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辨僞 《論語·衛靈公》云: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研究商周史,《尚書》是最重要的工具。 《古本竹書紀年》、《逸周書》,與《尚書》的相關性很高,也有一定的價值。 至于《史記》,史實多依據《尚書》,可惜司馬遷讀不懂。 只得三分史實,七分演繹,可以作爲補充參考。 《尚書》本名《書》,尚字當是後人所加。 要想知道尚字的意思,先要認識向字。 向者,从宀从口。會意。宀者,大屋也。口者,象人口形。人之口也。向者,大屋之窗若口也。中國建築,有史以來,即爲坐北朝南,南向墻之正中爲門,惟北向墻之正中可爲窗。故,向者,北面窗也。 尚者,从八从向。會意。八者,别也。向者,北面窗也。尚者,謂別北,是背北也。中國有史以來皆以面南背北爲正,爲上。故,尚者,上也。 故而,尚書,就是上書,正書,高貴的書。 然而這部高貴的書卻是命運多舛。 李斯曰:異時諸侯並爭,厚招遊學。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當家則力農工,士則學習法令辟禁。今諸生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惑亂黔首。 于是,始皇帝頒布《焚書令》。 《詩》、《書》首當其衝...... 但是,始皇帝只是燒了民間的書。所有被燒的書,在咸陽的皇家圖書館都有備份。 然而,屠夫項羽進了咸陽,又放了一把火,《尚書》終于被燒光了。 由此,項羽也就成了中國文化的大罪人。 楚人一炬,可憐焦土。 可憐中國文化的焦土。 《焚書令》亦云: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 所以博士是可以藏有《詩》、《書》的。 秦博士伏生家即藏有《尚書》。 漢初,儒學復興。 漢孝文帝召見伏生。然而伏生年逾九十,已經不能出行。 于是,孝文帝派晁錯到伏生家中。 伏生家藏《尚書》,歷經歲月,只剩二十八篇,且是篆文寫就。 伏生家人遂以漢代通行的隸書整理記錄,交給晁錯。 是爲《今文尚書》。 其後,各地陸續有《尚書》及殘本被發現,但都是籀文的版本,統稱《古文尚書》。 其中,最重要的一本出自孔聖人舊宅。 漢孝景帝之子,魯恭王劉余,爲了擴大他的宮殿,拆了孔聖人舊宅。 在墻壁里發現了很多古書,其中就有《尚書》。 經孔安國整理并爲之作傳,是爲《古文尚書》、《孔安國傳》。 《古文尚書》比《今文尚書》多出十六篇。 以二者相互校勘,《尚書》由此獲得了新生。 然而,好景不長。 西晉,永嘉之亂,《尚書》又找不到了。 還好,漢代設有五經博士。 但開始時,《詩》、《書》、《禮》、《易》、《春秋》五經,只立一家之言。 晁錯,就是漢孝文帝時候的《書》經博士。 所以,《今文尚書》流傳廣泛,想丟也難。 永嘉之亂中丟了的,只是《古文尚書》比《今文尚書》多出來的部分。 這也算是漢代今古文之爭貽害後人之處。 東晉時,豫章內史梅賾獻《古文尚書》、《孔安國傳》。 《今文尚書》本來就丟不了,自然不用梅賾來獻。 而這部梅賾版的《古文尚書》,卻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蒙蔽了世人。 唐代大儒,國子祭酒,孔穎達,奉唐太宗之旨,編纂《五經正義》。 其中《尚書正義》用的就是梅賾版的《古文尚書》和《孔安國傳》。 後世《十三經註疏》用的是孔穎達編纂的《尚書正義》。 歷經宋、明、清,前後幾百年,諸多學者,反復論證,才終于證明梅賾版《古文尚書》比《今文尚書》多出來的部分以及梅賾版的《孔安國傳》是爲僞書。 