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之飨礼设豐及其它

xbh1947 · 发表于 2011-7-1 16:0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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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之飨礼设豐及其它

         ——兼释“小屯南地甲骨二二七六”

                              徐伯鸿

大飨之礼不见经典，《仪礼》的《注》与《疏》多处说飨礼亡佚，故礼家千古聚讼。所幸百余年来出土了大批甲骨，涉及飨礼者甚夥，故可据之推考其一二。
何谓飨礼？请先论飨字。
卜辞中有字作?，此字在卜辞中两用。一为南向、北向之嚮，一为飨食、飨祭之饗。
飨作飨食解。《说文》：“飨，乡人饮酒也。”《玉篇》：“设盛礼以饭宾也。”《诗·小雅》：“一朝飨之”《笺》：“大饭宾曰飨。”《周礼·秋官·掌客》：“三飨三食三燕。”《礼记·郊特牲》：“大飨尚腶修而已矣。”注：“此大飨之诸侯也。”《仪礼·士昏礼》：“舅始共飨妇人以一献之礼。”注：“以酒食劳人曰飨。”《公羊传·庄公四年》：“夫人姜氏飨齐侯于祝丘。”注：“牛酒曰犒，加羹饭曰飨。”
飨作飨祭解。《礼记·礼器》：“大飨之礼”疏：“大飨谓祫祭宗庙也。”《礼记·礼器》：“郊血，大飨腥，三献爓，一献孰。”注：“大飨，祫祭先王也。”《礼记·礼器》：“大飨，其王事欤。”注：“祫祭先王也。”疏：“大飨之事，诸侯各贡其方物，奉助祭之礼。大飨其王事欤者，飨谓飨祭先王，飨中之大谓祫也，其王家之事欤。”《书·顾命》：“王三祭上宗曰飨”注：“宗伯曰飨者，传神命以飨告也。”《诗·周颂》：“伊嘏古文王既右飨之。”笺：“文王既右而飨之，言受而福之。”疏：“乃大文王之德既佑助而歆飨之。”又“谓神受其德故降与之福。”
飨又作享。《左传·成公十二年》：“享以训恭俭，宴以示慈惠。”注：“享同飨，宴同燕。”《说文段注》：“《豳凤》：‘朋酒斯飨，曰杀羔羊。’《传》曰：‘飨，乡人饮酒也。其牲，乡人以狗，大夫加以羔羊。’此传各本譌夺，依《正义》考定如是。许君所本也。飨字之本义也……亯，燕亯之亯正作亯。亯，献也。《左传》作‘亯’为正字。《周礼》、《礼记》作‘飨’为同音假借字，犹‘宴’《左传》作‘宴’为正字。宴，安也。《礼记》、《周礼》作‘燕’为同音假借字也。……至若《毛诗》云‘我将我亯’，下文云‘既右飨之’。云‘以亯以祀’，下文云‘神保是飨’。云‘亯以騂牺’，下文云‘是飨是宜’。《毛诗》之例，凡献於上曰亯，凡食其献曰飨。《左传》用正字同。凡左氏‘亯燕’字皆作‘亯’，惟用‘人其谁飨之’，字作‘飨’。”
从上引文献资料可知，亯飨本为一字，施受同词。献于上曰亯，神食其献为飨。“饭宾”之说当是后起之义。飨乃其王事，祭宗传神命以飨告也。
《甲骨文小字典》：鄉，?，亦释飨。①祭名。宴飨。飨为享之假借。《说文》：“享，献也。象执物形。《孝经》曰：‘祭则鬼享之。’”武丁卜辞有：“贞：其?御于大戊飨。”（《甲》2689）廪辛、康丁卜辞有：“贞：大乙、祖乙、祖丁眔飨。”（《缀合》46）卜辞“王飨”（《续存》上549）“王自飨”（《前》4·22·5）或即《左传·宣公十六年》：“王享有體荐，宴有折俎，公当享，卿当宴，王室之礼也。”为王室宴飨之礼。②通“嚮”，为阶名。《尔雅·释宫》：“嚮，两阶间。”卜辞有“东嚮”、“西嚮”（《粹》1252）北嚮”（《掇一》106）的记载。③卜辞中有“鄉史”（《掇一》202）“鄉王史”（《甲》427）史即事，或说即史书中的“乡士”（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释》）
