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章：研究中国历史的意义

宪之

人类社会的历史就是人类社会自己发展的过程。人类社会最特殊的特点，就在于人类能劳动生产。因此人类社会的历史，应该是劳动生产者发展的历史。

历史是一种科学，它是要发现整个人类社会发展变化的规律的科学，尤其要研究劳动者推进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的科学。但是，一切过去社会的历史，除了原始的状态以外，都是劳动者被奴役和争取解放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因此，现在我们研究过去的历史，主要地是研究一定阶级社会的产生、发展和衰落的科学，是研究阶级斗争的科学。同时要研、究怎样消灭阶级以达到无阶级的社会的科学。

历史科学是为民族革命和社会革命而斗争的有力工具。我们应该知道人类真正的历史，劳动者被奴役和争取解放的历史，应该知道我们从那里来和往那里去。因为，这能十倍地坚强我们奋斗的信心和给我们这种斗争胜利条件的知识。

我们常常看见，凡一个民族，如果缺乏详实的历史记载，则会减弱民族的自尊心和奋斗的自信心。章太炎说：

“余数见印度人言其旧无国史，今欲搜集为书，求杂史短书以为之质，亦不可得，语辄扼腕。”1

印度人所说事实是否确实，姑且不论。而章太炎深为印度人太息没有成文历史的痛苦，则是有意义的。他又说：

“国之有史久远，则亡灭之难，自秦氏以迄今兹，四夷交侵，王道中绝者数矣；然搰者不敢毁弃旧章，反正又易，藉不获济，而愤心时时见于行事，足以待后，故今国性不堕，民自知贵于戎狄，非《春秋》孰维纲?孔子不布《春秋》2，前人往，不能语后人，后人也无以识前，乍被侵略，则相安于舆台之分，诗云：‘宛其死矣，他人是偷’。此可为流涕长潜者也。”3

他又说：

“天方荐瘥，载胥及溺，满洲亡而复起， 日人又出其雷霆万钧之力以济之，诸夏阽危，不知胡底?如我学人，犹废经史而不习，忘民族之大闲，则必沦胥以尽，终为奴虏而已矣!”4

他又说：

“史之有关于国本者至大，秦灭六国，取六国之史悉焚之；朝鲜亡后，日人秘其史籍，不使韩人寓目；以今日中国情形观之，人不悦学，史传束阁，设天降丧乱，重罹外族入寇之祸，则不待新国教育三十年，汉祖、唐宗必已无人能知，而百年之后，炎黄裔冑，决可尽化为异族矣!”5

章太炎为中国近代精通旧文学的文学家、历史家，他深深抱着民族主义和爱国思想，就是他从旧历史中领会得来的。但是他在文字上好用古字，崇拜古文，反对白话文，泥古非今，是一个顽固守旧的人，并且他的民族思想也是一种狭隘的自居优秀民族的大汉族主义思想，和我们无产阶级的民族解放、民族自决思想有根本上的区别；就是他研究历史的意义也和我们大有不同：他是要人们不要忘了汉祖唐宗的所谓“文事武功”，自己是一个“征服者”的、民族的“光荣”史迹；我们研究中国历史则是要发现中国社会发展规律，加强人民革命胜利信心和吸取历史经验。在中国辛亥(1911年)革命以前，他的排满思想起了一些宣传革命的作用，但辛亥革命在武昌初步胜利时，他就大倡“革命军起，革命党消”的谬论，情愿与封建军阀反革命站在一个立场上来反对孙中山，反对革命。在大革命时代，他也站在反革命方面，到1935年“一二九”运动时代，他一方面赞成学生抗日革命运动，一方面却又为反革命蒋介石等尊孔读经作宣传。这因为他是封建士大夫阶级的代表，只有民族意识和爱国思想，没有前进的革命阶级的立场。这是我们应该明白指出的，因为我们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必须分别他的言论与行动。哪些是与人民利益相合，哪些是与人民的利益相反，指出他的功罪，而不能盲目信从，或一概抹煞。我们接受一切历史的遗产都应该有批判的态度。我上面引章太炎的几段话，只是为了他说人类社会必须有详实的历史记载，后人必须知道前人如何发展与奋斗的事迹，才不致遗忘了人类发展的宝贵经验，才不至割断历史，只是在这一点意义上，才把他写在上面。

