谁也不敢走到桌边。三天两头出款,谁敢问问人家派的事什么钱;人家姓阎的一年四季也不见走一回差,有差事都派到老槐树底,谁不是慌着地给人家支?□□你是不知道,坏透了坏透了!’有才低声问道:‘为什么事撤了的?’小保道:‘这可还不知道,大概是县里调查出来的吧?’有才道:‘光撤了拆放在村里还是大害,什么时候毁了他才能算干净,可不知道县里还办他不办?’小保道:‘只要把他弄下台,攻他的人可多啦!’3 W% q) c7 U8 t6 _% b7 e
  远远有人喊道:‘明天道庙里选村长啦,十八岁以上的人都得去!’一连声叫喊,声音越来越近,小福听出来了,便向大家道:‘是得贵!还听不懂他那贱嗓?’进来了,就是得贵。他一进来,除了有才是主人,随便打了个招呼,其馀的人都没有说话,小福小顺彼此挤了挤眼。得贵道:‘这里倒热闹!省得我跑!明天选村长了,凡年满十八岁者都去!’又把嗓子放的低低的:‘老村长的意思叫选广聚!谁不在这里,你们碰上告诉给他们一声!’说着抽身就走了,他才一出门,小顺抢着道:‘吃烙饼去吧!’小元道:‘吃屁吧!章工作员还在这里住着啦,饼恐怕烙不成!’老秦埋怨道:‘人家听见了!’小元道:‘怕什么?就是故意叫他听了。’小保道:‘他也学会打官腔了:“凡年满十八岁者!” ’小顺道:‘还有“老村长的意思”。’小福道:‘假大头这回要变真大头啦呀!’小福的表兄问小福道:‘谁是假大头?’小顺抢着道:‘这也有歌:
/ H! }) s; }' d" t& B/ ^& h  刘广聚,假大头:8 W/ d9 @9 K0 \: |& X& D
  一心要当人物头,& g# c* a( q0 ]- X! Y8 s5 G
  报粗腿,借势头,/ V  r( V& [  m' b1 U" \$ v/ S& z# V
  拜认恒元干老头。' B5 ?; \6 n8 {- d$ ]6 j) [1 o
  大小事,抢出头,
5 G& j' _* ~" J) x5 [+ P2 g7 o  说起话来歪着头。
* m; r; ]4 G) k- E" x  从西头,到东头,5 p4 w& Y4 R, R8 u7 m  z
  放不下广聚这颗头。" U3 M' d$ V& x8 V/ }: T
  一念歌你就清楚了。’小福的表兄觉着很奇怪,也没有顾上笑,又问道:‘怎么你村有这么多的歌?’小顺道:‘提起西头的人来,没有一个没歌的,连那一个女人脸上有麻子都有歌。不只是人,每出一件新事,隔不了一天就有歌出来了。’又指着有才道:‘有我们这位老叔,你想听歌很容易!要多少有多少!’) G+ {( u, L% S0 U0 A6 g
  小元道:‘我看咱们也不用管他“老村长的意思”不意思,明天偏给他放个冷炮,拦上一伙人选别人,偏不选广聚!’老秦道:‘不妥不妥,指望咱老槐树底人谁得罪的起老恒元?他说选广聚就选广聚,瞎惹那些气有什么好处?’小元道:‘你这老汉真见不得事!只怕柿叶掉下来碰破你的头,你不敢得罪人家,也还不是照样替人家支差出款?’老秦这人有点古怪,只要年轻人一发脾气,他就不说话了。小保向小元道:‘你说得对,这一回真是该扭扭劲!要是在选上个广聚还不是仍出不了恒元老家伙的手吗?依我说咱们老槐树底的人这回就出出头,就是办不好也比搓在他们脚板底强得多!’小保这么一说,大家都同意,只是决定不了该选谁好。依小元说,小保就可以办;老陈觉得要是选小明,票数会更多一些;小明却说在大场面上说个话还是小元有两下子。           李有才道:‘我说个公道话吧:要是选小明老弟,管保票数最多,可是他老弟恐怕不能办:他这人太好,太直,跟人家老恒元那伙人斗个什么事恐怕没有人家的心眼多。小保领过几年羊(就是当羊经理),在外边走的地方也不少,又能写能算,办倒没有什么办不了,只是他一家五六口子全靠他一个人吃饭,真也有点顾不上。依我说,小元可以办,小保可以帮他记一记账,写个什么公事.....’这个意见大家赞成了。小保向大家道:‘要那样咱们出去给他活动活动!’小顺道:‘对!宣传宣传!’说着就都往外走。老秦着了急,叫住小福道:‘小福!你跟人家逞什么能?给我回去!’小顺拉着小福道:‘走吧走吧!’又回头向老秦道:‘不怕!丢了你小福我包赔!’说了就把小福拉上走了。老秦赶紧追出来连生喊叫,也没有叫住,只好领上外甥(小福的表兄)回去睡觉。窑里丢下有才一个人,也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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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打虎# x4 W1 u" C- e) a& O; f% ~. n
2 |$ u- l) B, k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有才放出牛来预备往山坡上送,小顺拦住他道:‘老叔你不要走了!多一票算一票!今天还许弄成,已经给小元弄到四十多票了。’有才道:‘误不了!我把牛送到椒洼就回来。这时候又不怕吃了谁的庄稼!章工作员开会,一讲话还不是一大晌?误不了!’小顺道:‘这一回是选举会,又不是讲话会。’有才道:‘知道!不论什么会,他在开头总要讲几句“重要性”啦,“什么的意义及其价值”啦,光他讲讲这些我就回来了!’小顺道:‘那你去吧!可不要叫误了!’说着就往庙里去了。
4 @( U1 o% U* U5 V  庙里还跟平常开会一样,章工作员、各干部坐在拜厅上,群众站在院里,不同的只是因为喜富撤了差,大家要看看他还威风不威风,所以人来得特别多。不大一会,人到齐了,喜福这次当最后一回主席。他虽然沉着气,可是嗓子究竟有点不自然,说了几句客气话,就请章工作员讲话,章工作员这次也跟从前说话不同了,也没有讲什么‘意义’与‘重要性’,直截了当说道:‘这里的村长,犯了一些错误,上级有命令叫另选。在未选举以前,大家对旧村长有什么意见,可以提一提。’大家对喜福的意见,提一千条也有,可是一来没有准备,二来碍于老恒元的面子,三来差不多都怕喜福将来记仇,因此没有人敢马上出头来提,只是交头接耳商量。有的说‘趁此机会不治他,将来是村上的大害’,有的说‘能送死他自然是好事,送不死,一旦放虎归山必然要伤人’,.....议论纷纷,都没有主意。有个马凤鸣,当年在安徽卖过茶叶,是张启昌的姐夫,在阎家山下了户。这人走过大地方,开通一点,不向阎家山人那么小心小胆。喜富当村长的第一年,随便欺压村民,有一次压迫到他头上,当时惹不过,只好忍过去。这次喜富已经下了台,他想趁势算一下旧账,便悄悄向几个人道:“只要你们大家有意见愿意提,我可以打头一炮!”马风鸣说愿意打头一炮,小元先给他鼓励道:“提吧!你一提我接住就提,说开头多着哩!”他们正商量着,章工作员在台上等急了,便催道:“有没有?再限一分钟!”马凤鸣站起来道:“我有个意见:我的地上边是阎五的坟地,坟地堰上的荆条、酸枣树,一直长到我的地后,遮住半块地不长庄稼。前年冬天我去砍了一砍,阎五说出话来,报告到村公所,村长阎喜富给我说的,叫我杀了一口猪给阎五祭祖,又出了二百斤面叫所有的阎家人大吃一顿,罚了我五百块钱,永远不准我在地后砍荆条和酸枣树。猪跟面大家算吃了,钱算我出了,我都能忍过去不追究,只是我种地出着负担永远叫给人家长荆条和酸枣树,我觉着不合理。现在要换村长,我请以后开放这个禁令!”章工作员好像有点吃惊,问大家道:“真有这事?”除了姓阎的,别人差不多齐声答道:“有!”有才也早回来了,听见是说这事,也在中间发冷话道:“比那更气人的事还多得多!”小元抢着道:“我也有个意见!”接着说了一件派差事。两个人发言以后,意见就多起来,你一款我一款,无论是花黑钱、请吃饭、打板子、罚苦工……只要是喜富出头做的坏事,差不多都说出来了,可是与恒元有关系的事差不多还没人敢提,直到晌午,意见似乎没人提了,章工作员气得大瞪眼,因为他常在这里工作,从来也不会想到有这么多的问题。他向大家发命令道:“这个好村长!把他捆起来!”一说捆喜富,当然大家很有劲,也不知道上来多少人,七手八脚把他捆成了个倒缚兔。他们问送到哪里,章工作员道:“且捆到下面的小屋里,拨两个人看守着,大家先回去吃饭,吃了饭选过村长,我把他带回区上去!”小顺、小福还有七八个人抢着道:“我看守!我看守!”小顺道:“迟吃一会饭有什么要紧?”章工作员又道:“找个人把上午大家提的意见写成个单子作为报告,我带回去!”马风鸣道:“我写!”小保道:“我帮你!”章工作员见有了人,就宣布散了会。这天晌午,最着急的是恒元父子,因为有好多案件虽是喜富出头,却还是与他们有关的。恒元很想吩咐喜富一下叫他到县里不要乱说,无奈那么许多人看守着,没有空子,也只好罢了。
