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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剑(鲁迅著)
$ E7 v3 h# m- z" E转自:鲁迅小说《故事新编》& p* b) o& [$ U6 Z3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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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剑〔1〕; a: m2 B' M" G R% d5 N
一! I V1 e5 u; t; D2 b& [1 s9 D
眉间尺〔2〕刚和他的母亲睡下,老鼠便出来咬锅盖,使他听得发烦。他轻轻地叱了几声,最初还有些效验,后来是简直不理他了,格支格支地径自咬。他又不敢大声赶,怕惊醒了白天做得劳乏,晚上一躺就睡着了的母亲。0 n5 g U! O- U! b
许多时光之后,平静了;他也想睡去。忽然,扑通一声,惊得他又睁开眼。同时听到沙沙地响,是爪子抓着瓦器的声音。" l4 ?' i# I t+ Y* r. H
“好!该死!”他想着,心里非常高兴,一面就轻轻地坐起来。
' Z- X) p. n4 f0 t6 g+ [7 S% c- g; \ 他跨下床,借着月光走向门背后,摸到钻火家伙,点上松明,向水瓮里一照。果然,一匹很大的老鼠落在那里面了;但是,存水已经不多,爬不出来,只沿着水瓮内壁,抓着,团团地转圈子。+ y# _8 r6 X" V( U$ L! m
“活该!”他一想到夜夜咬家具,闹得他不能安稳睡觉的便是它们,很觉得畅快。他将松明插在土墙的小孔里,赏玩着;然而那圆睁的小眼睛,又使他发生了憎恨,伸手抽出一根芦柴,将它直按到水底去。过了一会,才放手,那老鼠也随着浮了上来,还是抓着瓮壁转圈子。只是抓劲已经没有先前似的有力,眼睛也淹在水里面,单露出一点尖尖的通红的小鼻子,咻咻地急促地喘气。
$ m& G9 f) n% m. [7 }, A/ e8 \ 他近来很有点不大喜欢红鼻子的人。但这回见了这尖尖的小红鼻子,却忽然觉得它可怜了,就又用那芦柴,伸到它的肚下去,老鼠抓着,歇了一回力,便沿着芦干爬了上来。待到他看见全身,——湿淋淋的黑毛,大的肚子,蚯蚓似的尾巴——便又觉得可恨可憎得很,慌忙将芦柴一抖,扑通一声,老鼠又落在水瓮里,他接着就用芦柴在它头上捣了几下,叫它赶快沉下去。
+ @) N8 }) n. X, h 换了六回松明之后,那老鼠已经不能动弹,不过沉浮在水中间,有时还向水面微微一跳。眉间尺又觉得很可怜,随即折断芦柴,好容易将它夹了出来,放在地面上。老鼠先是丝毫不动,后来才有一点呼吸;又许多时,四只脚运动了,一翻身,似乎要站起来逃走。这使眉间尺大吃一惊,不觉提起左脚,一脚踏下去。只听得吱的一声,他蹲下去仔细看时,只见口角上微有鲜血,大概是死掉了。9 J4 ~) J2 n' R3 ?7 }3 E9 K
他又觉得很可怜,仿佛自己作了大恶似的,非常难受。他蹲着,呆看着,站不起来。
, B' q) Y1 z+ V0 j- w! V “尺儿,你在做什么?”他的母亲已经醒来了,在床上问。
5 B& @& C/ ~; Q5 s* x" S2 f* Q “老鼠……。”他慌忙站起,回转身去,却只答了两个字。
k' b% O5 q& V' w$ y! U- o “是的,老鼠。这我知道。可是你在做什么?杀它呢,还是在救它?”
- O' h; e3 s. S6 z6 j5 V- o 他没有回答。松明烧尽了;他默默地立在暗中,渐看见月光的皎洁。
( d# `# _+ v8 e5 l “唉!”他的母亲叹息说,“一交子时〔3〕,你就是十六岁了,性情还是那样,不冷不热地,一点也不变。看来,你的父亲的仇是没有人报的了。”, ^( G* [5 y- z+ H2 k
他看见他的母亲坐在灰白色的月影中,仿佛身体都在颤动;低微的声音里,含着无限的悲哀,使他冷得毛骨悚然,而一转眼间,又觉得热血在全身中忽然腾沸。, T0 R+ v0 E3 k1 O
“父亲的仇?父亲有什么仇呢?”他前进几步,惊急地问。% U3 c- a( U' V
“有的。还要你去报。我早想告诉你的了;只因为你太小,没有说。现在你已经成人了,却还是那样的性情。这教我怎么办呢?你似的性情,能行大事的么?”
