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walhyh 于 2012-6-15 09:10 编辑
2003年1月19日,陕西省宝鸡市马家镇杨家村五位农民在砖厂北崖取土时,发现了一个保存完好的西周铜器窖藏,放置有12鼎、9鬲、2壶、1盘、1匜、1盂、1盉,共27件铜器。这些铜器上均有铭文,共计4000多字,是历次发现青铜器中铭文最多的一次。“逨盘”上有铭文370多字,两种鼎(分别记“四十二年”和“四十三年”)每件各有200多字、300多字,其他器物上有11至36字不等。眉县杨家村窖藏青铜器器主为“逨”,部分器铭作“单叔”、“单五父”、“叔五父”,均为同一人。从逨盘铭、四十二年鼎、四十三年鼎及器物形制、纹饰等分析,这批青铜器除一件盂以外,均为逨一人作器。此次窖藏的27件铜器发现之先,1985年在杨家村砖厂还发现过一个窖藏,其中放置青铜甬钟、鎛等乐器十余件,后在《文博》1987年第2期报道了甬钟10件、镈3件,共重340公斤。4件甬钟有铭。其中3件大钟铭文一致,计129字(内重文11)。铭文已经载有逨“司四方虞林”之事。逨钟铭文可与逨盘、逨鼎铭文相参照。
现在,一般认为:逨器的年代在宣王世。
其实,这种看法并不符合逨器铭文所反映的实际情况。
首先,从逨初受册命的时间来看,当时周王在位的大多数时间内在朝为官的应该是逨父。
从逨盘铭文来看,王任命逨为虞,似是首次颁令,命令其辅佐荣兑、司掌四方虞、麓。时间距四十二年逨鼎不远。这就表明,当时周王在位的大多数时间内在朝为官的应该是逨父。从逨盘所述“雩朕皇考恭叔,穆穆趩趩,龢訇于政,明济于德,享辟厉王”可知,逨父为官在历王时期。由此可见,时王应当是历王。如果时王是宣王的话,则逨父与逨之间将会出现一代或两代人的空白,而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逨器当属于历王世。
从王之册命言命逨辅佐荣兑执掌“四方虞、蓄”是为了“用宫御”,可见逨的职事是直接服务于王室宫廷消费。值得注意的是,逨盘中所言的“司四方虞、麓”,已不限于王室所有的地段内的物产。史载周厉王喜欢荣夷公,而荣夷公“好专利”①,一说即专山林川泽之利。厉王被流放与此事有直接关系。荣兑应该就是荣夷公。
其次,从作器铭识来看,四十三年以前,逨父龚叔很可能尚在人世。
逨盘:“用作朕皇祖考宝尊盘”。
四十二年逨鼎:“用作 彝”。
四十三年逨鼎:“用作朕皇考恭叔 彝”。
逨钟:“用作朕皇考恭叔龢钟”。
根据以上逨器的作器铭识可知,“逨盘”是逨为追孝其先人而作,“四十三年逨鼎”、“逨钟”是逨为祭祀其亡父龚叔而作。这就表明四十三年以前,逨父龚叔很有可能尚在人世。果真如此,因为,逨盘中明确记载“雩朕皇考恭叔,穆穆趩趩,龢訇于政,明济于德,享辟厉王”。如果逨器的年代为宣王世,则逨父龚叔除了辅佐历王外,还要再多活56年(共和14年,宣王42年),显然这也是不可能的。所以,逨器只能属于历王世。
另外,从“胥荣兑,摄司四方虞林,用宫御”到“司四方虞林”,逨的官做大了,而册命仪式却变得简单了。如果逨器的年代在宣王世,发生的这样的事情是不合常理的。
逨盘:“王若曰:“逨,不显文武,膺受大令,匍有亖方,则繇隹乃先圣且考,夹绍先王,闻堇大令。今余隹坙乃先圣且考,申景乃令,令女疋荣兑,摄司亖方吴林,用宫御。易女赤巿、幽黄、攸勒。”逨敢对天子不显鲁休扬”。
