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书四种》闲在哪儿

乾坤客

近读宋凝编著的《闲书四种》，读后颇有感触。《闲书四种》是明清四文士为怀念爱妻爱妾之作。这四书，一为明代冒襄之《影梅庵忆语》，其它三书均为清代作品，分别是沈复的《浮生六记》、陈裴之的《香畹楼忆语》和蒋坦的《秋灯琐忆》。四书作者都是江南文人，江南人杰地灵，四书描写作者与爱人的交往、生活、感情，确实写的是情真意切，文采天然。然最让我深思的，是四书何以以闲书命之？

这四个江南文士，无不才华横溢，然均无“读而优则仕”。以古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圣教，四人恐无一人不想出将入相，可是仕门对他们居然紧紧锁闭，想来其才可能都是樗散之才。樗散之才，自然不能处庙堂之高，只好放浪于山水，游艺于花茶，寄情于红颜。四人所忆之红颜，作者无不爱之、怜之，观其思之深、情之切，无以复加。然而，这四个红颜女子又是什么原因让这四大才子如此的刻骨铭心呢？

我仔细的阅读了四书，发现主要有四大原因：
一是有貌。冒襄的爱妾董小婉，原为青楼名妓，“在风尘虽有艳色，非其本色”，“香资玉色，神韵天然”，“山中游人数千，尾余两人，指为神仙。绕山而行，凡我两人所止，则龙舟争赴，回环数匝不去” 。沈复爱妾芸娘乃小家碧玉，“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陈裴之的爱妾紫姬也出身青楼，“如出水芙蓉，不假雕饰，当春杨柳，自得风流”。蒋坦之的爱妻秋芙，是一个大家闺秀，与蒋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香雪满身，望之如绿萼仙人，翩然尘世”。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秀色不但可餐，大者还可能倾城倾国，何况倾盖才子呢？

二是有才。董小婉出身青楼，受过管弦歌舞方面的专门训练，且“能做小丛寒树，笔墨楚楚”。婚后，精学女红，“剪彩织字、缕金回文，各厌其技，针神针绝，前无古人已”。又曾临《曹娥碑》，不仅帮助冒襄“稽查抄写，细心商订”四唐书，还亲自搜抄成“细字红笺、类分条析”的女人书《奁艳》，而且“小有吟咏，多不自存”。芸娘虽然家贫，然“娴女红”，家里人“仰其十指供给”，“生而颖慧，学语时，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诵”，又“于书簏中得《琵琶行》，挨字而认，始识字，刺秀之暇，渐通吟咏，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时与其夫谈《西箱》，论相如。陈裴之的正夫人本是汪端，然汪端特别好文，因选《明诗》“心耗体孱，不克仰事俯育”，紫姬随成为陈裴之的姬妾。紫姬也颇有才，未婚时就曾赋诗贻陈，诗曰：“烟柳空江拂画桡，石城潮接广陵潮。几生修到人如玉，同听簘声廿四桥。”紫姬冰雪聪明，“靡不淹悟”，什么都一学就会。陈的叔父曾“约僚客于玉树堂，坐花觞月，按谱征歌”，“姬遥度为某阕某误，按之不爽累黍”。秋芙更是有才，“《楞严》、《法华》熟诵数千卷”，能鼓《平沙落雁》，画牡丹，常与其夫诗词唱和。“一日，余戏题断句叶上云：‘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明日见叶上续书数行云：‘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字画柔媚，此秋芙戏笔也。”

夫婿为才子，虽然说郞才女貌，然女子有貌无才，气质便难于上佳，正因有才，便能夫唱妇随矣，“红袖添香夜读书”，有妇如此，那个男子能不对之爱之、怜之。

  三是有雅。四大才子未纳于经济天下之彀中，不免耽溺于山水、小家、文艺。然这四人的生活不同于“梅妻鹤子”的林和靖，也不同于“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此四人不是隐居，而是将其精力与文采致力于其雅致、艺术化的生活。四个“红粉知已”，作为“闺中益友”，也特别的有雅。董小婉不仅写诗作画，而且对于诗画别有殊好，“流离时宁委奁具，而以书画捆载自随”。在饮食、品茶、种花、制香等方面也无不极具审美意趣。她经常“酿饴为露，和以盐梅”，花汁融露，奇香异艳。“蒲藕笋蕨、鲜花野菜、枸蒿蓉菊之类，无不采之入食品，芳旨盈席”。喝茶“文火细烟，小鼎长泉，必手自吹涤”。所制香丸，“嵌空镂剔，纤悉不遗，无论焚蒸，即嗅之，味如芳兰，盛之小盘，层撞中色殊香别，可弄可餐”，“热香间有梅英半舒，荷鹅梨蜜脾之气”“郁勃氤氲”。家中“凡有隙地，皆植梅，春来早夜出入，皆烂漫香雪中”。芸娘也常与夫品花论月，拾奇石，制盆景，插花，制作“活花屏”，游沧浪，访太湖，女扮男妆逛庙宇。“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陈裴之娶紫姬以香车宝马，紫姬为人处世，见识高超，使夫君“时得韦弦之助”。秋芙与夫诗词唱和，共宴宾朋，且能“沽酒拔金钗”。也曾寻禅问道，泛舟江湖，种芭蕉，赏荷雨，著绿梅画衣。

女子能将生活艺术化，且见识非凡，情趣雅致，也自是一种风景了。

四是有情。董小婉对冒襄一见钟情，不顾风急浪高、盗贼兵乱、债重妓籍，执意相从，历经种种艰难，终成佳话。芸娘与未婚夫暗藏暖粥，亲同形影。二人离别，百般叮咛。亲自为夫选妾，未成竟然因此增病。紫姬明知到夫家是代大妇操劳家务，为所爱毅然担起重负，“贤孝尽职，群无间言”，临终尚将最自珍惜的数寸长的指甲遗留给自已心爱的人。秋芙更是对夫万般忠贞。“每侍余疾，衣不解带。柔脆之质，岂禁劳瘁，故余三病，而秋芙亦三病也”。

四大红颜俱是芳年早逝，这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美人有情天无情。冒襄道：“余不知姬死而余死也！” 沈复慨劝：“奉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因为芸娘曾说：“强而求之，致干造物主之忌。”紫姬死后，陈裴之叹曰：“而今而后，余其无作可也！”蒋坦更直言：“即或再堕人天，亦愿世世永为夫妇。”由此可见他们爱情的真挚。

这四书描写了如此刻骨铭心的爱情，却被编者以《闲书》命之，颇令人深思。四大文士都是鱼米之乡的江南才子，家境基本上都衣食无虞。正因为不用为生计过多的操心，有大量的闲暇，才能使他们醉心于艺术化的闲雅生活，夫妇的志趣才能相投，他们的爱情才能如此的精彩。

鲁迅先生曾写过表现爱情的小说《伤逝》，主人公娟生和子君也是为追求自由的幸福爱情而结合在一起的，但当爱情填不饱肚子的时候，他们的爱情最终也就成了悲剧。有人说，爱情只生在大富大贵之家，看来有几分道理，有闲才能有高质量的爱情，有闲与否是要由经济基础来决定的。

想想自已，虽也喝了几年墨水，却算不上什么才子。想想老爹的撅头，想想自已的荷包，还是老婆说得好：“兜里没有硬通货，浪漫个屁！你养我在家里，看我有没有似水柔情？”老婆没多大学问，倒常常一语中的，看来文学家、哲学家也不一定比我这下岗老婆的思想就深邃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