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大学文学院教授 胥洪泉答:杨光治先生曾在《古诗文误读何其多》一文中指出:“李白的‘床前明月光’(《静夜思》)中的‘床’,大多读者和马茂元教授等名家都想当然地将它理解为睡床。其实这里的‘床’是指井口的栏杆,水井大多是在院子里,因而才有可能产生‘床前明月光’的景象。”应该说,把“床前明月光”的“床”解释为“井口的栏杆”,并不是什么新见解,大约20年前就有学者提出过。
“床前明月光”的“床”究竟指何物,学术界曾有过争论。从上世纪80年代到现在,就不断有争鸣文章刊出,归纳起来,主要观点有三种:1、指“睡床”;2、指“坐具”;3、指“井床”,即井上的围栏。
清人王琦认为,这句诗中的“床”指睡床。在他编的《李太白全集》中,大凡“床”指“睡床”则不出注,除“床前明月光”的“床”没有出注以外,还有《平虏将军妻》中“出解床前帐”和《春怨》中“飞花入户笑床空”的“床”。研究李白的大家詹主编的《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和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编的《唐诗选》对《静夜思》中的“床”也没有出注,他们也认为是指睡床。鲁梁的《“床前明月光”的“床”还是解释为“睡床”为好》和倪传龙的《也谈“床前明月光”的“床”》也认为,“‘床前明月光’的‘床’就是睡床,这是最符合本诗情境的解释” 。
程瑞君的《唐诗名篇词语新解五则》和张连举的《“床前明月光”新解》等文却不赞同把“床”解释为“睡床”,理由是:如果作者睡在床上,怎么能见到地上的月光?又怎么能够做出举头、低头的动作来呢?诗人既然能够举头、低头,那就一定是坐着或站着的。程瑞君认为:“‘床’应是一种坐具,该诗写的是晚上在院子里静*坐的情景和怀思。”张连举则认为,如果李白深夜坐着呆想,“实在太煞风景”,而主张把“床”释为“井床”。朱鉴珉的《床·井栏·辘轳架》也认为“床”指“井床”,而且引《韵会》的解释:“床,井干,井上木栏也。其形四角或八角。”并说:“在静夜里,诗人不能入眠,他步入庭中,看见井栏前一片白光,初时还疑心是地上的秋霜。他抬起头来看见天空的明月,才知道那不是秋霜,而是月光。他低下头去,深深地思念自己的故乡。俗语云‘背井离乡’,‘井’和‘乡’关合。”
如果把“床”解释为坐具,深夜坐着呆想,确实有些不近人情,而且“静夜”与“坐具”没有与“睡床”更有关联。但如果把“床”解释为“井床”,却更不妥当。因为在李白诗歌中,大凡“床”作“井床”讲,前后都有“井”字与之关合,并且王琦都明确注曰“井栏”。如,《洗脚亭》:“前有吴时井,下有五丈床。”《赠别舍人弟台卿之江南》:“梧桐落金井,一叶飞银床。”《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峥嵘。”这三首诗中的“床”,王琦都注云“井栏也”。而《静夜思》中的“床”没有“井”字与之关合,而且王琦也没有作注,可见在他看来也不是指井床。其次,如倪传龙所说:“如把‘床’解作‘井栏’,那么‘床前明月光’的‘前’字便无法落实,‘疑是地上霜’这句诗势必成为画蛇添足。大凡井都打在开阔的地方,岂止‘床前’才有月光,它的前后左右哪处没有月光呢?”
综上所述,还是把“床”解释为“睡床”更为妥当。古代的睡床,大多三面有木栏,豪华的用雕花木板,简朴的用木条,里面挂以纱帐;没有木栏的一面供人上下,这一面的床沿和床脚做工装饰都很考究。睡床的安放往往一面或两面靠墙,不靠墙一面的床沿供人上下,或用以坐着休息,这面床沿的前面就是“床前”。这种“床前”,唐诗中多有描写,如王昌龄在《初日》中写道:“初日净金闺,先照床前暖。”杜甫在《北征》中写道:“床前两小女,补缀才过膝。”
还必须说明的是,把“床”解释为“睡床”,并不是说作者就一定睡在床上。所谓“作者睡在床上,怎么能见到地上的月光?又怎么能够做出举头、低头的动作来呢”的说法,未免有些机械。阅读诗歌不同于阅读科学论文,难道说到“床”,就一定是睡在床上吗?“作者睡在床上”的说法,是由“静夜”和“床”的思维定势形成的,而这首诗中根本没有这样的意思。尽管诗题为《静夜思》,但可以想象是诗人就寝前的望月思乡,或者坐在床沿,或者靠在床头,甚至站在床前,看见皎洁的月光从窗口流泻进来,洒在床前的地上,举头望窗外的明月,低头思念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