四十二年逨鼎:“王才周康宫穆宫,旦,王各大室,即立,司工散右吴逨入门立中廷,北乡,尹氏受王 书。王乎史淢册 逨,王若曰:“逨,不显文武,膺受大令,匍有亖方,则繇隹乃先圣且考,夹绍先王,闻勤大令,奠周邦。余弗叚忘圣人孙子,余隹闭乃先且考,又勲于周邦,肆余乍□訇,肈建长父,侯于采,余令女奠长父休,女克奠于氒师,女隹克井乃先且考,辟佥允出捷于井阿,于历岩,女不艮戎,女光长父以追博戎,即宕伐于弓谷,女执讯只馘孚器车马。女敏于戎工,弗逆朕新令, 女秬鬯一卣,田于 卅田,于 廿田。逨拜稽首,受册 以出。逨敢对天子不显鲁休扬”。
四十三年逨鼎:“王才周康宫穆宫,旦,王各周庙即立,司马寿右吴逨入门立中廷,北乡,史淢受王令书。王乎尹氏册令逨,王若曰:“逨,不显文武尹受大令,匍有亖方,则繇隹乃先圣[祖]考,夹绍先王,闻堇大令,奠周邦。肆余弗忘圣人孙子,昔余既令女疋荣兑摄司亖方吴林,用宫御。今余隹坙乃先且考,又勲于周邦,申就乃令,女官司历人,母敢妄宁,虔宿夕惠雍我邦小大猷。雩乃专*政事,母敢不规不井,雩乃讯庶人又粦,母敢不中不井,母龏橐龏橐,隹又宕从,乃敄鳏寡,用乍余一人死不小隹死。”王曰:“逨,易女秬鬯一卣、玄衮衣、趩舄、驹车、贲较、朱虢靳、虎冟熏里、画 画 ,金甬、马亖匹、攸勒,敬夙夕弗灋朕令。”逨拜稽首,受册,佩以出,反入纳堇圭。逨敢对天子不显鲁休扬”。
逨钟:“令司亖方吴林。逨敢对天子不显鲁休扬”。
从以上铭文来看,逨先是被王委任以“胥荣兑,摄司四方虞林,用宫御”。之后在四十二年、四十三年鼎铭中,逨遂称为吴逨;吴通虞,“虞”是其职官名。四十二年以“汝敏于戎工,弗逆肤新令”得到册命,在四十三年又加官以“官司历人”。钟的铭文中则记载逨被“命司四方虞林”。四十二年、四十三年鼎的册命相距仅为一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得到了周天子的两次册命赏赐,一次赏赐的土地就有两处,多达五十田,这是周天子赏赐土地较多的,这说明逨在当时是周王的重臣。
比对逨盘、四十二年逨鼎、四十三年逨鼎和逨钟有关册命的铭文能够发现,在逨的前三次册命过程中,除了被授予王命书,得到舆服赏赐之外,四十二年和四十三年周王还两次亲临册命。与之相反,逨钟所记逨被“命司四方虞林”时,既没有举行册命仪式,也没有授予王命书,更没有得到舆服赏赐。从“胥荣兑,摄司四方虞林,用宫御”到“司四方虞林”,逨的官做大了,而册命仪式却变得简单了。如果逨器的年代在宣王世,发生的这种的事情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我们知道,在西周中晚期,册命仪式有着固定的格式,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发生变化的,更何况还是逨这样的重臣。逨被“命司四方虞林”的册命仪式如此简单。表明这时的社会局势正处于大动荡的前夕。遍查史籍,宣王之世似乎没有发生重大的能够引起社会动荡的历史事件。与此相反,在历王末年所发生的国人暴*动,历王奔彘等一系列事件的背景之下,逨钟铭文中的册命仪式如此简单就显得不难理解了。究其根本原因,举行册命仪式,授予王命书,赏赐舆服是需要相当多的准备时间的,而由于局势比较紧张,已经没有时间准备这一切了。也就是说,逨器的年代不应在宣王世,而只能在历王奔彘的前夕。