4 z5 ~$ X; C' I2 z0 a  吃过午饭,老恒元说身体有点不舒服,只打发儿子家祥去照应选举的事,自己却没有去。
2 r3 d6 S4 {2 X7 |  会又开了,章工作员宣布新的选举办法道:“按正规的选法,应该先选村代表,然后由代表会里产生村长,可是现在来不及了。现在我想了个变通办法:大家先提出三个候选人,然后用投票的法子从三个人中选一个。投票的办法,因为不识字的人很多,可以用三个碗,上边画上记号,放到人看不见的地方,每人发一颗豆,愿意选谁,就把豆放到谁的碗里去;这个办法好不好?”大家齐声道:“好!”这又出了家祥意料之外;他仗着一大部分人离不了他写票,谁知章工作员又用了这个办法。办法既然改了,他借着自己是个教育委员,献了个殷勤,去准备了三个碗,顺路想在这碗上想点办法。大家把三个候选人提出来了:刘广聚是经过老恒元的运动的,自然在数,一个是马风鸣,一个就是陈小元。家祥把一个红碗两个黑碗上贴了名字向大家声明道:“注意!一会把这三个碗放到里边殿里,次序是这样:从东往西,第一个,红碗,是刘广聚!第二个是马风鸣,第三个是陈小元。再说一遍:从东往西,第一个,红碗,是刘广聚!第二个是马风鸣,第三个是陈小元。”说了把碗放到殿里的供桌上,然后站东过西每人发了一颗豆,发完了就投起来。一会,票投完了,结果是马凤鸣五十二票,刘广聚八十八票当选,陈小元八十六票,跟刘广聚只差两票。; ^* v/ b8 Q2 h4 |6 a
  选举完了,章工作员道:“我还要回区上去。派两个人跟我相跟上把喜富送去!”家祥道:“我派我派!”下边有几个人齐声道:“不用你派,我去!我去!”说着走出十几个人来,工作员道:“有两个就行!”小元道:“多去几个保险!”结果有五个去。
; j  B0 i- f) B0 X0 z0 e! c( [  工作员又叫人取来了马凤鸣跟小保写的报告,就带着喜富走了。
! N! _) F6 j! R/ x  p- A6 W  刘广聚当了村长,送走工作员之后,歪着个头,到恒元家里去,一方面是谢恩,一方面是领教,老恒元听了家祥的报告,知道章工作员把喜富带走,又知道小元跟广聚只差两票,心里着实有点不安,少气无力向广聚道:“孩子!以后要小心点!情况变得有点不妙了!马风鸣,一个外来户,也要翻眼;老槐树底人也起了反了!”说着伸出两个指头来道;“你看危险不危险?两票!只差两票!”又吩咐他道:“孩子以后要买一买马凤鸣的账,拣那不重要的委员给他当一个--就叫他当个建设委员也好!像小元那些没天没地的东西,以后要找个机会重重治他一下,要不就压不住东头那些东西,不过现在还不敢冒失,等喜富的事有个头尾再说!回去吧孩子!我今天有点不得劲,想早点歇歇!”广聚受完了这番训,也就辞出。1 [( d$ M. m6 f% z" w, m- v: \
  这天晚上,李有才的土窑里自然也是特别热闹,不必细说。* X+ [( r9 z9 P0 ^2 m# w/ Y
  第二天便有两段新歌传出来,一段是:
; n9 B9 g  r; A5 c: ~2 T  正月二十五,打倒一只虎;
% w. H' W- z" ^2 O+ V  到了二十六,虎老更吃苦,. B3 h' Z7 N) v1 l
  大家提意见,尾巴藏不住,
# b; w, F+ ]7 N- }: J  鼓冬按倒地,打个背绑兔。6 }: a; X: w7 \3 ~2 e/ d/ X6 Y
  家祥干眨眼,恒元屙一裤。
& z* Q" M, {, C3 l$ j  大家哈哈笑,心里满舒服。; k* p2 F. q0 y: z4 ^
  还有一段是:  A  T. X6 R% c; z3 w
  老恒元,真混账,7 T+ b+ }9 i$ m2 I0 L
  抱住村长死不放。
. U+ Q% S) R/ t2 }& B  说选举,是假样,8 k, ?  C- J: @+ b2 t7 k$ t
  侄儿下来干儿上。
( M" M6 Q4 @6 |# v5 s  喜富是恒元的本家侄儿,广聚是干儿。' g, M. R% s1 U0 U* g: n/ P+ g

  M7 m; \+ m) B+ A  四  丈地
& ^- o# A* Q! j' c, m8 ~& c  自从把喜富带走以后,老恒元总是放心不下,生怕把他与自己有关的事攀扯出来,可是现在的新政府不比旧衙门,有钱也花不进去,打发家祥去了几次也打听不着,只好算了。过了三个月,县里召集各村村长去开会,老恒元托广聚到县里顺便打听喜富的下落。
$ h, ~& }% B0 K  @2 E' [% g  隔了两天,广聚回来了,饭也没有吃,歪着个头,先到恒元那里报告。恒元躺着,他坐在床头必恭必敬的报告道:“喜富的事,因为案件过多,喜富不愿攀出人来,直拖累了好几个月才算结束。所有麻烦,喜富一个人都承认起来了,县政府特别宽大,准他呈递悔过书赔偿大众损失,就算完事。”恒元长长吐了口气道:“也算!能不多牵连别人就好!”又问道:“这次开会商议了些什么?”广聚道:“一共三件事:第一是确实执行减租,发了个表格,叫填出佃户姓名,地主姓名,租地亩数,原租额多少,减去多少。第二是清丈土地,办法是除了政权、各团体干部参加外,每二十户选个代表共同丈量。第三是成立武委会发动民兵,办法是先选派一个人,在阳历六月十五号以前到县受训。”老恒元听说喜富的案件已了,才放心了一点,及至听到这些事,眉头又打起皱来。
+ V2 |0 Q4 Q& ]) q2 w, L2 B1 O3 m9 X7 x  他等广聚走了,便跟儿子家祥道:“这派人受训没有什么难办,依我看还是巧招兵,跟阎锡山要的在乡军人一样,随便派上个谁就行了。减租和丈地两件事,在阎家山说来,只是对咱不利。不过第一件还好办,只要到各窝铺上说给佃户们一声,就叫他们对外人说是已经减过租了,他们怕夺地,自然不敢不照咱的话说;回头村公所要造表,自然还要经你的手,也不愁造不合适。只有这第二件不好办;丈地时候参加那么多的人,如何瞒得过去?”家祥映着眼道:“我看也好应付!说各干部吧!村长广聚是自己人。民事委员教育委员是咱父子俩,工会主席老范是咱的领工,咱一家就出三个人。农会主席得贵还不是跟着咱转?财政委员启昌,平常打的是不利不害主义,只要不叫他吃亏,他也不说什么。他孩子小林虽然算个青救干部,啥也不懂。只有马风鸣不好对付,他最精明,又是个外来户,跟咱都不一心,遇事又敢说话,他老婆桂英又是个妇救干部,一家也出着两个人……”老恒元道:“马风鸣好对付:他们做过生意的人最爱占便宜,叫他占上些便宜他就不说什么了。我觉得最难对付的是每二十户选的那一个代表,人数既多,意见又不一致。”家祥道:“我看不选代表也行。”恒元道:“不妥!章工作员那小子腿勤,到丈地时候他要来了怎么办?我看代表还是要,不过可以由村长指派,派那些最穷、最爱打小算盘的人,像老槐树底老秦那些人。”家祥道:“这我就不懂了;越是穷人,越出不起负担,越要细丈别人的地……”恒元道:“你们年青人自然想不通:咱们丈地时候,先尽那最零碎的地方丈起--比方咱‘椒洼’地,一亩就有七八块,算的时候你执算盘,慢慢细算。这么着丈量,一个椒洼不上十五亩地就得丈两天。他们那些爱打小算盘的穷户,那里误得起闲工?跟着咱们丈过两三天,自然就都走开了。等把他们熬败了,咱们一方面说他们不积极不热心,一方面还不是由咱自己丈吗?只要做个样子,说多少是多少,谁知道?”家祥道:“可是我见人家丈过的地还插牌子。”恒元道:“山野地,块子很不规矩,每一处只要把牌子上写个总数目--比方‘自此以下至崖根共几亩几分’,谁知道对不对?要是再用点小艺道买一买小户,小户也就不说话了--比方你看他一块有三亩,你就说‘小户人家,用不着细盘量了,算成二亩吧!’这样一来,他有点小虚数,也怕多量出来,因此也就不想再去量别人的!”! b' Q2 z$ K. g) n* t4 n% F
