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册找回密码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2987|回复: 0

《图说汉学史》序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8-5-14 23:35: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余英时

  什么是汉学”?这在今天已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如果认真地分析它,我们至少必须写一部专书。汉学的西文原字是“Sinology”。严格地说,它包括了有关最广义的中国的一切研究成果。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关于中国边疆和内地的非汉族的历史、语言、文化、宗教、风俗、地理等方面的探讨。这样看来,我们用汉语中汉学一词来翻译“Sinology”不但取义过狭,而且也在有意无意之间流露出汉族中心论的偏见。从字面上说,“Sinology”应该相当于中国人所谓国学的范围,但事实上,国学一词最初借自日本,在近代中国又另有演变,仍不能与西文原意吻合无间。日本学者曾用支那学“Sinology”,在语源上最为忠实。支那这个梵文古字的初义似乎有褒无贬。然而,支那支那人在某些近代日本人的使用中又添上了一层特别的含义。因此,支那学也不是现代中国人所愿意接受的。
  语言的特质之一是约定俗成,中国自《荀子·正名》篇起,西方从柏拉图Cratylus篇起,早已揭出此义。所以我们不妨承认汉学即是“Sinology”的译语,不必再细加辨析。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却是我们无法完全回避的:中国以外的汉学和中国学人在同一领域中所发表的汉文论著究竟是属于同类的呢,还是异质的呢?据我几十年来体验,除了极少数的例外,多数中国学人,主要由于语文的隔阂,往往不免以异样的眼光看待所谓汉学的著作。有些先辈中国学者总觉得中国经典博大精深、文字古奥曲折,决不是外国人所通晓的。在他们看来,外国人出于好奇心而研治中国学问,大概像张骞初至西域,不能得月氏的要领。章炳麟便曾流露出这一倾向,虽然他评论孔子、儒学仍不免受到远藤隆吉、白河次郎等人的影响。这一心态在当年自不是全无根据,但也未可过甚其词。王国维与日本林浩卿博士往复讨论《洛诰》中字之义,即可见一斑。如果说日本早有中国经史研究的传统,因此才能产生少数杰出的人物,那么我们还应该想到欧洲许多第一流的汉学家,如法国的伯希和、马伯乐和瑞典的高本汉,德国的卫礼贤、福兰阁等。尤其是伯希和与高本汉两位,对于20世纪上半叶中国国学的发展曾发生过决定性的影响。
  这样看来,我们没有坚强的理由把汉学看作化外的边缘事物,在若有若无之间。我们应该记得,在1930年代的北平,中国第一流学人如陈垣、陈寅恪、胡适、傅斯年等便曾严肃地讨论过一个十分重大的问题:汉学的中心当时是在巴黎呢,还是日本京都呢?什么时候才能搬回中国北平呢?这个问题似乎在今天还没有确定的答案。
  如果说,在19世纪中国人的学问依然自成系统,与域外的汉学截然异趣,那么在进入20世纪之后,情况已完全改变了。而且即使是在19世纪,英人礼雅格(James Legge)得王韬之助,将儒家主要经典译注成英文,便是世界汉学史上一大事因缘。1875年陈其元从香港的《华字日报》上看到这条新闻,大为兴奋。他因礼雅格竟能研究马、郑、程、朱之学,用夏变夷,便毫不迟疑地称其为豪杰之士。可见汉学即在彼时也未能一律视为化外。自20世纪初,特别是五四整理国故运动以来,中国原有经、史、子、集四部系统已全面崩解,代之而起的正是西方的学科分类系统。从此,中国的国学和域外的汉学在实质上更难分疆划界,唯一可实指的差异只剩下发表论著时所使用的语文了。近几十年来就我阅读所及的范围而言,当时竟不免发生一个非常奇异的感觉:即有些中国学人以汉文写成的国学著作好像是十足的汉学成品,而有些外国人以非汉语发表的汉学成绩反而体现了中国国学的风格。这就更不能不激起我们的反思了。
  20世纪下半叶,主要由于美国所投注的惊人的物力和人力,汉学发展的重心已明显地从欧洲转移到北美。更由于涵盖面的年限扩大和时代性的包罗古今,美国学人嫌汉学之名过于陈旧,主张用中国研究”(Chinese Studies)来代替它。在1960年代中期,汉学这个名词的本身曾在美国学术界引起了广泛的争论。大体上说,今天美国学人已很少用“Sinology”这个字了。即使在欧洲,中国研究也已有取代汉学的迹象。
  名词之争的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今天必须面对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从日本、欧洲到北美,每一天都有关于中国古今各方面的研究问世。如果我们继续把这些成果都称之为汉学,那么汉学与中国本土的国学已经连成一体,再也分不开了。学术和知识不分国界,这一原则今天也同样适用于一切有关中国的研究领域。1930年陈寅恪先生撰《陈垣敦煌劫余录序》曾提预流未入流之说。他认定敦煌学是当时学术之新潮流,中国学人必须急起直追。今天的新潮流则已扩大到中国研究的每一角落,不能再以敦煌学为限。域外的汉学已取代了当年敦煌学的位置。所以中国学者即使研究自己的国学也有预流未入流的问题。以我稍有所知的中国史学而言,倘在选定专题研究之前不查清汉学界有关该题目的主要文献,我是不敢贸然决定的。万一在研究工作完成以后发现别人已先我为之,并且比我做得更好,那么我的时间和努力岂不完全浪费了?

  我很高兴看到今天中国本土的学人已开始注意到域外汉学的相关性,虽然这一相关性目前还未能在学术论著中充分地表现出来。改变中国学人长期以来对于域外汉学的先入之见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办得到的。但有系统地撰述汉学史不失为一个最有效的始点。这一新风气最近似乎已在中国大陆上掀起了,这是最使我感到欣慰的。今年我所收到的作者赠本便有张国刚先生的《德国的汉学研究》和张静河先生的《瑞典汉学史》两种,都是作者亲自在德国和瑞典深入考察访问后,根据第一手资料写成的专著。这两部书都翔实可信,贡献不小。

  旅日多年的京都静源(刘正)先生,英年好学,研究的规模尤为宏大。他最近发奋写成了一部包罗东西方各国的汉学研究史。这样一部通论性质的基础研究史,更是当前中国学术界所迫切需要的。我虽然还没有机会读到全稿,但从目录中看见他将汉学研究分系在儒家文化圈基督教文化圈两大系统之内,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见解而又符合历史实际的设想。
  我希望京都静源(刘正)先生此书出版后能够得到中国读者的热烈回响。故略道平素所感,以当介绍。是为序。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教授余英时
1997826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刘正《图说汉学史》,<汉学通史>上卷。2005年8月出版。
武汉大学出版社,刘正《海外汉学研究》,<汉学通史>下卷。2002年6月出版。
国学复兴 文化传承 兼容并包 百家争鸣
回复
分享到: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