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不忍卒读的墓志铭

长路三万

               故任城县尉裴府君墓志铭
　　天宝二年，正月十二日，唐故鲁郡任城县尉河东裴府君，卒于西京新昌坊私第，享年三十九。呜呼哀哉！君讳回，字玉温，河东闻喜人也，曾祖宏泰，皇雍州录事参军，赠上党长史。祖思义，皇侍御史吏部员外、左司郎中、户部、吏部侍郎、河东郡太守、晋城县开国子。父敡珍，皇薛王府骑曹参军。自晋已降，世为冠族，令德不替，以至于君。夫其事亲孝，兄弟顺，与朋友信。其从政公平，而寿不中年，官才一命。慈母在堂，诸弟未仕，儿未有识，女且婴孩。妻夭于前，身没于后，天可问邪？其若老亲何！其若季仲诸孤何！生人之悲，莫甚于是。家贫，祭以枣脯，殓以时服，以某月日祔葬于风栖原先府君之茔。呜呼！有河东裴子之墓志之，盖古有之，继后之知者，亦何有哉。铭曰：
　　一死万纪，终天不复。为之奈何，哀哀恸哭！覆载至广，庶类繁育。万物方春，而就于木。茫昧何之，山川陵谷。


唐代冠盖士族死后必有墓志铭，请当时有官职地位且有文采名望之名人为之撰写墓志铭，是必不可少的。以王维当时的文名声望，可知经常有人请他为自己故去亲人撰写墓志铭。王维文集中的墓志铭是已知被收集流传下来的。此一篇墓志铭，因过于悲惨，不忍卒读。因其特殊，聊记于此。
墓主裴回，本是士族世家。自曾祖时四代出仕。到裴回一代，实在是不幸悲惨之极。出任鲁郡任城县尉，官微地远。未及升迁，因病归家，三十九岁就死去。妻子已经先他而死，儿女尚在婴幼。老母在堂，诸弟未仕。无衣服入殓，用干枣为祭品。家门不幸，无过于斯。其家人请王维为之作墓志铭。王维目睹如此，一改墓志铭之歌功颂德之风格，仰天长叹，天可问邪？天意渺茫，人世兴亡，其谁可知？
天宝初年，正是大唐兴盛之时。世家败落，犹如一叶飘零。所以，王维为之铭，正当春天，天地覆载万物繁育，为何偏偏就不保护墓主一家？人世兴亡，谁能预料？


唐代人为人写墓志铭，惯例是要收润笔之资。不知道王维是不是能于心不忍而免收墓主家的润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