  恒元对着家祥训了这一番话;又打发他去请来马风鸣。马风鸣的地都是近二十年来新买的,不过因为买得刁巧一点,都是些大亩数--往往完一亩粮的地就有二三亩大。老恒元说:“你的地既然都是新买的,可以不必丈量,就按原契插牌子。”马风鸣自然很高兴。恒元又叫家祥叫来了广聚,把自己的计划宣布了一番。广聚一来自己地多,二来当村长就靠的是恒元,当然没有别的话说。
- R: x1 }0 }5 V" n( E* m  第二天便依着计划先派定了丈地代表,第三天便开始丈地。1 j5 F' v1 l3 ?. Z6 h5 C7 \
  果不出恒元所料,章工作员来了,也跟着去参观。恒元说:“先丈我的!”村长广聚领头,民事委员阎恒元、教育委员阎家祥、财政委员张启昌、建设委员马凤鸣、农会主席张得贵、工会主席老范、妇救主席桂英、青救主席小林,还有十余个新派的代表们,带着丈地的弓、算盘、木牌、笔砚等,章工作员也跟在后边,往椒洼去了。
: ]! S+ R* j9 n( }  广聚管指划,得贵执弓,家祥打算盘。每块地不够二分,可是东伸一个角西打一个弯,还得分成四五块来算。每丈量完了一块,休息一会,广聚给大家讲方的该怎样算,斜的该怎样折,家祥给大家讲“飞归得亩”之算法。大家原来不是来学习算地亩,也都听不起劲来,只是觉着丈量的太慢。章工作员却觉着这办法很细致,说是“丈地的模范”,说了便往柿子洼编村去了。果不出恒元所料,两天之后,椒洼地没有丈完,就有许多人不来了。到了第五天,临出发只集合了七个人:恒元父子连领工老范是三个,广聚一个,得贵一个,还有桂英跟小林,一个没经过事的女人,一个小孩子。恒元摇着芭蕉扇,广聚端着水烟袋,领工老范捎着一张镬,小林捎着个镰预备割柴,桂英肚里怀着孕,想拔些新鲜野菜,也捎着个篮子,只有得贵这几天在恒元家里吃饭,自然要多拿几件东西--丈地弓、算盘、笔砚、木牌,都是他一个人抱着。丈量地点是椒洼后沟,也是恒元的地,出发时候,恒元故意发脾气道:“又都不来了!那么多的委员,只说话不办事,好像都成了咱们七八个人的事了!”说着就出发了。这条沟没有别人的地,连样子也不用装,一进了沟就各干各的:桂英吃了几颗青杏,就走了岔道拔菜去了,小林也吃了几颗,跟桂英一道割柴去了,家祥见堰上塌了个小壑,指挥着老范去垒,得贵也放下那些家具去帮忙,恒元跟广聚,到麦地边的核桃树底趁凉快说闲话去。- k/ Y1 j4 ?  R, R
  这天有才恰在这山顶上看麦子,见进沟来七八个人,起先还以为是偷麦子的,后来各干其事了。虽然离得远了认不清人,可是做的事也都看得很清楚,只有到核桃树底去的那两个人不知是干什么的。他又往前凑了一凑,能听见说说笑笑,却听不见说什么。他自言自语道:“这是两个什么鬼东西,我总要等你们出来!”说着就坐在林边等着。直到天快晌午,见有个从核桃树下钻出来喊到:“家祥!写牌来吧!”这一下听出来了,是恒元。垒堰那三个人也过来了两个,一个是家祥,一个是老范。家祥写了两个木牌,给了老范一块,自己拿着一块:老范那块插在东圪嘴上,家祥那块插在麦地边。牌子插好,就叫来了桂英、小林,七个人相跟着回去了,有才见得贵拿着弓,才想起来人家是丈地,暗自寻思道:“这地原是这样丈的?我总要看看牌上写的是什么!”一边想,一边绕着路到沟底看牌。两块牌都看了,麦地边那块写的是:“自此至沟掌,大小十五块,共七亩二分二厘。”东圪嘴上那块写的是:“圪嘴上至崖根,共三亩二分八厘。”他看完了牌,觉着好笑。回来在路上编了这样一段歌:# x7 p$ ^4 v0 z& s% n5 x# W1 Z
  丈地的,真奇怪,
+ M" {/ T% F" B1 Y, h  七个人,不一块;, I- P0 U2 W" T$ C! n8 q
  小林去割柴,桂英去拔菜,+ |: F: b$ g7 S; X/ M/ P
  老范得贵去垒堰,家祥一旁乱指派,/ C& n8 u* a( C# }$ d
  只有恒元和广聚,核桃树底趁凉快,
% C2 \: _. z  d+ Y' |  芭蕉扇,水烟袋,说说笑笑真不坏。- F& C! ^. |8 B9 a
  坐到小晌午,叫过家祥来,
6 d" d8 b8 s! x. [  三人一捏弄,家祥就写牌,7 b) x0 Q( E& `( j' s: z
  前后共算十亩半,木头牌子插两块。
  c  W" M0 n) X: m  这些鬼把戏,只能哄小孩;
0 S+ n9 b/ @  e7 w  从沟里到沟外,平地坡地都不坏,
0 \: k7 u) {: R$ ~5 P0 A. a  一共算成三十亩,管保恒元他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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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好怕的“模范村”/ O! Y: H: K0 C7 y
  过了几天,地丈完了,他们果然给小户人家送了些小便宜,有三亩只估二亩,有二亩估作亩半。丈完了地这一晚上,得贵想在小户们面前给恒元卖个好,也给自己卖个好,因此在恒元家吃过晚饭,跟家祥们攀谈了几句,就往老槐树底来。老槐树底人也都吃过了饭,在树下纳凉,谈闲话,说说笑笑,声音很高。他想听一听风头对不对,就远远在路口站住步侧耳细听,只听一个人道:“小旦!你不能劝劝你爹以后不要当恒元的尾巴?人家外边说多少闲话……”又听见小旦拦住那人的话抢着道:“哪天不劝他?可是他不听有什么法?为这事不知生过多少气?有时候他在老恒元那里拿一根葱、几头蒜,我娘也不吃他的,我也不吃他的,就那他也不改?”他听见是自己的孩子说自己,更不便走进场,可是也想再听听以下还说些什么,所以也舍不得走开。停了一会,听得有才问道:“地丈完了?老恒元的地丈了多少?”小旦道:“听说是一百一十多亩。”小元道:“哄鬼也哄不过!不用说他原来的祖业,光近十年来的押地也差不多有那么多!”小保道:“押地可好算,老槐树底的人差不多都是把地押给他才来的!”说着大家就七嘴八舌,三亩二亩给他算起来,算的结果,连老槐树底带村里人,押给恒元的地,一共就有八十四亩。小元道:“他通年雇着三个长工,山上还有六七家窝铺,要是细量起来丈不够三百亩我不姓陈!”小顺道:“你不说人家是怎样丈的?你就没听有才老叔编的歌?‘丈地的,真奇怪,七个人,不一块……”’接着把那一段歌念了一遍,念得大家哈哈大笑。
1 w0 ]; A+ P# W0 `  K- l  老秦道:“我看人家丈得也公道,要宽都宽,像我那地明明是三亩,只算了二亩!”小元道:“那还不是哄小孩?只要把恒元的地丈公道了,咱们这些户,二亩也不出负担,三亩还不出负担;人家把三百亩丈成一百亩,轮到你名下,三亩也得出,二亩也得出!”
