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内篇·逍遥游》(二) 【故夫知效(1)一官,行比(2)一乡;德合一君,而征(3)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4)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5),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6),定乎内外之分(7),辩乎荣辱之境(8),斯已矣(9)。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10)。虽然,犹有未树(11)也。】 (1)故:所以。夫:语气词。知:通“智”。效:验证,胜任。 (2)比:亲近。 (3)而:才能。征:信。 (4)宋荣子:即宋钘(xíng),齐国稷下学宫的学者,生当齐威、宣时代。犹然:微笑自得之貌。 (5)且:发语词。劝:勉励。 (6)沮:阻止。 (7)内外:指“我”和“物”。分:分际,界限。 (8)辩:通“辨”,辨别。境:疆界,边界。 (9)斯:这。已:完成,完毕。 (10)彼其:亦作“彼己”,他。数数(shuòshuò)然:急切追求、急于得到的样子。数:频数,接连多次。 (11)树:立,建立。 所以,那些智慧胜任一官之职、行为使一个地方的人亲近,德性符合一君之位、才能使一个国家的人信任的人,他们看自己就像鴳雀看自己一样。而宋荣子自得地嘲笑他们。举世赞美自己也不增加动力,举世责难自己也不增加阻力,确定内我和外物的分际,辨清光荣和耻辱的界线,这些宋荣子都已做到了。他对世俗之事,没有急切地去追求。虽然这样,他还是有没有达到的。 【夫列子(1)御风而行,泠然(2)善也,旬有(3)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4)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5),而御六气之辩(6),以游无穷者,彼且恶(7)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8),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1)列子:名列御寇,战国时期思想家,道家代表人物。 (2)泠(líng)然:轻妙的样子。 (3)旬:十日为一旬。有:同“又”。 (3)致福:得福,求福。 (4)待:凭恃,依靠。 (6)若:如果。正:常道,规律。 (6)六气:指阴、阳、晦、明、风、雨。辩:通“变”,变化。 (7)恶(wū):何,什么。 (8)无己:超越自我。 列子乘风而行,轻妙高明,十五天后返回。他对求福之事,没有急切地去追求。这样虽然可以不用行走,但还是有所凭恃。如果遵循天地万物的常道,顺应六气的变化,以邀游无穷的时空,他还要凭恃什么呢?所以说,至人超越自我,神人不求功,圣人不求名。 【尧让天下于许由(1),曰:“日月出矣而爝火(2)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3)降矣而犹浸灌(4),其于泽也,不亦劳(5)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6)之,吾自视缺然(7)。请致(8)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9)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10)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11)!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12)。”】 (1)尧:上古帝王唐尧。许由:古代尧时的隐士。 (2)爝(jué)火:火把,火炬。 (3)时雨:应时的雨水。 (4)浸灌:灌溉。 (5)劳:劳累,操劳。 (6)尸:主。 (7)缺然:有所不足。 (8)致:送给。 (9)鹪鹩(jiāoliáo):巧妇鸟,善于筑巢。 (10)偃(yǎn)鼠:一种能仰卧在水面(善于游水)的鼠,似指水獭。偃:仰卧。 (11)为:语助。 (12)庖人:厨师。尸祝:古代祭祀时对神主掌祝的人;主祭人。越:跨过。樽俎(zūnzǔ):祭祀礼器;樽,酒器。俎:盛肉的器皿。 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说:“日月出来了而火把不熄灭,它要发出光芒不是太难了吗?应时的雨水降下了却还在灌溉,这样润泽庄稼不是太劳累了吗?先生如果在位,天下一定会安定,而我仍然执掌天下,我自觉有所不足,请允许我把天下让给你吧。”许由说:“你治理天下,天下已经安定了。而我还来代替你,我是要求名吗?名,是事物本体的从属,我要求取从属的东西吗?以筑巢闻名的鹪鹩在深林中筑巢,也不过占一根树枝;以游水闻名的偃鼠在河里喝水,也不过喝饱肚子。