# E" o' x# E0 Y) d: m6 I3 u7 s “能。说吧,母亲。我要改过……。”, @1 j8 B$ h$ z! t# C5 ^
“自然。我也只得说。你必须改过……。那么,走过来吧。”
8 ^! i6 n/ v8 s: b+ U, T+ O 他走过去;他的母亲端坐在床上,在暗白的月影里,两眼发出闪闪的光芒。
, O$ U# J+ v5 c- C “听哪!”她严肃地说,“你的父亲原是一个铸剑的名工,天下第一。他的工具,我早已都卖掉了来救了穷了,你已经看不见一点遗迹;但他是一个世上无二的铸剑的名工。二十年前,王妃生下了一块铁〔4〕,听说是抱了一回铁柱之后受孕的,是一块纯青透明的铁。大王知道是异宝,便决计用来铸一把剑,想用它保国,用它杀敌,用它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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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你的父亲那时偏偏入了选,便将铁捧回家里来,日日夜夜地锻炼,费了整三年的精神,炼成两把剑。”1 Z5 Z6 F/ H8 ?2 X
! \& q% X P: B- S “当最末次开炉的那一日,是怎样地骇人的景象呵!哗拉拉地腾上一道白气的时候,地面也觉得动摇。那白气到天半便变成白云,罩住了这处所,渐渐现出绯红颜色,映得一切都如桃花。我家的漆黑的炉子里,是躺着通红的两把剑。你父亲用井华水〔5〕慢慢地滴下去,那剑嘶嘶地吼着,慢慢转成青色了。这样地七日七夜,就看不见了剑,仔细看时,却还在炉底里,纯青的,透明的,正像两条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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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z6 S% V$ p “大欢喜的光采,便从你父亲的眼睛里四射出来;他取起剑,拂拭着,拂拭着。然而悲惨的皱纹,却也从他的眉头和嘴角出现了。他将那两把剑分装在两个匣子里。”& `) X7 h. J2 E: A- l" q: R
$ z1 N$ N x8 D, E “‘你只要看这几天的景象,就明白无论是谁,都知道剑已炼就的了。’他悄悄地对我说。‘一到明天,我必须去献给大王。但献剑的一天,也就是我命尽的日子。怕我们从此要长别了。’”' Y' B2 G. ^0 b* {; P
“‘你……。’我很骇异,猜不透他的意思,不知怎么说的好。我只是这样地说:‘你这回有了这么大的功劳……。’”3 O' b g! I: E# ^$ v
“‘唉!你怎么知道呢!’他说。‘大王是向来善于猜疑,又极残忍的。这回我给他炼成了世间无二的剑,他一定要杀掉我,免得我再去给别人炼剑,来和他匹敌,或者超过他。’”4 d2 m; H1 |% ]5 z& e3 s
“我掉泪了。” X9 k' i. K' n9 P
“‘你不要悲哀。这是无法逃避的。眼泪决不能洗掉命运。我可是早已有准备在这里了!’他的眼里忽然发出电火随的光芒,将一个剑匣放在我膝上。‘这是雄剑。’他说。‘你收着。明天,我只将这雌剑献给大王去。倘若我一去竟不回来了呢,那是我一定不再在人间了。你不是怀孕已经五六个月了么?不要悲哀;待生了孩子,好好地抚养。一到成人之后,你便交给他这雄剑,教他砍在大王的颈子上,给我报仇!’”. P8 x$ K; J/ R; [" R' B
7 v" r$ c+ K7 v" m* I4 \8 N3 i “那天父亲回来了没有呢?”眉间尺赶紧问。
) J- |6 D- Z3 l Z* x “没有回来!”她冷静地说。“我四处打听,也杳无消息。后来听得人说,第一个用血来饲你父亲自己炼成的剑的人,就是他自己——你的父亲。还怕他鬼魂作怪,将他的身首分埋在前门和后苑了!”$ R! S1 H8 V/ N: x1 B2 d8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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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间尺忽然全身都如烧着猛火,自己觉得每一枝毛发上都仿佛闪出火星来。他的双拳,在暗中捏得格格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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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母亲站起了,揭去床头的木板,下床点了松明,到门背后取过一把锄,交给眉间尺道:“掘下去!”
@+ E: D. q" l# Q3 h# m5 ^ 眉间尺心跳着,但很沉静的一锄一锄轻轻地掘下去。掘出来的都是黄土,约到五尺多深,土色有些不同了,随乎是烂掉的材木。/ x: x5 v( F# ^5 p7 @7 A
“看罢!要小心!”他的母亲说。
4 w& B9 @8 [- B8 \" k 眉间尺伏在掘开的洞穴旁边,伸手下去,谨慎小心地撮开烂树,待到指尖一冷,有如触着冰雪的时候,那纯青透明的剑也出现了。他看清了剑靶,捏着,提了出来。 ^; [5 y' p* f( S- @: d% P# q+ X
窗外的星月和屋里的松明随乎都骤然失了光辉,惟有青光充塞宇内。那剑便溶在这青光中,看去好像一无所有。眉间尺凝神细视,这才仿佛看见长五尺余,却并不见得怎样锋利,剑口反而有些浑圆,正如一片韭叶。
' N+ l- L3 W2 N8 }( b$ t6 e* Y “你从此要改变你的优柔的性情,用这剑报仇去!”他的母亲说。
: d0 T- k2 ~2 u9 ?8 j “我已经改变了我的优柔的性情,要用这剑报仇去!”# O5 \) x! W* w1 c! Y
