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墨学

质文刚柔

刘梦溪先生对儒学有两个清晰的见解：一是儒学仅是诸子百家中的一学派；二是该时代显学不是孔学，是杨朱学与墨学。刘先生借孟子一段话作证论：“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

在论理学初级阶段的孔老春秋时期，也是礼崩乐坏的时代。孔子言人心不古，传承神道设教时代的人文文化，源根合群明分的人类本性所生成的道德人文；老子言人心复古，保持质朴心性，执古道纪的道法自然。无论是人心不古或人心复古的儒道两教，都不是显学，与礼崩乐坏的质野心性形态不那么合拍。迎合质野心性成显学，是杨朱学与墨学。

“杨朱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极端的私己主义，质野心性。“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墨学为何迎合质野心性？真的要思究。墨学理论核心的兼相爱与交相利，属于什么文化性质的理论？理论实践产生什么社会性质的心性效应？

一、表面看来，儒墨的政治伦理都谈君臣父子关系；谈亲亲，论仁爱；尚同贵义论兼相爱与交相利，为什么成为对立的学派？问题不在理论表面，在于理论实践的方法*论及社会效应，方决定其不同的文化性质。孔子伦理方法*论，亲亲为仁是基础，忠恕仁道的推己及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肯定爱有差等，树立家庭为社会基本单位的人伦概念，通过朋友一伦，同声同气于心统性情，将亲亲为仁的仁爱观念推而广之，达至仁者爱人的境界。穷理尽性的性命学，各正性命，性命分殊有差等。墨学谈亲亲，尚同贵义弃基础说；崇尚平等弃差等。差等，有一人义、百人义、万人义，众说纷纭无定义。尚同贵义统于天，天志定一义立君王，尚贤而仁贤在位。实现平等的伦理境界是：“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消灭差等的平等境界，显然是空想的理想主义。爱有差等，立足人性自然为基础，方有仁爱性善的道德性，方有伦理的实在性。所以，“明于庶物，察于人伦”，方有仁义行的道德性，非行仁义的物物道，“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的圣神文化。圣神形上導，“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致广大而尽精微”的“不可知之”。“事常变、易无体、神无方”定神有方，圣神文化，成为儒学追问存在最高的学问境界，思辨境界，道德观的最高境界，内中有深奥的哲学义理。墨子将形上導的意涵肤浅化了。“今天下之君子，忠实欲天下之富，而恶其贫；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当兼相爱，交相利”。墨子将人心视同物，差等的众说纷纭义，客观事实可以凭主观意志去摆平，不似儒学论心性鬼神，必要质实，立心立命，当要穷理尽性；疑乎人心，方有顺乎物则的心物定论：容有迹而音无方的心性唯物，逮音容成或音以节容，辨析不同因果路的心性辩证。墨子形上学的肤浅化，认定只有兼相爱，“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便有交相利的因果效应，“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兼相爱与交相利的墨学方法*论，兼相爱是因，结交相利之果；有交相利之心，必要兼相爱同行。天下太平，兼相爱则天下治；交相利成天下仁爱；爱无差等的交相利，天下平等的兼相爱。

儒墨仁爱观，共同探讨人类差等与平等的矛盾理论，出现理论歧异的方法*论和实践路。显然，儒学亲亲为仁的忠恕观，探究精微之几的圣神形上導，乃是切合社会实际，理性务实的理论逻辑。墨学的兼相爱，交相利，肯定有差等，却要凭主观意志去消灭差等；视心性物化，漠视鬼神心性客观存在的尚同贵义，失事实逻辑，违反心性存在的客观规律，必然被历史所湮没。墨学湮没，兼相爱交相利的逻辑并没有湮没，继续流通于世，已不是墨子初衷，异化了，违其愿望而成为质野心性的文化现象。理论实践的异化，衍生出不同质的另类心性文化之社会效应。

二、一个人生存于世间，不可能单打独斗吧！需要合群，谋利的小山头，抱团的利益小团体。官场的利益集团，官官相护；官商勾结，营私舞弊；民间利益抱团，讲究江湖义气，行业规矩。互相依赖，却各怀鬼胎；互相利用，心计图谋。“兼相爱”、“交相利”；人曰鬼，地曰示，成为质野心性的文化现象之一。孟子说：“逃墨必归于杨”。墨学异化归于杨，成为杨朱私己更高层次的质野现象：利益抱团。

三、质野心性有两种：私己主义的杨朱学；利益抱团的墨学异化，兼相爱与交相利。春秋时代礼崩乐坏的质野心性时代，生成的杨朱学和墨学，随着人类理性文化的成长而湮没，是理论形式的湮没，转化为文化事实的质野心性。当社会进入人心不古的质野时代，沉渣泛起，“鬼神乱于幽，礼乐乱于明”，质野的心性形态。在进入君主专*制时代，能与质野心性抗衡，适度调衡的理论形式是“乱世道佛”，一以虚无境的自然心境；二以幻化人生的空境，缓解质野心性的災难度，缓解社会的危机度，治标不治本的道佛文化。治本是哲学观，亲亲为仁的忠恕人际，仁恕天下；正义利物利民生；精于道者与精于物者的宜人环境；性性存神，致物物过化；继善成性的文明走势。

四、再作现实的文化透视，官商勾结的利益抱团，官场贪腐的利益抱团。从家族性质的贪腐抱团，官官相护的贪腐抱团，到塌方式的贪腐抱团，林林总总的大小老虎，到小蒼蝇，予以归纳，不是兼相爱与交相利的社会效应？人心乱相，乱相的家庭伦理。封建的伦理礼教，以牺牲妇女的人*权尊严为沉重代价，维系家庭婚姻的稳定。进入男女平等同工同酬的时代，人心乱相，招致婚姻危机和家庭危机，伤及后代的身心健康。综观现实家庭伦理沦落的状况，需要亲亲为仁，忠恕仁道的更新回归，还是兼相爱继续下去？失义的交相利，偷奸拐骗的人鬼现象且不说，食物失保障，药物欠安全，逐利的虚假事，危害生命的伤天害理，天怒人怨。坚执义利观，君子义小人利的礼义层次规范，仁恕天下，注重国家的须有安排，达成于人欲见天理，公平合理的社会原则，达成于天理达人欲的更无转折，还是让交相利继续下去？

五、质文心性两极向：一是文胜质则史，理论形式是儒教的社会意识形态，文化专*制主义的以理杀人，礼教食人。心性的文化形态是：重义轻利，抑情制欲。二是质胜文则野，理论形式是杨朱私己主义，墨学异化的利益抱团，兼相爱与交相利。心性的文化形态是：人欲横流的道德沦陷。健康的质文心性是：君子心性的文质彬彬，社会质文心性合符道体。“刚柔文质，道原并建，大中即寓其间”。健康的仁义心性（质文）与健顺的礼义心性（刚柔）理一的质文心性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