$ J: s7 n2 J6 w  Q  得贵听到这里,知道大家已经猜透了恒元的心事,这个好已经卖不出去,就返回来想再到恒元这里把方才听到的话报告一下。他走到恒元家,恒元已经睡了,只有家祥点着灯造表,他便把方才听到的话和有才的歌报告给家祥,中间还加了一些骂恒元的话。家祥听了,沉不住气,两眼睐得飞快,骂了小元跟有才一顿,得贵很得意的回去睡了。& q8 M! g$ W5 @* a% m! ]8 j+ K+ }
  第二天,不等恒元起床,家祥就去报告昨天晚上的事。恒元听了,倒不在乎骂不骂,只恨他们不该把自己的心事猜得那么透彻,想了一会道:“非重办他几个不行!”吃过了饭,叫来了广聚,数说了小元跟有才一顿罪状,末了吩咐道:“把小元选成什么武委会送到县里受训去,把有才撵走,永远不准他回阎家山来!”广聚领了命,即刻召开了个选人受训的会,仿照章工作员的办法推了三个候选人,把小元选在三人里边,然后投豆子,可是得贵跟家祥两个人,每人暗暗抓了一把豆子都投在小元的碗里,结果把小元选住了。
) ]7 V6 }" [5 N! R- l  村里人,连恒元、广聚都算上,都只说这是拔壮丁当兵。小元家里只有一个老娘,又没有吃的,全仗小元养活,一见说把小元选住了,哭着去哀求广聚。广聚奉的是恒元的命令,哀求也没有效,得贵很得意,背地里卖俏说:“谁叫他评论丈地的事?”这话传到老槐树底,大家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e) y  I9 Z$ E# [
  小明见邻居们有点事,最能热心帮助。他见小元他娘哀求也无效,就去找小保、小顺等一干人来想办法,小保道:“我看人家既是有计划的,说好话也无用,依我说就真当了兵也不是坏事,大家在一处都不错,谁还不能帮一把忙?咱们大家可以招呼他老娘几天。”小明向小元道:“你放心吧!也没有多余的事!烧柴吃水,一个人能费多少,你那三亩地,到了忙时候一个人抽一晌工夫就给你捎带了!”小元的叔父老陈为人很痛快,他向大家谢道:“事到头上讲不起,既然不能不去,以后自然免不了麻烦大家照应,我先替小元谢谢。”小元也跟着说了许多道谢的话。3 Y' K  x+ e2 \& M
  在村公所这方面,减租跟丈地的两分表也造成了,受训的人也选定了,做了一分报告,吃过午饭,拨了个差,连小元一同送往区上。把这三件工作交代过,广聚打发人把李有才叫到村公所,歪着个头,拍着桌子大大发了一顿脾气,说他“造谣生事”,又说“简直像汉奸”,最后下命令道:“即刻给我滚蛋!永远不许回阎家山来!不听我的话我当汉奸送你!”有才无法,只好跟各牛东算了算账,搬到柿子洼编村去住。( s* O1 N7 U9 [8 s( Z
  隔了两天,章工作员来了,带着县里来的一张公事,上写道:“据第六区公所报告,阎家山编村各干部工作积极细致,完成任务甚为迅速,堪称各村模范,特传令嘉奖以资鼓励……”自此以后,阎家山就被称为“模范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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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F( t% |$ G( X  六  小元的变化6 n8 e1 }5 I4 I' Q+ Y* d8 V$ J! j( N
  两礼拜过后,小元受训回来了,一到老槐树底,大家就都来问询,在地里做活的,虽然没到晌午,听到小元回来的消息的也都赶回来问长问短。小元很得意地道:“依他们看来这一回可算把我害了,他们哪里想得到又给咱们弄了个合适?县里叫咱回来成立武委会,发动民兵,还允许给咱们发枪,发手榴弹。县里说:‘以后武委会主任跟村长是一文一武,是独立系统,不是附属在村公所。’并且给村长下的公事教他给武委会准备一切应用物件。从今以后,村里的事也有咱老槐树底的份了。”小顺道:“试试!看他老恒元还能独霸乾坤不能?”小明道:“你的苗也给你锄出来了。老人家也没有饿了肚,这家送个干粮,那家送碗汤,就够他老人家吃了。”小元自是感谢不提。0 i$ Q" e  C: @  m
  吃过午饭,小元到了村公所,把县里的公事取出来给广聚看。广聚一看公事,知道小元有权了,就拿上公事去找恒元。  |2 b0 U& z2 {: l" X% n- o
  恒元看了十分后悔道:“想不到给他做了个小合适。”又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道:“既然错了,就以错上来--以后把他团弄住,叫他也变成咱的人!”广聚道:“那家伙有那么一股扭劲,恐怕团弄不住吧!”恒元道:“你不懂!这只能慢慢来!咱们都捧他的场,叫他多占点小便宜,‘习惯成自然’,不上几个月工夫,老槐树底的日子他就过不惯了。”. \* d2 Q4 X8 T; {
  广聚领了恒元的命,把一座庙院分成四部分,DT房上三间是村公所,下三间是学校,西社房上三间是武委会主任室,下三间留作集体训练民兵之用。
0 b- Q  b5 |9 K% d" t+ x8 F  民兵动员起来了,差不多是老槐树底那一伙子,常和广聚闹小意见,广聚觉得很难对付。后来广聚常到恒元那里领教去,慢慢就生出法子来。比方广聚有制服,家祥有制服,小元没有,住在一个庙里觉着有点比配不上,广聚便道:“当主任不可以没制服,回头做一套才行!”隔了不几天,用公款做的新制服给小元拿来了。广聚有水笔,家祥有水笔,小元没有,觉着小口袋上空空的,家祥道:“我还有一支回头送你!”第二天水笔也插起来了。广聚不割柴,家祥不割柴,小元穿着制服去割了一回柴,觉着不好意思,广聚道:“能烧多少?派个民兵去割一点就够了!”, m9 T  v3 o- l5 ~; j7 O
  从此以后,小元果然变了,割柴派民兵,担水派民兵,自己架起胳膊当主任。他叔父老陈,见他的地也荒了,一日就骂他道:“小元你看!近一两月来像个什么东西!出来进去架两条胳膊,连水也不能担了,柴也不能割了!你去受训,人家大家给你把苗锄出来,如今莠了一半穗了,你也不锄二遍,草比苗还高,看你秋天吃什么?”小元近来连看也没有到地里看过,经老陈这一骂,也觉得应该到地里看看去。吃过早饭,扛了一把锄,正预备往地里走,走到村里,正碰上家祥吃过饭往学校去。家祥含笑道:“锄地去啦?”小元脸红了,觉着不像个主任身分,便喃喃地道:“我到地里看看去!”家祥道:“歇歇谈一会闲话再去吧!”小元也不反对,跟着家祥走到庙门口,把锄放在门外,就走进去跟家祥、广聚闲谈起来,直谈到晌午才回去吃饭去。吃过饭,总觉着不可以去锄地,结果仍是第二天派了两个民兵去锄。. y. Y3 v$ X8 _( ~  C& h3 z
  这次派的是小顺跟小福,这两个青年虽然也不敢不去,可是总觉着不大痛快,走到小元地里,无精打采慢慢锄起来。他两个一边锄一边谈。小顺道:“多一位菩萨多一炉香!成天盼望主任给咱们抵些事,谁知道主任一上了台,就跟人家混得很热,除了多派咱几回差,一点什么好处都没有?”小福道:“头一遍是咱给他锄,第二遍还教咱给他锄!”小顺道:“那可不一样;头一遍是人家把他送走了,咱们大家情愿帮忙,第二遍是人家升了官,不能锄地了,派咱给人家当差。早知道落这个结果,帮忙?省点气力不能睡觉?”小福道:“可惜把个有才老汉也撵走了,老汉要在,一定要给他编个好歌!”小顺道:“咱不能给他编个试试?”小福道:“可以!我帮你!”给小元锄地,他们既然有点不痛快,所以也不管锄到了没有,留下草了没有,只是随手锄过就是,两个人都把心用在编歌子上。小顺编了几句,小福也给他改了一两句,又添了两句,结果编成了这么一段短歌:
. u& E# `( b6 E* p  陈小元,坏得快,当了主任耍气派,改了穿,换了戴,坐在庙上不下来,不担水,不割柴,蹄蹄爪爪不想抬,锄个地,也派差,逼着邻居当奴才。
" h, I4 w3 A! }, n# {' s5 `, d. e  小福晚上悄悄把这个歌念给两三个青年听,第二天传出去,大家都念得烂熟,小元在庙里坐着自然不得知道。- R7 y$ C) n" d9 ]! r7 _7 N
  这还都是些小事,最叫人可恨的是把喜富赔偿群众损失这笔款,移到武委会用了。本来喜富早两个月就递了悔过书出来了,只是县政府把他应赔偿群众的款算了一下,就该着三千四百余元,还有几百斤面,几石小米。这些东西有一半是恒元用了,恒元就着人告喜富暂且不要回来,有了机会再说。6 I! b4 z; q$ R, p: _, {
  恰巧“八一”节要检阅民兵,小元跟广聚说,要做些挂包、子弹袋、炒面袋,还要准备七八个人三天的吃喝。广聚跟恒元一说,恒元觉着机会来了,开了个干部会,说公所没款,就把喜富这笔款移用了。大家虽然听说喜富要赔偿损失,可是谁也没听说赔多少数目。因为马风鸣的损失也很大,遇了事又能说两句,就有些人怂恿着他去质问村长。马凤鸣跟恒元混熟了,不想得罪人,可是也想得赔偿,因此借着大家的推举也就答应了。但是他知道村长不过是个假样子,所以先去找恒元。他用自己人报告消息的口气说:“大家对这事情很不满意,将来恐怕还要讨这笔款!”老恒元就猜透他的心事,便向他道:“这事怕不好弄,公所真正没款,也没有日子了,四五天就要用,所以干部会上才那么决定,你不是也参加过了吗?不过咱们内里人好商量;你前年那一场事,一共破费了多少,回头叫他另外照数赔偿你!”马凤鸣道:“我也不是说那个啦,不过他们……”恒元拦他的话道:“不不不!他不赔我就不愿意他!不信我可以垫出来!咱们都是个干部,不分个里外如何能行?”马风鸣见自己落不了空,也就不说什么了;别人再怂恿也怂恿不动他了。: G! E% e5 X8 {
