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甘服合约封禁合约的订立,目的是为了避免纷争、防患未然。然而,在清代徽州,由于生存的压力,百姓铤而走险、违约犯禁的现象还是时常发生。一旦发生此类事件,合约事主就会照禁处罚或具情告官。但实际上,在事态没有恶化、影响并不严重,特别是在犯禁者浼中求情、甘服认罚的情况下,这些纠纷通常采用让犯禁者立下甘服合约的方式来解决。如上文提及的康、凌二姓的强捕河鱼封禁,我们就发现了40年后郑有富因犯禁而立下的一纸甘服合约:
. A: D1 Q7 n, n* e* f 立还遵禁约人郑有富,今还到康、凌二姓名下,因身擅入十三都版潭税河取鱼,以致犯禁。蒙中体念、亲戚劝谕,今身还遵禁约:自后未开禁之前,不得擅自放船入河取鱼,未租先擅入河取鱼,听凭康、凌贰姓执约理论。今欲有凭,立此遵禁约存照。
( ?0 K v/ o% P* E. Q. ~: X 乾隆三十六年十月廿六日立遵禁约人郑有富中见郑有仁[ 12 ]
9 v4 ^( N0 f: @" x" K 此例说明,一者康、凌二姓封禁的时间效力是长期的,二者其解决方式并非像官府告示规定的那么严重,私下里通过合约方式解决应当更加切合实际和彼此的利益。因而,在徽州,甘服合约成为犯禁后解决纠纷的一个重要途径和方式。
. g! \* n5 \$ Y4 Q( e 从举例来看,甘服合约的内容主要包括犯禁人、事主、犯禁事由、具体处罚措施以及不敢再犯的保证等。处罚措施和不敢再犯的保证,无疑是此类合约的主要内容和订立的真正意义所在。 ' M! b5 C7 ^4 x2 J9 ]
具体处罚措施,多种多样。涉及坟地者,多为举行相关的服罪仪式,如: " {7 d0 c& u! q( V; D# [
立服据古岩寺僧瑞林,今写到仇率正监郡堂名下,兹因小僧不合,砍伐坟山荫木贰拾余株,经鸣保甲究追。自知获罪,今踵门恳求,从宽究办,自愿谨备猪羊香烛火炮,安山醮坟。嗣后小僧遵奉规则,小心看守,计点荫木共柒拾乙株,倘再不法,听凭送官处治,甘受无辞。恐口无凭,立此服据存照。 7 E. \6 ]( `5 k+ Z, G. e* n1 M
同治五年贰月日立服据古岩寺僧瑞林凭保杨连元凭中张松发、张松德、汪日连[ 13 ] % J2 v2 Q5 z' O J9 f$ i
歙县古岩寺僧瑞林由于砍伐仇姓坟山荫木,被罚以“谨备猪羊香烛火炮,安山醮坟”,以示对仇姓祖先惊扰的服罪和祭祀。这里虽未提及经济上的要求,但从所备祭品来看,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了。
' c% d h! z" ~+ }8 g1 l) A$ f 涉及对山林的侵害,主要包括原价赔偿以及其他仪式性的处罚措施,如:
1 S9 e' j2 W) Y0 @9 A" m$ B 立甘服约人王小法,今自不合,于本月十二日容留旌德匪类木匠,是夜盗上店大杉木二根,十三日夜又盗东阳熟大杉木二根,是身相帮同扛下河是实。家主于十四日知觉,即欲送官究处,身知罪大,恳中宽容。蒙家主姑念顽蠢无知,令身赔偿木价,照禁罚戏,自愿甘服。今后不敢再犯,倘有如前等情,听自家主鸣官治罪,至死无怨。今恐无凭,立此甘服约存照。
5 T( X" a/ L* b3 Q6 A/ [4 t8 ` 雍正五年又三月 日立甘服约人王小法[ 6 ]第一卷, 244从“照禁罚戏”四字来看,罚戏处罚是在原来封禁合约的规条中就已经定下了。在实际中,罚戏的方式很大程度上起到了罚一儆百的作用。比较而言,原价赔偿是消极的经济处罚手段,而罚戏则起到了广而告之和积极警示的社会效应,远比前者的社会影响和作用要大。 8 I' ~5 g* H, X6 Y