也许有人会以逨器是从容地有计划地进行窖藏的,来否定逨器的年代在历王奔彘前夕。其实,逨器的不同的窖藏地点已经说明这个问题。即逨盘、四十二年鼎、四十三年鼎窖藏于同一地点,其作器年代距历王奔彘应该还有一段较远的时间。故此,铭文中所反映的册命仪式也是比较完全的。逨钟窖藏于另一地点,其作器时间则是在历王奔彘的前夕。所以,铭文中所反映的册命仪式则相当简单。
第四,《国语·周语》所记的历史事件的时间顺序正与逨器的年代相一致。
《史记·周本纪》:“历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荣夷公。……三十四年,王益严,国人莫不敢言,道路以目。历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三年,乃相与畔,袭历王。历王出奔于彘。”
《国语·周语上》所记的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却与《史记·周本纪》正好相反。据其目录所记:3召公谏历王弭谤。4芮良夫论荣夷公专利。这表明,召公谏历王弭谤应该发生在芮良夫论荣夷公专利之前。即发生在历王四(《史记·周本纪》错记为“三”)十年。逨盘云:“命汝胥荣兑,摄司四方虞林,用宫御。”其中的“荣兑”应该就是荣夷公。所以,芮良夫论荣夷公专利很可能发生在历王四十二年五月之前不久。也就是说,《国语·周语》所记的历史事件的时间顺序正与逨器的年代相一致,这应该不是巧合。
逨钟记逨被“命司四方虞林”,这说明在国人即将暴*动之时,历王已经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从而妄图用逨代替荣兑任“司四方虞林”来化解矛盾。可惜的是,事实表明,这一做法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第五,四十三年逨鼎铭文纪年合于历王奔彘之年。
四十二年逨鼎:“唯卌又二年五月既生霸乙卯……王呼史淢册 逨。”
四十三年逨鼎:“唯卌又三年六月既生霸丁亥……史淢受王令书。”
其中史淢又见于二十八年㝨盘:“唯廿又八年五月既望庚寅……王呼史淢册赐㝨。”
查张培瑜《三千五百年历日天象·合朔满月表(前1500至公元2052年)》,
宣王四十三年(前785年)六月甲申朔,初四得丁亥,合于既生霸。宣王四十二年(前786年)五月辛卯朔,廿五得乙卯,不合既生霸。宣王二十八年(前800年)五月壬午朔,初九得庚寅,不合既望。
可以看到,二十八年㝨盘、四十二年逨鼎和四十二年逨鼎不合于宣王世。
历王四十三年(奔彘之年,前841年)六月庚辰朔,初八得丁亥,合于既生霸。历王四十二年(前842年)五月丙辰朔,四月三十为乙卯,先天一日,大致合于既生霸。。历王二十八年(前856年)五月丁丑朔,十四日得庚寅,十六日为望日。先天二日,大致合于既望。
能够发现,二十八年㝨盘、四十二年逨鼎和四十三年逨鼎合于历王四十三年为奔彘之年的历王世。
综上所述,逨器的年代应在历王奔彘前夕。历王四十三年为奔彘之年(前841年)。历王元年在前883年。也就是说,四十三年逨鼎铭文纪年合于历王奔彘之年。
历王年间金文历谱如下:
1
| 厉
元
| 3. 1. 883.BC.
| 大月初六
| 元年逆钟
| 唯王元年三月既生霸庚申
| 2
| 厉
元
| 4.24. 883.BC.
| 大月初一
| 元年师兑簋
| 唯元年五月初吉甲寅
| 3
| 厉
二
| 11.23. 883.BC.
| 小月初七
| 二年 簋
| 唯二年正月初吉…丁亥
| 4
| 厉
三
| 1.17. 881.BC.