  事过之后,第二天喜富就回来了。赔马风鸣的东西恒元担承了一半,其余应赔全村民众,那么大的数目,做了几条炒面袋,几个挂包,几条子弹袋,又给民兵拿了二十多斤小米就算完事。: s" O$ |5 B8 O$ [$ [
  “八一”检阅民兵,阎家山的民兵服装最整齐,又是模范,主任又得了奖。( D- K6 b; L9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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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恒元广聚把戏露底8 n+ g4 Y- k1 P. n6 T4 O! o; M0 ^
  过了阴历八月十五日,正是收秋时候,县农会主席老杨同志,被分配到第六区来检查督促“秋收工作”。老杨同志叫区农会给他介绍一个比较进步的村,区农会常听章工作员说阎家山是模范村,就把他介绍到阎家山去。
1 W2 O( M1 n* e* }/ v* l  老杨同志吃了早饭起程,天不晌午就到了阎家山。他一进公所,正遇着广聚跟小元下棋。他两个因为一步棋争起来,就没有看见老杨同志进去。老杨同志等了一会,还没有人跟他答话,他就在这争吵中间道:“哪一位是村长?”广聚跟小元抬头一看,见他头上箍着块白手巾,白小布衫深蓝裤,脚上穿着半旧的硬鞋至少也有二斤半重。从这服装上看,村长广聚以为他是哪村派来的送信的,就懒洋洋的问道:“哪村来的?”老杨同志答道:“县里!”广聚仍问道:“到这里干什么?”小元棋快输了,在一边催道:“快走棋嘛!”老杨同志有些不耐烦,便道:“你们忙得很!等一会闲了再说吧!”说了把背包往阶台上一丢。坐在上面休息。广聚见他的话头有点不对,也就停住了棋,凑过来答话。老杨同志也看出他是村长,却又故意问了一句“村长哪里去了?”他红着脸答过话,老杨同志才把介绍信给他,信上写的是:兹有县农会杨主席,前往阎家山检查督促秋收工作,请予接洽是荷……  O/ ^( ^8 W: r$ Z
  广聚看过了信,把老杨同志让到公所,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要请老杨同志到自己家里吃饭。老杨同志道:“还是兑些米到老百姓家里吃吧!”广聚还要讲俗套,老杨同志道:“这是制度,不能随便破坏!”广聚见他土眉土眼,说话却又那么不随和,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对付,便道:“好吧!你且歇歇,我给你出去看看!”说了就出了公所来找恒元。他先把介绍信给恒元看了,然后便说这人是怎样怎样一身土气,恒元道:“前几天听喜富说有这么个人。这人你可小看不得!听喜富说,有些事情县长还得跟他商量着办。”广聚道:“是是是!你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一次在县里开会,讨论丈地问题那一天,县干部先开了个会,仿佛有他,穿的是蓝衣服,眉眼就是那样。”恒元道:“去吧!好好应酬,不要冲撞着他!”广聚走出门来又返回去问道:“我请他到家吃饭,他不肯,他叫给他找个老百姓家去吃,怎么办?”恒元不耐烦了,发话道:“这么大一点事也问我?那有什么难办?他要那么执拗,就把他派到个最穷的家--像老槐树底老秦家,两顿糠吃过来,你怕他不再找你想办法啦?”广聚道:“老槐树底那些人跟咱们都不对,不怕他说坏话?”恒元道:“你就不看人?老秦见了生人敢放个屁?每次吃了饭你就把他招待回公所,有什么事?”9 ~) j4 z. s% ^( O" |- _
  广聚碰了一顿钉子讨了这么一点小主意,回去就把饭派到老秦家。这样一来,给老秦找下麻烦了!阎家山没有行过这种制度,老秦一来不懂这种管饭只是替做一做,将来还要领米,还以为跟派差派款一样;二来也不知道家常饭就行,还以为衙门来的人一定得吃好的。他既是这样想,就把事情弄大了,到东家借盐,到西家借面,老两口忙了一大会,才算做了两三碗汤面条。
7 w/ {# Y7 N4 _. b  晌午,老杨同志到老秦家去吃饭,见小砂锅里是面条,大锅里的饭还没有揭开,一看就知道是把自己当客人待。老秦舀了一碗汤面条,必恭必敬双手捧给老杨同志道:“吃吧先生!到咱这穷人家吃不上什么好的,喝口汤吧!”他越客气,老杨同志越觉着不舒服,一边接一边道:“我自己舀!唉!老人家!咱们吃一锅饭就对了,为什么还要另做饭?”老秦老婆道:“好先生!啥也没有!只是一口汤!要是前几年这饭就端不出来!这几年把地押了,啥也讲不起了!”老杨同志听她说押了地,正要问她押给谁,老秦先向老婆喝道:“你这老不死,不知道你那一张疯嘴该说什么!可蹩不死你!你还记得啥?还记得啥!”老杨同志猜着老秦是怕她说得有妨碍,也就不再追问,随便劝了老秦几句。老秦见老婆不说话了,因为怕再引起话来,也就不再说了。
9 H7 \+ ^( U0 L6 G  小福也回来了。见家里有个人,便问道:“爹!这是哪村的客?”老秦道:“县里的先生!”老杨同志道:“不要这样称呼吧!哪里是什么‘先生’?我姓杨!是农救会的!你们叫我个‘杨同志’或者‘老杨’都好!”又问小福“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小福一一答应,老秦老婆见孩子也回来了,便揭开大锅开了饭。老秦,老秦老婆,还有个五岁的女孩,连小福,四个人都吃起饭来。老杨同志第一碗饭吃完,不等老秦看见,就走到大锅边,一边舀饭一边说:“我也吃吃这饭,这饭好吃!”老两口赶紧一齐放下碗来招待,老杨同志已把山药蛋南瓜舀到碗里。老秦客气了一会,也就罢了。
. x6 q  A7 p# @  Y; |* Y  小顺来找小福割谷,一进门碰上老杨同志,彼此问询了一下,就向老秦道:“老叔!人家别人的谷都打了,我爹病着,连谷也割不起来,后晌叫你小福给俺割吧?”老秦道:“吃了饭还要打谷!”小顺道:“那我也能帮忙,打下你的来,迟一点去割我的也可以!”老杨同志问道:“你们这里收秋还是各顾各?农救会也没有组织过互助小组?”小顺道:“收秋可不就是各顾各吧?老农会还管这些事啦?”老杨同志道:“那末你们这里的农会都管些什么事?”小顺道:“咱不知道。”老杨同志自语道:“模范村!这算什么模范?”五岁的小女孩,听见“模范”二字,就想起小顺教她的几句歌来,便顺口念道:
4 A6 N( ~" _  D; v  模范不模范,从西往东看;
5 B( O, |* ]8 |  西头吃烙饼,东头喝稀饭。
, u1 q4 @* g( t5 ^  小孩子虽然是顺口念着玩,老杨同志却听着很有意思,就逗她道:“念得好呀!再念一遍看!”老秦又怕闯祸,瞪了小女孩一眼。老杨同志没有看见老秦的眼色,仍问小女孩道:“谁教给你的?”小女孩指着小顺道:“他!”老秦觉着这一下不只惹了祸,又连累了邻居。他以为自古“官官相卫”,老杨同志要是回到村公所一说,马上就不得了。他气极了,劈头打了小女孩一掌骂道:“可哑不了你!”小顺赶紧一把拉开道:“你这老叔!小孩们念个那,有什么危险?我编的,我还不怕,就把你怕成那样?那是真的吧是假的?人家吃烙饼有过你的份?你喝的不是稀饭?”老秦就有这样一种习惯,只要年轻人说他几句,他就不说话了。) J) U+ K8 F+ }4 M+ R9 C. [  \
  吃过了饭,老秦跟小福去场里打谷子。老杨同志本来预备吃过饭去找村农会主任,可是听小顺一说,已知道工作不实在,因此又想先在群众里调查一下,便向老秦道:“我给你帮忙去。”老秦虽说“不敢不敢”,老杨同志却扛起木掀扫帚跟他们往场里去。
9 |" c! H1 o- F6 W9 w  场子就在窑顶上,是好几家公用的。各家的谷子都不多,这天一场共摊了四家的谷子,中间用谷草隔开了界。
- f5 A4 k6 e* h5 x% m+ J7 {  老杨同志到场子里什么都通,拿起什么家具来都会用,特别是好扬家,不只给老秦扬,也给那几家扬了一会,大家都说:“真是一张好木掀”(就是说他用木掀用得好)。一场谷打罢了,打谷的人都坐在老槐树底休息,喝水,吃干粮,蹲成一圈围着老杨同志问长问短,只有老秦仍是必恭必敬站着,不敢随便说话。小顺道:“杨同志!你真是个好把式!家里一定种地很多吧?”老杨同志道:“地不多,可是做得不少!整整给人家住过十年长工!”老秦一听老杨同志说是个住长工出身,马上就看不起他了,一屁*股坐在墙根下道:“小福!不去场里担糠还等什么?”小福正想听老杨同志谈些新鲜事,不想半路走开,便推托道:“不给人家小顺哥割谷?”老秦道:“担糠回来误得了?小孩子听起闲话来就不想动了!”小福无法,只好去担糠。他才从家里挑起篓来往场里走,老秦也不顾别人谈话,又喊道:“细细扫起来!不要只扫个场心!”他这样子,大家都觉着他不顺眼,小保便向他发话道:“你这老汉真讨厌!人家说个话你偏要乱吵!想听就悄悄听,不想听你不能回去歇歇?”老秦受了年轻人的气自然没有话说,起来回去了。小顺向老杨同志道:“这老汉真讨厌!吃亏,怕事,受了一辈子穷,可瞧不起穷人。你一说你住过长工,他马上就变了个样子。”老杨同志笑了笑道:“是的!我也看出来了。”