卜辞恒曰“王其飨”，乃“大飨其王事”之证。
1、
王其飨于?（庭）。（《屯南》2276）（甲骨文中?字的写法多种，在本篇文稿中皆以?字替代）
2、
王其飨在?（庭）。（《佚》二二○）
3、
叀王自飨。（《库》一六八五）
卜辞曰“于宗飨”，乃“祭宗曰飨”之证。
1、于宗飨。（《屯南》341）
2、己丑卜，告于父丁，其飨宗。（《后》上5·5）
3、贞：飨史（事）于尞北宗，不大雨。（《前》4·21·7）
卜辞曰“王飨受又（祐）”乃“既右而飨之，言受而福之。”之证。
1、叀王飨受又（祐）。（《粹》486）
2、……飨王受[又]（祐）。（《甲》1041）
卜辞中飨祭的对象为先王先妣，并无自然神祗，这正是与文献所称“大飨谓祫祭宗庙也”“祫祭先王也”相合。
1、
壬子卜，?（何）贞：翌癸丑其又妣癸飨。癸巳卜，?贞：翌甲午登于父甲飨。丁未卜，?贞：御于小乙奭妣庚其寝飨。（《甲》2799）
2、
庚戌卜，?贞：翌辛亥其又毓（后）妣辛飨。癸酉卜，?贞：翌甲午登于父甲飨。（《佚》266）
3、
庚子卜，?贞：翌辛丑其又妣辛飨。癸卯卜，?贞：翌甲辰其又□于父甲?飨。丙午卜，?贞：翌丁未其又?歲毓（后）祖丁飨。（《合》41）
4、
贞大乙祖丁眔飨。癸亥卜，彭贞：大乙、祖乙、祖丁眔飨。癸亥卜，贞：隹大乙眔祖乙飨。□亥卜，……祖丁其……曰飨。（《合》46）
5、
贞：其?御于大戊飨。（《甲》2689）
6、
贞：其?登……飨父庚父甲[]。（《甲。2778》
7、
其飨祖乙史（事）。（《粹》242）
8、大乙史（事），王飨于庭。（《粹》142）
卜辞中的“叀多尹飨”、“叀多生（姓）飨”、“叀多子飨”与文献所称“大飨之事，诸侯各贡其方物，奉助祭之礼。”相类。多尹、多姓、多子是参与祭祀活动的，只是诸侯不独贡献其方物而已。
1、
元毁（）叀多尹飨。弜不飨，叀多尹飨。（《甲》752）
2、
叀多生（姓）飨。叀多子飨。（《甲》380）
“叀多尹飨”、“叀多生飨”、“叀多子飨”盖指多尹、多姓、多子飨祭殷之先王，非商王飨祭多尹、多姓、多子。
卜辞中飨祭处所：在宗、在庭、在寝。
1、
甲戌卜，于宗飨？于?（庭）飨？（《屯南》341）
2、
告于父乙，其飨宗？（《后》上5·5）
3、
飨史（事），于尞北宗？（《前》4·21·7）
4、
王其飨于?（庭）？（《屯南》2276）
5、
王其飨在?（庭）？（《佚》220）
6、
大乙史（事），王飨于?（庭）？（《粹》一四二）
7、
御于小乙奭妣庚，其寝飨？（《甲》2799）
?，于省吾先生释“庭”。他在《甲骨文字释林》里说：“?为廷或庭之初文，有时也省作?。?从宀?声，?古聽字，聽从壬声，与廷庭之从壬声声符同。金文有廷无庭，庭为后起字。《说文》：‘廷，朝中也。’又：‘廷，宫中也。’乃后世分别之文。……古代太室中央谓之廷，……甲骨文称：‘□小乙于?’（《粹》二八一）当谓祭小乙于廷也。”（《甲骨文字释林》第85页）
《说文》：“庭，宫中也。”段注：“廴部曰廷，中朝也。朝不屋，故不从广。宫者，室也。室之中曰庭。《诗》曰殖殖其庭，曰子有廷内，曰洒扫庭内。《檀弓》孔子哭子路於中庭。注曰：寝中庭也。凡《经》有谓堂下为庭者，如三分庭一在南。正当作廷。”戴震《三朝三门考》：“古体庭本作廷。”