| 大月十四
| 三年师兑簋
| 唯三年二月初吉丁亥
| 5
| 厉
五
| 3.10. 879.BC.
| 大月廿九
| 五年谏簋
| 唯五年三月初吉庚寅
| 6
| 厉
七
| 5.22. 877.BC.
| 小月初六
| 七年师兑簋
| 惟七年五月初吉甲寅
| 7
| 厉
七
| 1.17. 876.BC.
| 大月初十
| 七年牧簋
| 唯王七年十又三月既生霸甲寅
| 8
| 厉十二
| 2. 5. 872.BC.
| 小月十三
| 十二年太师虘簋
| 正月既望甲午…唯十又二年
| 9
| 厉十三
| 1. 8. 871.BC.
| 小月廿五
| 十三年无㠱簋
| 唯十又三年正月初吉壬寅
| 10
| 厉十六
| 7.15. 868.BC.
| 小月初十
| 十六年伯克壶
| 唯十又六年七月既生霸乙未
| 11
| 厉十九
| 4.26. 865.BC.
| 大月廿二
| 十九年 鼎
| 唯十又九年四月既(死霸)辛卯
| 12
| 厉廿四
| 9.26. 860.BC.
| 小月廿三
| 廿四年 簋
| 唯廿又四年九月既望庚寅
| 13
| 厉廿八
| 5. 8. 856.BC.
| 大月十四
| 廿八年㝨鼎、盘
| 唯廿又八年五月既望庚寅
| 14
| 厉卅一
| 2.24. 853.BC.
| 小月初二
| 卅一年鬲攸从鼎
| 唯卅又一年三月初吉壬辰
| 15
| 厉卅七
| 12.12. 848.BC.
| 大月廿四
| 卅七年善夫山鼎
| 唯卅又七年正月初吉庚戌
| 16
| 厉卌二
| 5.20. 842.BC.
| 大月三十
| | 唯卌又二年五月既生霸乙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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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见《国语·周语》、《史记·周本纪》。
附:四十二年逨鼎中“汝敏于戎工,弗逆肤新令”新解
一般认为:四十二年逨鼎记述的是器主逨因为其和先辈与猃狁作战有功而得到周王賞賜土地的事情。
如果我们将逨盘、四十二年逨鼎、四十三年逨鼎和逨钟结合在一起来看,就会发现上述观点是不正确的。
从四器的铭文中不难看出,逨先是被王委任以“胥荣兑,摄司四方虞林,用宫御”。之后在四十二年、四十三年鼎铭中,逨遂称为吴逨;吴通虞,“虞”是其职官名。四十二年以“汝敏于戎工,弗逆肤新令”得到册命,在四十三年又加官以“官司历人”。钟的铭文中则记载逨被“命司四方虞林”。
在这里有一个被人们普遍忽视了的问题,这就是,逨“敏于戎工”显然是在被周王委任以“胥荣兑,摄司四方虞林,用宫御”之前的事情。但是,为什么以前不对其进行册命,反而是在委以新任之后,又对其追加賞賜呢?
笔者以为,“敏于戎工”只不过是借口,“弗逆肤新令”才是对逨册命的根本原因。而这个“新令”不是别的,正是“胥荣兑,摄司四方虞林,用宫御”。也就是说,逨在管理四方虞林的过程中,没有辜负周王的期望,很快就做出了成绩。
那么,周王为什么要以逨“敏于戎工”为借口进行册命呢?
细究起来可以看到,逨必竟是“胥荣兑,摄司四方虞林,用宫御”的。如果直接以逨管理四方虞林有成绩而进行册命,则肯定会打击到荣兑工作的积极性。而以“汝敏于戎工,弗逆肤新令”册命逨,既褒奖了逨,又保全了荣兑的面子。这正是周王管理手段的高明之处。
所以,四十二年逨鼎中“汝敏于戎工,弗逆肤新令”的正确解释应该是:
你过去对猃狁作战,应对迅捷,屡立战功;现在管理四方虞林,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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