7 \5 s& {  i6 c% t- ~9 ~& @  广聚依着恒元的吩咐,一吃过饭就来招呼老杨同志,可是哪里也找不着,虽然有人说在场子里,远远看了一下,又不见一个闲人(他想不到县农会主席还能做起活来),从东头找到西头,西头又找回东头来,才算找到。他一走过来,大家什么都不说了。他向老杨同志道:“杨同志!咱们回村公所去吧!”老杨同志道:“好,你且回去,我还要跟他们谈谈。”广聚道:“跟他们这些人能谈个什么?咱们还是回公所去歇歇吧!”老杨同志见他瞧不起大家,又想碰他几句,便半软半硬的发话道:“跟他们谈话就是我的工作,你要有什么话等我闲了再谈吧!”广聚见他的话头又不对了,也不敢强叫,可是又想听听他们谈什么,因此也不愿走开,就站在圈外。大家见他不走,谁也不开口,好像庙里十八罗汉像,一个个都成了哑子。老杨同志见他不走开大家不敢说话,已猜着大家是被他压迫怕了,想赶他走开,便问他道:“你还等谁?”他呶呶唧唧道:“不等谁了!”说着就溜走了。老杨同志等他走了十几步远,故意向大家道:“没有见过这种村长!农救会的人到村里,不跟农民谈话,难道跟你村长去谈?”大家亲眼看见自己惹不起的厉害人受了碰,觉着老杨同志真是自己人。
* Q, d0 B" i. ^  天气不早了,小顺喊叫小福去割谷,老杨同志见小顺说话很痛快,想多跟他打听一些村里的事,便向他道:“多借个镰,我也给你割去!”小明、小保也想多跟老杨同志谈谈,齐声道:“我也去!”小顺本来只问了个小福,连自己一共两个人,这会却成了五个。这五个人说说话话,一同往地里去了。* K7 r, A8 S4 d* Z. S( f

6 T( R: f( x0 G1 B& k% U  八  老小字辈准备翻身
/ b1 F. G; ?/ _- x# C% b$ Y* N  五个人到了地,一边割谷一边谈话。小顺果然说话痛快,什么也不忌讳。老杨同志提到晌午听的那四句歌,很夸奖小顺编得好。小保道:“他还是徒弟,他师父比他编得更好。”老杨同志笑道:“这还是有师父的?”向小顺道:“把你师父编出来的给咱念几段听一听吧?”小顺道:“可以!你要是想听,管保听到天黑也听不完!”说着便念起来。他每念一段,先把事实讲清楚了然后才念,这样便把村里近几年来的事情翻出来许多。老杨同志越听越觉着有意思,比自己一件一件打听出来的事情又重要又细致,因此想亲自访问他这师父一次,就问小顺道:“这歌编得果然好!我想见见这个人,吃了晚饭你能领上我去他家里闲坐一会吗?”小顺道:“可惜他不在村里了,叫人家广聚把他撵跑了!”接着就把丈地的故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一直说到小元被送县受训,有才逃到柿子洼。老杨同志问道:“柿子洼离这里有多么远?”小顺往西南山洼里一指道:“那不是?不远!五里地!”老杨同志道:“我看这三亩谷也割不到黑!你们着个人去把他请回来,咱们晚上跟他谈谈!”小明道:“只要敢回来,叫一声他就回来了!我去!”老杨同志道:“叫他放心回来!我保他无事!”小顺道:“小明叔腿不快!小福你去吧!”小福很高兴地说了人“可以”,扔下镰就跑了。小福去后老杨同志仍然跟大家接着谈话,把近几年来村里的变化差不多都谈完了。最后老杨同志问道:“这些事情,章工作员怎么不知道?”小保道:“章工作员倒是个好人,可惜没有经过事,一来就人家团弄住了。”他直谈到天快黑,谷也割完了,小福把有才也叫来了,大家仍然相跟着回去吃饭。
. R) s; r& c+ y7 S8 f" a1 n  小顺家晚饭是谷子面干粮豆面条汤,给他割谷的都在他家吃。小顺硬要请老杨同志也在他家吃,老杨同志见他是一番实意,也就不再谦让,跟大家一齐吃起来。小顺又给有才端了碗汤拿了两个干粮,有才是自己人,当然也不客气,老秦听说老杨同志敢跟村长说硬话,自然又恭敬起来,把晌午剩下的汤面热了一热,双手捧了一碗送给老杨同志。
. I2 Q" y: w5 M* u5 R9 k" |+ {8 ]; B  晚饭吃过了,老杨同志问有才道:“你住在哪个窑里?今天晚上大家都到你那里谈一会吧!”有才就坐在自己的门口,顺手指道:“这就是我的窑!”老杨同志抬头一看,见上面还贴着封条,不由他不发怒。他跳起来一把把封条撕破了道:“他*妈*的!真敢欺负穷人!:”又向有才道:“开开进去吧!”有才道:“这锁也是村公所的!”老杨同志道:“你去叫村公所人来给开!就说我把你叫来谈话啦!”有才去了。8 j% O8 @! O6 ?( v+ o2 j
  有才找着了广聚,说道:“县农会杨同志找我回来谈话,叫你去开门啦!”广聚看这事情越来越硬弄得自己越得不着主意,有心去找恒元,又怕因为这点小事受恒元的碰。他想了一想,觉着农救会人还是叫农救会干部去应酬,主意一定,就向有才道:“你等等,我去取钥匙去!”他回家取上钥匙,又去把得贵叫来,暗暗嘱咐了一番话,然后把钥匙给了得贵,便向有才道:“叫他给你开去吧!”有才就同得贵一同回到老槐树底。# K0 \: U) ^2 f/ c
  得贵跟着恒元吃了多年残剩茶饭,半通不通的浮言客套倒也学得了几句。他一见老杨同志,就满面赔笑道:“这位就是县农会主席吗,慢待慢待!我叫张得贵,就是这村的农会主席。晌午我就听说你老人家来了,去公所拜望了好几次也没有遇面....”说着又是开门又是点灯,客气话说得既叫别人搀不上嘴,小殷勤也做得叫别人帮不上手。老杨同志在地里已经听小顺念过有才给他编的歌,知道他的为人,也就不多接他的话。等他忙乱过后,大家坐定,老杨同志慢慢问他道:“这村共有多少会员?”他含糊答道:“唉!我这记性很坏,记不得了,有册子,回头查查看!”老杨同志道:“共分几小组?”他道:“这这这我也记不不清了。”老杨同志放大嗓子道:“连几个小组也记不得?有几个执行委员?”他更莫名其妙,赶紧推托道:“我我是个大粗人,什么也不懂,请你老人家多多包涵!”老杨同志道:“你不懂只说你不懂,什么粗人不粗人?农救会根本就没有收过一个细人入会!连组织也不懂,不只不能当主席,也没有资格当会员,今天把你这主席资格会员资格一同取消了吧!以后农救会的事不与你相干!”他一听要取消他的资格,就转了个弯道:“我本来办不了,辞了几次也辞不退,村里只要有点事,想不管也不行!....”老杨同志道:“你跟谁辞过?”他道:“村公所!”老杨同志道:“当是是谁叫你当的?”他道:“自然也是村公所!”老杨同志道:“不怨你不懂,原来你就不是由农救会来的!去吧!这一回不用辞就退了!”他还要罗嗦,老杨同志挥着手道:“去吧去吧!我还有别的事啦!”这才算把他赶出去。' S" E  X2 W7 c8 O( B. w# R
  这天因为有才回来了,邻居们都去问候,因此人来得特别多,来了又碰上老杨同志取消得贵,大家也就站住看起来了。老杨同志把得贵赶走以后,顺便向大家道:“组织农救会是叫受压迫农民反对压迫自己的人。日本鬼子压迫我们,我们就反对日本鬼子;土豪恶霸压迫我们,我们就反对土豪恶霸。张得贵能领导你们反对鬼子吗?能领导你们反对土豪恶霸吗?他能当个什么主席?....”老杨同志借着评论得贵,顺路给大家讲了讲“农救会是干什么的”,大家听得很起劲。; `, ]* r7 a, w* ~' v+ r
  不过忙时候总是忙时候,大家听了一小会,大部分就都回去睡了,窑里只剩下小明、小保、小顺、有才四个人(小福没有来,因为后晌没有担完糠,吃过晚饭又去担去了)。老杨同志道:“请你们把恒元那一伙人做的无理无法的坏事拣大的细细说几件,我把它记下来。”说着取出钢笔和笔记簿子来道:“说吧!就先从喜富撤差说起!”小明道:“我先说吧?说漏了大家补!”接着便说起来。
, K" t& Z2 _3 B5 c5 s  他才说到喜富赔偿大家损失的事,小顺忽听窗外好像有人,便喊道:“谁?”喊了一声,果然有个人冬冬冬跑了。大家停住了话,小保、小顺出来到门外一看,远远来了一个人,走近了才认得是小福。小顺道:“是你?你不进来怎么跑了?”小福道:“哪里是我跑?是老得贵!我担完糠一出门就见他跑过去了!”小保道:“老家伙,又去报告去了!”小顺道:“要防备这老家伙坏事!你们回去谈吧,我去站个岗!”小顺说罢往窑顶上的土堆上去了,大家仍旧接着谈。0 F9 G& S: l$ s
  老杨同志把材料记了一大堆,便向大家道:“我看这些材料中,押地,不实行减租,喜富不赔款,村政权不民主,这四件事最大,因为在这四件事吃亏的是大多数。咱们要斗争他们,就要叫恒元退出押地,退出多收的租米,叫喜富照县里判决的数目赔款,彻底改选了村政干部。其余各人吃亏的事,只要各个人提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这样一来他们就倒台了,受压迫的老百姓就抬起头来了。”   
9 Y- \& W2 [( T# Y3 w! Y5 z9 ?  小明道:“能弄成那样,那可真是又一番世界,可惜没有阎家-----如今就想不出这么个可出头的人来。有几个能写能算、见过世面、干得了说话的,又差不多跟人家近,跟咱远。”老杨同志道:“现在的事情,要靠大家,不只靠一两个人-----这也跟打仗一样,要凭有队伍,不能只凭指挥的人。指挥的人自然也很要紧,可是要从队伍里提拔出来的人才能靠得住。你不要说没有人,我看这老槐树底的能人也不少,只要大家抬举,到个大场面上,可真能说他几句!”小保道:“这道理是对的,只是说到真事上我就懵懂了。就像咱们要斗争恒元,可该怎样下手?咱又不是村里的什么干部,怎样去集合人?怎样跟人家去说?人家要说理咱怎么办?人家要翻了脸怎么办?.....”