商代的宗庙建筑，目前尚未发现，其结构自然也就不清楚了，但西周的宗庙建筑可资参考。1999年秋至2000年，在陕西扶凤云塘发掘出二组西周晚期的建筑基址，据考证，初步认定A组建筑为宗庙建筑（参看《考古》2002年第9期）。这组建筑的布局如下：北为宗庙的主体建筑（F1），由堂、室、房、夹室、阶等组成。西为“西厢”（F2），东为“东厢”（F3），南为“门塾”（F8）。在宗庙的主体建筑、西厢、东厢、门塾的中间为“中庭”。有一建筑位于“西厢”的西边，这个建筑（F5），发掘者推测它的性质相当于“寝”。《仪礼释宫》云：“周礼，建国之神位，右社稷，左宗庙，宫南向而庙居左，则庙在寝东也。”《尚书·顾命》有“翼室”之名，清孙星衍疏曰：“翼室者，左路寝也。”
宗，《说文》：“尊祖庙也。”段注：“宗尊双声。按：当云尊也，祖庙也。”宗即祖庙。
宗庙在路寝。《别录》：“社稷宗庙在路寝之西。”戴震云：“宗庙社稷属路寝，言得之。以为俱在西，不知何所据。”戴震《三朝三门考》：“断狱蔽讼及询非常之朝，谓之外朝，在中门外庭。以燕以射及图宗人嘉事之朝，谓之燕朝，在路寝庭。”
寝，《说文》：“寝，卧也。”段注：“李善引《论语》郑注：‘寝，卧息也。’卧必于室，故其字从宀。引伸为宫室之称。《周礼·宫人》：‘掌王之六寝之脩。’《释宫》曰：‘室有东西箱曰庙，无东西箱曰寝。’”《周礼·方相氏》：“大丧，复于小寝、大寝。”注：“小寝，高祖以下庙之寝也。始祖曰大寝。”《礼记·月令》：“寝庙毕备。”郑注：“凡庙，前曰庙，后曰寝。”孔疏：“庙是接神之处，其处尊，故在前。寝，衣冠所藏之所，对庙为卑，故在后。”李孝定认为：“卜辞用‘寝’之义为时王燕居之所，乃名词，犹今之言寝室也。”（《集释》2467页）丁山认为：“卜辞有寝、小寝，都该作大寝或路寝解，小寝当是武丁食息之所。”（《甲骨文所见氏族及其制度考》）
有关“寝”的制度，礼家聚讼，莫衷一是。杨宽先生曾撰文论述先秦墓上建筑和陵寝制度。他认为“寝”有三种，“一是宫殿里的寝，这是君主及其家族饮食起居之所；二是宗庙的寝，这是已故君主及其家族的灵魂的饮食起居之所，是模仿宫殿的寝的；三是陵墓的寝，这是墓主灵魂的饮食起居之所，也是模仿宫殿的寝的。“（《文物》1983年第1期）杨宽先生后来又在《先秦墓上建筑问题的再探讨》一文中说：“宫中的寝，设有正寝，亦称路寝，是有殿堂的……路寝有廷有堂。”（《考古》1983年第7期）
至于《周礼》所说：“飨在庙，燕在寝。”这里的“寝”应是时王燕居之所。《周礼》：“以飨燕之礼亲四方之宾客。”疏：“……《大行人》云：‘上公三飨三燕，侯伯再飨再燕，子男一飨一燕。’飨，亨大牢以饮宾献依命数在庙行之；燕者，其牲狗，行一献四举，旅隆脱履，升坐，无筭爵，以醉为度，行之在寝……。”燕礼行之在寝，且以醉为度，恐怕周人不会在祭祀列祖列宗的宗庙时开怀畅饮吧！此处的寝应是燕居之寝，即宫中的寝，决非宗庙之寝。
卜辞中的“寝”是祭祀的处所，乃宗庙的一部分。
例如：辛巳贞：其?（刞）于祖乙寝？弜?（刞）于寝？（《屯南》1050）
?（刞），《甲骨文字典》：“象刀砍於俎上之形，……”疑此字与俎同意（该书四七七页），祭名。这条卜辞里的“寝”非时王燕居之所，乃是宗庙建筑里的“寝”。
卜辞说宗是浑言，说寝、说庭是析言。飨在宗，是泛指在宗庙举行飨祭，当包括在庭在寝；飨在庭，是确指在宗庙的中庭举行飨祭。总之，飨祭是在宗庙里举行的。
以上，讨论了飨祭的参加者、飨祭的对象、飨祭是处所，那么，什么是飨礼呢？
我们认为：飨礼是王在宗庙里举行的，由多尹、多生、多子参加的，或者只是王独自参加的，对先公、先王的献食大祭。
现在，我们再来讨论飨礼设豐及飨礼的其它一些细枝末节。
