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崇遐：新柏拉图主义：从哲学到宗教

中华之本体

     新柏拉图主义是以古希腊思想来建构宗教哲学的典型。它对西方中世纪中基*督教神学产生了重大影响。该派主要基于柏拉图的学说，但也做了很多新的诠释，该派代表人物普罗提诺将柏拉图的客观唯心论、古希腊罗马斯多葛学派、基*督教神学与东方神秘主义思想熔为一炉，从而为基*督教教义取向和奥古斯丁的神学思考铺平了道路。“上帝现在显现了，表现为现象了，也就是说，他为意识而存在了。这样一来，就出现人与他的这个对象、与绝对真理的关系了。”（黑格尔语）

    新柏拉图主义也认为世界有着“天地”两极：一端为上帝的神圣之光，另一端是完全的黑暗，但黑暗只是光亮的缺乏而已。世间唯一存在的就是上帝，照耀着神圣之光，但就像光线会逐渐变弱，神圣之光也无法普照整个世界。灵魂受到神圣之光的照耀，物质则位于那光照不到的黑暗世界，而柏拉图所提出的自然界的“形式”仅微微受到光的照耀。因此新柏拉图主义强调，世间一切事物都有这种神圣之光，但最接近上帝光芒的是人类的灵魂，只有灵魂才能与神秘与伟大合而为一。

    按照普罗提诺，太一、理智和灵魂为“三个首要本体”。“本体”指最高的、能动的原因，是具体的神而不是抽象的原则。它超越存在和本质，因而可以决定存在和本质。太一时常被喻为“太阳”或“源泉”，虽不运动，但却能生成其它本体，这一生成过程被称为“流溢”。因为“太一不应当是孤立的——因为如果太一是孤立的，一切将要隐藏不见，就会表现不出任何形相。如果太一是孤立的，一切存在物就会不存在”。（《九章集》）

    第一本体为“太一”。 太一有肯定和否定两重规定性，普罗提诺阐述道：

    “它是最根本的统一，这个统一是一切本质的本质。……绝对的统一支持着事物，使事物不彼此分离；它是统一万物的坚固纽带，它渗透一切有分离成对立物的危险的事物，把它们结合起来，化为一体；我们把这个绝对的统一称为‘太一’，称之为善。它不是某个东西，不是任何一种东西，而是超乎一切的。这一切范畴都完全被否定了，它没有体积，它也不是无限的。它是宇宙万物的中心点，它是道德的永恒的源泉，它是神圣的爱的根源，……一切都围着它转动，一切都以它为目的。”（《九章集》）

    太一之没有任何肯定性特征，是因为它是不可区分的原初的一，不具备多样性，而一切肯定的东西都有它的对立面，都是区分的结果，只能归属于“多”而不是“一”。太一之没有思想、意志和行动，是因为在它之外没有与之对立的思想对象、意志目标和被作用者。太一甚至不能意识到自身，不能在自身内部作出思想者和思想对象的区分。故除了可用“善”来指示外，太一不能被说成“是”什么，“有”什么，只能说它“不是”什么、“没有”什么。因为太一不是理智的对象，理智只能认识事物，因而陷人多样性，失去了一心。再者理智只能靠概念和范畴去把握对象，而一切概念和范畴都需要区分才能被定义，因此只适用于能被分割的东西，但不适用于不可分割的太一。普罗提诺诉诸人神相通的宗教神秘主义，认为太一尽管是不可知的，但能被观照，而观照不是区别分辨的认知活动，而是热忱的道德追求。

    第二本体为“理智”。这里我们遇到了超越性与内在性的统一，或本体现象化这一文化的主要问题，就是“何以太一会决定要实现它自己这个问题。这永远是主要的兴趣。”普罗提诺认为柏拉图的通种即适用于这里的理智，因为它们是区分的产物。通种表示的三组区分是最高的理智区分，是一切可感区分的前提。理智是最先从太一中流出来的本体，它不再保持原初的绝对统一性，但还包含一些原初的区分，因此被区分出来的多样性仍然是统一的。太一是绝对的一，理智则是一和多的“否定的统一”。用柏拉图的说法，单一的理智是造物主，众多的理智是理念，理念寓于造物主之中，每一理念都分有神圣理智而成为造物主借以创造的原型。按照黑格尔的表述，理智具有三种思维形式亦即“单纯的、区别的、变化的三种方式”：