“但愿如此。你穿了青衣,背上这剑,衣剑一色,谁也看不分明的。衣服我已经做在这里,明天就上你的路去罢。不要记念我!”她向床后的破衣箱一指,说。4 X# b; J8 _$ [1 p8 k( {9 U1 c4 t
眉间尺取出新衣,试去一穿,长短正很合式。他便重行叠好,裹了剑,放在枕边,沉静地躺下。他觉得自己已经改变了优柔的性情;他决心要并无心事一般,倒头便睡,清晨醒来,毫不改变常态,从容地去寻他不共戴天的仇雠。但他醒着。他翻来复去,总想坐起来。他听到他母亲的失望的轻轻的长叹。他听到最初的鸡鸣;他知道已交子时,自己是上了十六岁了。# R1 y0 P" V) c,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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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Z* L1 Y0 }* j8 L8 _5 S 当眉间尺肿着眼眶,头也不回的跨出门外,穿着青衣,背着青剑,迈开大步,径奔城中的时候,东方还没有露出阳光。杉树林的每一片叶尖,都挂着露珠,其中隐藏着夜气。但是,待到走到树林的那一头,露珠里却闪出各样的光辉,渐渐幻成晓色了。远望前面,便依稀看见灰黑色的城墙和雉堞〔6〕。
8 j* H+ g1 P) b5 {# k8 A/ Y, }4 Y 和挑葱卖菜的一同混入城里,街市上已经很热闹。男人们一排一排的呆站着;女人们也时时从门里探出头来。她们大半也肿着眼眶;蓬着头;黄黄的脸,连脂粉也不及涂抹。
5 {6 E0 Y* T$ f. E 眉间尺预觉到将有巨变降临,他们便都是焦躁而忍耐地等候着这巨变的。) ]! p2 f1 d/ o
他径自向前走;一个孩子突然跑过来,几乎碰着他背上的剑尖,使他吓出了一身汗。转出北方,离王宫不远,人们就挤得密密层层,都伸着脖子。人丛中还有女人和孩子哭嚷的声音。他怕那看不见的雄剑伤了人,不敢挤进去;然而人们却又在背后拥上来。他只得宛转地退避;面前只看见人们的背脊和伸长的脖子。) B3 ^6 ^ M' d) q9 Y+ X4 w) F
忽然,前面的人们都陆续跪倒了;远远地有两匹马并着跑过来。此后是拿着木棍,戈,刀,弓弩,旌旗的武人,走得满路黄尘滚滚。又来了一辆四匹马拉的大车,上面坐着一队人,有的打钟击鼓,有的嘴上吹着不知道叫什么名目的劳什子〔7〕。此后又是车,里面的人都穿画衣,不是老头子,便是矮胖子,个个满脸油汗。接着又是一队拿刀枪剑戟的骑士。跪着的人们便都伏下去了。这时眉间尺正看见一辆黄盖的大车驰来,正中坐着一个画衣的胖子,花白胡子,小脑袋;腰间还依稀看见佩着和他背上一样的青剑。
2 B( d: X; P8 c: t' J( I5 \$ o 他不觉全身一冷,但立刻又灼热起来,像是猛火焚烧着。他一面伸手向肩头捏住剑柄,一面提起脚,便从伏着的人们的脖子的空处跨出去。
/ F: G1 p% ?; E& |' f4 U 但他只走得五六步,就跌了一个倒栽葱,因为有人突然捏住了他的一只脚。这一跌又正压在一个干瘪脸的少年身上;他正怕剑尖伤了他,吃惊地起来看的时候,肋下就挨了很重的两拳。他也不暇计较,再望路上,不但黄盖车已经走过,连拥护的骑士也过去了一大阵了。
* v3 a7 Z4 _, Y& p2 _6 W 路旁的一切人们也都爬起来。干瘪脸的少年却还扭住了眉间尺的衣领,不肯放手,说被他压坏了贵重的丹田〔8〕,必须保险,倘若不到八十岁便死掉了,就得抵命。闲人们又即刻围上来,呆看着,但谁也不开口;后来有人从旁笑骂了几句,却全是附和干瘪脸少年的。眉间尺遇到了这样的敌人,真是怒不得,笑不得,只觉得无聊,却又脱身不得。这样地经过了煮熟一锅小米的时光,眉间尺早已焦躁得浑身发火,看的人却仍不见减,还是津津有味随的。
' h6 s2 u% k! T- |1 A8 P' G0 v% D 前面的人圈子动摇了,挤进一个黑色的人来,黑须黑眼睛,瘦得如铁。他并不言语,只向眉间尺冷冷地一笑,一面举手轻轻地一拨干瘪脸少年的下巴,并且看定了他的脸。那少年也向他看了一会,不觉慢慢地松了手,溜走了;那人也就溜走了;看的人们也都无聊地走散。只有几个人还来问眉间尺的年纪,住址,家里可有姊姊。眉间尺都不理他们。( b: U/ X# J% T
他向南走着;心里想,城市中这么热闹,容易误伤,还不如在南门外等候他回来,给父亲报仇罢,那地方是地旷人稀,实在很便于施展。这时满城都议论着国王的游山,仪仗,威严,自己得见国王的荣耀,以及俯伏得有怎么低,应该采作国民的模范等等,很像蜜蜂的排衙〔9〕。直至将近南门,这才渐渐地冷静。3 B$ \. [1 v/ w
他走出城外,坐在一株大桑树下,取出两个馒头来充了饥;吃着的时候忽然记起母亲来,不觉眼鼻一酸,然而此后倒也没有什么。周围是一步一步地静下去了,他至于很分明地听到自己的呼吸。$ H4 n \0 O, S$ I# K
天色愈暗,他也愈不安,尽目力望着前方,毫不见有国王回来的影子。上城卖菜的村人,一个个挑着空担出城回家去了。
6 R% a" x7 O& y5 K& K 人迹绝了许久之后,忽然从城里闪出那一个黑色的人来。“走罢,眉间尺!国王在捉你了!”他说,声音好像鸱枭。
0 Z+ }4 ~0 e( z+ I7 u 眉间尺浑身一颤,中了魔似的,立即跟着他走;后来是飞奔。他站定了喘息许多时,才明白已经到了杉树林边。后面远处有银白的条纹,是月亮已从那边出现;前面却仅有两点磷火一般的那黑色人的眼光。
8 f* k. G& ^9 I; d- K: ] “你怎么认识我?……”他极其惶骇地问。! d& }9 l7 ?6 K3 {0 Y" w
“哈哈!我一向认识你。”那人的声音说。“我知道你背着雄剑,要给你的父亲报仇,我也知道你报不成。岂但报不成;今天已经有人告密,你的仇人早从东门还宫,下令捕拿你了。”1 p3 }2 V% a+ O* b/ ~7 _7 _, B# {
眉间尺不觉伤心起来。/ g# ]" g9 r; g$ ~, r$ k9 p
“唉唉,母亲的叹息是无怪的。”他低声说。' ^' B& z J9 W# s
“但她只知道一半。她不知道我要给你报仇。”