其實梅賾僞造的《古文尚書》漏洞頗多。 至于梅賾版的《孔安國傳》更可謂錯漏百出,不知所云,很容易識別。 今天,梅賾版《古文尚書》比《今文尚書》多出來的部分,被稱爲僞《古文尚書》。梅賾版的《孔安國傳》則被稱爲僞《孔傳》。 而唐代第一大儒孔穎達,宋代第一大儒朱熹,卻都深信不疑,奉爲圭臬。 先賢乎?不過爾爾。 今天我們看到的《尚書》,分爲《今文尚書》和僞《古文尚書》。 而僞《古文尚書》當然是一部僞書。 然而,《尚書》中的僞書,遠不止于此。 《尚書》相傳爲孔聖人所編,這大抵不錯。 之所以做如此判斷,是因爲只有孔聖人才有這個條件,接觸到這些材料,進而編纂出這本書來。 一般認爲,《尚書》分爲四個部分:《虞書》、《夏書》、《商書》、《周書》。 顧頡剛認爲,《虞書》、《夏書》作于春秋之際。 愚以爲,《虞書》的作者就是管子。 《虞書》通篇只講了兩個字,禪讓。 當春秋之時,諸強並起,弱肉強食,誰有那個閒工夫去講禪讓。 編這樣的書,一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換言之,誰是編者,作案動機又是什麼? 歷數春秋人物,最有可能的人就是管子。 而管子作《虞書》,目的很簡單,要周天子把王位禪讓給齊桓公。 以《虞書》展開輿論*攻勢。 所有的歷史都是現代史。 《論語·憲問》云: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 此計最後雖然沒有得逞,但輿論工作是做在前面的。 既然是管子所編,《虞書》一定是收藏在齊國的國家圖書館里。 孔聖人在齊國呆過很長時間。 《論語·顏淵》云:齊景公問政于孔子。 齊景公都要問政于孔聖人,孔聖人泡一泡齊國的國家圖書館,當然沒有問題。 于是,根據管子版的《虞書》,就有了《尚書》中的《虞書》。 而《虞書》既出于管子,目的是要周天子把王位禪讓給齊桓公。 實際上就是管子杜撰出來的一部當代史,當然是僞書。 至于《夏書》,那是周王室在給他們編造出來的旁系祖先樹碑立傳,既然要搞宣傳,這本書各個諸侯國當然都要發到,魯國肯定也會有。 孔聖人號稱做過魯國的司寇,魯國的圖書館當然隨便進出。 《夏書》,當然也是僞書。 《商書》,出自周公。 商人大抵是有史書的。 《尚書·周書·多士》云:惟爾知惟殷先人有冊有典。 武王克商,兩年而薨。 能夠掌握這些書,并利用這些書進行宣傳的就只有周公了。 从《商書》的內容,我們也能看到隱藏在背後的周公的影子。 周公利用手中的材料,做了兩件事。 第一,抹黑紂王,進而襯托滅商是順應天命。 《尚書·商書·西伯勘黎》云:王曰: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 這個王,就是紂王。以此來刻劃紂王獨夫的反面形象。 第二,褒揚伊尹,塑造出一個顧命大臣的光輝形象。 《商書》中有五篇涉及到伊尹:《伊訓》、《太甲》三篇、《咸有一德》。 雖然我們今天看到的都是僞《古文尚書》,但是大概內容還是可以知道的。 按照動機論,這個作者只能是周公了。 表面上是在寫伊尹,實際上就是在刻劃周公自己的形象。 所有的歷史都是現代史。 偉大如周公者,亦不能免俗。 說《商書》是僞書,不大合適,畢竟是周初的古文。 但對于研究商的歷史,確實沒有多大意義。 《周書》,出自周公。 實際上,《周書》諸篇,多數是周公發佈的文誥。 當然,《周書》中也被摻進了很多沙子。 《洪範》,作于戰國,顯系僞書。 《牧誓》、《金滕》、《召誥》,雖然是周初古文,卻是周王室摻進來的沙子。 《顧命》、《吕刑》、《文侯之命》、《費誓》、《秦誓》諸篇,雖然不是僞書,但並不是寫的周初之事,對研究周初的歷史價值不大。 