    1）不变者，统一；理智把它的统一作为对象而思维。
    2）理智思维它自己与它的本质的区别；它的对象是区别，或者是存在物的多。理智活动的过程就是世界创造的过程；在它之内，一切都彼此分别，各有各的特性（形式），这便造成了事物的实体。
    3）思维活动中的实质的、不变的成分乃是规定与范畴；因此从它产生出和流溢出万物的情形是这样的：它保持着充满一切，同时也直接吸引着一切。它是这一切区别的取消，或者是从一个到另一个的过渡；它正是这样思想它自己的，它自己就是自己的对象。这就是变化。当理智思维着自己在变化中，而在变化之中仍保持其自身的单纯性时，它所思维的对象就是一般的生命。

    就是说，理智相当于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思想的思想”，它既是思想活动，又是思想对象。思想活动产生思想对象的存在，被思想的存在反过来赋予思想活动以存在。思想对象各有差异，否则将不能被思想；但又有同一性，既与自身又与其它对象保持同一，否则将不会成为同一个思想活动的对象。普罗提诺因此把理智分成思维、所思物与思想，理智是一，同时也是一切；但是思想是分别者的统一。“思想并不只是统一，而且是产生物；思想是向上帝飞跃的，——思想，也就是主体。思维与外在的上帝的对立这种区别被取消了”。

    第三本体为“灵魂”。 灵魂即柏拉图所说的世界灵魂，它模仿太一的流溢，也从理智中流溢出来。它是一种能动力量，变动不居并活跃于各个领域，即可以作用于与自己本性相一致的理智和太一，也可以作用于与自己本性不一致的低级对象。或者说灵魂既是一，又是多，但不像理智那样的一和多的统一。当它与理智和太一相通时，它复归于原初的统一，因而是一；当它被分割在个别事物之中时，作为推动事物变化的内部动力，它是多。

    普罗提诺使用哲学理性与宗教信仰相混杂的表达方式，其中理性是区分，而信仰是统合。太一、理智和灵魂既是三个本体，又是同一个最高神。神是一、绝对、纯粹的一(太一)，或是一和多的统一（理智）；或既是多又是一(灵魂)。三者为同一位神，这大约是基*督教“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教义的雏形。太一通过流溢产生理智，再依次下降为宇宙灵魂、个体灵魂、肉体直至原子论的物质世界。反之，陷入肉体的灵魂亦可凭借向善的意志反身拾级而上，经宇宙灵魂、理智，最终与太一合为一体，获得最后的解脱和安宁。同理，回归太一的过程也为三个阶段：第一是净化灵魂的阶段，使灵魂摆脱物欲的束缚，指向纯粹的心智；第二是理性沉思，表现为纯粹的概念活动；第三是直觉，达到一种排斥一切感性因素和理性判断的“出神”状态，而与神合一。

    新柏拉图主义标志着古希腊理性精神的衰落，同时成为基*督教早期教父和中世纪经院哲学的先导。由于宗教的旨趣重在实践而非理论，所以上述有关精神性本体的理性思辨竟成绝响，至今仍弥足珍贵。犹太-基*督教与希腊文化结合的问题。在基*督教思想史上，亚历山大里亚学派是希腊化时代两希文化融合的杰出代表，是早期基*督教积极吸收希腊文化的典范。亚历山大里亚学派神学涉及很多理论层面，如自由意志论、灵魂-身体救赎论、寓意解经法等，都体现了希腊文化的特性。

    这里需要指出，对不可感知的超验物也即精神的追求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是人对自身有限性的自觉，也是文化的动力和源泉。尽管在许多有“知识”的人看来，精神的存在匪夷所思，不能被科学所证明，宗教仍然是并且将永远是构成*人类文化的一个维度。因为任何追求都是在追求尚未存在而有待于实现的东西，而现成的、既有的、定型的、必然的、事实性的东西无所谓实现。公允地说，单纯从物质的角度出发来驳斥精神是站不住脚的，物质不过是人类超越现象的另一种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