现在我们处在资本主义的最后阶段——帝国主义的时代，痛心于我神洲古国的劳动民众，沉沦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苦海中，认识了马克思的科学的社会主义，大声疾呼，使酣睡的牡狮，猛然警起，跳跃于世界大革命的潮流中。有些革命家，薰染了十八世纪法国的革命思想，不承认一切权威和过去历史上所认为神圣的东西：一切旧的宗教、哲学、世界观与人生观、社会与国家的制度等等，都要受到无情的批判；一切都要在理智面前裁决，凡是不能证实它的理性的东西，都被宣告消灭。这种怀疑的态度和革命的精神，是非常可贵的。但是，把一切旧的社会与国家形式，一切传统概念，都认为是不合理性的，当作陈旧废物而抛弃，认为凡是现时以前的世界，都为一些偏见所指示，因而一切它的过去只值得叹息而轻蔑，它的历史不值得一顾。这样就不仅抹煞了劳动人民的发展进化历史所创造的文明，割断了历史，必然要走到空想的社会主义，而且恰好给反动势力和法西斯蒂留下一个有力的武器，使他们能够利用特殊的民族心理来欺骗民众。季米特洛夫在共产国际第七次代表大会上，报告《法西斯主义的进攻与共产国际为工人阶级反法西斯主义的统一而斗争的任务》说：

“法西斯蒂曲解每个民族的整个历史，以便把自己形容成为这个民族史上一切高尚英勇事迹的继承者，而对于一切有伤民族观念的耻辱事实都利用来反对法西斯主义的仇敌。在德国出版几百种书籍，其唯一的目的，就是按照法西斯主义的精神来假造德国历史，把德国历史弄成这个样子，……好象由于什么‘历史的规律’，在两千年来，都有一条发展线索贯串着，结果就有一个民族‘救主’出现于历史舞台，这就是日耳曼民族的‘救星’，祖籍奧国人，有名的‘下士’，在这些书籍里，把日耳曼民族史上最伟大的人物，描写为法西斯蒂，而把伟大的农民运动，描写为法西斯蒂的嫡祖。

“墨索里尼拼命利用民族英雄加里波的的英勇模范，来赚取政治资本。法国的法西斯蒂把女杰冉·达尔克奉为自己的英雄。美国法西斯蒂藉口美国独立战争的传统，华盛顿、林肯的传统。保加利亚的法西斯蒂利用七十年代的民族解放运动，及其光荣的民族英雄——列夫斯基、加拉查等人的声誉。

“有些共员认为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与工人阶级的事业没有关系，宁愿袖手旁观，却不拿正确的历史眼光，真正马克思主义的马克思列宁的，列宁斯大林的精神，来在劳动群众面前，说明他们本民族的历史，却不把共员目前的斗争与该民族过去的革命传统联系起来；这样就等于自愿地把民族史上的一切宝贵事迹，奉送法西斯蒂的历史曲解家，让他们愚弄民众。”6

