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本恨人”与江淹

希望

读八月十日“笔会”赵兰英《仆本恨人》一文，对王元化先生的忧思情怀，感动又钦佩。关于王先生家传闲章“仆本恨人”，作者说这不是什么成语。就我浅陋所知，虽算不得成语，也是渊源有自，约有一千五百年以上的历史了。其源盖出于南朝齐梁之际江淹的《恨赋》，起首便说：“试望平原，蔓草萦骨，拱木敛魂。人生到此，天道宁论。于是仆本恨人，心惊不已，直念古者，伏恨而死。”接着例举始皇猝崩、赵王失国、李陵败降、昭君远嫁、冯衍罢黜、嵇康下狱、戍人迁客、浮华子弟，人虽不同，境各有异，但“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江淹另一名篇是《别赋》。二赋结构相仿，都是以细腻的笔触描写不同阶层、不同境遇人物的命运遭遇，及其在经历人类两种共同感情“饮恨以终”“今生别离”方面的不同感受。


“仆本恨人”，语虽简单，却真实反映了历史上不同类型的知识分子——心忧天下者、壮志未酬者、怀才不遇者、多愁善感者——的心情，极易得到他们的共鸣。所以，历代文人多有引用，如清代词人陈其年（维崧）在“赠别芝麓先生（即龚鼎孳）”的《沁园春》中，即有“况仆本恨人，能无刺骨；公真长者，未免沾裳”的句子。今人吴子臧（世昌），其在抗战逃难时闻对山歌而得《古意对诗二十解》，序中亦唱出“仆本恨人，丁离乱兮天涯；世有知音，识变风于草莽”的心声。无怪乎元化先生的祖辈和元化先生也都喜爱镌有此文的印章。


江淹还有一事知名于世。江淹晚年，官做到金紫光禄大夫、醴陵侯，也算是高官厚禄了；但才思减退，再也写不出脍炙人口的好作品了。究其故，《南史·江淹传》有两则故事：一是江为宣城太守罢归，宿禅灵寺，梦见一人自称张景阳，向江索还寄存的一匹锦，江从怀中摸出数尺还之。那人恨恨地说：“几乎被你搞光了。”回头看见另一文人丘迟，随手将所余数尺锦给了丘迟，而江淹的文章便从此一蹶不振。另一是江宿冶亭，又做了一个梦：一个自称是郭璞的伟男子，向他讨还了五色笔。此后江淹再也做不出好诗了——这就是“江郎才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