豐，甲骨文作?。《甲骨文字典》：“?，从?在∪中，从豆，象盛玉以奉神祗之器，引伸之奉神祗之酒醴谓之醴，奉神祗之事谓之禮。初皆用豊，后世渐分化。”（该书五二三页）《说文·豐部》：“豐，行礼之器也。”王国维在《释禮》一文中说：“故《说文》曰豐行礼之器，其说古矣。惟许君不知?字即珏字故，但以从豆象形解之，实则豐从?在∪中，从豆乃会意字而非象形字也。盛玉以奉神人之器，谓之?若豐。”（《观堂集林》291页）甲骨文中的?，从文句的意思推敲应是祭祀时所用的一种器皿。
《说文》：“豐，豆之豐满者也。从豆象形。一曰乡饮酒有豐侯者。”《仪礼·聘礼》：“醴尊於东箱，瓦大一，有豐。”郑注：“豐，承尊器，如豆而卑。”《公食大夫礼》：“饮酒实于觯，加于豐。宰夫右执觯，左执豐，进设于豆东。”《仪礼·大射仪》：“厥明，司宫尊于东楹之西，两方壶，膳尊，两甒在南，有豐。”郑注：“豐以承尊也。说者以为若井鹿盧。其为字，从豆豐声，近似豆大而卑矣。”《仪礼·乡饮酒礼》：“天子、诸侯承尊之物谓之豐，上有舟。”
承尊之物，天子诸侯，大夫，士有别。天子诸侯承尊用豐，大夫侧尊用棜，士侧尊用禁。《仪礼·乡饮酒礼》：“斯禁”疏：“云斯禁，禁，切地无足者。斯，澌也。澌，尽之名，故知切地无足。《昬礼》《冠礼》皆云：禁者，士礼以禁戒为名。乡大夫、士并有禁名，故郑以大夫、士双言也。是以《王藻》云：大夫侧尊用棜，士侧尊用禁。注云：棜，斯禁也。大夫、士之礼异也。《礼器》云：大夫、士棜禁。注云：棜，斯禁也。谓之棜者无足有似於，棜或因名云耳。大夫用斯禁，士用棜禁，然则禁是定名，言棜者是其义称，故《礼器》大夫、士总名为棜禁。案：《特牲礼》云：实兽于棜。注云：棜之制如今之大木舆矣。则棜是舆，非承尊之物，以禁与斯禁无足似舆，故世人名为棜。若然周公制，《礼·少牢》名为棜，则以周公为世人，或有本无世人字者，是以《少牢》不名斯禁，谓之为棜，取不为酒戒。士之棜禁，大夫之斯禁，名虽异其形同，是以《礼器》同名棜禁也。其余《士冠》、《昬礼》礼宾用醴不缺，故无禁，不为酒戒。若天子诸侯承尊之物谓之豐，上有舟，是尊与卑异号也。”
“禁”这种器物，曾有传世品，为美帝掠窃。七十年代陕西宝鸡斗鸡台再次出土，其形方似舆，切地无足，是一种方形的器座。宝鸡斗鸡台铜禁上放置三件酒器，“据当年曾经见到此禁出土情况的人回忆，禁上面中间放的是卣，右边放的是觥，左边放的一器因残甚，器形已不明。”（《文物》1975年第3期）后来又出土过楚铜禁（《文物》1980年第10期、《考古》1987年第5期）。总之，文献中的豐与禁皆为承尊之物。
卜辞中豐也为器皿。请看下面的卜辞：
丙戌卜，戊亚，其?（尊）？其豐？（《南明》443）
?（尊）字在卜辞中名动两用，此处名词用如动词。卜辞言“其?（尊）？其豐？”，豐与尊并列，语法结构相同，豐也应是名词，在这里用为动词。“其”字，《诗集传·卫风·伯兮》：“其者，冀其将然之辞。”“其尊？其豐？”是卜问祖神是希望用尊来祭他，还是希望设豐来祭他？可见豐是祭祀器皿。
卜辞中豐作祭器讲的还有：
1、
其品亚，叀王豐用？毋用？吉。（《屯南》2346）
2、
丙戌卜，叀新豐用？叀旧豐用？（《粹》232）（郭沫若释为“新醴”、“旧醴”，这里不从郭说。）
3、
叀兹豐用？叀用兹豐？叀兹豐用，王受又（祐）。（《佚》241）
《仪礼》的很多礼中记载有“设豐”之事。《公食大夫礼》：“饮酒，实于觯加于豐，宰夫右执觯，左执豐，进设于豆东。”“宰夫执觯浆饮与其豐以进，宾挩手兴受。宰夫设其豐于稻西。庭实设，宾坐祭，遂饮，奠于豐上。”《大射礼》：“司射命设豐实觯如初……退豐与觯如初。”《乡射礼》：“司射适堂西命弟子设豐。”注：“将饮不胜者，设豐所以承其爵也。”疏：“按：燕礼君尊有豐，此言承爵，豐则两用之。”