中国现在的情形，也正和季米特洛夫所说的一样，反革命历史曲解家，正在玩弄复古和尊孔的把戏，曲解历史的事实来欺骗民众。什么复古运动，读经运动，闹得乌烟瘴气。苏俄布勒斯特条约的事件，可以藉作卖国的护符；卖国的秦桧，可以变为深谋远虑的“爱国”策士。这些历史曲解家不惜曲解事实，颠倒是非，以阿谀当世的反动统治者。不久以前，即日本未投降以前，特别鲜明的例子，就是日本的军阀法西斯蒂，在他已占领的中国各地，一方面大倡孔子王道等教条，表示他是中国和东方文明的保护者，一方面在学校里强迫人人学日语，不许中国人读中国历史，企图消灭中国的民族性。我们如果轻视反动势力和法西斯蒂的这种骗人的手腕，那就是犯罪。我们共员是国际主义者，毫不调和地根本反对各色各样的资产阶级的民族侵略主义，可是，我们并不是民族虚无主义者。如果谁认为，因为要用无产阶级的国际主义精神来教育工人和一切劳动者，他就可以，而且甚至于不得不唾弃广大劳动民众的一切民族观念，那末，他就大错而特错，他就毫不懂得列宁和斯大林关于民族问题的学说。

列宁说：

“难道我们这些大俄民族的觉悟工人，没有民族自夸心吗?当然有!我们爱自己的语言，爱自己的祖国，我们所最努力工作的，就是要教育我们祖国的劳动群众(即祖国十分之九的人民)使他们成为觉悟的民主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我们所最目击心伤的，就是暴虐无道的皇家刽子手，贵族和资本家，公然摧残压迫和侮辱我们的大好河山的祖国。我们引为自夸的，就是这种压迫政策，已经引起我们大俄人民的反抗，我们大俄人民已经推拥出拉吉雪夫，十二月党人，七十年代的平民革命家；我们大俄民族的工人阶级已经在一九○五年造成强有力的群众的革命党……我们充满着民族自夸心，因为大俄民族也造成了革命的阶级，也证明了：大俄民族能够给人类标榜为为自由、为社会主义而斗争的伟大模范，而不只是大批被蹂躏被压迫的民众，大辟刑场监狱，大闹饥荒以及在神父，皇帝，地主和资本家面前大显卑躬屈节的丑态；我们充满着民族自夸心，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们特别愤恨自己的以往的奴隶生活……以及现在的奴隶状况。现在的时候，又是那般地主在资本家帮助下，强迫我们东征西剿，去扑灭波兰和乌克兰，镇压波斯和中国的民主运动，使罗曼诺夫、包白林斯基、普利史克维赤这般沾污我们大俄民族名声的狐群狗党、更能作威作福。”7

我们中国有五千年的历史，其幅员的广大，仅次于苏联；超过西欧各国面积的总和；而其人口的众多，则为任何国家所不及，总数约在四万万七千万以上。历代以来，有不少伟大的思想家、卓绝的军事家及出色的发明家，有异常丰富的典籍文艺；实为中亚文化的中心基础，有素称发达的农业、手工业，

