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养生主》（一）何谓“养生主”

逗红轩

《庄子·内篇·养生主》（一）

【吾生也有涯，而知（1）也无涯。以有涯随（2）无涯，殆已（3）；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4）。缘督以为经（5），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6），可以尽年（7）。】

(1)知：对万物的认识。

(2)随：追随、追求。

(3)殆：通“怠”，疲倦。已：停止。

(4)刑：刑戮。

(5)缘：沿着，顺着。督：有注曰：“督，中也。谓中两间而立，俗所谓骑缝也。”经：常道，指常行的义理、准则、法制。

(6)养亲：事养父母。

(7)年：天年，自然的寿数。

我的生命是有限的，而对客观世界的认识是无限的。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认识，只能因疲倦而停下来。停下来后再去追求认识，也只能因疲倦再次作罢。做好事不做到有名声，做坏事不做到遭刑戮。在有名声和遭刑戮之间行事，遵循常行的义理和准则，就可以保全身体，可以保全生命，可以事养父母，可以得享天年。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1），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2），砉然（3）响然，奏刀騞然（4），莫不中（5）音。合于《桑林》之舞（6），乃中《经首》之会（7）。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8）至此乎？”】

(1)庖（páo）丁：厨师。文惠君：梁惠王。

(2)踦（yǐ）：顶、抵。

(3)砉（huā）然：象声词，常用以形容破裂声、折断声、开启声、高呼声等。

(4)奏刀：进刀。騞（huō）然：以刀裂物声。

(5)中（zhòng）音：与乐音相合。

(6)桑林之舞：商汤时的一种祭祀乐舞。

(7)经首：尧时的乐曲名。会：合，指音节，节奏。

(8)盖（hé）：通“盍”，何故，为何。

厨师给文惠君分解牛，手碰、肩靠、脚踩、膝顶的地方，都砉砉作响，进刀分解就騞騞有声，没有不合乎音律的。合乎《桑林》舞乐的节拍，又合乎《经首》乐曲的节奏。文惠君说：“哎呀，太好了！你的技艺怎么能达到这种程度呢？”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1），进（2）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3）而不以目视，官知（4）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5），批大郄（6），导大窾（7）。因其固然（8），技经肯綮（9）之未尝，而况大軱（10）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11）。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12）。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13）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14），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15），视为止，行为迟（16），动刀甚微，謋然（17）已解，如土委（18）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19）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1)好（hào）：爱好，喜好。道：规律。

(2)进：超出，超过。

(3)遇：接触。

(4)官知：指视觉。官：感官。

(5)依乎：依照于。天理：自然的结构。

(6)批：刺入。郄（xì）：同“隙”，间隙。

(7)窾（kuǎn）：空隙。

(8)固然：本来的样子。

(9)技：当为“枝”之讹。枝：主干上分出的茎条；这里指刀划偏。经：经过。肯：同“肎”，《说文》：“骨间肉也。”綮（qǐ）：细密的缯帛；这里指筋膜。

(10)軱（gū）：大骨。

(11)族庖：一般的厨师。族：众。折（zhé）：折断，指砍斫。

(12)硎（xíng）：磨刀石。

(13)恢恢：宽阔貌。

(14)族：丛聚。

(15)怵（chù）然为戒：小心谨慎。怵：惕。

(16)视为止，行为迟：即“视为之止，行为之迟”。

(17)謋（huò）然：迅速分*裂的声音。

(18)委：堆积。

(19)善：通“缮”，修治。

厨师放下刀回答说：“我喜好的是探索规律，已经超过对技艺的追求了。我起初分解牛的时候，看见的没有不是一头整牛的。几年之后，就不曾再看见整牛了。现在，我是用心神去接触牛而不是用眼睛去看，视觉功能停止了但心神在活动。依照牛自然的生理结构，刺入骨头间大的间隙，导入骨节间大的空隙，顺着它本来的走向，不曾偏离划到骨节间薄薄的筋膜，何况是大的骨头呢？好的厨师每年换一把刀，他们是用刀去割；一般的厨师每月换一把刀，他们是用刀去砍。现在我这把刀已经用了十年、九年，分解过的牛有数千头了，可是刀刃还像刚从磨刀石上新磨出来的一样。牛的骨节是有间隙的，而刀刃是没有厚度的；用没有厚度的刀刃，切入有间隙的骨节，宽阔的间隙对于运转的刀刃必定有空余的地方了，所以我这把刀用了十年九年还像刚从磨刀石上磨过一样。虽然这样，每当到了筋骨交错聚集的地方，我见它难以分解，仍然小心谨慎，眼光紧盯，动作放缓，动刀非常轻，謋地一声就解体了，就像泥土散落在地上。我提刀站立，为此环顾四周，为此志得意满，擦拭好刀收藏起来。”文惠君说：“好啊，我听了厨师的这一番话，懂得养生的道理了。”

解析：

开篇先调侃普通人之“养生”，即所谓“缘督以为经”，沿着有名声和遭刑戮的中间线走，遵循常行的义理和准则，就能平安无事地了此一生。

“庖丁解牛”则道出“养生主”。何谓“养生主”，即养“生之主”；何谓养“生之主”，即“养”对客观世界的认识、思想，亦即养“道”，即认识客观世界的客观规律。

文惠君懂得了“养生主”之道吗？没有，他只懂得了“养生”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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