何以要“设豐”？
唐兰先生以为“设豐”的目的是为了罚酒。他说：“（设豐）是用来放罚酒的爵和觯的。”（《作册麦尊考释》见《古文字研究》（二）第59页）“设豐”是否为了罚酒？《乡射礼》说：“弟子奉豐升，设于西楹之西，乃降。胜者之弟子，洗觯升酌，南面坐，奠于豐上。……不胜者进北面，坐，取豐上之觯，兴，少退，立，卒觯，进，坐，奠于豐下，……。”《公食大夫礼》：说“……宾坐，祭，遂饮，奠于豐上。”这两段记载说明“设豐”的目的是为了承觯。《公食大夫礼》：“饮酒，实于觯，加于豐。”注：“豐所以承觯者也。如豆而卑。”另外，《公食大夫礼》通篇没有提到罚酒的事，而且，“公食大夫礼”乃“主国君以礼食小聘大夫之礼。”“聘”的意思是相问。《聘礼》疏云：“大问曰聘。诸侯相於久无事，使卿相问之礼。小聘使大夫。《周礼》曰：凡诸侯之邦交，岁相问，殷相聘也。”公食大夫乃礼尚之事，怎么会罚酒呢？是以，“设豐”的目的是承觯、承尊，也就很明白了。饮酒的具体过程是：先将酒注入觯，再将觯置于豐上。“设豐”是为了放置酒器的。“豐”与“禁”应是同类器物。从“禁”出土时的情况看，“禁”的上面放置着三器，一卣，一觥，另一器残。卣与觥俱是酒器，“禁”是放置酒器的。“禁”的出土时的状况正好印证了文献里记载的“设豐”的目的是为了放置酒器。“豐”的用途，有点类似后世汉代盛瓉的瓉盘。《周礼·春官宗伯·典瑞》：“祼圭有瓉，以肆先王，以祼宾客。”注：“汉礼：瓉盘大五升，口径八寸，下有盘，口径一尺。”（《十三经注疏》）
殷之飨礼是否有“设豐”一端？试论之。《小屯南地甲骨》二二七六片，辞云：
己未卜，且（祖）丁大?王其[?]父甲？……弜?？??。王其飨于?（庭）？弜飨于?（庭）？其乍（作）豐？又（有）正。弜乍（作）豐？……。
此辞中的“?”字，据《南明》五八八“……且（祖）丁大?王?父甲”补。 “祖丁大?王其?父甲”犹言“王大?祖丁?父甲”。“?祖丁”见《屯南》2340：“……其又?祖丁，王……伐卯牢，王受又。” ?，郭沫若先生说即“延”字。“?父甲”即“至于父甲”，这里是说以父甲合食祖丁。??，于省吾先生以为“应读作?釐，即延长福祉之义。”（《甲骨文字释林》五一页）我以为“??”是占卜专用语。“又正”之“正”即《诗》“维龟正之”之“正”。“正，决也。”也是龟卜专用语。“乍（作）豐”即是“设豐”（详下文）。此辞应是殷之飨礼有“设豐”一端的明证，可补典籍之不足。
卜辞习见“乍（作）豐”一辞。例如：
1、
叀?公乍（作）豐？（《甲》2546）
2、
贞：日于祖乙，其乍（作）豐？（《粹》236）
3、
其乍（作）豐？又正。[王]受又（祐）？弜乍（作）豐？（《人》1881）
4、
其豐？弜乍（作）豐？（《人》1882）
卜辞中的“作豐”当是金文中的“为豐”。“为大豐”一辞见于《作册麦尊》。铭为：?（合）王?（祼）?京，?祀。粤若翌日才（在）辟雍，王乘于舟，为大豐。王射大龔（鸿）禽。矦乘于赤旂舟，?咸。