9 F f; Z% ^( E0 i “你么?你肯给我报仇么,义士?”
& g( |/ k) [* S# v4 p, l' b& Y; w “阿,你不要用这称呼来冤枉我。”
! l8 H6 M7 x! R) e+ r2 l% [ “那么,你同情于我们孤儿寡妇?……”
! c! r+ g7 G/ J' C “唉,孩子,你再不要提这些受了污辱的名称。”他严冷地说,“仗义,同情,那些东西,先前曾经干净过,现在却都成了放鬼债的资本〔10〕。我的心里全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只不过要给你报仇!”3 y$ g2 i5 _% v$ u2 t, \6 j: s, l9 [& k
“好。但你怎么给我报仇呢?”, ^. Y6 k# h( n3 O
“只要你给我两件东西。”两粒磷火下的声音说。“那两件么?你听着:一是你的剑,二是你的头!”6 e3 m7 g& c; ^) L7 r0 M0 Q$ r
眉间尺虽然觉得奇怪,有些狐疑,却并不吃惊。他一时开不得口。# c" w- n- J9 Q3 G
“你不要疑心我将骗取你的性命和宝贝。”暗中的声音又严冷地说。“这事全由你。你信我,我便去;你不信,我便住。”
7 ^7 [1 r8 x" U% L( ~5 p “但你为什么给我去报仇的呢?你认识我的父亲么?”* k/ l3 @$ b$ K+ U/ h$ z
“我一向认识你的父亲,也如一向认识你一样。但我要报仇,却并不为此。聪明的孩子,告诉你罢。你还不知道么,我怎么地善于报仇。你的就是我的;他也就是我。我的魂灵上是有这么多的,人我所加的伤,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 P* X* t2 K* C8 d
暗中的声音刚刚停止,眉间尺便举手向肩头抽取青色的剑,顺手从后项窝向前一削,头颅坠在地面的青苔上,一面将剑交给黑色人。5 v) M# T, m+ U0 Z: j
“呵呵!”他一手接剑,一手捏着头发,提起眉间尺的头来,对着那热的死掉的嘴唇,接吻两次,并且冷冷地尖利地笑。
/ s( O6 U @3 P) e, V1 f 笑声即刻散布在杉树林中,深处随着有一群磷火似的眼光闪动,倏忽临近,听到咻咻的饿狼的喘息。
: c- V+ d8 U* J D# q9 X" U0 S 最先头的一匹大狼就向黑色人扑过来。他用青剑一挥,狼头便坠在地面的青苔上。别的狼们第一口撕尽了它的皮,第二口便身体全都不见了,血痕也顷刻舔尽,只微微听得咀嚼骨头的声音。
# I# a5 r! w X' c! b- X 他已经掣起地上的青衣,包了眉间尺的头,和青剑都背在背脊上,回转身,在暗中向王城扬长地走去。
5 u* g. d: a* s5 |" s- g1 ~6 o+ D 狼们站定了,耸着肩,伸出舌头,咻咻地喘着,放着绿的眼光看他扬长地走。
* Y% i4 g; }" ^ o 他在暗中向王城扬长地走去,发出尖利的声音唱着歌:3 ~, t7 p. o* L- X: Q
哈哈爱兮爱乎爱乎!