回去吧,算了吧,君王!天下对我没有什么用处!厨师虽然不办理祭品,主祭的人也不会越过礼器去代替他。” 【肩吾问于连叔(1)曰:“吾闻言于接舆(2),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3)而无极也;大有径庭(4),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5)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6)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7)。吾以是狂(8)而不信也。”】 (1)肩吾:人名;肩:担荷。吾:我。连叔:人名。连:连接,相连。叔:善。 (2)接舆:春秋时楚国的狂人,姓陆名通字接舆。 (3)河汉:黄河和汉水。 (4)大有径庭:有很多小河流。径庭:当为“汫涏(jǐngtǐng)”,指小河流。“大有径庭”后常作“大相径庭”,用来比喻相差很远,大不相同。但相差很远的不是“径”和“庭”,而是“汫涏”与“河汉”。 (5)藐姑射(miǎogūyè):山名。藐:通“邈”,远。 (6)绰(chuò)约:举止得体。绰:宽缓。约:约束。 (6)疵疠(cīlì):灾害,疾病。年谷:一年中种植的谷物。 (7)狂:狂妄。 肩吾向连叔请教说:“我从接舆那里听到的言论,荒诞不经,不着边际。我对他的言论感到震惊,就好像在说黄河和汉水没有尽头,但有那么多有尽头的小河小溪,不合常情啊!”连叔说:“他说的是些什么呢?”肩吾说:“他说:‘在藐姑射山上,住着几个神人,肌肤如冰雪般晶莹洁白,举止像处*女一样得体。不吃五谷,吸清风喝甘露,乘着云气,驾着飞龙,邀游在四海之外。他们的精神凝聚,就能使万物不受灾害,五谷丰登。’我认为这些话是狂妄而不可相信。” 【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1),聋者无以与(2)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3)。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4)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5),孰弊弊焉(6)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7)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8),将犹陶铸(9)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宋人资章甫(10)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11),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12)。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杳然(13),丧其天下焉。”】 (1)瞽(gǔ):眼瞎。文章:文采,指华美的色采和花纹。 (2)与:给予。 (3)时:是。女:同“汝”,你。 (4)旁礴:遍及。 (5)蕲(qí):求。乱:治。 (6)弊弊焉:辛辛苦苦。 (7)大浸:大水。稽:至。 (8)粃糠(bǐkāng):瘪谷和米糠。喻琐碎、无用之物。 (9)将犹:犹将,仍将。陶铸:制作陶范并用以铸造金属器物;转指造就、培育。 (10)资:贩卖。章甫(zhāngfǔ):古代礼帽,结髻而戴。 (11)断发:剪短头发。文身:身上刺花纹。 (12)四子:一说指王倪、啮缺、被衣、许由。一说本无其人。 (13)汾水之阳:汾水的北面,曾为尧都。窅(yǎo)然:渺远貌。 (14)丧:丢掉,失去。焉:于之,于此。 连叔说:“是啊!瞎子无法让他看文采的美观,聋子无法让他听钟鼓的乐声。难道只是在躯体上有聋有瞎吗?在智慧上也有!这些话,就像在说你。这样的神人,这样的德性,将遍及万物而使万物为一。世人祈求天下安定,但他哪里肯辛辛苦苦地把治理天下作为事业!这样的人,没有什么能伤害他,洪水滔天也淹不着他,大旱把金属和石头熔化,把土地和大山烧焦,他也不觉得热。他的灰尘污垢、秕谷米皮,仍将造就尧舜,这样的人怎么肯把具体的事情当作事业!宋国有个人到越地去卖帽子,但越人都断发文身,用不着帽子。尧治理天下人民,安定国内政事,前往拜见四位得道之人。藐姑射山和尧都相去甚远,尧在这里放弃了他的天下。” 解析: 《逍遥游》此段主要讲了人们认识客观规律的三个阶段,即得“道”的三个阶段。所谓“至人”、“神人”、“圣人”,实际上相当于处于不同层次的哲学家或思想家。 1、“至人无己” 所谓“无己”,是指超越自我,遨游在无穷无尽的时空之中。所谓“至人”,是指超越自我,在思想和精神上都达到人的最高境界的人。 那些“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和“德合一君,而征一国”的人,就好比燕雀,只能翱翔于自己的一片小天地。