“为大豐”即“设豐”。唐兰先生说：“为大豐是举行射礼，……《乡射礼》和《大射仪》都有‘设豐’一段，是用来放罚酒的爵和觯的。”（《古文字研究》第二辑五十九页）铭文中的“为大豐”即“乍（作）豐”，也就是“设豐”。作，为也。《诗·郑风》：“敝，予又改作兮。”另本又作“敝，予又改为兮。”《释言》：“作，为也。”《穀梁传》也说：“作，为也。”是知，“为大豐”即“作大豐”。日本学者白川静先生以为：“大豐是本祭中举行的奠醴或祼鬯之仪礼，大概是因为在主祭中举行的，所以附上一个‘大’字。” （《金文通释》一）白川氏指出：“大豐是本祭中举行的奠醴或祼鬯之仪礼”，其说至塙。“设豐”是为了置放酒器，置放酒器又是为了什么？这是不言而喻的，是为了便于奠醴或祼鬯。卜辞中飨礼设豐，其目的无疑是为了举行奠醴或祼鬯之礼仪。“豐”中有玉，以之祼鬯以祀先王而降神，这种礼仪在《周礼》中尚可见一斑。《周礼·春官宗伯·典瑞》说：“祼圭有瓉，以肆先王，以祼宾客。”“大豐”一辞另见于《大豐簋》，铭为：“[乙]亥，王又大豐。王凡（汎）三方，王祀于天[大]室。……丁丑，王飨大俎（宜）……。”金文中记载飨礼“设豐”的还有《大鼎》、《长甶盉》等。
由于《屯南》2276的出现，其辞先言“王大?祖丁?父甲”，次言“王其飨”，末言“作豐”，始悟卜辞中的“乍豐”乃文献中的“设豐”之事，也才知道飨礼中有“设豐”一端。
以下，再讨论一下与飨礼相关的一些细节。
飨礼“设豐”的时间在“日中”。《易·豐卦》：“豐，亨。王假之，勿忧，宜日中。”高亨先生注：“亨即享字，祭也。”亨即享，乃飨字。《左传·僖公二十五年》：“筮之遇《大有》之《睽》，曰：吉，遇‘公用亨于天子’之卦。战克而王飨，吉孰大焉，……”卜偃就读“亨”为“飨”。高亨先生同时指出：“享祭之时间宜在正午。”（《周易大传今注》）甲骨文、金文中关于“飨礼设豐”在日中的记载也非鲜见。《卫盉》：“王爯中于豐。”《周原卜甲》112号（H11：112）：“彝文武-（□）灵贞：王翌日乙酉其?左，爯中，文武-（□）豐，□□□卯□□□，左（佐）王。”
“灵”字，于省吾先生释为“必”字，指出：“‘必’为‘祀神之室’”“豐”即指“设豐”事。爯即稱字，训宜。《诗·郑风》：“缁衣之宜兮”《集传》注：“宜，稱。”《易系辞》：“巽稱而隐”注：“稱，适物之宜也。”稱训宜，“爯中”即“宜中”。“中”就是卜辞里常言的“中日”，《屯南》624：“食日至中日其雨”。“中”字的古义正是“正午”。杨雄《太玄》：“周植中枢”注：“中，正午为中。”“爯中”的意思是“宜在日中时”。并不是如一些学者所说的“举旗也”或“王举行祭祀典礼时用六游之形的熊旗”。（参看徐锡台《周原卜辞十篇选释及断代》、陈全方《陕西歧山凤雏村西周甲骨文概论》）
飨礼设豐的时间何以要在日中呢？这与飨礼本身有关，飨礼是飨祭先王的大事。殷人的祭祀制度，凡大祭祀均在日中时举行。这点可以从《周礼》、《仪礼》、《礼记》的记载中得到启示。《礼记·祭义》：“郊之祭，大报天而主日，配以月。夏后氏祭其闇，殷人祭其阳，周人祭日，以朝以闇。”注：“……阳读为曰雨曰暘之暘，谓日中时也。……殷人大事以日中……。”疏：“殷人祭其阳者，以尚白故祭在日中时。……”殷人祭其阳，礼书称之为“阳祀”。阳祀的对象是天帝及祖神。《周礼·牧人》：“凡阳祀”注：“玄谓阳祀祭天於南郊及宗庙。”从上述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出几点：1、殷人大的祭祀在日中时举行。说者以殷人尚白解之，这是从后世的五行观点出发的，当初的本意或许不如此。2、阳祀的对象是殷之先王及天帝。据此，我们可以推知飨礼是在日中时举行的。理由有三：1、飨礼的祭祀对象是先公先王。2、飨礼是殷人的大事。闻一多先生说：“《周礼注》皆谓群臣之礼为小礼，则人君之礼为大礼，可知飨射亦大礼之一也。”3、殷人的祭祀制度是大事以日中。是故，飨礼设豐的时间在日中。