* q' I. a4 S; W  老杨同志道:“你想得很是路,咱们现在预备就是要预备这些。咱们这些人数目虽然不少,可是散着不能办事,还得组织一下。到人家进步的地方,早就有组织起来的工农妇青各救会,乐们这里因为一切大权都在恶霸手里,什么组织也没有。依我说,咱们明天先把农救会组织起来,就用农救会出名跟他们说理。咱们只要按法令跟他们说,他们使的黑钱、押地、多收了人家的租子,就都得退出来。他要无理混赖,现在政府可不像从前的衙门,不论他是多么厉害的人,犯了法都敢治他的罪!”. G5 u  Q7 j% _% O1 l7 Y1 Q: f
  小保道:“这农救会该怎么组织?”老杨同志就把《会员手册》取出来,给大家把会员的权利、义务、入会资格、组织章程等大概讲了一些,然后向大家道:“我看现在很好组织,只要说组织起来能打倒恒元那一派,再不受他们的压迫,管保愿意参加的人不少!”小保道“那么明天你就叫村公所如开个大会,你把这道理先给大家宣传宣传,就叫大家报名参加,咱们就快快组织起来干!”老杨同志道:“那办法使不得!”小保道:“从前章工作员就是那么做的,不过后来没有等大家报名,不知道怎样老得贵就成了主席了!”老杨同志道:“所以我说那办法使不得。好坏办法还不只是没有人报名,一来那种大会上讲话,只能笼统讲,不能讲得很透彻;二来既然叫大家来报名,像与恒元有关系的那些人想报上名给恒元打听消息,可该收呀不收?我说不用那样做;你们有两个人会编歌,就把‘入了农救会能怎样'编成个歌传出去,凡是真正受压迫的人听了,一定有许多人愿意入会,然后咱们出去几个人跟他们每个人背地谈谈,愿意入会的就介绍他入会。这样组织起来的会,一来没有恒元那一派的人,二来入会以后都知道会是做什么的。”大家齐声道:“这样好,这样好!”小保道:“那么就请有才老叔今天黑夜把歌编成,编成了只要念给小顺,不到明天晌午就能传遍。”老杨同志道:“这样倒很快,不过还得找几个人去跟愿意入会的人谈话,然后介绍他们入会。”小福道:“小明叔交人很宽,只要出去一转不一大群?”老杨同志道:“我说老槐树底有能人你们看有没有?”
! t4 c' J+ K, P  g5 j- _  正说着,小顺跑进来道:“站了一会岗又调查出事情来了:广聚、小元、马风鸣、启昌都往恒元家里去了,人家恐怕也有什么布置。我到他门口看看,门关了,什么也听不见!”老杨同志道:“听不见由他去吧!咱们谈咱们的。你们几个人算是由我介绍先入了会,明天你们就可以介绍别人,天气不早了,咱们散了吧!”说了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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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斗争大胜利; a2 e& P# p  y& n
  自从老杨同志这天后晌碰了广聚一顿,晚上又把有才叫回,又取消张得贵的农会主席,就有许多人十分得意,暗暗道:“试试!假大头也有不厉害的时候?”第二天早上,这些人都想看看老杨同志是怎么一个人,因此吃早饭时候,端着碗来老槐树底的特别多。有才应许下的新歌,夜里编成,一早起来就念给小顺了,小顺就把这歌传给大家。歌是这样念:
( C4 y2 h! p5 }$ \: |* J' R  入了农救会,力量大几倍,
0 n: ]/ D/ {% U; D1 j  谁敢压迫咱,大家齐反对。
% ^# e3 t- b+ Y  清算老恒元,从头算到尾;
1 Q. y' C- D! G* s- r4 ~  黑钱要他赔,押地要他退;
" i6 E) g5 W- t' B9 a- N  减租要认真,一颗不许昧。
3 b( ~) X: L1 w& e, r% K, V( x  干部不是人,都叫他退位;5 l( ~0 _: i  h. {6 {' D2 V! x
  再不吃他亏,再不受他累。! j2 }, W. h& V5 s2 h4 {# q
  办成这些事,痛快几百倍,( c) D' h! a( z, c  o
  想要早成功,大家快入会!
# u9 Y( Y* ]8 p5 n  提起反对老恒元,阎家山没有几个不赞成的,再说到能叫他赔黑款,退押地……大家的劲儿自然更大了,虽然也有许多怕得罪不起人家不敢出头的,可是仇恨太深,愿意干的究竟是多数。还有人说:“只要能打倒他,我情愿再贴上几亩地!”[①“几”,初版本作“一”。]他们听了这人会歌,马上就有二三十个人会的,小保就给他们写上了名。9 F2 |  ^3 [2 m* `7 d; X
  山窝铺的佃户们,无事不到村里来。老杨同志道:“谁可以去组织他们?”有才道:“这我可以去!我常在他们山上放牛,跟他们最熟。”打发有才上了山,小明就到村里去活动,不到晌午就介绍了五十五个会员。小明向老杨同志道:“依我看来,凡是敢说敢干的,差不多都收进来了;还有些胆子小的,虽然也跟咱是一气,可是自己又不想出头,暂且还不愿参加。”老杨同志道:“不少,不少!这么大个小村子,马上说话马上能组织起五十多个人来,在我做过工作的村子里,这还算第一次遇到。从这件事上看,可以看出一般人对他们仇恨太深,斗起来一定容易胜利!事情既然这么顺当,咱们晚上就可以开个成立大会,选举出干部,分开小组,明天就能干事。这村里这么多的问题,区上还不知道,我可以连夜回区上一次,请他们明天来参加群众大会。”
# I0 L- {- {( a* H4 P& ~+ E0 z9 j3 Q  正说着,有才回来了,有几家佃户也跟着来了。佃户们见了老杨同志,先问“要是生起气来,人家要夺地该怎么办?”老杨同志就把法令上的永佃权给他们讲了一遍,叫他们放心。小明道:“山上人也来了,我看就可以趁着晌午开个会。”老杨同志道:“这样更好!晌午开了会,赶天黑我还能回到区上。”小明道:“这会咱们到什么地方开?”老杨同志道:“介绍会员不叫他们知道,是怕那些坏家伙混进来;开成立大会可不跟他们偷偷摸摸,到大庙里成立去!”吃过了午饭,庙里的大会开了,选举的结果,小保、小明、小顺当了委员。三个人一分工,小保担任主席,小明担任组织,小顺担任宣传。选举完了,又分了小组,阎家山的农救会就算正式成立。
, {' x( M6 {* w) C' }  老杨同志向新干部们道:“今天晚止,可以通知各小组,大家搜集老恒元的恶霸材料。”小顺道:“我看连广聚、马风鸣、张启昌、陈小元的材料都可以收集。”老杨同志道:“这不大妥当;马风鸣、张启昌不是真心顾老恒元的人,照你们昨天谈的,这两个人有时候也反对恒元。咱们着个跟他说得来的人去给他说明利害关系,至少斗起恒元来他两人能不说话。小元他原来是你们招呼起来的人,只要恒元一倒,还有法子叫他变过来。把这些人暂且除过,只把劲儿用在恒元跟广聚身上,成功要容易得多。”老杨同志把这道理说完,然后叫他们多布置几个能说会道的人,预备在第二天的大会上提意见。3 J) p0 C& u: w
  安顿停当,老杨同志便回到区公所去。他到区上把阎家山发现的问题大致一谈,区救联会、武委会主任、区长,大家都莫名其妙,章工作员三番五次说不是事实,最后还是区长说:“咱们不敢主观主义,不要以为咱们没有发现问题就算没有问题。依我说咱们明天都可以去参加这个会去,要真有那么大问题,就是在事实上整了我们一次风。”7 Y$ y7 y/ K& y; H/ k5 z6 D: g9 J
  老恒元也生了些鬼办法,除了用家长资格拉了几户姓阎的,又打发得贵向农救会的个别会员们说:“你不要跟着他们胡闹!他们这些工作人员,三天调了,五天换了,老村长是永远不离阎家山的,等他们走了,你还出得了老村长的手心吗?”果然有几个人听了这话,去找小明要退出农救会,小明急了,跟小保小顺们商议。小顺道:“他会说咱也会说,咱们再请有才老叔编上个歌,多多写几张把村里贴满,吓他一吓!”有才编了个短歌,连编带写,小保也会写,小顺、小福管贴,不大一会就把事情办了,连老恒元门上也贴了几张。
) q8 V. X. {5 s  第二天早上,满街都有人在墙上念歌:1 f7 }0 c& [8 G3 T$ t+ n  }  g. X
  工作员,换不换,9 ]% h( a0 |+ c( G7 c* i' M
  农救会,永不散,
' Q/ s5 n) Y8 m* X" T$ X  只要你恒元不说理,5 W8 _5 X5 U! }" F% d: X
  几时也要跟你干!& S; d& f* ?3 J! ^1 [$ ?* ?