犯禁者所做的不敢再犯的保证,其内容不外乎是“倘有再犯,听凭鸣官治罪”之类的简单表达。实际上,这些看似简单的表达至少包括了两层内涵:首先,它意味着自此之后合约事主与犯禁者这个特定对象之间建立了一层特殊权利和义务的约束关系;其次,它的订立也成为日后具诉告官的强有力的书面证据,意味着在再次犯禁之时,事主即可以一贯“盗砍”、“盗卖”情由对之夸大描述,占据诉讼之先机。 : B: N4 w* }% q: S3 g- z- W
如在光绪六年(1880年)吴振茂等人立下的调处合约的最后,就写下了这样的内容:“照抄(调处合约)稿壹纸存匣,正约归浩洲经收,日后要用(如告官) ,赍出照证,此照。”[ 6 ]第三卷,- R- G! c4 s( g! d9 D& ]( P; ^
与封禁合约相比,甘服合约的双方事主都是明确的,其约定是处罚性的。它的重要作用,是让纠纷在告官之前通过双方私下约定的形式于民间即可得到解决。同诉讼解决相比,无论是经济负担还是彼此的社会关系,对纠纷的双方来说都较为有利。正因为如此,甘服合约常常成为纠纷发生后双方首选的解决方式。同时,众多纠纷的民间解决,很大程度上也缓解了地方官府司法办案的压力,为之节约了大量的经费开支。 , D) j8 v$ V r! h! Z+ w' ?& f8 n" A6 V
然而,订立甘服合约需要一个重要前提,即纠纷双方的意思表示必须一致,属于双方合意的行为。 ) c, {. w# g1 h( b% G/ j
尽管很难判断合约的内容是不是双方的真实意思表达,但至少在形式上,一方接受处罚,一方表示宽恕。 ) w' q! ]3 K# R
也就是说,甘服合约其实完全是纠纷双方不断妥协和让步的结果。反之,若有任何一方顽梗不化、恃强不遵,那么纠纷就只能通过官府的介入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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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诉讼合约当诉诸官府不可避免时,那些封禁合约的事主们是如何组织参与诉讼的呢? 其实,在那些封禁合约的诸多条款中,大都订有这方面的规条,其中包括在何种情况下呈官以及诉讼费用的分担原则等。当然,这只是一个大的意象,一般并不具体。一旦诉讼真的不可避免,他们常常会采用订立诉讼合约的方式来明确一些具体的参讼事项,以确保诉讼的顺利进行。下以祁门康氏为例。 ! b5 \' C5 o; x- s3 T
康氏为新安一官宦家族。[ 14 ]据文书记载,明清时期,康氏的坟山尽管一再封禁,但被谋葬风水的现象还是十分严重,由此而引发的纠纷乃至诉讼时常有之。康氏在应对这些纠纷时,宗族内部的侵害大多通过族亲居间和息的办法即可得到有效处理,而宗族外部的侵害在不能和息解决时,则会采取诉讼合约的方式,号召和组织宗族各地支裔积极参与诉讼。
0 S8 z! i, V5 X( Y9 x 同治十三年(1874年) ,仆人陈含青等盗侵坟地,引发了一起诉讼。这次诉讼的组织极为严密,在徽州宗族参与诉讼的众多个案中尤为典型。 " {+ ~# n" B) x; D, s% u4 a
三月初一日,康静斋公祠秩下四大房首先订立诉讼合约:
# R* t' t# H3 S Z6 Y: v4 J% Z 立束心保祖合文康静斋公祠秩下四大房等,缘于先年契买十三都七保土名公子冲之山,自坞口而进在第贰垄上安葬静斋公,在上英公媳汪氏、孙媳陈氏、汪氏三孺人共穴,亦附葬青龙傍边,历年已久并无外分。今于陈姓魆地葬坟一所,在汪氏孺人坟下首,诚恐日后以坟占山加冢侵害,祠内人等是以束心,立有保祖合文,议定司事之人往邑控案,出身之人务要鼎立,勿致临时推委,有推委听凭逐出祠外。所有费用均系众办众用,恐费不敷暂移应用,候事毕经手之人将账算明,秩丁摊派,不得累及出身之人,出身之人毋得徇私肥己,自后祀内人等永毋翻悔生端异说。今欲有凭,立此保祖合文为据。
6 T- L9 D$ R( I/ E0 V4 h# P 同治十三年三月初一日立此保祖合文康静斋祠秩下经手潘、允和、圣林等[ 15 ]