另外，飨礼是在肜日之前举行的。《存》1·185记载：“……飨……翌日劦?（肜）日。王弗每（晦）。”文献记载有一段与此相仿。《春秋·宣公八年》：“辛巳有事於太庙，……壬午猶繹。”杜注：“有事，祭也。……繹，又祭。”《尔雅·释天》：“繹，又祭也。周曰繹，商曰肜。”辛巳有事於太庙，指合祭先王於太庙。《春秋·宣八年》疏：“有事，祭也者，谓禘祭也。《释例》以《昭十五年》‘有事于武宫’《传》称‘禘于武公’，则知此言有事也是禘也。”《说文段注》：“禘者，王制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嘗、冬曰蒸是也。夏商之礼也。……禘与祫皆合群庙之主祭于太祖庙也。”《春秋·宣八年》这段记载说，辛巳日合祭先王于太庙，翌日壬午又复祭群先王。大飨，《礼器》疏说：“大飨谓祫祭宗庙也。”卜辞《存》1·185说：前一日合祭先王于太庙，翌日又复祭先王们。由此观之，飨礼在肜日前举行。
本文讨论了飨礼、飨礼中的设豐及其它与飨礼相涉的内容。我们再回过头来看《屯南》二二七六这版卜辞，这段卜辞开头说“王大?祖丁?父甲”，是说将父甲升上去合食于祖丁，这种现象符合飨礼制度。飨，祫祭先王也。《说文段注》祫字下说：“祫者何？合祭也。毁庙之主陈於大祖，未毁庙之主皆升，合食於太祖。”《屯南》二二七六辞中有“父甲”称谓和兆辞“??”，应属廪辛、康丁时期的卜辞，该辞的前辞是“干支卜”，它就只能是康丁卜辞了（谢济《甲骨断代研究与康丁文丁卜辞》）。父甲乃康丁之父祖甲。康丁之父祖甲，祖甲之父武丁，武丁之父小乙，小乙之父祖丁。祖丁是康丁太祖，故卜辞说康丁将父甲升上去合食於太祖祖丁。
《屯南》二二七六辞的大意是：康丁拜手稽首晋谒祖丁之庙，卜问将父甲升上去合食於太祖祖丁是否合适，再问祭祀的地点放在宗庙之庭可不可以，最后卜问设豐祼鬯是否有当。
金文与典籍中有“飨醴”一辞，当与卜辞中的“作豐”无涉。《师遽方彝》：“王才（在）周康寝，卿（飨）醴，师遽蔑暦?（侑），……。”《穆公簋盖》：“王夕卿（飨）醴于大室，穆公?（侑）。……。”《左传·庄公十八年》：“虢公、晋侯朝王。王飨醴，命之宥，皆赐玉五瑴，马三（四）匹。”裘锡圭先生解释说：“周天子设盛礼飨宾，用醴而不用酒，就叫‘飨醴’”。（《应侯视工簋补释》载《文物》2002年第7期）
一九八二年十月初稿
二○○五年冬月修改
（文中的古文字待补，编辑时再作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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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bh1947 · 发表于 2011-7-1 16:13:20

本帖最后由 xbh1947 于 2011-7-1 16:32 编辑

此文亦被zhiyuxzh123“借”走了！
http://www.booksforest.com/thread-73453-1-1.html

xbh1947 · 发表于 2011-7-1 16:19:25

修改稿刊载在《纪念殷墟127甲骨坑南京室内发掘70周年论文集》（文物出版社2008年10月版）

xbh1947 · 发表于 2011-8-28 12:20:48

http://blog.163.com/xbh1947@126/ ... 094200992662614282/

寒江一叶 · 发表于 2011-10-5 08:56:56

虽然对殷商时代的东西比较感兴趣，但是感觉太深奥了，很难理解！

[中国古代史] 殷之飨礼设豐及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