所以宋荣子嘲笑他们,因为他已能做到“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但他并没有超越自我,还只能“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所以他“犹有未树也”。 列子御风而行,“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列子之所以要凭恃风,是因为他还有身体,即自我。但时间和空间是无穷无尽的,所以人们只有超越自我,才能把握客观世界的客观规律,才能应对客观世界的变化,才能在无穷无尽的时空中遨游。即所谓“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 所以说:“至人无己。” 2、“神人无功” 所谓“无功”,是指不追求功用。所谓“神人”,是指在思想和精神上达到像神一样的境界的人。不仅如此,他们的哲学思想还像“神”一样具有不可思议的功用,能潜移默化地改变人们的思想,自然而然地指导人们的活动。 比如藐姑射山上的神人,“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这是说他们的哲学思想自然而然地指导着人们的生产活动。他们的思想的渣滓,也可以造就出尧舜。虽然他们不直接治理天下,但他们的哲学思想却指导着尧舜治理天下。这是说他们的哲学思想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人们的思想。 所以所谓“神人无功”,实际上是“无功而功”。 3、“圣人无名” 由于圣人也具有神人之功用,所以此段落将神人和圣人揉在一起讲。 所谓“无名”,是指不追求名声。所谓“圣人”,是指在思想和精神上达到像圣一样的境界的人。他们不仅像神人那样“无功而功”,而且“无名”。他们的哲学思想有如日月,照耀着尧舜去治理天下;又如时雨,使人们减少辛劳。但安定天下的毕竟是尧舜,从事生产的毕竟是人民,所以得道之人不追求这个名声。故许由说:“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 所以所谓“圣人无名”,实际上是“无名而名”。神人“无功而功”,圣人“无名而名”,只是把功和名都让给了像尧舜一样的管理者和普通人民。 圣人作为人就和普通人一样,有住处有食物就行了。所以许由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予无所用天下为!” 神人和圣人有自己的大事要去做。“神人”“将旁礴万物以为一”。虽然“世蕲乎乱”,但“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他们的思想的渣滓就可以造就出尧舜来,也用不着去做像治理天下一样的具体事情,即所谓“孰肯以物为事”。 许由则说:“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哲学家、思想家的工作就是思考,就是探求天下万物的共同规律,用他们的哲学思想改变人们的思想,指导人们的活动。而治理天下是政*治家的事。尧虽然不想再治理天下,但许由也不会去代替他。许由“无功”且“无名”,属于得道之圣人。 宋人不知道“越人断发文身”,不仅不戴帽子,连衣服也不穿,所以他的帽子卖不出去。尧不知道圣人不求名,于是在治理好天下后把名声拿去卖给许由,所以也没卖出去。不仅如此,尧把“藐姑射之山”和“汾水之阳”做了一下比较,发现相去甚远,于是毅然放弃了天下而求道。 “扛着自我”的肩吾不相信接舆的话,认为没有神人。连叔说:“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也就是说肩吾是智慧的瞎子和聋子,即脑残。 但神人和圣人也不是住在山上的神仙,《逍遥游》对神人的描写只是一种比喻。后世居然有人想通过炼丹修道,成神成仙,真是脑残! 所谓“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是比喻至人的精神状态。所谓“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则是比喻至人的思想。所谓“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这是比喻至人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神人和圣人不是直接介入政*治和社会活动,只是用哲学思想间接参与,所以才“物莫之伤”。所谓“大浸稽天”、“大旱金石流土山焦”,是比喻政*治和社会变动。
哪位好心人遇到公明仪弹琴,请帮我问问冯其庸、胡文彬、蔡义江、周思源、刘心武等等:你们读的是哪国的《红楼梦》? 哪位好心人路过井边,请帮我问问曾仕强、傅佩荣、易中天等等:你们读的是哪国的《周易》、《老子》、《庄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