8 \5 q6 ^! |$ X. P 在康静斋公祠秩下的带动下,康氏各地房派于三月初六日也联合订立了一纸合同议单,为诉讼事项作了周密的安排,其合议条款如下(事由与上同,略) : 2 m: f( a. u, L Z
一议 出身控案人:起志、起茂、起林、光淇、达衢、尚余, 抱呈:济馨、芳龄。 2 a+ \. k/ U$ f0 U
一议 讼费每丁出钱壹千文,如不足另议。康村三十四丁,坑口三十二丁,板溪八十八丁,樟源十丁,板石壹百拾丁,礼屋七十七丁,曲坞六十一丁,碧桃二百零九丁,清石潭三十三丁。
9 D% U+ l+ a& b" Y# H0 E1 N6 w5 u; T 一议 出费限期以作四期,三月十五日每丁收钱一百文,四月十五日收钱三百文,五月十五日收钱三百文,六月十五日收钱三百文。
W% L5 X: T. h: t0 n 一议 控案人每日给伙食制钱一百八十文,外用另开。 ) a" b5 L/ s0 a1 }+ r+ c3 h e$ n
一议 总管钱文人:起志。[ 16 ] + V, ^% E/ s/ ?2 N$ p
可能出于诉讼并不顺利或其他原因,九月十六日,康静斋公祠秩下四大房再次订立合约,并对相关事宜进行强化和调整: 6 `2 j" s9 L$ w+ m) P
立束心合同文约康静斋公祠秩下四大房,族内经手允烈、上集、潘、圣林等,缘(情由与前同,略)秩下子孙义与不共戴天、势不两立。无如长于官府讼才者亦少,合祠嘀议重托下三门宗族康水心宗长老先生出身办事,敷治讼费事用备银二百余两。今共立束心合同,上保祖静斋公坟墓,不肯破坏祠产祖业,公议斗出费用:每丁出洋三元,以同治乙亥年一半,丙子年收清。每家茶叶一担,抽厘钱五百文。牧猪一只,不问大小,出栏之日,抽厘钱一百文。限定十年,以乙亥年起至甲申年为止。秩丁当面议定厘费,同心协力为祖宗祭祀之计,下为子孙长远之谋。不得执匿钱文不出,如有执匿钱文不出者,亦非静斋公子孙,立即逐出祠外,永远不得入祠。出身之人亦不得徇私肥己,如有徇私肥己等情,亦与执匿钱文者同罪一样,此固吾静斋公一脉长久之策也。今欲有凭,立此束心合同文约为据,一样四纸,各收一纸永远存照。
2 p% l0 a5 z; O 同治十三年九月十六日立束心合同文约康静斋公祠[ 17 ] / \! e: g; k: T
从以上举例来看,诉讼合约的内容主要包括合约人、参讼事由、诉讼出身和经手之人、讼费的分派收取和管理以及相关的强制性规定。
6 M$ {0 k8 p7 X. ~( R& q 诉讼出身之人,主要指代表宗族奔赴衙门、面官呈控之人,而经手之人则主要指整个诉讼过程中的策划和组织者。这些人物,一般都是宗族中的“历练人员”、通达之士,并且和诉讼标的具有直接的利益关系。应当注意的是,为了争取胜诉,其中的出身之人还可重托与诉讼并无关系但属同族中“长于官府讼才者”来充当。
% {& o& s: o- k) ?6 c, k( J 关于讼费的分派和收取,康氏采用的办法非常有特点,基本上参照了国课的摊派与征收办法。如按丁口均摊与收取,对茶叶、牧猪抽取厘钱等。对此,康氏也直言不讳:“本朝康熙初年,诏引天下摊丁于地。今我族此举(指讼费分派) ,不妨摊粮于丁。”[ 16 ]此类分派的方法,祁门凌氏也时常采用。[ 6 ]第十一卷, 368就笔者看到的合约而言,其实按股分派应当更为常见。
% C( X6 k0 P# x) ?/ Z0 x1 \$ X 合约中的强制性措施,康氏规定:执匿钱文不出者与出身之人徇私肥己者,“立即逐出祠外,永远不得入祠”。这在当时的徽州,应当是宗族最为严厉的处罚方式了。也有采用罚银的规定:“官司使费用度,照依四股均出,不得推挨,如有拗众不遵,干罚银四两入富公会内,以作祭祖之用。”[ 18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