$ B$ A d) I0 T+ e& L- n 爱青剑兮一个仇人自屠。) s9 ^0 K" g% P, V8 Q0 N9 |: d
夥颐连翩兮多少一夫。5 n# F2 w' e+ Z/ Q+ |
一夫爱青剑兮呜呼不孤。& K: c8 @3 `" Y3 v% t4 Y
头换头兮两个仇人自屠。% h! `7 w2 z, }+ m& T/ Q
一夫则无兮爱乎呜呼!: `; k' d' a' |5 J, u& L$ h9 B$ |
爱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 Q8 M+ r8 t' Y/ X, A 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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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m l8 _( M# w8 ]* m( V 游山并不能使国王觉得有趣;加上了路上将有刺客的密报,更使他扫兴而还。那夜他很生气,说是连第九个妃子的头发,也没有昨天那样的黑得好看了。幸而她撒娇坐在他的御膝上,特别扭了七十多回,这才使龙眉之间的皱纹渐渐地舒展。
6 z! F; Y0 \6 a5 @ u8 y( W. g) D0 l 午后,国王一起身,就又有些不高兴,待到用过午膳,简直现出怒容来。1 ~4 Q, R$ F) `' u3 h0 X8 h/ l: ?3 v, C0 P
“唉唉!无聊!”他打一个大呵欠之后,高声说。上自王后,下至弄臣,看见这情形,都不觉手足无措。白须老臣的讲道,矮胖侏儒〔12〕的打诨,王是早已听厌的了;近来便是走索,缘竿,抛丸,倒立,吞刀,吐火等等奇妙的把戏,也都看得毫无意味。他常常要发怒;一发怒,便按着青剑,总想寻点小错处,杀掉几个人。, d3 S X4 i/ r+ y) n" n* Y
偷空在宫外闲游的两个小宦官,刚刚回来,一看见宫里面大家的愁苦的情形,便知道又是照例的祸事临头了,一个吓得面如土色;一个却像是大有把握一般,不慌不忙,跑到国王的面前,俯伏着,说道:9 ^* O$ d: M- T, S
“奴才刚才访得一个异人,很有异术,可以给大王解闷,因此特来奏闻。”
. _/ u! Z' ?, }8 a6 F Y “什么?!”王说。他的话是一向很短的。
4 c$ W7 |2 Q- F/ f* L4 j “那是一个黑瘦的,乞丐似的男子。穿一身青衣,背着一个圆圆的青包裹;嘴里唱着胡诌的歌。人问他。他说善于玩把戏,空前绝后,举世无双,人们从来就没有看见过;一见之后,便即解烦释闷,天下太平。但大家要他玩,他却又不肯。说是第一须有一条金龙,第二须有一个金鼎。……”3 [5 f4 ]' S f* c- f; ^( A
“金龙?我是的。金鼎?我有。”) v( e+ \1 T% K
“奴才也正是这样想。……”) }; D) \: d9 G+ A4 C1 {. M
“传进来!”% P% F( @8 ^# j# n
话声未绝,四个武士便跟着那小宦官疾趋而出。上自王后,下至弄臣,个个喜形于色。他们都愿意这把戏玩得解愁释闷,天下太平;即使玩不成,这回也有了那乞丐似的黑瘦男子来受祸,他们只要能挨到传了进来的时候就好了。, K4 S9 ]5 `* R; J$ F
并不要许多工夫,就望见六个人向金阶趋进。先头是宦官,后面是四个武士,中间夹着一个黑色人。待到近来时,那人的衣服却是青的,须眉头发都黑;瘦得颧骨,眼圈骨,眉棱骨都高高地突出来。他恭敬地跪着俯伏下去时,果然看见背上有一个圆圆的小包袱,青色布,上面还画上一些暗红色的花纹。) m( {. S/ \$ i, S* l0 p7 a
“奏来!”王暴躁地说。他见他家伙简单,以为他未必会玩什么好把戏。
( `: o2 Y# h1 @ “臣名叫宴之敖者〔13〕;生长汶汶乡〔14〕。少无职业;晚遇明师,教臣把戏,是一个孩子的头。这把戏一个人玩不起来,必须在金龙之前,摆一个金鼎,注满清水,用兽炭〔15〕煎熬。于是放下孩子的头去,一到水沸,这头便随波上下,跳舞百端,且发妙音,欢喜歌唱。这歌舞为一人所见,便解愁释闷,为万民所见,便天下太平。”
& A% y- B3 p3 z y/ v “玩来!”王大声命令说。' Q3 O+ [" f; b9 t
并不要许多工夫,一个煮牛的大金鼎便摆在殿外,注满水,下面堆了兽炭,点起火来。那黑色人站在旁边,见炭火一红,便解下包袱,打开,两手捧出孩子的头来,高高举起。那头是秀眉长眼,皓齿红唇;脸带笑容;头发蓬松,正如青烟一阵。黑色人捧着向四面转了一圈,便伸手擎到鼎上,动着嘴唇说了几句不知什么话,随即将手一松,只听得扑通一声,坠入水中去了。水花同时溅起,足有五尺多高,此后是一切平静。
# E4 F( ~4 F9 g" P7 r c* X 许多工夫,还无动静。国王首先暴躁起来,接着是王后和妃子,大臣,宦官们也都有些焦急,矮胖的侏儒们则已经开始冷笑了。王一见他们的冷笑,便觉自己受愚,回顾武士,想命令他们就将那欺君的莠民掷入牛鼎里去煮杀。
! r9 X& H7 w; A, O4 `/ t 但同时就听得水沸声;炭火也正旺,映着那黑色人变成红黑,如铁的烧到微红。王刚又回过脸来,他也已经伸起两手向天,眼光向着无物,舞蹈着,忽地发出尖利的声音唱起歌来:! F' t$ k, B- \# l
哈哈爱兮爱乎爱乎!