  这样才算把得贵的谣言压住。
" m- w- P* \, Y" c% p: p& [9 W  吃过早饭,老杨同志跟区长、救联主任、武委会主任、章工作员一同来了,一来就先到老槐树底溜了一趟,这一着是老恒元、广聚们没有料到的,因此马上慌了手脚。; Y) Z: m1 k. Y! w: c
  群众大会开了,恒元的违法事实,大家一天也没有提完。起先提意见的还只是农救会人,后来不是农救会人也提起意见来了。恒元最没法巧辩的是押地跟不实行减租,其余捆人、打人、罚钱、吃烙饼……他虽然想尽法子巧辩,只是证据太多,一条也辩不脱。[②“辩”,初版本作“变”。]
+ v+ e2 D/ O' e  第二天仍然继续开会,直到晌午才算开完。斗争的结果老恒元把八十四亩押地全部退回原主、退出多收了的租,退出有证据的黑钱。因为私自减了喜富的赔款,刘广聚由区公所撤职送县查办。喜富的赔款仍然如数赔出。在斗争的时候,自然不能十分痛快,像退押契、改租约……也费了很大周折,不过这种斗争,人们差不多都见过,不必细叙。
: e. O* c: |) g  吃过午饭,又选村长。这次的村长选住了小保,因此农救会又补选取了委员。因为斗争胜利,要求加入农救会的人更多起来,经过了审查,又扩充了四十一个新会员。其余村政委员,除了马风鸣跟张启昌不动外,老恒元父子也被大家罢免了另行选过。$ l+ G2 ?, K& h* Y$ ?# n
  选举完了,天也黑了,区干部连老杨同志都住在村公所,因为村里这么大问题章工作员一点也不知道,还常说老恒元是开明士绅,大家就批评了他一次,老杨同志指出他不会接近群众,一来了就跟恒元们打热闹,群众有了问题自然不敢说。其余的同志,也有说是“思想意识”问题或“思想方法”问题的,叫章同志作一番比较长期的反省。
! m% i* Z5 y. ^1 {: N4 O  批评结束了,大家又说起闲话,老杨同志顺便把李有才这个人介绍了一下,大家觉着这个人很有趣,都说“明天早上去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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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o3 \; s$ _" c" w/ X' k6 z% t6 B  十 板人作总结
8 i8 |2 q1 \3 m/ T. n  老杨同志跟区干部们因为晚上多谈了一会话,第二天醒得迟了一点。他们一醒来,听着村里地里到处喊叫,起先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仔细一听,才知道是唱不是喊。老杨同志是本地人,一听就懂,便向大家道:“你听老百姓今天这股高兴劲儿!‘干梆戏'唱得多么喧!”(这地方把不打乐器的清唱叫‘干梆戏’。)
, N5 B! Q3 W' _/ b9 q  b  正说着,小顺唱着进公所来。他跳跳打打向老杨同志跟区干部们道:“都起来了?昨天累了吧?”看神气十分得意。老杨同志问道:“这场斗争老百姓都觉着怎么样?”小顺道:“你就没听见‘干梆戏'?真是天大的高兴,比过大年高兴得多啦!地也回来了,钱也回来了,吃人虫再也不敢吃人了,什么事有这事大?”老杨同志道:“李有才还在家吗?”小顺道:“在!他这几天才回来没有什么事,叫他吗?”老杨同志道:“不用!我们一早起好到外边溜一下,顺路就溜到他家了!”小顺道:“那也好,走吧!”小顺领着路,大家就往老槐树底来。  `4 m' v- w1 U4 e- V$ m5 `
  才下了坡,忽然都听得有人吵架。区长问道:“这是谁吵架?”小顺道:“老陈骂小元啦!该骂!”区干部们问起底细,小顺道:“他本来是老槐树底人,自己认不得自己,当了个武委会主任,就跟人家老恒元打成一伙,在庙里不下来。这两天斗起老恒元来了,他没处去,仍然回到老槐树底。老陈是他的叔父,看不上他那样子,就骂起他来。”. k9 H; A4 O0 Q% O, g+ L( Z
  区干部们听老杨同志说过这事,所以区武委会主任才也来了。区武委会主任道:“趁斗倒了恒元,批评他一下也是个机会。”大家本是出来闲找有才的,遇上了比较正经的事自然先办正经事,因此就先往小元家。老陈正骂得起劲,见他们来了,就停住了骂,把他们招呼进去。武委会主任也不说闲话,直截了当批评起小元来,大家也接着提出些意见,最后的结论分三条;第一是穿衣吃饭跟人家恒元们学样,人家就用这些小利来拉拢自己,自己上了当还不知道;第二是不生产,不劳动,把劳动当成丢人事,忘了自己的本分;第三是借着小势力就来压迫旧日的患难朋友。区武委会主任最后等小元承认了这些错误,就向他道:“限你一个月把这些毛病完全改过,叫全村干部监视着你。一个月以后倘若还改不完,那就没有什么客气的了!”老陈听完他们的话,把膝盖一拍道:“好老同志们!真说得对!把我要说他的话全说完了!”又回头向小元道:“你也听清楚了,也都承认过了!看你做的那些事以后还能见人不能?”老杨同志道:“这老人家也不要那样生气!一个人做了错,只要能真正改进,以后仍然是好人,我们仍然以好同志看他!从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尽责备他也无益,我看以后不如好好帮助他改过,你常跟他在一处,他的行动你都可以知道,要是他犯了旧错,常常提醒他一下,也就是帮助了他了.....”0 A2 N. i2 P2 \6 N0 i* r
  谈了一会,已是吃早饭时候,老杨同志跟区干部们就从小元家里走出。他们路过老秦门口,冷不防见老秦出来拦住他们,跪在地上鼓冬鼓冬磕了几个头道:“你们老先生们真是救命恩人呀!要不是你们诸位,我的地就算白白押死了.....”老杨同志把他拉起来道:“你这老人家真是不认得事!斗争老恒元是农救会发动的,说理时候是全村人跟他说的,我们不过是几个调解人。你的真恩人是农救会,是全村民众,哪里是我们?依我说你也不用找人谢恩,只要以后遇着大家的事靠前一点,大家是你的恩人,你也是大家的恩人.....”老秦还要让让他们到家里吃饭,他们推推让让走开。* `% {4 n  `7 U6 V$ ]2 P
  李有才见小顺说老杨同志跟区干部们找他,所以一吃了饭,取起他的旱烟袋就往村公所来。从他走路的脚步上,可以看出比哪一天也有劲。
' a. |, {% f& ^, j' i# X# {  他一进庙门,见区村干部跟老杨同志都在,便道:“找我吗?我来了。”小保道:“这老今天也这么高兴?”有才道:“十五年不见的老朋友,今天回来了,怎能不高兴?”小明想了一想问道:“你说的是个谁?我怎么想不起来?”有才道:“一说你就想起来了!我那三亩地不是押了十五年了吗?”他一说大家都想起来了,不由得大笑了一阵。$ Q' |3 d4 m# H$ R8 |
  老杨同志向有才道:“最好你也在村里担任点工作干,你很有才干,也很热心!”小明道:“当个民众夜校教员还不是呱呱叫?”大家拍手道:“对!对!最合适!”. ^# I$ j, A; ^- k1 @4 X* p; ?" O) j
  老杨同志向有才道:“大家想请你把这次斗争编个纪念歌好不好?”有才道:“可以!”他想了一会,向大家道:“成了成了!”接着念道:. p$ l' B2 E  T  B
  “阎家山,翻天地,
" J" E: c* r$ d# {: x/ m! X  群众会,大胜利。
- d  N' C8 J* w0 p8 }  老恒元,泄了气,
1 W0 k8 Y4 ~# _& d& `( d6 z1 s  退租退款又退地。1 n  X" a, H! H+ G1 u* f8 L! F2 s- C
  刘广聚,大舞弊,
) p3 P" |4 \/ {  犯了罪,没人替。
' q8 a# Y  r5 |# [  全村人,很得意,
3 m8 p# `7 p5 D# D. b8 }  再也不受冤枉气。
3 s: S2 Z, _% A# @  从村里,到野地,
9 [( `% e5 a( B2 q$ e  到处唱起‘干梆戏’。”
% T0 D8 \' X" N- }  大家听他念了,都说不错,老杨同志道:“这就算这事情的一个总结吧!”
, o3 U! S  @  o/ A* q  谈了一小会,区干部回区上去了,老杨同志还暂留在这带突击秋收工作,同时在工作中健全各救会组织。
/ d$ N' z1 _9 A  一九四三,十,写于太行。[初版本无此句。]3 ?3 n' k2 l9 X+ f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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