远在三千年前，中国已有了指南针的发明，而火药的应用，亦远在欧洲人以前。在一千七百年前，即有纸张的出现，在一千二百年前，已有刻版印刷的发明；在八百年前则更有活字印刷术的使用。其他各种华美精致的金属品、陶瓷器及光泽美观经久的染料，亦为中国自古著名的特产。而爱国热忱及勤苦耐劳的精神；尤为中华民族向来的特色。因此：中国人民有很强的民族自夸心。例如：当日本军阀之欺凌我中华民族，莫不思而反抗，就是在苏联远东的中国工人，一听到日本占领满洲的消息都说道：“小日本何敢占我大国的土地，”平素也常常以大国工人自居，充满着民族自夸心。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东北的游击运动和中国红军的革命战争及抗日战争，尤其是现在进行着伟大的人民解放战争，创造出最光荣的历史。他们能够发扬光大中华民族过去迭次推翻外族压迫统治的革命传统。我们中华民族，已经推拥出洪秀全、孙中山及二十世纪初的平民革命家，创造了中华民国，我们中华民族的工人阶级，已经在最近二十八年来，造成强有力的群众性的中国共，并锻炼出了自己的中国历史上最伟大最杰出的人民革命领袖老毛同志。我们充满着民族自夸心，因为中华民族，也产生了革命阶级，也证明了，中华民族能够给人类标榜为为自由为独立和为社会革命而斗争的伟大模范，而不是如日本人所骂的： “中国人无爱国心”；“中国人没有五分钟的热心”； “中国人如一盘散沙”；“中国只是一块需要强国来占领的， ‘无组织的领土’中国不能算是一个国家”等等胡说。自然，我们不应该受历史曲解家和帝国主义汉奸走狗的欺骗。他们说： “中国曾经几次被外族征服过，如蒙古人、满洲人都曾经征服过中国，统治了中国几百年，而终竟还是被汉族征服了，因此，现在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是不怕的。”他们企图这样来安慰我们，以消灭我们救亡图存的民族爱国心，以掩盖他们不抵抗求妥协和投降卖国的罪恶。我们应该知道蒙古族和满族与汉族的斗争，毕竟是国内民族的斗争，和帝国主义的侵略，其性质已大不同，即使勉强用来比拟，我们也要好好地懂得下面两个条件。第一，我们有胜利的民族解放斗争的光荣历史，这不仅可以自夸，而且可以十分坚强我们胜利的自信心，这是很可宝贵的，但这个光荣历史是由艰苦斗争中得来，是由无数的有气节的民族英雄的热血换来，绝不是卑躬屈节、任人宰割、甘作亡国奴的人所能侥幸得到的。这只须一读岳飞的《满江红》、文天祥的《正气歌》、郑所南的《心史》、太平天国讨满檄文，及其他许许多多慷慨激昂的文字，和许多成仁取义的民族英雄之事迹，就可以知道；第二，被征服的汉族能推翻征服者的蒙古族贵族和满族贵族的统治，最主要是由于以前汉族的经济发展高于蒙古族和满族，因而汉族在经济使它们不能不同化或降服，结果也就易于征服他们。至于现在的帝国主义，它已经走到资本主义最后阶段，经济和一切技术都大大高过我们。如果坐令帝国主义现在灭亡中国，绝不会象从前蒙古族贵族和满族贵族一样，很容易地就把他们打倒了。我们只要看朝鲜、印度等殖民地，是怎样地受帝国主义的蹂躪和民族解放运动的难于胜利，就不能不警醒了。

我们充满着民族自夸心，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们特别愤恨自己的已往的奴隶生活以及现在的奴隶状况。尤其使人痛恨的是帝国主义以华制华的毒计，多方挑拨援助我国反动势力，使之进行连续不断的军阀战争和进攻人民革命的战争，以便他坐收渔人之利，以灭亡中国。

现在我们中华民族正处在最阴毒的帝国主义多方灭亡我国和我们极力争取解放的生死斗争关头，只有深刻的研究我们的历史，唤起全民族的爱国精神，团结一致，结成牢不可破的钢铁一般的统一战线，来推翻帝国主义的压迫，最迫切的是打倒卖国贼蒋介石和援助蒋介石等封建官僚买办反革命集团进行内战的美帝国主义，我们的民族革命和社会革命才能得到胜利。

我们研究历史更重要的意义尤在于发现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特别是发现我们中国社会发展的规律，以加强我们人民争取解放的革命必然获得胜利的信心，和吸取历史上的经验教训，使革命不犯错误，以加强革命的力量，循着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向前迈进。

参考资料：

1、《国故论衡•原经》

2、自孔子作《春秋》开始用编年纪事的例子中国历史才有可考的年代，章太炎极推崇孔子这个功绩，这是他的卓见。因为历史必须在年代的联系性中。叙述最重要的事变和事实，才能给历史人物以确切的评价。否则不等于小说传奇。也只成了社会、经济形态抽象的定义而违背唯物史观。

3、《国故论衡•原经》。

4、1936年，《讲论读经有利而无弊》。

5、1933年《讲读史与文化复兴之关系》。

6、《论统一战线》，第156——158页。

7、《列宁全集》俄文版第18卷，第81页。(参见中文版第21卷，第84——8 6页，编者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