$ `! m( i+ u1 S# [7 B# x( i7 ^+ Z 爱兮血兮兮谁乎独无。5 m5 ]5 m. H; F! k, v0 ]
民萌冥行兮一夫壶卢。: Y) [2 F* {5 Z0 h2 k+ [9 W! w
彼用百头颅,千头颅兮用万头颅!2 R, p5 P% l$ ]) I' O
我用一头颅兮而无万夫。, P* v/ u9 X, @, T$ R
爱一头颅兮血乎呜呼!9 T& h5 |, b* Y
血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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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Q0 `# i* _& X* r) G 随着歌声,水就从鼎口涌起,上尖下广,像一座小山,但自水尖至鼎底,不住地回旋运动。那头即似水上上下下,转着圈子,一面又滴溜溜自己翻筋斗,人们还可以隐约看见他玩得高兴的笑容。过了些时,突然变了逆水的游泳,打旋子夹着穿梭,激得水花向四面飞溅,满庭洒下一阵热雨来。一个侏儒忽然叫了一声,用手摸着自己的鼻子。他不幸被热水烫了一下,又不耐痛,终于免不得出声叫苦了。4 a+ s* |+ T5 v0 ^" F$ ?
黑色人的歌声才停,那头也就在水中央停住,面向王殿,颜色转成端庄。这样的有十余瞬息之久,才慢慢地上下抖动;从抖动加速而为起伏的游泳,但不很快,态度很雍容。绕着水边一高一低地游了三匝,忽然睁大眼睛,漆黑的眼珠显得格外精采,同时也开口唱起歌来:
$ y/ B% @! [0 q" ]# n$ ? 王泽流兮浩洋洋;
2 w7 G8 T* n3 z 克服怨敌,怨敌克服兮,赫兮强!
: m+ W' ]; j3 b( N* h' u% j 宇宙有穷止兮万寿无疆。! \ k' ^8 J3 r' z2 X; ]
幸我来也兮青其光!$ f! s/ e" N+ A: z2 O6 h3 r
青其光兮永不相忘。
: J I$ q- z$ \6 Y+ X& a 异处异处兮堂哉皇!4 C$ j4 E3 n/ N: q% ~0 j
堂哉皇哉兮嗳嗳唷,
3 s$ D7 L ^8 n& N; ]7 E# r0 c8 F 嗟来归来,嗟来陪来兮青其光!0 s0 c9 y$ Z( J0 ?% n) [4 k( p3 r
头忽然升到水的尖端停住;翻了几个筋斗之后,上下升降起来,眼珠向着左右瞥视,十分秀媚,嘴里仍然唱着歌:
; H4 w( e1 ?" I" o; T 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
/ a8 R1 _2 |3 N/ o. Z 爱乎呜呼兮呜呼阿呼!1 ]8 _" D0 E$ S; ?
血一头颅兮爱乎呜呼。) O5 B5 H& Z/ n5 O: b
我用一头颅兮而无万夫!
; |( Q+ y: k, b" [* u+ I 彼用百头颅,千头颅……
! j% X: q/ I! u 唱到这里,是沉下去的时候,但不再浮上来了;歌词也不能辨别。涌起的水,也随着歌声的微弱,渐渐低落,像退潮一般,终至到鼎口以下,在远处什么也看不见。
7 S) _9 g) n) q2 e! G2 Q; | “怎了?”等了一会,王不耐烦地问。+ ^9 [6 t& Q% O7 i- J$ T+ Q. ]9 f, j
“大王,”那黑色人半跪着说。“他正在鼎底里作最神奇的团圆舞,不临近是看不见的。臣也没有法术使他上来,因为作团圆舞必须在鼎底里。”0 L: N& x6 `) b& u
王站起身,跨下金阶,冒着炎热立在鼎边,探头去看。只见水平如镜,那头仰面躺在水中间,两眼正看着他的脸。待到王的眼光射到他脸上时,他便嫣然一笑。这一笑使王觉得似曾相识,却又一时记不起是谁来。刚在惊疑,黑色人已经掣出了背着的青色的剑,只一挥,闪电般从后项窝直劈下去,扑通一声,王的头就落在鼎里了。; E8 _; w# g# v2 e,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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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人相见,本来格外眼明,况且是相逢狭路。王头刚到水面,眉间尺的头便迎上来,狠命在他耳轮上咬了一口。鼎水即刻沸涌,澎湃有声;两头即在水中死战。约有二十回合,王头受了五个伤,眉间尺的头上却有七处。王又狡猾,总是设法绕到他的敌人的后面去。眉间尺偶一疏忽,终于被他咬住了后项窝,无法转身。这一回王的头可是咬定不放了,他只是连连蚕食进去;连鼎外面也仿佛听到孩子的失声叫痛的声音。
9 u. A! s( w% L9 C 上自王后,下至弄臣,骇得凝结着的神色也应声活动起来,似乎感到暗无天日的悲哀,皮肤上都一粒一粒地起粟;然而又夹着秘密的欢喜,瞪了眼,像是等候着什么似的。) P; _, i6 i( L* y. y7 @8 \0 c' E+ A7 k
黑色人也仿佛有些惊慌,但是面不改色。他从从容容地伸开那捏着看不见的青剑的臂膊,如一段枯枝;伸长颈子,如在细看鼎底。臂膊忽然一弯,青剑便蓦地从他后面劈下,剑到头落,坠入鼎中,怦的一声,雪白的水花向着空中同时四射。