整體來看,《虞書》、《夏書》不管今文古文,都是僞書。 而《商書》、《周書》,皆出于周公,其中的今文部分總體來說並非僞書。 周公身後,把這些書傳給伯禽。之後,就進了魯國的圖書館,代代相傳。 而在魯國傳下來的這兩個部分,也正是《尚書》的主體。 這也是孔聖人編纂《尚書》得天獨厚的條件。 通過以上分析,大體上可以確定《尚書》的編纂者就是孔聖人了。 《尚書·周書》並非出于周王室,而是出自周公,可稱之爲《周公書》。 周王室當然也要記錄周人的歷史,流傳下來的就是《竹書紀年》和《逸周書》。 可稱之爲《周王書》。 《竹書紀年》,西晉時得于魏襄王墓。 《竹書紀年》是一部魏國的編年體史書,記錄了夏、商、西周和春秋、戰國的歷史,按年編次。平王東遷後用晉國紀年,三家分晉後用魏國紀年,至魏襄王二十年止。 魏國可以有自己的史官,晉國可以有自己的史官。 那麼,晉國之前呢? 沒有?那就抄錄周王室史官的歷史記載好了。 《竹書紀年》所載,晉國之前的歷史當出于周王室。 應該算是《周王書》。 很可惜,《竹書紀年》在宋朝時候也丟了。 清朝嘉慶年間,朱右曾輯錄《竹書紀年》的佚文,并加以考證,編輯成《汲塚紀年存真》 ,是爲《古本竹書紀年》。 至于《今本竹書紀年》,是明朝人胡編的東西,不值一提。 《逸周書》,西漢劉向編。 秦滅周,周的史書都落入秦人之手。 之後,存于咸陽的國家圖書館。 屠夫項羽進了咸陽,放了一把火,全部燒光。 但先入咸陽的是劉邦。 蕭何把秦朝的戶口本都搬走了。 或許,也拿走了部分周人的史籍。 之後,存放在漢朝的國家圖書館。 之後,才有劉向編《逸周書》。 《逸周書》當出自周王室,也算是《周王書》。 雖然《逸周書》中,周初古文只有幾篇,但史料價值極大。 《周王書》和《周公書》有很多差異。 周王室、周公、管子,看歷史的角度不同,記載當然不同。 《古本竹書紀年》云:昔堯德衰,爲舜所囚也。 《古本竹書紀年》云:舜囚堯,複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 哪里來的禪讓?直接打臉《尚書·虞書》。 《韓非子·說疑》云: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 《古本竹書紀年》云:仲壬崩,伊尹放大甲于桐,乃自立也。伊尹即位,放大甲七年,大甲潛出自桐,殺伊尹,乃立其子伊陟、伊奮,命複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 《尚書·商書》是怎麼說的?這是和周公抬槓的節奏。 關于《武成》的爭論。 《武成》是僞《古文尚書》中的一篇。 而真本《古文尚書》本有《武成》一篇,只是丟了而已。 但是,現代一些學者以爲《逸周書》中的《世俘解》就是《武成》。 爲什麼不是《克殷解》?搞不清楚。 但是, 《孟子·盡心下》云: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無敵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孟二聖人信口雌黃,懶得和他辯論。 但孟二聖人提到《周書·武成》中的一句話:血流漂杵。 而《世俘解》也好,《克殷解》也罷,都沒有這句話。 《世俘解》不可能是《武成》。 如果明白《周書》出自周公,《武成》是周公寫的。《逸周書》出自周王室,《世俘解》、《克殷解》是周王室的史官寫的。就不會鬧這種笑話了。 大師們,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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