9 Y- }- |+ t B' ?$ Y$ i3 A' a! [& P 他的头一入水,即刻直奔王头,一口咬住了王的鼻子,几乎要咬下来。王忍不住叫一声“阿唷”,将嘴一张,眉间尺的头就乘机挣脱了,一转脸倒将王的下巴下死劲咬住。他们不但都不放,还用全力上下一撕,撕得王头再也合不上嘴。于是他们就如饿鸡啄米一般,一顿乱咬,咬得王头眼歪鼻塌,满脸鳞伤。先前还会在鼎里面四处乱滚,后来只能躺着呻吟,到底是一声不响,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P/ _" B& m1 k; H) [0 D
黑色人和眉间尺的头也慢慢地住了嘴,离开王头,沿鼎壁游了一匝,看他可是装死还是真死。待到知道了王头确已断气,便四目相视,微微一笑,随即合上眼睛,仰面向天,沉到水底里去了。( q/ M/ I7 H, M7 B: A+ u%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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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5 ^* Q( J; k9 x7 [ 烟消火灭;水波不兴。特别的寂静倒使殿上殿下的人们警醒。他们中的一个首先叫了一声,大家也立刻迭连惊叫起来;一个迈开腿向金鼎走去,大家便争先恐后地拥上去了。有挤在后面的,只能从人脖子的空隙间向里面窥探。/ J* M' ~$ j( e" p6 V! Z
热气还炙得人脸上发烧。鼎里的水却一平如镜,上面浮着一层油,照出许多人脸孔:王后,王妃,武士,老臣,侏儒,太监。……
& s) ?$ R. C( P) V% I “阿呀,天哪!咱们大王的头还在里面哪,唉唉唉!”第六个妃子忽然发狂似的哭嚷起来。% \' [2 F, W: p% o4 Z9 F
上自王后,下至弄臣,也都恍然大悟,仓皇散开,急得手足无措,各自转了四五个圈子。一个最有谋略的老臣独又上前,伸手向鼎边一摸,然而浑身一抖,立刻缩了回来,伸出两个指头,放在口边吹个不住。* W& K) n5 s8 s" d3 x" p
大家定了定神,便在殿门外商议打捞办法。约略费去了煮熟三锅小米的工夫,总算得到一种结果,是:到大厨房去调集了铁丝勺子,命武士协力捞起来。
" M6 C# `0 c3 s) S% ]$ k 器具不久就调集了,铁丝勺,漏勺,金盘,擦桌布,都放在鼎旁边。武士们便揎起衣袖,有用铁丝勺的,有用漏勺的,一齐恭行打捞。有勺子相触的声音,有勺子刮着金鼎的声音;水是随着勺子的搅动而旋绕着。好一会,一个武士的脸色忽而很端庄了,极小心地两手慢慢举起了勺子,水滴从勺孔中珠子一般漏下,勺里面便显出雪白的头骨来。大家惊叫了一声;他便将头骨倒在金盘里。
; z% e' t- f+ a" u “阿呀!我的大王呀!”王后,妃子,老臣,以至太监之类,都放声哭起来。但不久就陆续停止了,因为武士又捞起了一个同样的头骨。: @* n' ~$ Q; a* r) I% J' b. k. ~
他们泪眼模胡地四顾,只见武士们满脸油汗,还在打捞。此后捞出来的是一团糟的白头发和黑头发;还有几勺很短的东西,随乎是白胡须和黑胡须。此后又是一个头骨。此后是三枝簪。/ a* V: g6 o/ ]5 p0 q B
直到鼎里面只剩下清汤,才始住手;将捞出的物件分盛了三金盘:一盘头骨,一盘须发,一盘簪。
6 g& |' }8 q' M0 a “咱们大王只有一个头。那一个是咱们大王的呢?”第九个妃子焦急地问。
/ P* {& N$ b9 k4 V% } “是呵……。”老臣们都面面相觑。2 T) R. v8 X5 P5 f- Q* m
“如果皮肉没有煮烂,那就容易辨别了。”一个侏儒跪着说。
5 `+ I# v# Y! ` B 大家只得平心静气,去细看那头骨,但是黑白大小,都差不多,连那孩子的头,也无从分辨。王后说王的右额上有一个疤,是做太子时候跌伤的,怕骨上也有痕迹。果然,侏儒在一个头骨上发见了:大家正在欢喜的时候,另外的一个侏儒却又在较黄的头骨的右额上看出相仿的瘢痕来。
+ H) a+ ]! Y5 T8 j “我有法子。”第三个王妃得意地说,“咱们大王的龙准〔16〕是很高的。”
# N' F, s1 G7 K& Y1 } 太监们即刻动手研究鼻准骨,有一个确也似乎比较地高,但究竟相差无几;最可惜的是右额上却并无跌伤的瘢痕。
' A3 t0 I+ ~) h" ^! A- Q1 B “况且,”老臣们向太监说,“大王的后枕骨是这么尖的么?”. i. U* S( k& }- h0 L
“奴才们向来就没有留心看过大王的后枕骨……。”+ L+ [+ y* V+ o0 _! |# i. S. L
王后和妃子们也各自回想起来,有的说是尖的,有的说是平的。叫梳头太监来问的时候,却一句话也不说。
3 w3 d' U; r- h) R: I2 z8 u! E 当夜便开了一个王公大臣会议,想决定那一个是王的头,但结果还同白天一样。并且连须发也发生了问题。白的自然是王的,然而因为花白,所以黑的也很难处置。讨论了小半夜,只将几根红色的胡子选出;接着因为第九个王妃抗议,说她确曾看见王有几根通黄的胡子,现在怎么能知道决没有一根红的呢。于是也只好重行归并,作为疑案了。8 } p T0 t& [% t/ X' X
到后半夜,还是毫无结果。大家却居然一面打呵欠,一面继续讨论,直到第二次鸡鸣,这才决定了一个最慎重妥善的办法,是:只能将三个头骨都和王的身体放在金棺里落葬。8 I5 v* M2 d+ [2 [
七天之后是落葬的日期,合城很热闹。城里的人民,远处的人民,都奔来瞻仰国王的“大出丧”。天一亮,道上已经挤满了男男女*女;中间还夹着许多祭桌。待到上午,清道的骑士才缓辔而来。又过了不少工夫,才看见仪仗,什么旌旗,木棍,戈戟,弓弩,黄钺之类;此后是四辆鼓吹车。再后面是黄盖随着路的不平而起伏着,并且渐渐近来了,于是现出灵车,上载金棺,棺里面藏着三个头和一个身体。
# l) g9 q2 n3 f 百姓都跪下去,祭桌便一列一列地在人丛中出现。几个义民很忠愤,咽着泪,怕那两个大逆不道的逆贼的魂灵,此时也和王一同享受祭礼,然而也无法可施。: x q8 T- t# [, e* ]# W
此后是王后和许多王妃的车。百姓看她们,她们也看百姓,但哭着。此后是大臣,太监,侏儒等辈,都装着哀戚的颜色。只是百姓已经不看他们,连行列也挤得乱七八糟,不成样子了。5 O9 c; U; x, s8 ?/ E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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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六年十月作。〔17〕3 [+ z& R* m4 t; m7 J
9 ^# _$ k( ~% a0 S2 B+ |4 s 注释/ H F$ O$ h6 @, t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四月二十五日、五月十日《莽原》半月刊第二卷第八、九期,原题为《眉间尺》。一九三二年编入《自选集》时改为现名。
- D% O k: Y1 ]% N) W& n- N 〔2〕眉间尺复仇的传说,在《搜神记》、《列异传》、《说岳全传》等小说中有记载。/ l$ D4 w @: E+ p X8 J; h
〔3〕子时我国古代用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记时,从夜里十一点到次晨一点称为子时。8 l* u; g- A: d$ L
〔4〕王妃生下了一块铁。(清代陈元龙撰《格致镜原》卷三十四引《列士传》佚文:“王的夫人于夏纳凉,抱铁柱,心有所感,遂怀孕,产一铁;王命铸为双剑。” )1 ` }' J5 F9 L- w {$ ?
〔5〕井华水:清晨第一次汲取的井水(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五井泉水《集解》:“汪颖曰:平旦第一汲,为井华水。” ),尤其以山泉井的井华水为精品,冬暖夏凉、清纯甘冽。2 A! ~+ d0 D3 D. s3 }2 S$ h7 }
〔6〕雉堞:城上排列如齿状的矮墙,俗称城垛。
. l+ W6 L* ^; m, Z" Z, g 〔7〕劳什子:北方方言。指物件,含有轻蔑、厌恶的意思。
! N+ b/ i; X+ ^+ z6 _1 U 〔8〕丹田:道家把人身脐下三寸的地方称为丹田,据说这个部位受伤,可以致命。
4 D x* e' Y, ? 〔9〕蜜蜂的排衙:蜜蜂早晚两次群集蜂房外面,就像朝见蜂王一般。这里用来形容人群拥挤喧闹。排衙,旧时衙署中下属依次参谒长官的仪式。
9 P: i6 I/ ?* U' p# n 〔10〕放鬼债的资本:作者在创作本篇数月后,曾在一篇杂感里说,旧社会“有一种精神的资本家”,惯用“同情”一类美好言辞作为“放债”的“资本”,以求“报答”。(参看《而已集·新时代的放债法》。 )
: I! s) D8 U# R 〔11〕这里和下文的歌,意思介于可解不可解之间。作者在一九三六年三月二十八日给日本增田善的信中曾说:“在《铸剑》里,我以为没有什么难懂的地方。但要注意的,是那里面的歌,意思都不明显,因为是奇怪的人和头颅唱出来的歌,我们这种普通人是难以理解的。”8 v& W" v: I) t8 m4 y
〔12〕侏儒:形体矮小、专以滑稽笑谑供君王娱乐消遣的人,略似戏剧中的丑角。
" h) y l' X7 e1 E8 ~! c6 M# C 〔13〕宴之敖者:作者虚拟的人名。一九二四年九月,鲁迅(1881-1936)辑成《俟堂砖文杂集》一书,题记后用宴之敖者作为笔名,但以后即未再用。1 j$ ]3 u$ {; y. W4 u
〔14〕汶汶乡:作者虚拟的地名。汶汶,昏暗不明。4 C V. O' l7 ?) C9 U
〔15〕兽炭:古时豪富之家将木炭屑做成各种兽形的一种燃料。东晋裴启《语林》有如下记载:“洛下少林木,炭止如粟状。羊琇骄豪,乃捣小炭为屑,以物和之,作兽形。后何召之徒共集,乃以温酒;火□既猛,兽皆开口,向人赫然。诸豪相矜,皆服而效之。”(据鲁迅辑《古小说钩沉》本)
* j2 ?9 Z0 l4 m* J# _; V 〔16〕龙准:指帝王的鼻子。准,鼻子。; a5 z- P: f0 q
〔17〕本篇最初发表时未署写作日期。现在篇末的日期是收入本集时补记。据《鲁迅日记》,本篇完成时间为一九二七年四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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